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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盛开在寒霜中的花朵

2015-05-30韦巍

参花(上) 2015年12期
关键词:爷爷奶奶爷爷奶奶

艰辛的童年

我叫韦巍,布依族人。我的家坐落在贵州西南的一个布依山寨里,那里现在依然保持着原始的生态美:层峦叠翠的群山,涟漪荡漾的湖泊,蜿蜒流淌的溪河,秀美迷人的瀑布,山清水秀的村落,还有淳朴善良的村民……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只知道怎样种植水稻,怎样用汗水灌溉那贫瘠的土地。爷爷一直希望家里出个有文化的人,可爸爸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他不喜欢读书,连学校的门槛都没有踏进过。爷爷就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小我两岁的弟弟身上。可我八岁那年,妈妈不幸患上了肺结核,为了治疗妈妈的病,家里负债累累,尽管花了不少钱,可最终还是没能把妈妈留住。一年后,爸爸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我们远走他乡。本来就穷困潦倒的家,更是双重打击,刚上五年级的弟弟自动辍学成全了我。

虽然全家只有我一人上学,但求学的路依然充满艰辛。因没有三毛钱买墨水,我伤心落泪徒步走向学校;因没有四块钱交试卷费,我被训斥、罚站;因为没有鞋穿,我只能光着脚丫上学。夏日的厕所,蛆虫拖着长长的尾巴满地爬,足以让那些穿着鞋的孩子们心惊肉跳,那光着脚丫的我心里的畏惧就更不用说了。更让我提心吊胆的是老师的目光,见我光脚上学,他们没人理解和关心我,反而认为我的装束和行为是对神圣学堂的亵渎,认为我是一个不文明的人,而加倍严厉斥责和唾弃,这让本来就伤痕累累而又稚嫩柔弱的心,更加雪上加霜。

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充满忧郁和迷茫,充满艰辛和心酸,宛若晨霜中的花朵,忍受着、摇曳着,艰难地成长着……

“红色”的诱惑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我正在劈柴,隔壁的老奶奶扯着她那沙哑的嗓门喊着我的名字,说什么我的老师来了。我慌里慌张地应了一声,匆匆地洗了一下手,脏兮兮的脚胡乱地穿了一双鞋就跑了出去。可定睛一看,根本就不认识。他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问我:“你就是韦巍?”我点点头,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然后递给我一张大红的中专录取通知书。周围的奶奶嫂嫂们问我是什么?我说是录取通知书,她们听后都“啧啧”称好,说咱村里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

那时,我真的很兴奋,我可以继续读书了!幸福的红晕还未褪去,当看到一年学费3860元时,我当时就愣了。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中专,是考虑到尽早就业来支撑这个破碎的家的……

仰看爷爷奶奶那历经沧桑沟壑纵横的面孔,低瞅弟弟那皱巴巴的破衣烂衫,我哽咽了。奶奶环视破旧简陋的家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对我说:“举届(我的乳名),这小中专咱还是别读了吧,咱家又没有什么关系,毕业后找工作也难。你看村子西头的小瑛初中还没毕业还不是一样的挣钱。”

我没有吭声。

我确实很羡慕那些可以自己挣钱的同龄人,也幻想手握自己挣来的百元大钞。但听了那些初中还没毕业就外出闯荡的同学写给班主任的信中,那充满懊悔和无助的话时,我的心不禁一颤,更相信老师说过的话:“现在你在社会上没有知识文化,真的很难立足……”

一瞬间,那一股跨出校门的微弱勇气也被浇灭,时钟的“滴答滴答”声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时间过去了是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就是说,我走过了这个年龄再也回不到给我知识的校园,就像那些懊悔的学长一样,只剩下无助的眼泪,我愈加地感觉到读书机会的可贵。

