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兄弟睨墙

2015-05-30吕丰平

参花(上) 2015年11期

吕丰平

引子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古如斯。

矗立在江南金云县丙施村的游击将军府,又简称“逰府”,就是施化林将军身经百战,屡建奇功,而得慈禧太后奖赏敕建的。牌楼高耸,二进三厢,雕梁画栋,气度恢弘。可叹施将军染瘟疫一病不起,年仅41岁就鲲鹏折翅,长辞于福建抗夷前线。这刚刚建造好的府邸,自己生前没得好好享受,现在乘鹤西归、魂归故里才得以稍事歇息。

英雄长使泪沾襟,去则去矣,却扔下了原配夫人蔡芸娜和年仅20岁的小妾应景翠,膝下苦无儿女延续香火,凄惨惨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于是在这空荡荡、悲戚戚的府邸中,随着遗产的继承纷争和时势的变幻,又演绎出了一幕幕兄弟反目、叔侄相残、红杏出墙、悱恻缠绵的惊心动魄故事。

第一回:竹意存悯,游击府上论过继 芸娜有心,灵位牌前选义子

到了七七之期,做了羹饭①,心身俱疲的施化林父亲施竹意独自坐在从公堂的太师椅上歇息,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烟筒,苦闷地抽着水烟。

老族长施宏恩颤颤巍巍地来了:“竹意老哥啊,我梦见化林了。”

“他说什么啦?”施竹意拿烟筒敲了敲鞋底,不待他说完就急切相问。

“他说自己虽留有家财万贯,却没有子嗣继承,正揪心着呢。拜托我留心一下,替他找个继子,以续香火呢!”施宏恩抹着泪。

“我也正思量着此事呢。你说如何是好?”施竹意信然。

“要不我替你从外头物色一个?”施宏恩转了转眼珠子。

“馊主意。我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俗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也是,也是!那你就从家里头挑吧。到时可得叫我做个中人,也算替化林了却一桩心事哦。”

“好啊!但眼下还没心思,待蔡芸娜和应景翠守孝几年后再说吧。到时我召集家人合计合计。敲定后,一定叫你做个中。”

“好嘞!”施宏恩笑眯眯地走了。

在三年后的中秋夜,施竹意果真召集全家人到从公堂商议。自己坐在正中东首太师椅上,三房姨太,还有蔡芸娜和应景翠分列左右坐着。

“我们施家是大清王朝的臣子,化林一生戎马倥偬,保家卫国,老佛爷敕造游击将军府,那是你们大哥挣下的家业。可是老天无眼,他偏没有留下一点血脉!我想在众多孙子当中,给他过继一个,你们说说,谁合适?”施竹意开门见山。

施钟林拉着儿子家瞻来到床前:“爹,我们家家瞻吧,他是长孙,勤奋好学,人也厚道。”这家瞻二十岁,长得英武憨实。

“家瞻如何?”施竹意征询大家意见。

梅琴悄声对丈夫施韫琪说:“大哥是公爵,不用说食采封地,就是打下一座城,就抢十天八天的,那是多么大的横财啊。这个绝对不能让大房独占了。你上点心啊你。”这施韫琪老实厚道,听了老婆的话后犹豫着不肯开声。

“窝囊废!”梅琴骂了丈夫一句后就自己跳了出来,挤进了人群后,大大咧咧地道:“家瞻虽然是长孙,但是我们家全也不错呀,依我说,不如就来个双子双挑,皆大欢喜,我家家全也是精精神神一表人才。”这家全十八岁,长得机灵俊雅。

紫莜急了,把三岁的家智往桌上一放:“要说双挑,不如三挑。我家家智也一起过继了吧。将来要是有一个两个不孝顺,还有第三个靠着呢,还是多几个保险。”这紫莜是施宇元的媳妇,看人家争前恐后的,当然心急。

