飘荡乱世求心安
——汪孟邹
2015-06-01唐依澜
文 唐依澜
飘荡乱世求心安——汪孟邹
文 唐依澜
滚滚红尘,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不断涌向岸边,拍乱了海滩沉积的沙子,拍散了岸边排列的砾石。在不断向前翻涌的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几朵浪花奋力地撞击坚硬的岩石,想冲破禁锢,虽然力量甚微,却在岩石上留下了丝丝痕迹。在人类历史上总会有那么一些贤者为国家的兴盛,依个人的力量而尽其所能,即使昙花一现。亚东图书馆在中国浩瀚历史中便犹如昙花,绽放一晚芬芳,便消失不见。但其清香的醇美却令人无数次午夜梦回。1913年汪孟邹独资于上海创办亚东图书馆,虽然是个小作坊式的图书馆,但这个小作坊却在中国现代史和现代文学史上起着不小的作用。而其创始人汪孟邹在那个国家动荡的年代凭着自己的一点力量力缆狂澜,在历史上永久地铭刻了这个小小的出版社。
乱世漂浮,弃文从商
汪孟邹,安徽绩溪人,生于1873年,1953年逝世。他加冠之年便考中秀才,23岁进入南京江南陆师学堂学习。但由于下半年父亲去世,他不得不停业在家。
在那个封建思想与革命思想相互竞争的岁月中,知识分子的力量极其甚微,更不必说仅仅是个秀才出身的汪孟邹。他生于清朝,却眼睁睁看着清朝的统治被推翻,看着人们剪去辫子,脱下长袍马褂,看着生活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不难想像他心中的犹豫与纠结。当传统思想和维新思想同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或许他犹豫过,徘徊过,在这两难的抉择中迷失过,一方面是自己出生便接受的一切,另一个却是从未接触过并不知道其未来发展的新事物。但当他做出抉择后,一切便又是那么明朗。
1902年冬,在恩师胡子承先生的帮助下,汪孟邹在芜湖长街开办了一家既卖图书又卖文具的新书店——科学图书社。这也是汪孟邹涉足图书出版事业的起点。一栋二层的楼房,房屋陈旧简陋,山墙已呈灰黑色,靠街的房屋为木质结构,上面的油漆已脱落殆尽,经风雨岁月侵蚀,一片斑驳陆离。一层与二层交接处有一中檩,镌刻着细腻、别致的花纹。屋内阴暗潮湿,底层的地板显然因岁月的长久而腐烂了,被人撬掉,漏出泥沙土地。楼梯耸立在房屋中间,又陡又窄,呈“L”字形,踏上去有摇晃之感,扶手却平滑光溜。低矮的楼屋被楼梯分成不大的两块空间,前面有3间屋,后面有2间屋。这便是科学图书社在1998年被拆之前的原貌。
这是当时安徽境内的第一家新式书店。也算是汪孟邹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将芜湖的书店撑了下来,为之后他在上海创办亚东图书馆奠定了一定的物质与思想基础。当年一介书生汪孟邹怀着匡时济世的抱负,来芜湖长街开设的这家名曰为“芜湖科学图书社”的书店,虽然身居内巷,但其影响力却不容小觑。中国近代史上有许多重大事件都和它有关联,它不仅是《安徽俗话报》的一个基地,更是当时整个安徽辛亥革命思想的启蒙机关。它经历了辛亥革命、五四风潮、大革命风暴。在它存在的34年中,一直是芜湖革命活动的秘密中心据点和传播新文化、新思想的大本营。汪孟邹当年不过一身秀才,投身于书店出版业的几率几乎为零,但他最终做出的选择却是无可厚非的。他本就出生于那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年代,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和1898年戊戌变法运动的结局,促使他抛弃传统理念上的道路,投身于新书业。诚如他自己所说:“我少年时候,科举还未废除,我也跟着当时的知识青年学做八股文。那时甲午战争刚过去,中国战败了,大家都认为非改革内政,国家就要亡了。康有为、梁启超几位先生发起了维新运动,各地方志士都赞成他们,我的业师同邑胡子承先生就是最热心的一个。他教我们八股文之外,还教我们历史和地理,而且劝我们节衣缩食,购阅当时出版的新书和新报。