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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

2015-05-30高洪义

参花(上) 2015年12期
关键词:副乡长老梁麦地

一望无际的田地里,金黄的麦浪在平湖上阵阵翻滚,每一波都在诉说着,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这几日,艳阳似火,老天爷真是开眼呀,弄成这么好的收麦天。此时正是焦麦时刻。焦麦炸豆,是农村一年四季中最为忙碌,也是最为让人心急之际。

尽管今年的麦季与近几年一样,大面积采用了机械化收割,让收麦季缩短了很多,真让大家伙都省心省劲不小。不过,近年来也出现了新气象,或是麦季工作的新难点,那就是近年来农村养牲口的少了,因治理污染关停了不少小造纸厂,弄得打下的麦秸秆不怎么好处理了:收麦秸秆的少多了,积成肥入田吧,都嫌费事;想扔吧,恐怕也没人要。部分农户为图省事,干脆在地里放上一把火就将麦秸秆给散发到天空里不少,留下的灰烬才作为庄稼的肥料。

随着田间麦秸杆的燃烧,把麦收那一时期的天空搞得很是迷蒙,烟雾缭绕,到处都跟放起了烟幕弹差不多,严重影响了航班的飞行安全,也严重影响了高速公路上的通行,为此上面一再要求,不得把麦秸秆用火烧掉。仅是口头命令,怕是不疼不痒的,上面又制定了颇为严厉的经济处罚措施,每发生一起燃烧麦秸秆事件,就要处罚所在县三十万元。所在县,再把罚单开给事件所在乡里。到了乡里这级,就无法再予以分摊,有什么问题都只好自己承担。一旦发现哪个地方不听劝告,仍旧焚烧秸秆的话,就会采取强制措施。所以,近些年每逢收麦之际,各乡的不少干部与村干部一起都被派到了田间地头,日夜蹲守,吃喝拉撒睡都在田间解决了事。

为应对突发事件,梁亮所在乡特意从外边雇了十二台推土机、二十台旋耕机、十台播种机、六辆洒水车、十几部大型联合收割机等应急机械设施。同时要求,本乡里各村所购置的同类机械在关键时刻,一切行动都要随时听从指挥。外雇的这些机械根据小麦的种植及收割情况被动配置到各个片区,以保证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火情的发生地,力争及早控制火情,能及时处理或掩盖住已发生的火灾现场,免得被人做了文章,尤其是一定要杜绝村民把正燃烧的火情传发到网上,或是谨防着让敏感的各类新闻媒体闻嗅到烟火气。直到麦收完,直到把干燥得一碰上火星即燃的麦秸秆碾碎埋入了地里,再经上一场大雨,或被浇灌透后,才基本算是完事。

派驻东片的领队干部梁亮是个副乡长。眼看着今年的麦子即将收完,他包片的麦地里还未出现过火星,那颗被紧吊了快一周的心,也不知不觉地就有所轻松了。若是再把剩下这三家的麦子都安稳地收完,也把麦秸秆粉碎入地的话,今年这上半年就算万事大吉了。

在剩下的这三家中,有两家是董村的。他们的工作量并不大,都只剩下了地头树下收割机收不到地片的。他们剩下的麦子加起来,也就半亩多点。让这一对六七十岁的留守老汉和他们的老伴来干,一天之内肯定也能干完。他们都是老庄稼把式了,干起这些活来,还显得挺悠闲。不过,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在一天之间把这半亩多的麦子给割完,而是要拖上两三天。

为了能及早脱险,也体现出乡里对他们的关照,梁副乡长曾派人、也亲自去找他们协商过,让乡里派人帮助他们把麦子及早收掉。哪知,他们还都不领情。他们的回复,得体得让梁副乡长及他的随从几无任何辩驳的余地。他们说,是麦季吗,就得有点割麦的样。割地头的麦子,是为了锻炼一下身体;这天好地好的,也没有必要赶得太急;他们虽然是为了锻炼身体,可是也要注意身体的,不能把自己给累着了——都是老身子骨了,经受不起过分紧张的。再说了,乡里村里的大领导都很忙,身子骨也金贵,不能因为他们的几分麦地给累坏了。况且,他们这些领导也不可能年年都来为他们收地头上的麦子的。