“还只穿开档裤,能不能养活还难说,怎么就知道孝顺不孝顺?”梅琴尖牙利嘴。

“混账!家智是我孙子,他长福长寿。”施竹意最讨厌听见不吉利的话,气得猛烈咳嗽起来,摆摆手叫众人退下。于是大家知趣地离开了上房。

紫莜刚来到门口走廊上,就猛地将家智往宇元怀里一塞,气呼呼走到前面去了。“怎么了?”施宇元莫名其妙。

施韫琪和梅琴一起回到家中后,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埋怨起妻子:“你呀,说话怎么老带刺儿啊。”

“你不带刺儿怎么不吭一声啊?”梅琴不服。

“这种事情不是靠争吵的,你没有看见老爷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家全的这一身穿戴了。在他面前吵没有用,只要大嫂喜欢就可以了。”施韫琪提醒。

“听奶奶说,这事儿还得大伯母定。”儿子施家全插了一句。

“对呀!我明儿就去找蔡芸娜聊聊。”梅琴恍然大悟。

次日上午,梅琴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蔡芸娜家门外,丫鬟暖玉正要通报,梅琴赶紧拦住,就要顾自跨进门去时,里头却传出施钟林与蔡芸娜的话语声,她赶紧闪在门旁静听。

“过继子嗣,来不得半点马虎,事关养老送终,兹事体大,最紧要的是孩子一定要厚道,家瞻这个孩子,不是我自夸,最厚道不过了。有人说双挑三挑,我看不妥,人多打混,鸭多无卵,好子不在多嘛。”施钟林言辞恳切。

“其实家瞻和家全我都喜欢得很,既然有公公在,此事还得由他老人家做主才是。”蔡芸娜客气地回话。

“不不不,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做主,种田要好秧,生儿要好娘,再说家全那个孩子,打扮成什么样,老爹看不惯,我想您也不会顺眼吧。”施钟林继续说着。梅琴在门外恨得是牙根直痒痒。

“这事儿吧,我也不急,再慢慢商量好了。”蔡芸娜又说了一句。

“也好,也好。那就再聊吧。”施钟林起身告辞。

梅琴忙躲到一边去,看着施钟林离去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见他渐已走远,随即堆起满面笑容走进了蔡芸娜房内:“大伯母早安!”

“三婶有事儿吗?快请坐!”蔡芸娜笑着招呼。

“没事没事。呀,满屋的沉香啊!京城来的夫人就是讲究。”梅琴故意言他。

“暖玉,看茶!”蔡芸娜客气。

“刚才看见钟林出去,是来说过继的事情吧?”梅琴接过茶后明知故问。蔡芸娜点了点头。

“您别听她瞎吹,他家家瞻啊,是革命党,放着大清朝的官不做,还造了大清朝的反。打起仗来不要命的。还是我家家全好,北京大学生,摩登新潮派,再过一年大学就毕业了。前清兴三考,民国兴大学啊,这大学一毕业,顶得上前清的翰林。家全过继给您啊,您还不是当官的娘?”别看梅琴大大咧咧,其实也工于心计,能说会道。

“三婶,喝茶。这是游击府的第一批秋茶,我做的。”蔡芸娜故意避开话题。

“哎呦喂,我说怎么这么香呢,您还会做茶呀。”梅琴恭维。

“三婶,这是我买来的外国布料,送给您做衣裳。”蔡芸娜确实会做人。梅琴顿时受宠若惊,闲聊了一会儿后,就带着布料告辞了。

到了夜晚,紫莜抱着家智特地到施宇康家来串门,见他的未婚妻王秀蕴也在,平素就知道他俩在自由恋爱,经常往来,于是大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先招呼起客人来:“秀蕴,你与宇康交往已久,不久就要结婚了,我不将你当外人。你给评评理:我家二哥与三哥一天到晚围着大嫂转,听说被说动了心,同意双子双挑了。那武从公的家产,就全让他们占了,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目前王秀蕴还没过门到施家,不好直接回话,于是客气地抱过她手中的家智逗乐:“呵呵,家智小宝宝天庭饱满,以后长大了肯定聪敏了得。”