这就是我接受新思想的原因,也就是我对于新书业发生兴趣的原因。”现实的逼迫、良师的指导、激烈的爱国情怀等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交融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促使着汪孟邹以一种新型的姿态投身于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时势造英雄,时势同样也能造就伟大的事业。科学图书社便是在接受辛亥革命、新文化革命的洗礼之后顺势产生。一开始科学图书馆并没有多大的名气,也曾面临资金短缺、客流量不足的问题,但一次契机拯救了这家书店,也帮助把汪孟邹朝着革命思潮的前沿推去。
汪陈相识,联手出版
五四运动产生了一大批年轻有为的知识分子,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发动舆论的力量,要把深陷水深火热的国家从地狱中拯救出来。陈独秀、胡适等人的出现既是中国新文化的希望,同时也是这家身处经济危机和社会动荡中的小小书店的救主。陈独秀在其坎坷的一生中,多次受到政府的迫害与追捕,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对于真理思想的追求。他在决定重返日本学习的途中经过南京江南陆师学堂,结识了安徽老乡汪希颜,两人一见如故便结为朋友。陈独秀对于救国的主张感动了汪希颜。他说:“我有个弟弟叫汪孟邹,在芜湖搞图书发行,以后有什么出版的事,可以找他帮助。”并特地写了一封信给汪孟邹,信中称陈独秀为“皖城志士”。如果说遇到汪希颜是陈独秀的幸运,那么,对于汪孟邹的出现,无疑给予陈独秀人生远比幸运更重要的真挚。1903年陈独秀回国,为了增长国人见识,让国人了解国内形势的变化,他在安庆与房秩五、吴守一筹办《安徽俗话报》,但由于资金短缺等种种原因,单凭他们几人根本无法出版印刷,陈独秀想到了老乡汪希颜提及的弟弟汪孟邹,便尝试联系,并最终将《安徽俗话报》交给科学图书社编辑和发行。在两者的共同努力下,第一期《安徽俗话报》于1904年3月21日正式问世。为此陈独秀还特地风尘仆仆地来到芜湖,住进科学图书社,写了一副对联挂在堂前:“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
《安徽俗话报》仅办了23期,于1905年停刊。这以后,陈独秀便参加暗杀团,创办岳王会,从事革命活动,但是却始终无法忘怀在科学图书社的日子。1922年,他在《科学图书社二十周年纪念册》的扉页上题辞道:“二十年前,孟邹以毫无商业经验的秀才,跑到芜湖开书店,实是盲目行动,然当时为热烈的革新感情所驱使,居然糊糊涂涂,做到现在状况。我那时也是二十几岁的少年,寄居在科学图书社楼上,做《安徽俗话报》,日夜梦想革新大业,何物臭虫,虽布满吾衣被,亦不自觉……”有人曾这样评价这家科学图书社:“为新文化做了几十年媒婆,给旧世界播下数千颗逆种。”作为图书社的经理,汪孟邹也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不懂经营,渐渐摸索出了门道与方法,在之后的亚东图书馆中运用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安徽俗话报》的出版少不了陈独秀的才能和特有的爱国热情,那么,汪孟邹的作用同样不可或缺。当时在芜湖,还没有印刷厂,对于陈独秀想要印刷的《安徽俗话报》,汪孟邹写信告知并建议稿件编好后寄往上海印刷,再运回芜湖发行。事实上,对于汪孟邹能否接受《安徽俗话报》的发行,陈独秀并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但之后听到汪孟邹如此爽快的回答,陈独秀很是高兴。在汪孟邹大力支持下创办的《安徽俗话报》,虽然只有短短的23期,但却是当时安徽最早的负有革命使命的报刊,“对青年界的反帝爱国思想散播了较为深刻的影响”,“起了组织革命和宣传革命的作用”。如果汪孟邹因为陈独秀特殊的身份,或者种种原因,拒绝了《安徽俗话报》的出版,那么,之后也就没有“销售达3000份,影响遍及全国”的结果了,也没有那么容易快速地去传播新兴思想,为革命打下思想基础。陈独秀和汪孟邹的初次合作就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这也为之后两人的友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应邀去沪,开设书馆