此时的麦籽很容易就落到地下的,麦壳子早就给晒得很松了,可他们就是不怕,难道只是不要它们这些可能会落地的麦籽也能吃饱肚子了吗?梁副乡长还真没弄明白。

麦地,是人家自己的。他老梁,于此也只是一个外码。尽管是乡上派来的,可他也不能成为人家麦地里的不速之割麦客。话说回来,即使很主动地拿着镰刀走进麦田了,不但免费,而且免饭地给人家割麦子,很可能人家也会很决绝着把他很友善地给赶跑。既然此前,人家早已把话口给堵严实了,他也别再去自讨没趣了。他心里是很明白的,人家不是不给他面子,也不是不想让他给帮忙,其实,人家是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些乡干部。这不少年来,他们乡干部能做的事,不是收提留,就是抓超生人家的罚款,其他的能入老百姓眼中的事还真不多,更别说是让老百姓称道的事了,那肯定是少得不能再少。尽管最近这几年已不收提留了,可是留给老百姓的坏印象在三五年内还是很难给忘掉,更别说是想在十年八年之间将其根除掉了。虽说现在有各种涉农补贴,不过,老百姓从没认为这是乡里给的,他们都知道这个感激是来自于国家的惠农政策,几乎与乡里一点儿也挨不上边。如此一来,还有几家愿意开着大门迎接乡干部的老百姓?

相比之下,这两家人的事情还好说些,只需要一家那边留上一两个人在旁边招呼着,也就是监督着就行了。头难剃的则是柳村那家名叫抓钩的。

抓钩家的麦子在灌浆阶段,被那场骤然而至的狂风给刮倒了不少。说来也真怪,这风的中心为何偏偏要从他家的麦地里直刷刷地一扫而过。而一旦扫出了他家的麦地之后,那中心立马就升高了,其他人家的麦子几乎就没看到有倒伏的。莫非不知道他是不好惹的吗?与四邻的麦子相比,他的亩产要比人家的至少减产百分之三十以上。

眼看着人家一亩地可打千八百斤,而自己的亩产顶多是六七百斤,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平。自己忙活了这大半年,既没少施一粒肥,也没少浇一点水,还没少打过一次药,为何却被一场莫名的野风给糟践了?他,一定要讨个说法。可去找谁呢?找老天爷吧?人家不理他,何况,他也够不着的。拿土地爷是问吧?人家土地爷会推脱,麦子倒了,我可管不了,那是上面的事,我只管着这地下的;更何况,即便是他跺上几脚,也未必就能把一向很贪睡的土地爷给震出来见他。怨四邻吧?该不着去找人家算账的,人家的麦子打得多,那是运气好。找村里要吧?大都是爷们的,不只面子上过不去,况且,村里也不会理他,人家村干部会说,现在连提留都不收了,村里还没其他经济来源,上哪里去给照顾他的……想了好几天,他才鼓起胆子,向分派至此的梁副乡长及其一行找说法。为何没去县里等处?一是路途远些,二是也怕人家不理他,三是说不定人家还会把这事推给乡里来处理的。现在不只是麦忙,还马上就要种秋。他不能耽误了麦季,再把秋季也给耽误了。而梁副乡长及其随行最近每日都可见到,他们不只是要来巡查,还要留下来去看地墒沟。所以,他就就近把乡里当成了这冤大头。

那几日,他好像别的啥事都不干,就只在自己的麦田边守株待兔般地蹲守着。甭管人家麦子的收割进度如何,他都一动不动。其他人家的麦子收得越快,他越是欢欣,因为那样梁副乡长等人来他这里的几率就越大,也会越早。一看到梁副乡长等人快到自己的地界边了,他立马就冲梁副乡长一行说道:“乡里的大领导,你们来了,我抓钩也该烧高香了。都赶快过来,看看我的麦子。”

一听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老梁便很客气地回道:“你的麦子,怎么了?”