“让他们争去吧!”施宇康却也大度。

“宇康你傻呀。过继就是继承家产啊,又不是卖给他们。”紫莜不解。

“叫我说啊,家产再多也没有用,靠自己一双手,一家人够吃穿就行了。”王秀蕴忍不住说了一句,与施宇康相视一笑。

“跟你们真说不清楚!”紫莜从秀蕴怀里一把抱过家智,悻悻地出门而去。

最近蔡芸娜接到家书,母亲廖寿梅告知,因为舅舅廖寿恒病重,她已经从北京赶到了苏州,叫她最好也去看望下舅舅,聊表孝心。舅舅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而且待她最好。所以,蔡芸娜过了中秋后就要到苏州去了。于是,施竹意考虑着赶紧安排过继仪式,也好了却一番心愿。不知是凑巧还是必然,那施宏恩又找上门来了,他笑着说:“我又梦见施将军了!他说自己走了三年有余,为了大家好,这游击府的晦气也该冲一冲了。”

“你个宏恩果然能掐会算!好,今晚我叫施德宇也过来,你在场做中,将过继的事给办了。”施竹意知道他惦记着赚几个小钱。

当晚,游击府上下张灯结彩,红蜡高燃。家瞻与家全两兄弟喜气洋洋,并排站在祖宗牌位前。蔡芸娜和应景翠并排坐在案桌上首。

新任族长施德宇朗声念着过继文书:“立过继文书人:武从公施化林公同夫人蔡氏蔡芸娜、小妾应氏应景翠。今因无嗣,由家人共决,将长孙施家瞻、仲孙施家全过继给施化林夫妇为子,施家瞻、施家全务须尽责尽孝,善事高堂,承担一品诰命夫人施蔡氏、二品诰命夫人施应氏赡养、送终、祭祀诸务,不得忤逆不孝。凡属武从公夫妇遗产,日后概由施家瞻、施家全平均继承,诸家族亲不得争执。空口无凭,特立此过继文书为证。”由中人作保签上花押。

“写得好、写得好,诸家族亲不得争执。”梅琴不禁轻轻鼓掌。

“好个屁!”芸娥低声不满。

“拜母仪式开始!”施德宇庄重宣布。

礼炮高升,鼓乐齐鸣。在婺剧小过场曲的乐曲声中,梅琴和芸娥搀扶着凤冠霞帔的蔡芸娜上了从公堂正座,应景翠坐下座。家瞻、家全行三叩三拜礼后,跪拜叫母。蔡芸娜即时给了二人红包。

“礼成!”施德宇高呼一声,仪式结束。

接着施竹意在游击府中设宴,大宴宾朋。那施宏恩摸摸口袋里的红包,吃得是特别香甜。

蔡芸娜在办完过继仪式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启程去苏州了,青儿送她到村口,依依不舍。

“青儿,大嫂此次去看了舅舅后,还要陪母亲回北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我的房间钥匙你替我管着,你要住就住。哦,对了,柜子里还有点钱,你要是有急用,尽管用去,算是我给你的。要是化林大哥有个什么祭辰或生日的,你替我祭拜下。”蔡芸娜拉着青儿的手吩咐。

“大嫂,我都记着了。是化林大哥救的我,大嫂不吩咐,我也会尽力的。你自己多保重,放心去吧!”青儿哽咽着道别。

蔡芸娜走了,青儿抽泣着回到了家中。当走过应景翠房间门口时,又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床前发呆,默默流泪不止。于是擦干自己的泪水,进去宽慰起应景翠来:“嫂子还年轻,千万别哭坏了身子。人死难以复生,就当是命该如此吧。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帮忙。”

“青儿姐,我知道你心眼好。化林大哥在病重迷糊时,听到门外送万民伞的锣鼓敲响,还说是你们的子仙班在演戏呢!”应景翠竟哭出声来。这时的应景翠才二十四岁呢,面对着青儿的温馨慰藉,不自觉地叫起姐来。