继续读书就像一条纤绳,紧抓着它欲松手又唯恐松手就会掉进无底的深渊。凝视骨瘦嶙峋的爷爷奶奶,我心如刀绞。我如果还要继续读书,那不是等于拿着刀子在他们身上剥皮割肉吗?目睹家中:几乎朽烂的桌柜,东裂西孔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地面,一遇上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面对着眼前的一切,我还能说什么?我心里乱得很,只好默默无闻地干活,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排解忧愁,让自己累得只剩下喘息。可晚上躺在床上,还是被各种思绪搅得脑袋痛苦不堪。也许是夜太静的缘故,看着窗外清凉的月光,我一骨碌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通知书想把它给撕掉。可当那天堂般的校园浮现在脑海,当红色的通知书投入到我的眼帘的时候,我的意志和决定就被击得粉碎。我在幻想,幻想自己若是从这个“天堂”里走出来,以后的道路将会是怎样的呢?我这一撕会不会成为终身的遗憾呢?这样一想,我的那沉甸甸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

日子流水般的前进着,当我听着身旁老水牛“呼哧呼哧”地啃着草皮的时候,我突然很清晰地意识到:这将是我以后恒定不变的生活,宽敞明亮的教室不再属于我了,耳边朗朗的书声消失了,和蔼可亲的老师同学离我远去了,我被这条牛绳拴住了,想着想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奶奶叹着气对我说:“咱家没钱,上不起那么贵的学校啊。”爷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读与不读你自己琢磨,读,砸锅卖铁我也给你凑学费,不读,以后别后悔。”我无奈,“砸锅卖铁”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不后悔”我又不敢面对。我不敢瞧爷爷奶奶的眼睛,却无意中瞅见爷爷两鬓蔓延开来的白发和他佝偻的身躯,我的眼眶湿润了,爷爷奶奶为了我和弟弟操劳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我还能苛求他们什么呢?上学,对我来说只能是幻想了,如梦一般。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还能有选择吗?

当我的心不再挣扎,不再折腾,以为一切很快就会相安无事,该过去的都会过去,日子将从此宁静的时候,可我发现自己错了:学校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耳畔时不时地传来亲友欢快的呼声:“谁谁要到某某学校上学去啦!”……听到这声音,我的心就会像被一根绳子揪住,我想用手抓住这根绳子将我痛苦的心拉出来。那些有学上的人快乐满足的笑脸让我觉得我缺少的是那么多,我羡慕他们,我嫉妒他们,我也憎恨他们。在别人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像一枚枯黄的秋叶待在枝头任秋风肆虐。我整天不说话,牵着牛绳,一脸麻木地走在山野上。蓝得透明的天,绿得沉静的草,高得冷峻的山,这一切都无声地印映在我茫然的眼神里,陪着我一起沉思。有时候我像是突然被人挑断了某根神经,像个疯子似的跳起来,挥着鞭子朝身旁的灌木猛抽,抽得叶落枝残,冒出青绿的汁液,像受伤的人在流血,不知是为它们伤感,还是为自己伤感,泪水又一次涌淌出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慢条斯理地过着。忽然有一天,我们在吃午饭时,爷爷问我:“想好了没有,就开学了,读还是不读?”我想说不读了,可是话到了喉咙却始终吐不出来。爷爷再三催问,我脱口说:“不读了。”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亮落地时,脑袋“嗡”的一声,不由愣了几秒,一股切肤的痛像电流似的,很快传遍了全身,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赶紧低着头放下碗筷,快步走进房间,紧咬着被子阻止自己抽泣的声音……

第二天,我去外婆家,外婆家住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我想这里应是我调整心态最好的地方。在外婆家的日子,的确过得很清静,每天我拎着篮子去山里采那些红色的蘑菇,然后拿到清澈的小河里清洗。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低头俯看水中自己的倒影,感受着急流抚摸脚踝的轻松和自由。日子过得无拘无束,我尽情地让自己融入到这份安宁中,不去想太多的事。慢慢发现,其实外婆家很美,空气清新,山花飘香,幽静的山谷静谧得能听见鸟儿挥舞翅膀的声音。当一个人向前看却看不到希望和美好的前景时,那么他的期望也将降至为零,而眼前这美好的境界足够我沉醉。或许,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在这幽静的地方安逸生活一辈子。