抓钩立马没好气地说道:“减产了一大截。”

老梁看到倒伏的麦子不少,忙说:“都倒下去了,咋能不减产!估计是那一场大风给惹的祸。这一亩地,要少打二三百斤,歉收的可不少呀。”

抓钩觉得梁副乡长报喜不报忧习惯了,很明显,每亩至少要减产三百斤,哪知一到了当官的嘴里立马就少减产百十斤。他忙给梁副乡长纠正道:“减产三百斤还不止哪。”

梁副乡长随口说道:“会减产这么多。”

抓钩说:“不信的话,你把麦子收了,称一下,就会知道减产多少的。”

梁副乡长觉得没有必要在这儿与抓钩较真,忙附和着他说:“这么说,看来,减产的还真不少。”

“庄稼人,就指望着麦季吃好饭的。今年,哪知会给弄成这样了,唉……”前面的话还未说完,抓钩就将话头一转,毫不客气地指着已严重歉收的麦地说,“我的麦子减产了,你们乡干部得赔我!不,是乡里得赔我。”

他的这话让老梁很纳闷:“赔你啥呀?抓钩兄弟。我们谁也没招你,谁也没惹你的,还没去你那里讨过酒喝。又凭啥赔你呀?”

他说:“这事,与喝不喝酒都没关系。只要是把事给我解决了,还愁没你们的酒喝吗?你们是谁也没招惹我。不过,你们也都看到了,今年,我家的麦子确实减产了,而且,还减产得不少。这还不是你们的工作没做好,让风把我的麦子给吹倒在地上,灌少了浆,才减的产吗?”

老梁顿时觉得抓钩这屌兄弟怪怪的,很是不想理他,可是不理还不行的,若是离开了他,自己的麦季工作还没算是结束。于是,梁副乡长便耐着性子,压下心火,向他解释着:“这刮风嘛,也不能怨着我们的。这是老天爷让刮的,我们谁也没请它来惹祸的。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简直是要把一向口若悬河,还颇有权威的梁副乡长,给气得连话都不知从哪里说了。

这爷们也并不是一点不通情达理。因为随后他跟梁副乡长论理了:“这风嘛,肯定不是你们让刮的。即便是你们想让刮,它也不会刮起来,那是你们还命令不了它。不过,你们的责任还是没有尽到的。刮风之前,你们有谁通知过,要我们防风了。若是让我们防了风,肯定不会一下子就倒去这么多的;即使倒下了,我们也怪不着你们的;即使是给刮歪了,我们还可以赶紧将它们扶起来不少的,更不至于会一下子减产这么多。你说说,你们能没有一点责任吗?你们一个个包片到村的,谁也没提醒过我们。你们不能只为防火,而不防风吧?”

梁副乡长一行还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了。要说起刮这场风前提醒的责任,他老梁等确实没尽到,也不能说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的。梁副乡长知道,安全生产嘛,无论是什么灾祸都得防着才有可能让生产安全的。换个角度来说,只要是发生了灾祸,不论是什么原因所导致的,那就是未能实现安全生产,是很可能要被责备,甚至是被打屁股的。作为管片的他老梁,只要是在他的片区里出现了祸患,不论是人为,或是因不可抗力所起,他都不能全部脱离干系,都是他未能尽职尽责的体现。

抓钩接着给梁副乡长说道:“既然是你们没尽到职责,那你们就得赔我,赔我所减产的麦子。为了不难为你们,我可以不给你们乡里要麦子,免得你们还得去买,但是你们得折价赔偿我的损失。”

梁副乡长被他气得白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已担任副乡长十好几年的老梁,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刁的事。他抓钩真是那个无理也要赖出八分,死蛤蟆也要给说出尿的家伙。

看着梁副乡长一行很尴尬地准备离去,抓钩就胆敢妄言道:“你们若是不赔我,咱们就没完。若是乡里不赔了,那我就去县里……再不行的话,我要让你们吃不了,都得兜着走。”