“嫂子,化林大哥临死前还惦念着我啊!青儿今生无以为报,唯有给他多烧高香,多祈祷祝福了。”青儿强忍住眼泪。

“看你一个人带着儿子,也够不容易的,我俩以后互相照应吧。”应景翠还在抽泣。

“好的,我们都要坚强地活着!听说在不久的将来宇康叔与秀蕴就要结婚了,咱们多往日后的喜庆事想。不哭!”青儿掏出手绢帮她擦去眼泪。

“对,不哭!都好好活着!”应景翠止住了抽泣,紧紧地握住青儿的双手。

有道是:黄连自然怜苦瓜,同舟共济度芳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羹饭:特指祭奠死者的饭菜。《水浒传》第二十六回:“武松叫士兵去安排羹饭。武松就灵床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

第二回:喜从心生,宇康迎娶王秀蕴 祸从天降,土匪拦截心上人

你说施宏恩的嘴灵不灵,自打游击府办了过继仪式冲了喜后,那施竹意家的喜事是接连不断。过了几年后的阳春三月,尽管大清王朝已成了明日黄花,全国各地革命浪潮风起云涌,但地处偏僻的丙施村仍像世外桃源,各处山坡上杜鹃映红,迎风摇曳。施竹意的六十寿宴和五子施宇康的婚宴同时举行了,游击府内搭着戏台,正在上演婺剧《百寿图》。亲朋好友、达官显贵,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来宾女眷立刻就被安排进后院听戏。全府上下熙熙攘攘,鼓乐喧天。

施宇康的迎亲队伍也早已敲锣打鼓,赶过铜山岭,浩浩荡荡向永康的宅里王村进发。

今儿个青儿也特别高兴,为了给义父和宇康哥助兴,在子仙班班主的邀请下,破例操起旧业,登台扮演了花旦。虽然她已做了母亲,成了三十几岁的少妇,经过一番打扮后,依旧是光彩照人,风度翩翩,一招一式准确到位,唱做道白清纯婉转。戏台上郭希又接着在西皮流水的曲调伴奏下,唱了起来:“一把拉过小郭暧,愚兄言来你听开怀,今日爹娘寿宴开,满朝文武送礼来……”

正在全场欢庆、热闹喝彩时,忽有家丁急急来到施竹意跟前禀报:“老爷,不好了!新娘子花轿在石门槛被土匪拦截了!”

施竹意闻报,惊得水晶眼镜一下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心想: “莫非这黑虎山的土匪见施化林去世,觉着游击府少了傍靠,就寻衅报复来了?”他稍一定神后,立即吩咐停止演出,安排搭救新娘子要紧。于是锣鼓停响,观众离散,游击府里乱成一片。

施宇康的三哥施韫琪心急如焚,将毛瑟驳壳枪的子弹推上膛,急急招呼众家丁武装增援铜山岭。在场的处州把总欲为之增援,赵知府却暗中制止。见状,施竹意立即吩咐:“宇元、宇祥和家瞻带上快慢机①,跟韫琪一起去救援。”四人立即携众家丁奔赴铜山岭而去。

却说施宇康披绶带,缀胸花,戴礼帽,一大早随着迎亲队伍去宅里王村迎娶回了新娘子王秀蕴。大红花轿随乐起,十里红妆在山间行进,一行人喜气洋洋地上了铜山岭。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锣响,密林间闪出一帮强盗,横眉怒目,刀枪高举。一领头的匪徒身材高大,满脸横肉,横下大刀拦截:“停下!可是游击府的施宇康娶亲?”