可不久的一天,奶奶却从山下大汗淋漓地赶来,见到我劈头就说:“快收拾一下跟我回。”我问:“啥事——不回。”好不容易才逃脱烦心的事,刚静下来几天。奶奶问:“真的不回?”我盯着奶奶,想从她的脸上找出让我回去的情由,奶奶急了,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原来她是来接我回家上学去的。从奶奶口中得知,邻村的一个女孩落榜,她爸爸急得不得了,听说我不读,慌忙跑到我家去借通知书。听说当时爷爷却沉默了,他想家里几代人都是以种地为生,如今总算出了一个文化人,于是决定把这个重担再辛苦地扛几年。当天,爷爷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家,堆起满脸皱纹笑着说一大堆好话,终于为我凑齐了学费。听奶奶说完我喜痛交加,我不忍心看到爷爷奶奶再为我辛苦,可上学的诱惑力太大了,我立誓:不只为自己,为了爷爷奶奶,我也要努力,再努力,成功后我要加倍报答他们。

几天后,我去报到。一路上,我的心很乱:开心、伤心、担心……到了学校所在的城市,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不知往哪里走。站在繁华的街头,我背着装着衣被的化肥包装袋,像捡破烂的。我直到天黑才找到学校。在同学们的热情中,我反而倍感羞涩,尤其当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崭新的密码箱和我臃肿的化肥袋放在一起时,我感到阵阵心酸……

快乐的校园生活

接下来就是军训,一个星期后就上课了。刚开始还是有些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休息日,同学们都结伴地去市里逛街,我就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或听收音机。期中考试后的一天,从校园广播中听到一个盲童的故事,我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悸动,一定要去盲校看看那些看不见世界的孩子。这些孩子除了残疾外,大多数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从盲校出来,我的心情很沉重。同样走过不幸,我有了很深的感触,我想,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吃、穿、住、行,还有一颗颗需要用真情去温暖的心。

从此,每个周末我都组织同学去盲校,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和他们一起游戏,那时我们洋溢身心的都是感动,无时无刻,不为那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感动着。渐渐的我们熟悉了,那里的孩子都亲切地叫我韦巍哥哥。同样作为一个穷人的孩子,作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作为一个在校的学生,我没有什么物质可以付出,但仅仅每周来探望一次,他们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快乐。

期末考试一结束,就意味着假期的到来。是啊,就要放寒假了,同学们的心情似乎都好了很多。或许考试成绩会有几家欢乐几家愁,但终归阻挡不住在压抑中已经开始释放的心。

同学们闲侃时,最多问的一句就是“这个假期打算怎么过了?”大家的答案不一而足。为省回家来回的路费,我寒假没回家,一个人在学校直到新学期开始。

巨额的学费已给爷爷奶奶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想起下学期的生活费,更不忍心再跟爷爷开口,中专的第一个暑假,我决定留在城市打工。

炎热的烈日,像扣在头顶上的火炉,我顶着这个大火炉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焦急地搜寻着,一看到红色的招聘栏,立马快速地给自己打足勇气,装着很自信的模样硬着头皮钻进去,也许是因为我个子矮不占优势,别人只是扫了我一眼就问:“有没有毕业呀?身份证拿来看一下。”我便慌了神,因为我口袋里躺的唯一一张能证明我身份的就是学生证。我只好实话实说,实话实说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律为:“我们不招暑假工。”一连几日,依旧如此,我愁得心里发慌。

后来我在一家快餐店应聘时遇到一位吃早餐的老太太,她收留了我,她说我可以去她女儿商店帮忙。我高兴不已,她给我安排好住宿后对我说:“现在商店不忙,你先在家里跟石头玩几天。”石头是老太太还不满一岁的孙子。说罢,又给我打一针镇定剂:“你放心,工资我照付,一分不少你的。”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当时因为太激动根本没跟她谈工资的事,我趁机问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她一脸笑容非常和蔼地说:“这就看你的表现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这种人家绝不会亏待你的,你付出了多少你就会得到多少。”