梁副乡长一边挠着头皮,远离这个闹事的家伙;一边在思索着,他如何会让自己吃不了……在离开的同时,梁副乡长也很谨慎地向同行的人交代了:对他可真要防着点的,千万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理由上访,更要防着谁来借故找事,把麦子给他烧了,让我们更不好收场。我们这可是一尿水包的尿都已尿完,只剩下最后的一哆嗦了,这一哆嗦可一定得做好。要不然,整个麦季的日晒火烤真算是白受了,就只等着去挨硬板子吧。你们也别看那板子上没钉钉子,若真是打在身上了,那可是比钉上了尖钉的还要火辣着疼,因为它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后半生,甚至是整个前程。

梁副乡长及随行的大部分人员留在了此村,要进行严防死守。少部分人去督促还未来得及耕种,尤其是还未把麦秸秆粉碎入地的人家赶快去处理。

这白天,大日头把整个大地炙烤得如开足了热度的暖房一般。所要防范的一切,皆如所愿的那样安然。

人乏马歇的傍晚,大家伙都正在着手解决晚餐之际。

天刚黑上不大一会儿,他们便听到村西那边很有节奏地响起了噼噼啪啪,像是燃放小鞭炮一样的声音。起初,这噼里啪啦的响声,让大家一时都很困惑,谁家此时还有闲劲儿来办喜事,除非是还未过门媳妇的肚子鼓得已快无法盖住,就很赶急地把喜事给凑合着办了。不过,办喜事的一般不在办事的头天晚上开门(在举办正式仪式之前就已开始的活动,在此地被称为是开门)。提前开门,一般是只有那些户缘大、亲戚朋友多的人家,免得在当日弄得太热闹,也更怕招待不周,才采取的分散客流举措。要说是谁家无可奈何地办丧事,在出典的头天晚上开门的话——在大热天,丧事是拖不起的,尽管现在水晶棺很容易就可以借到,不过,一般情况下谁家也不大愿意让死人在家多待上几天的,可为何就没听到响器班的吹打。办喜事人家的开门,一般不用响器,那是要大张旗鼓地请戏班子来闹喜。而且,请戏班子闹喜的消息早已在数日甚至是数十日之前就会被风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最近,他们一行人谁也没听到过此类消息。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传过来的,都没有。响器光临,被此地的人认为是晦气迎门。响器,是此地对唢呐班或鼓乐班的俗称。响器开道,是此地办丧事的传统。无论是去祖坟祭拜,还是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等,响器都要陪同前行。即便是再穷的人家办丧事,总要想尽一切办法弄上至少一班响器,除非是死者身后无一亲属的,才由看不下去或好心的邻居等,拿个席片随便一卷,或是捐个薄棺,很草草地挖个坑埋掉就算了。

直到在西边随风窜起一人多高的红光之后,人们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那里的麦地失火了。那火势随着大家丢筷子放碗之际,从南向北很快蔓延开去。这火光放出的也正巧是个空当,若是再晚半个小时的话,估计,就燃不起来了。梁副乡长早就在那两三亩地的四周布置了七八个人蹲守,虽说不上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可值班人员的密度还算是很紧凑的。只是这些岗和哨此时还都空着,还都正在努力把肚子填饱来着。他们都知道,一旦上岗了,肯定是又要圆睁着早已被困得通红的大眼睛熬上一个通宵。他们都说,若是再整夜整天都几乎不合眼地这么耗上三五天,肯定会有不少人要被熬到医院去了。他们都快崩溃,也快散架了。他们已好几天没吃顿囫囵饭了。本想今晚,好好地吃顿饭,等攒足精神再把麦季的最后几班岗站好。本乡里,其他各片的麦子今日都已收完,也快种完,再有明天一天,准能播完。这种秋,更是耽误不得,秋苗子可是一天一个样,若是一天赶不上,那真是天天都赶不上。本片的扫尾工作,他也已与几个包片的乡干部及村干部合计好,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还剩着的这点麦子给干掉。若是实在不行,那就采取强制举措,由乡里组织人机务必于明日收掉。有关后事,等收完再说。筹划得尽管很不错,可是一看到火光,梁副乡长立马愣怔了好一会儿后,才猛然醒悟,咋也没想到,这时就会有人出来放火。真不该在此时想吃个完整饭呀!