跟随迎亲队伍的众家丁纷纷亮出兵器,拉开架势准备迎战,其中有一个精明的家丁拔腿就跑,急急回府报信去了。

“既然知道是施家迎亲,还敢拦截?”突然在落地的花轿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呵斥。

“本人就是施宇康,请让个路!”施宇康文质彬彬的。

不料那小匪头却不知趣,就地横刀一坐,目中无人地哼唱起来:“天地玄黄人之初,唐皇万岁在京都。罗通扫北来回转,平征东来又起初,宇宙洪荒性本善,薛英生下小薛礼……”

“唱得好啊,赏!”花轿中又传出一句。

“娘子哎,小的就来领赏了!”小匪头嬉皮笑脸地上前去揭轿帘。岂料他刚掀开轿帘一条缝,突然有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大脚飞踢过来,正踢着他的胸口,“哎呦”一声飞出丈远。

轿帘忽然掀开,里头走出一位腰别双枪的新娘子来,自己掀下红盖头捏在手中,两手叉腰,英姿飒爽:“姑娘我正手痒痒呢。好,给你们松松筋骨吧!”话音刚落,就箭步上前,挥拳踢腿,出招制敌,只三两回合,身边就躺下了好几个匪徒。那小匪头还想招呼其余的匪徒上前打杀。新娘子纵身一跃,跳上路边陡崖,拔出双枪对着众匪:“还有逞强的男人吗?都给姑奶奶我王秀蕴跪下!”

众匪徒见势不妙,纷纷放下刀棍,跪下求饶。唯独那小匪头还想拔腿开溜,王秀蕴顺手一枪,子弹打飞他的帽子,吓得他也连忙下跪。

这时,从众匪中走出一个壮年匪徒,上来跪在王秀蕴面前:“老犟给五奶奶赔罪了,其实是我们黑虎山的大当家中了黑枪,特地派我等来请五奶奶上山急救的。”

“有如此请法的?岂有此理!”施宇康一眼认出老犟,毕竟也算是沾亲带故呢。

“都是那领头的出了馊主意,生怕你们不答应,故意先来个下马威。”老犟伏地说出缘由。

“既然如此,早说嘛!你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落草为寇也是无奈。救人如救火,只要你们答应以后再也不为非作歹,我就立即快马前去救治。”王秀蕴收起双枪。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匪徒捣头如蒜。

“不用骑马前去黑虎山了,其实我们将大当家的抬来了,就藏在岭上的草丛中。快救救他吧!”老犟哀求。

老犟带着王秀蕴来到草丛,见匪首雷彪右腿流血不止,不能动弹,立即叫老犟找来高度白酒和匕首。这两样东西匪徒们随身就有,老犟叫人递了上来。

只见王秀蕴将白酒倒了些在岩石的凹陷处,点燃后,将匕首在火苗上烧烤了一番,接着口含白酒喷在匪首的伤口上。匪首惨叫了几声,秀蕴很不耐烦地把一团布堵住了他的大嘴,用匕首纵向切开伤口周围的皮肉,将子弹头轻轻地挑了出来。雷彪一下子晕厥过去。秀蕴赶紧包扎好伤口后,对着匪首骂了句:“就这么点出息,还当土匪?”随手将瓶中的剩余白酒泼在他的头上,匪首一惊苏醒了过来,连连道谢。

秀蕴又吩咐老犟:“赶紧派人去我娘家取些金疮药来,带回去调治。”老犟赔着笑脸,连忙安排妥帖。

正在此时,从府中赶来营救的叔侄四人带着众家丁赶到了铜山岭。花轿周围的家丁和喜娘纷纷迎了过来。施韫琪正要发问,忽见对面山上下来一群人,忙飞奔迎上。只见王秀蕴和老犟一起步下山来,他立即拔枪制住了老犟。

“干什么,人家请我当医生呢!我给他们的大当家取子弹了。”王秀蕴连忙道明缘由。

“三爷,多有得罪了,要杀要剐随您便。这是山里的红包,给五爷道喜的。”老犟也不挣扎。施韫琪狐疑地看着王秀蕴。施宇康忙上前解释:“三哥,确是如此,虚惊了一场。”

“看这事闹的,也不看是啥时候?”施韫琪给了老犟一个耳光后,放开了他。老犟依旧脸赔笑容,还咕哝了一句:“家中有喜事,也不邀请我。”