她这么一说,我放心了。我的期望不高,有一份工作已经很满足。

老太太夫妇同儿子住在一起,她的两个女儿也住在同一个单元的楼房里。第一天晚上冲完凉,老太太的两个女儿陆续地抱来一大堆脏衣服,我猜想那一定是交给我的,不可能让她的母亲帮她们洗衣服吧!果然,第二天则是一大堆窗帘、床单,还有那油腻腻的白色围裙,然后又一个个地帮他们洗抽烟机、煤气灶。一天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但我心里挺平衡的,虽然老太太说在家跟小石头玩几天,但这也能让我心安理得地拿工资。接下来的日子,主要就是帮老太太哄小孩、洗衣、清洁卫生等,我成了他们家的“保姆”。

一个多月,老太太终于提起让我去商店上班,我高兴不已,这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也算是一种解脱。商店的位置在市中心,由于离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所以每天早上我得很早起床给人家做饭,匆匆吃完早饭后踩着自行车去上班。营业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六点半。午餐是任由我们自己拿钱买饭吃。记得那时的我特傻,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人都吃三元钱一份的牛肉面、米饭什么的,我却傻不拉几地拿一元钱去路边的地摊那买回一大碗煎包,还自欺欺人地说我喜欢吃这个。“咕咕”叫了一上午的肚子再也忍受不住诱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狼吞虎咽,吃完后才开始后悔,发现胃里越来越难受,难怪煎包的块头那么喜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要不怎么胃里像是吃了洗衣粉似的,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我在商店上了不到一个月的班,总算迎来了新学期的开始。

在我靠打工艰难地维持学业时,爷爷去世了。当时家人考虑到很多因素,一个月后才告诉我爷爷过世的消息。后来听奶奶说,爷爷留给我最后一句话:“举届,以你的聪明是可以上高中考大学的,可爷爷没能耐,只能供你读中专。你别怨恨爷爷……”

爷爷的遗言让我万分愧疚,我哪有什么理由去怨恨他老人家呢?如果没有他当初艰辛的付出,就没有现在的我。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实现梦想,他或许不会这样累得过早地谢世。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爷爷……这让我心如刀绞。

在理想与现实的不断挣扎中,我跌跌撞撞而来,走过黑暗,也走过黎明,唯一不变的是那颗坚强、执著的心。爷爷曾经挺直了脊梁告诉我“坚持”,我也咬紧牙关不断告诫自己“挺住”。

我“坚持”了,我“挺住”了,在我能够独立生活,用自己的笔为社会呼唤爱的温情的时候,我却常常望着故乡,仿佛有一朵小花,在那美丽的山野里,随着和煦的晚风翩翩起舞,装饰着多少孩子的梦想,走出山寨、走出童年、走向成功的梦想。

恍惚中,看到那花儿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那寒霜般晶莹的苦难中,那如花的梦似乎又是我思乡、思故的情怀……

(责任编辑 王曦)

作者简介:韦巍,原名韦辉,贵州布依族人,现为《散文百家》下月旬编辑,《科教前沿》特邀编辑,《参花》特约编辑。

编辑手记:这是一篇作者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作的散文,读罢此作,内心不禁涌动着深深的悲凉,与其说是一种悲悯,莫不如说是一种伤情。感慨他童年时期的命途多舛,家庭的不完美,又同情他在学业道路上的举步维艰。文章使人动容,真实的表达,逃不过一字一句的情感寄托。读着读着心就被作者的经历牵动着,仿佛来到了他那朴实纯粹的内心世界,让人不禁暗自感怀,对比时下的我们,我无法不惭愧。是来自心底最真切的淳朴被这样的文字唤醒,让人不得不珍惜当下。相比这样的经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放纵去逃避去不努力?通篇文字那样平实,平实中透露出那样真切的感情,字字珠玑,引人入胜。读着读着,我已湿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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