等梁副乡长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火光燃起之处的时候,那两三亩的麦地早已烧了大半。之所以会烧得这么快,不只是遍地还竖着的麦秆早已干透了,见不得一点火星的,而且,还因为这块地的地身子太短粗,长宽差不离,一旦大火从靠近中间处熊熊燃起,那就已差不多烧了半截子地。

等大家伙顾不得灰头灰脸,也顾不得浑身是土是汗渍,急急地把火压下,这片麦子基本已被全部烧光了,在附近各片各村布置的推土机、旋耕机、洒水车、收割机、播种机等也接连不断地赶来了。

余火还未全部扑灭。梁副乡长马上发布了紧急命令:该洒水的,赶快去洒水;该推灭的,立马去推灭;该把未烧尽的麦茬碾碎的,这就去粉碎;该耕地的,现在就去犁地;该播种的,去紧跟在旋耕机后面把地给我种上。

此地的秋庄稼一般是玉米。在应急播种机的备种箱子里早已堆上了高产的玉米种子。一个多小时过后,这二三亩地的秋庄稼就给种齐了。刚被耕翻过的地,立马就散发出了新鲜的泥土气息。空气中,还残存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在不停地往鼻孔里钻着。

抓钩也早已挤到了梁副乡长的跟前:“谁知,咋会弄成这样?真想不到。我的几亩麦子这一下就全都给烧没了,这可让我咋办呀?我还要吃饭的。这放火的人,也太没良心了……”

此时的梁副乡长恨不得当即把他这个抓钩大卸八块,再撕剁碎了扔给野狗吃掉;要不,就把他扔进铁匠炉里,给重新铸造一个。他好像是从骨子眼里都认定了,这个纵火贼肯定就是抓钩无疑。不过,他老梁既没亲手抓着人家的把柄,还得好脸相迎。不过,此时此刻,他可以与大家伙一起很气愤地骂着:“他妈的,这谁也真忒坏。自己吃饱了,难道想把人家饿着不成!唉,唉,抓钩老弟,你看见是谁没?”

梁副乡长一看到火起,就往那边奔跑了。他真是勇往直前,即便不是跑在了最前面,说实话,他到的还真不算晚。在他的前面,也只有两三个随行的把他超过了。在往这儿跑的一路上,老梁的双眼一直在不断地来回把那块地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扫描着。除了抓钩一个人在那地边不远,他就没再看到有其他任何人的毛影子。他觉得,在他跑过去的过程中,抓钩也正往那边走。不过,他还觉得,抓钩好像是就没有挪动过几步,像干看着让火往北边跑。

抓钩颇为难地说:“这瞎灯黑火的,就是走对面了,我也看不清。更何况,我也没有看见人影。真是奇怪了,连个人毛都没有,咋会着火的!我是怕人给使坏,才来看看,别出意外。真他奶奶的,咋也想不到,偏偏就出了这怪事。难道那家伙是爬着走了,或是滚着跑了,要不就是骑着电驴子来干坏事的,把火头一扔下,人就跑了,等我们看到火势时,那人早就没影了。”

他的一番解释,让梁副乡长的思绪也不自觉地跟着他跑起来:“麦地起火前,你真的看见有人骑着摩托跑了?”