辛亥革命成功后,陈独秀在政府机构当秘书长。一时间,许多人慕名而来,希望求得一官半职。汪孟邹也希望陈独秀能帮他找个工作。陈独秀毅然拒绝,而建议他不如去上海开家书店,名字就叫“亚东图书馆”。
有了之前在安徽芜湖科学图书社的经验,1913年汪孟邹答应陈独秀前往上海,独资成立亚东图书馆,并出任经理一职。陈独秀亲笔起草了《亚东图书馆开幕宣言》。为了帮助亚东图书馆在上海站稳脚跟,尽快打开市场,陈独秀还编写了《英文教科书》和《字义类型》,交于亚东图书馆出版发行。
亚东图书馆是一家小型私营出版社,在开设之初,没有人会想到这家小小的出版社会在“五四”时期,乃至大革命时期为新思想的广泛传播和宣传做出极大的贡献。为解决人手问题,汪孟邹还将兄长汪希颜的儿子汪原放从芜湖召来上海。社址最初在福州路(原四马路)惠福里,后又迁到河南路平和里。1914年春,因为翻造房子,亚东图书馆又从平和里迁到江西路口的福华里。亚东图书馆虽迁来迁去,但一直没有离开过狭窄的弄堂。陈独秀对此很不满意,多次劝说汪孟邹要将书店迁出弄堂。有一次,他甚至厉色地说:“你要死,只管还缩在弄堂里。你要活,一定要走出弄堂,上大马路。”1919年初,亚东图书馆因经销北京大学书籍而经济状况渐好,终于迁至五马路(今广东路)棋盘街西首。
亚东图书馆开业之初,由于规模小,资金紧,路子小,甚至曾经一度兼做杂粮生意,各种困难接踵而至。但汪孟邹并没有放弃。他咬紧牙关,紧衣缩食,想方设法坚持着。首先,他出版了恩师胡子承先生等编制,在日本印刷的《中华民国四大交通图》(即《中国民国铁道全图》《中华民国邮政全图》《中华民国航路全图》《中华民国电政全图》)、《中华民国自然地理图》《中华民国地理新图》等和一些地理讲义。这在当时可谓是一种创举,深受国内读者的欢迎,更是得到了梁启超、马君武、章士钊、陈独秀等社会名流的首肯。之后,亚东图书馆陆陆续续出版了《新体英文教科书》《昭味詹言》《名家小说》等书籍。
1915年,对汪孟邹和亚东图书馆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亚东图书馆获得了由知名人士章士钊主编的《甲寅》杂志的发行权。这个发行权对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型出版社而言,无疑是一件喜出望外的大好事。一方面,因为章士钊先生的社会影响力,另一方面,《甲寅》杂志秉着“一面为社会写实,一面为社会陈情”的办刊宗旨,赢得了广大读者的赞誉。通过发行《甲寅》杂志,亚东图书馆的知名度有了大大的提高,着实为汪孟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陈独秀致汪孟邹书札
五四运动为亚东图书馆更进一步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著名学者、教育家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后,极力聘请陈独秀担任北大文科学长。当时的北大,在蔡元培的领导下,形成了一个“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氛围,成为当时中国思想界最自由、学术最开放的圣地。陈独秀上任不久,利用其身为文科学长的声望,充当亚东图书馆和北大出版部的红娘,引荐亚东图书馆作为北大出版部在上海和南方地区的独家总代理,由亚东图书馆独家经销北大出版部的图书,此举为汪孟邹和他的亚东图书馆带来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由此亚东图书馆正式进入了良性循环的发展时期。