“你想得倒美。自己以前干了傻事,抢了我们施家蓝儿,还想我们认你这门亲。休想!”施韫琪怒斥。

“那我也是因为家里穷,讨不起老婆嘛!你们不认我,我老婆可是施家血脉啊!怎也不请她?”老犟不服。

“穷就抢亲啊?她可不是情愿的!你是强盗!”施宇康插话。

“现在我们都有女儿了啊。你们不认也得认!我就要来喝喜酒。”老犟胡搅蛮缠起来。

王秀蕴听得不耐烦,在路旁的小水沟里洗了洗手后,坦然地回到花轿里坐下,重新盖上了红盖头。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其实人也并不太坏,于是大度应允:“好啦,好啦!只要你痛改前非,就来喝上一杯吧。我们快走。”

“还是五奶奶好!”老犟厚着脸皮,屁颠屁颠地跟在了迎亲队伍后头,还讨好地唱起小曲:“手执红灯送新郎,新郎送归新妇房,今宵洞房花烛夜,早生贵子状元郎。”直惹得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到了游击府,府前广场上人头攒动,纷纷伸手讨要果子,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还追上抬棉被的喜杠,伸进棉被内掏走了红鸡蛋。喜娘向空中尽情抛洒喜糖和染成红色的花生,众人哄抢。

烟花升腾,鼓乐铿锵,游击府中门大开。施宇康抱着王秀蕴,进了牌楼,跨过火盆,然后相携着踏过长长的红麻袋,来到从公堂。

王秀蕴大大方方走到施竹意夫妇跟前敬茶、跪拜:“公公、婆婆在上,请受媳妇一拜。”

施竹意忙将扶起:“进了施家门就是施家人,务必恪守妇道。祝福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并随手递过红包见面礼。

接着在族长的主持下,一对新人行了三拜大礼后,款款步入洞房。喜娘和丫鬟们簇拥新人往后堂走去,唱起了贺喜曲:“一对金鸡配凤凰,两只鸳鸯结成双。三元及第魁星照,四第传胪伴君王。五子登科连续中,六合万事保安康。七子团圆坐厅堂,八仙过海大吉昌。九子连绵常富贵,十全十美福寿长。”

进了洞房关上门,从此就是一家人。施宇康用秤杆轻轻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故意调侃了一句:“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还只是掀了盖头呢!”两个人幸福地相拥。“还是那样贫嘴。你坏!”王秀蕴轻轻捶打他。

“打是亲!”施宇康顺势将她抱住亲吻,两人在喜床上翻滚起来……

新人安然无恙,婚礼顺利举行。自然那些宾客也定下心来,吃罢丰盛的宴席后,又观看起重新开场的婺剧徽戏《火中练》。这场戏,青儿因为儿子成琪哭闹就不出场演出了,反正人早已不在戏班,下午破例出演《百寿图》,那也纯粹是为了替义父祝寿,所以来去自由,旦角由她以前带教出来的丙施村姑娘红儿上场。青儿带着儿子成琪与施宇元、施家全坐在一起看戏。

当演到《火中练》的“湘子渡妻”一场,那八仙之一的韩湘子到深山拜师学法,三年未归。一日,湘子下山,为试探其妻林氏是否变心,变为丑僧,偷偷潜入花园,时林氏在花园焚香祝告,祈夫早回,即上前用花言巧语挑逗调戏,林氏嘱婢女将他逐出,湘子放下了心,变回原身,嘱其妻说:“若要夫妻相会,再待三年。”说完隐身而去。湘子在乔装丑僧向林氏挑逗时,那丑角右眼睁得很大,左眼缩得很小,甚至连乌珠也看不到。这种神情,将丑僧嗜色如命的心理活动表露无遗。成琪高兴得咧嘴大笑,手舞足蹈起来,而青儿听到“若要夫妻相会,再待三年”一句时,黯然心伤,强忍着泪水,先抱着儿子回房歇息去了。