他说:“让我想想,好像是有骑摩托的路过。着火前,我确实听到有摩托车的声音在这麦地边突突着响了。”

旁边的一村民插话说:“刚才,我也听到,有摩托车从这边的路上跑过。好像是往南去的,好像是那摩托车还在这边停了一下。不过,现在骑摩托车的多了,又怎能猜准人家骑着摩托去干啥。田间的路上,也没说非得谁才可骑着摩托轧过的。”

此村民自己家里就有一辆刚买不久的摩托,他对它的新鲜劲还没过去。

这时柳村的村长柳天华说话了。他的话中明显是充斥着不满的:“不是在这里胡扯球吧。谁也没啥证据,说是人家骑摩托的放的火。我刚才,就骑着摩托车从离这不远的地方去北村了。说实话,我还真在离此不远的地块边撒过一泡尿。那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在路边,把摩托车斜着一支,随便掏出来家伙就尿起来,肯定是半分钟时间不到。谁若不信的话,我可以领着他去闻闻我的尿臊气。很可能,那臊气味还没跑完的。打死你们谁也不会相信,我会去干杀人放火的事儿。你们要是瞎球猜的话,我是有很大嫌疑的。不过,我是在这块地的北边停的车,可那火却是在这地块的南边开始燃烧的。我的尿骚味再大,也不至于先把南边的麦子给骚着火的。他娘的,还不知是哪个龟孙作的祸,让大家这么憋屈着。到现在,我的晚饭,还没吃上。唉,也不知整天是瞎忙活的啥。这火一出,今年啥糗事还不都算是白忙活了吗?”

刚才村长骑着摩托去北村那里买纯净水、啤酒、火腿肠和泡面了,是专为守夜的人准备的。北村那里的超市远比他们村小卖部里的货品齐全。

从柳村去北村,要经过村西的那条南北向的小生产路。当夜起火的麦地,就在这生产路的西面三四百米远。

听到村长这么一说,梁副乡长还有点奇怪:“我咋就没注意到你去了哪儿?”

柳村长说:“我们两村之间总共还不到一里地,那还不是摩托车放一个响屁就到了。再放一个响屁,就又回来了吗。我这一趟,最多不过五六分钟时间。”

老梁说:“也是的,就一个眨眼,我还上哪里去发现。柳村长,你真勤快啊,就这一会儿你又去加了一个班。”

村长被梁副乡长夸得不好意思了:“还加啥球班呀。若是不去北村加这个班,用这个时间来提前看着一会儿,估计,再也不会出现这档子事了。这谁也不怨,全都怪我考虑不周。咋罚我都行,梁乡长你请说了。”

梁副乡长看到村长想为他分担些责任,忙说:“你够忙的了,既要顾小家,还得忙大家,也真够不容易的。现在出了这事,与你啥球关系都没有。出事,就算它该出事。”

村长还想为梁副乡长辩解:“可它,毕竟是发生在了我的家门口。即使你觉得没啥可丢人的,可这也会让我觉得无地缝可钻啊……”

老梁忙打断他:“老柳,算了,算了吧,你也不用自责了。本片是我负责,这后事都由我来处理吧,不能为难你的。毕竟,在乡里,我比你能说上话。”

看其他人都不说话了,抓钩又接着说,像是自言自语样地:“我正准备喊人的,一看见你们都急急慌慌地跑过来,我就没再喊。我知道,你们与我是一样心急的,甚至是要比我还起急的。我真得好好地谢谢你们,就是麦子被烧了,我也得谢谢你们来帮忙。等这事过了,我一定会请大家喝口酒水的。要不,我一个人还真是没一点办法的,只能是干看着让它着完,让它烧尽。别管怎么说,现在好赖还有几棵没烧完,总够我吃上半月十来天的。其实,其实,我明天,就准备把这麦子给收掉,收割机都已给联系好了。我不能给你梁乡长,也不能给乡里抹黑的。我可不想拉你们的后腿。白天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千万可别放在心里啊。”