对于亚东图书馆的成长经营,汪孟邹有着他自己的一套营销策略。起初亚东图书馆的重点并没有放在教科书一块。但之后随着五四运动的兴起,新式学堂的产生,为了长远打算,汪孟邹带领亚东图书馆开始进行教科书的出版发行。民国时期的教科书市场基本为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和世界书局三家垄断。但教科书的丰厚利润使一些中小书局也禁不住诱惑,纷纷涉足其内。与其他中小书店相比,亚东图书馆十分重视教科书的营销策略,首先,亚东图书馆在选择教科书方面,请名人介绍稿源。胡适、陈独秀等名流都曾向汪孟邹推荐过相关的教科书。其次,广告宣传是亚东图书馆教科书营销理念的一大特色。基本每一本在亚东图书馆出版发行的教科书都有属于她自己的广告。这些广告或归纳特点,或介绍内容,很好地宣传了亚东版教科书。再次,对于广告宣传,亚东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策略。起初亚东图书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教科书,因为教科书市场的丰厚利润,亚东不得不把一些图书当做教科书来宣传。比如,高语罕的《白话书信》,间隔两个月,亚东图书馆对于该书的广告做出了很大的调整,在原有的广告词之上,以一种提示性的语气说道:“先生是国文教员吗?提倡白话文学吗?请注意这一种教本。”由白话书信到白话文学,再到教本,从广告词的调整看出亚东图书馆对于书籍宣传策略的重大改变。最后,亚东图书馆推行一种分类整理整体推销的图书发行方式。亚东图书馆在出版了一些教科书之后,得到了市场极好的反响,自然就要罗致更多的教科书进行集中宣传,仅有《白话书信》等先前出版的教科书是远远不够的。在没有新书出版的情况下,亚东图书馆不得不对以前出版的图书再包装。1919年出版的《短篇小说》与教材风牛马不相及,但亚东在宣传该书时,是将其当做新文学读物进行宣传的。随后亚东将《白话书信》《短篇小说》《中国语义讲义》与新出版的《国文作法》放在一起做广告。这不仅壮大了声势而且让读者感受到亚东图书馆是一家专业、有实力的教科书出版机构,从而提升了亚东图书馆的出版形象。
亚东图书馆书籍广告
亚东图书馆在20世纪20年代能以一个规模小、资金一般的小出版社跻身竞争十分激烈和残酷的上海出版界,不得不说当家人汪孟邹功不可没。更可以直接地说,亚东图书馆的兴衰荣辱与他有着直接的联系。当时,汪孟邹在上海并非举目无亲。陈独秀、胡适、章士钊等社会名流皆与他交往密切。这些名流在亚东图书馆一路经历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另外,最为关键的还是当家人汪孟邹明确的办社理念和严谨的出版作风。从一开始的科学图书社到亚东图书馆,他从事图书出版业长达四十年之久,始终将信誉、质量和品位放在首位。他坚持正确的办社方向,从不参与盗版、制假、投机倒把的活动,从不销售质量低劣的图书,这在当时的图书出版业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他曾对友人说:“我们与其出版一些烂污书,宁可集资开设妓院好些。”亚东出版的每一本书,从校对、编排、版式、装帧、印刷每一个环节都十分讲究,差错率极低,真正做到了精益求精,赢得了广大读者和作者的信赖和赞誉,甚至出现了许多作者以在亚东出书为荣的状况。当时的人们亲切地将亚东出版的图书称之为“亚东本”。这是社会对于亚东图书馆最好的认可。
但30年代之后,随着中国政治的不稳定,特别是过敏正度的文化统治政策,以及同行竞争的残酷所导致书业生长环境的恶劣等原因,亚东图书馆不得不告退于历史长河中,逐渐由盛转衰。加之,在这段时期内,作为当家人的汪孟邹并没有效仿张元济、陆费逵,及时调整战略和策略,适时地把握机会,扩大规模。汪孟邹总是固守于小作坊式的小本经营,在当时竞争十分激烈的大风大雨中,经不住抵挡,很快处于下风,使亚东图书馆失去了昔日的风光。新中国成立后,亚东图书馆一度参加公私合营的通联书店,1953年停业。同年,在中国近现代出版史上曾经风云一时的汪孟邹先生也随着他所创事业的终结而离开了人世。