梁副乡长赶快小声地安慰他:“火都烧罢了,再说啥,也都是没用的。现在,咱就说说那个有用的吧。我们是没尽到责任,对你的损失,也应该包赔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你没饭吃。这也甭管你是否还有往年的余粮了,帮危济困是我们乡干部的责任,也是乡政府的义务。咱可说好了,你的麦子得咋算啊。现在,咱就定下吧,就按你说的,一亩地,一千斤麦子。这个事,你请放心了,我敢给你打包票。若是乡里不赔你,就由我老梁来赔。我以我老梁的人格作担保,连一个麦粒都不会少你。若是少了一粒,再见我时,你放狗咬,我都不跑;我若是跑了一步,就把自己的梁姓给抠去,改姓你的柳姓,你叫抓钩,我就跟着你叫铁钩、铜钩、木钩都行,让祖宗怎样骂我都可以。”

事发两个小时不到,梁副乡长赶紧哭丧着脸连夜去了乡里,把郑乡长从睡梦中拽起来,汇报工作,也为提早上门来挨板子。

还未听完老梁的怒骂,老郑便赶紧肯定了他。说他老梁行动迅速,处理得很及时,处理得也很好。这么果断的老梁,其他人都应该好好地学学。

郑乡长的肯定倒让老梁有些莫名其妙。捅了个这么大的娄子,还没当面被乡长骂得狗血喷头,今儿个这是咋的了。

老郑开导他:乡里虽然损失了几个小钱,可是保住了今年没发生烧麦秆的名声,这就说明俺们的工作做得还是很不错,咱们也算是圆满完成了麦收任务。上面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今年的麦季只要不发生火情,每个乡会得到二十万元的奖励。这事,你咋就给忘了呢。看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你可不能只算小账,不看大钱啊。不知你想过没有,这二十万元能办多少事?若真是没有了这笔钱,我还真不知道,今年这个麦季咱们所雇这几十台旋耕机、洒水车等的钱从哪里出的。那可是要一二十万的。这下可好,你老梁总算把面子给咱乡挽回了,也不再让我和马书记着急了,你是咱乡的大功臣。咱们乡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能多挣几个,就想办法多挣几个吧。现在嘛,你也不要有啥心理负担,咱是丢个芝麻捡了一个大西瓜,这也不是啥坏事。等事情结束了,找机会,乡里咱哥几个喝个庆功酒。这段,大家都辛苦得不得了。你们几个整日里往地里跑,比我和老马更辛苦。到时,我和马书记给你们每人多倒上两杯,给你们压压惊,也是补补缺。

那,我先代表他们几个,谢过郑乡长了。对抓钩那个家伙梁副乡长心里还窝着大火,便问道:“不过,对他咋处理?故意给咱找茬子,想办咱们的难堪,肯定是不能饶他的。”

郑乡长缓了口气,说:“老梁啊,怎能跟他一般见识的。我们都是乡里领导,应该看得更远一些嘛。至于这糗事,还是算了吧。若是把他给抓起来,关几天,恐怕,以后会把事情闹得想盖也盖不住的。这不只是让咱损失了钱,而且,说不定,还要被追责,我和你肯定是要被打重板子,我们谁也不想让屁股疼的。就别再去干得不偿失的事了。还是忍一忍,就算了吧。有时忍是必要的,也是工作的需要;忍声吞气,未必就不能把工作做好。咱就暂且舍几个小钱,求个平安吧。以后,若是想制他了,机会还不是有的是嘛。”

郑乡长的话让他老梁这个副乡长恍然大悟。他很自然,且极为钦佩地夸赞道:“还是你老郑法子多!”

他老梁不佩服还真不行。他与老郑同一年提的副乡长,年岁经历也都差不多,人家老郑早已被扶正七八年了,他的副字还远未能甩掉。

哪知老郑并不买他老梁的这个马屁,因为人家郑乡长说了:“这哪是什么法子多,还不都是为了工作,也是被逼出来的。看来,有时,我们乡领导也是个弱势群体啊,一弄不好,就会被人给盯上给骂上的。”

梁副乡长正要迈左腿出门,郑乡长赶紧很关切地提醒道:“老梁啊!我还听说了,那个抓钩好像把麦地着火的前奏给拍下了。就在你赶到着火的麦地之前,咱们的人看到他拿着手机在那里拍录的。千万不能让他再惹是生非,一定要顾全全乡这个大局,今年我们能取得如此成绩已确实不易,可不能再因小失大的。他要啥,就答应他啥,估计,也就是几千斤麦子的事,谅他也不敢再去做其他的……老梁,你赶快去把这事搞定吧。”

梁副乡长立马被郑乡长的一席话和消息的灵通给羞得浑身冒热气,大汗珠子一个接着一个往下面滚落。他真没人家老郑的头活,也远不如人家老郑的视野开阔,更比不上老郑能眼观八方和对全局运筹帷幄的能力。与人家老郑相比,他只是门框里的人一个,而人家老郑在院子里的身影很是宽阔和魁梧。

为了及早摆脱窘境,梁副乡长赶紧说:“那我赶快找人给点火的人赔钱去了。”

还没等他走掉,郑正乡长就吩咐了:“还是你带个人去吧,可要注意影响啊。千万不能让他成为榜样的,悄悄地处理掉就算了。手头没钱了,就赶紧去找老钱要。等过后,再把手续补了,就说是我说的。”

老钱是掌管乡里资金的大管家。

梁副乡长赶紧点头哈腰:“好!好!我这就去。”

临了,郑乡长又说了:“等弄好了,赶快回来,你还得陪我的……”

或许是郑乡长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也或许是觉瘾又突袭而至,就没把下半句给说完。

郑乡长没说完的下半句,倒成了留给老梁的一个悬念:还得赔他这个正乡长什么?他没敢再问,就赶紧拔腿走了人。到时再说吧,赔他啥,随便了。大不了,就不干了。

一个多小时过后,他和随从小苗等就把事情给办利索了。麦子被烧的人,高兴得屁颠屁颠的,终于与人家的麦季赶齐了。说不定还在想着,明年的麦子若是不好了,还得让乡政府来赔着。

赔钱的事了了,老梁也不急着回乡里,他还要值班的。他正在同几个村干部唠嗑时,郑乡长那边把电话打过来了:“老梁啊,你是咋的了?让你早点回来陪我,都已到这个时候了,咋还不见你的毛影子?莫不是我的面子没有县长的话大吧,要不,我让县长给你打电话,让他来通知你,要你今天上午陪我去县里?”

昨夜,又一夜没敢睡觉。此时正有点恍惚的老梁一听,坏菜了。必须在九点前报到,此时已八点过一刻了。

赶紧找人骑摩托把他往乡里送。刚出村口不几步,郑乡长已在车里正向他摆手,让他赶紧陪着去县里。

这么紧急,莫非是要给他穿小鞋的。此时,想躲,也已来不及,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县里挨批。

此行,是去开经验交流会,也即是为上报先进做些准备。老梁是乡里上报的,今年麦季防火的先进人物。先进,是郑乡长和马书记直接商定的。好多乡里的麦子早都收完了,他们这个乡差不多算是全县中押大队的。就这,临了了,还差点给弄得前功尽弃,全盘皆输。

直到快到县城了,老郑才把这个信儿告诉老梁。

尽管知道了这么件好事,可梁副乡长全然没有一点儿兴奋劲儿。

不只是他的管片差点搞出大事,荒废掉全乡干部的齐心协力防麦季,那二十万元的奖金他可是赔不起。

他还在想着,若是以后再多出现几起这样的事,还要乡里给人赔钱吗?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

还有,现在的老百姓为何就这么远离我们乡干部啊?

……

(责任编辑 刘冬杨)

作者简介:姓名高洪义,笔名高阁,河南西华人。中华精短文学学会终身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在《财务与会计》《财经界》《财会月刊》《中国税务报》等发表财税论文二十余篇。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在《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参花》《散文诗》《骏马》《周口晚报》等发表散文小说50多篇,并有散文、诗歌、小说入选《2014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等多个文集。2014年,获得“东北文学杯”小小说征文奖、获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第二届“汶水杯”散文奖;2015年,获得第二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二等奖、第二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第二届玉龙文学艺术大赛三等奖等六项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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