1928年,亚东图书馆编辑所同仁合影,后排左起第四为汪原放
君子之交,甘之如饴
说起汪孟邹,不得不提到陈独秀和胡适这两位大家。汪孟邹对于这两位相交颇深的挚友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汪孟邹前往上海开创亚东图书馆便是陈独秀给予他的建议。
同样,人们提起陈独秀,不免会想到他的至交汪孟邹,连陈独秀本人也多次提到“汪孟邹是我们家的大施主”。在陈独秀遭受挫折、迫害之时,汪孟邹都会尽其所能帮助陈独秀一家。从两人初次合作的《安徽俗话报》开始,陈独秀一直在当时政府的不断追逼之下被迫逃亡。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陈独秀携夫人高君曼避难上海。但初到上海的陈独秀没有职业,没有正常的收入,“度日如年,一日三餐无着落”。当时亚东图书馆由于刚刚开设,生意惨淡,但这并没有妨碍汪孟邹尽力接济陈独秀一家的生活。1914年,陈独秀第五次东渡日本,协助章士钊创办《甲寅》杂志。陈独秀走后一家妻儿老小生活十分艰苦。汪孟邹在管理亚东图书馆的同时也抽出一大部分精力来照顾陈独秀一家老小,使陈独秀夫人高君曼和孩子们得以维持生活。之后,回到上海的陈独秀在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上向汪孟邹提出自己打算在国内再办一份新杂志,把自己在日本所学到的知识在国内传播,以期改变国人愚昧落后的状态。当时,汪孟邹的亚东图书馆资金并不充裕,又同时担任了几家杂志的发行任务,无力分心,但考虑到新杂志的出版关乎陈独秀的生计问题,汪孟邹毫不犹豫地向他推荐了群益书社,并答应带他去见陈氏兄弟。在汪孟邹极力恳切的推荐和陈独秀自己的努力下,陈氏兄弟答应承担新杂志出版发行的任务。1915年9月15日,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影响巨大的《青年杂志》(后改为《新青年》)创刊号问世,开始即发行千余册。
为进一步提高《新青年》的知名度,帮助《新青年》打开销路,汪孟邹又开始联系当时的知名作家,征求优秀稿件,还向陈独秀推荐了当时正在美国深造的胡适。正因为有了汪孟邹这位千里牵线的“红娘”,陈独秀与胡适结下了终身友谊,两人联手推进了中国近代史上产生深远意义的新文化运动。
1919年的五四运动将《新青年》推上了一个顶峰。《新青年》当年的发行量猛增,编著和印刷任务更加繁重,汪孟邹便不遗余力地帮助陈独秀处理发行和印刷任务,这也使得陈独秀有更多的时间来参与一系列的政治活动。1922年,汪孟邹准备为芜湖科学图书社推出一本20周年纪念册,并邀请陈独秀为其题辞。陈独秀感慨颇多:“这二十年,你办了个亚东图书馆,我办了个《新青年》,其他的就别无所获了。”在陈独秀眼中,亚东图书馆是一项重要得可以和他的《新青年》相提并论的事业,而这个事业的主人就是汪孟邹。陈独秀对汪孟邹的评价之高,可见一斑。后来,陈独秀与夫人高君曼的婚姻破裂。对于高君曼的生活,一贫如洗的陈独秀还得求助于汪孟邹的亚东图书馆,由亚东图书馆每月资助高君曼30元,直至去世。这期间,陈独秀的长子陈延年、次子陈子乔在上海勤工俭学时的读书费用,也都是按月在亚东图书馆的《独秀文存》版税中拨付的。之后陈独秀因为共产党身份,遭到国民政府的追捕,其子女也没有逃得过。1927年陈独秀长子陈延年被捕,汪孟邹急忙联系自己所熟知的社会人士,希望尽快救出陈延年。但1928年,陈延年和陈子乔相继被国民党杀害。陈独秀长女来上海奔丧,因悲痛过度死于上海医院。陈独秀面临儿女的相继去世,老泪纵横,但由于其身份特殊,隐匿于地下,无法操办儿女的葬礼,就全权委托汪孟邹处理。
1932年,陈独秀再次被捕入狱,被判刑八年。汪孟邹挂念狱中的老友,多次介绍上海名医黄钟到南京监狱为其治病,所需药物等用品,也都由汪孟邹一手经办。当然这期间,陈独秀的家庭生活也是由汪孟邹料理的。鲁迅先生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汪孟邹之于陈独秀,全力无私地付出,帮助陈独秀免除后院的一切麻烦杂事,更是鼓励着陈独秀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从事唤醒国人思想,挽救濒危中国的伟大事业。
汪孟邹还是胡适的得力纤夫。胡适在上海求新学期间,汪孟邹致信胡适,说他已向县教育会举荐胡适为县城东山学堂堂长,以资整顿,培养桑梓人才。这也是汪孟邹、胡适之间有史料可查的第一次正式文字接触的证据。可见汪孟邹对胡适这位年轻有为青年的器重。
亚东图书馆1924年出版的朱自清新诗和小品集《踪迹》,丰子恺设计封面
当胡适在美国留学期间,汪孟邹多次写信给胡适,并向他推荐了陈独秀和《新青年》,屡次写信催促胡适为《新青年》撰文。1917年1月《新青年》刊登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事实上,《文学改良刍议》在美国就已经发表过,但并未引起留美学生、华人知识分子的注意。经由《新青年》的鼓吹和陈独秀的抬举,胡适爆得大名,成为首倡白话文和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领袖之一。
之后汪孟邹更是推荐胡适前往北大任职。在新文化运动的鼎盛时期,“亚东”、“胡适”四个大字,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闪闪发亮的。这也是胡适和汪孟邹在各自事业上的黄金时期。1919年亚东出版胡适译《短篇小说》第一集和《孙文学说》,之后陆续出版了胡适的《胡适文存初集》、汪原放标点的《红楼梦》和《西游记》等。至1937年的抗战前夕,亚东图书馆成了以胡适、陈独秀为代表的新文化派系的策源地。汪原放标点的古典小说,都有胡适等名家的序言,使胡适创造了一个“新红学”派,成了新派“考据家”。
胡适和汪孟邹一生书信、日记、鱼雁往来,心声相应。在他们来往的书信以及两人的日记中,胡适对于汪孟邹敬重十分,并亲切称之为“孟翁”。胡适视汪孟邹前辈恩重如山,也是有恩必报。亚东1930年开始走下坡路,进入1934年更是困难重重,胡适赴南京开会时,还写信给商务印书馆经理王云五,请王云五用他的“大财与大力”给亚东解决燃眉之急。
在后人的回忆录中,这样记录胡适和汪孟邹最后的一次会晤:刚进门,汪孟邹便高声叫道:“胡适,你来了,我很高兴。”短短的一句话,也是两位老者多年友谊的见证与感慨。
1936年,胡适为亚东图书馆重印《新青年》题词
逝者已逝,白云苍狗
贤者早已作古,空留一场。纵观孟翁一生,清末秀才出身,接受维新思想,一身致力于中国出版业。从最开始的白手起家创办芜湖科学图书社,再积累经营经验,后诚应好友的建议,前往上海小巷独资建立亚东图书馆。
亚东图书馆不仅仅是汪孟邹毕生心血的凝聚,更是五四时期陈独秀、胡适等人的事业阵地之一。对于亚东图书馆,他们都有着独特的“亚东情结”。起初亚东图书馆的开设,到最后面临竞争时的困境,陈独秀等人均为亚东图书馆做出了努力。如果说汪孟邹和他的亚东图书馆是一块肥沃的土地,那么陈独秀等人便是辛勤的园丁,共同维护开发着这块土地,使得这块土地淋漓尽致地发挥着它的作用。
在当初陈独秀积极投入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工作之时,便曾经提出邀请汪孟邹加入共产党。汪孟邹虽然对于陈独秀所从事的事业十分敬仰向往,但又缺乏像老友一样的胆识和气魄,他直言:“仲甫,我是实在害怕,我不能做一个共产党员。我怕。我真怕。”陈独秀深知老友的秉性,并没有勉强。或许也是因为汪孟邹只是一介书商,对于政治敏感度并不是很高。陈独秀曾对汪孟邹就说过,你不适合走政治,还是开书店出版社更为适合你。
虽然汪孟邹对于当年动荡年代的政治的害怕与胆小,没有直接参与革命,但他选择了出版事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支持友人的政治活动。
无论是在安徽芜湖,还是在繁华的大上海,汪孟邹始终守着自己的那方天地,为在前线奋斗的友人提供无私的支持。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