施宇元和施家全知道她又联想到出逃在外的施家义了,不加劝慰,继续聚精会神地看戏。

台上的红儿姑娘出落得与青儿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芳龄十七,那身段、容貌、唱腔、动作,将戏中的林氏演得活灵活现。施宇元和施家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连魂都快要出窍了。

“这姑娘水灵,一直同住一村,以前怎就没发现呢?一定得想法子将她娶过来做妾!”施宇元美滋滋地想着,不由自主地连连拍手叫好。

“四叔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还让不让别人看戏啊?”施家全早已对红儿有意思,平时还故意接近,偷偷地巴结讨好呢,如今见宇元叔失态,自然讨厌起来。

“我叫我的好,你看你的戏,与你何干?”施宇元不知就里。

施家全无趣地起身离去。他到哪里去了呢?到家里拎着一盒精美的点心,走到后台,撩开门帘进去了。

“少爷您找谁?”班主没来得及细瞧就发问。

“我找红儿。我们是朋友。”

正说话间,红儿下台了:“哼,谁让你进来的?”

“原来是家全少爷,失敬失敬。”班主终于认出他来。

家全随红儿到座位,红儿忙着改妆,家全帮忙卸发簪,拍起马屁来。“别闹。我来不及呢,这鼓点催命一样的。”红儿不领情。

“快快快,都抓紧点儿,快给红儿换装。”班主催促。

“我来。”家全自告奋勇,继续讨好。

“小祖宗,你不会穿的。”红儿更加着急。她自己用力地勒头套、换戏服。镜子里的红儿楚楚动人。

家全看得出神,不由自主地帮忙起来,并趁机塞给红儿一块点心。“傻样。不吃了,待会儿还要边演边唱呢。”红儿轻轻用手挡开,娇嗲地瞪了家全一眼,家全开心地笑了。

真正是:窈窕淑女谁不爱,最怕又是坠苦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快慢机:毛瑟军用手枪(Mauser Militar y Pistol)。毛瑟厂在1895年12月11日取得专利,隔年正式生产。由于其枪套是一个木盒,因此在中国也有称为匣枪的,也有盒子炮,也称驳壳枪。有全自动功能的,又称快慢机。

第三回:赌场得意,宇元纳妾下聘礼 山头换旗,老犟服众坐虎皮

看完戏已是过了午夜,施宇元感到肚子饿,就走出游击府大门,在门前广场的边上找了个馄饨摊坐下,吃起馄饨、烧饼来。

“四哥,我找你好久了。快,天宝家正在设赌局押宝呢,咱们一起去碰碰手气吧!”施宇祥找上前来。

“好啊,咱们马上去!反正回家也睡不着。”施宇元不待吃完就急急跟了去。

兄弟俩到了天宝家,只见一张八仙桌旁围满了人,天宝正在坐庄开赌局。在众赌徒的一片吆五喝六声中,他俩也挤进人群,押起宝来。

“押‘青龙,这回一定是跳‘青龙了。”一个赌徒叫着。“对!”施宇祥认为有理。

“老弟,不是吧。我认为该压归心了,你不能老压一个地方啊。”施宇元不以为然。

“三把落空了,老子就不信邪!”施宇祥掂掂手里的银元,一把夺过宇元手中的银元一起压在“青龙”上。

庄家天宝口中念念有词:“开拉伊该,画洋头,肖拉伊该;钱离手,手离钱,哗啦一声钱到来!”“嘭”的一声,打开了宝。众人一阵狂叫:“归心,是归心!”

“你你你,你个厮,哎呦喂,都怪你不听我的。”施宇元埋怨宇祥。

“胜败乃兵家常事,怕什么。我还押‘青龙!”施宇祥掏出口袋里所有的大洋,大约有三十来枚,赌红了眼。施宇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的钱一把夺了过来:“算我借你的,全押‘归心!”另外还掏出自己剩下的二十余枚银元一并押上。其他赌徒都笑他傻,纷纷避开“归心”,押往“青龙”。

宝开了,此次果然还是“归心”!众人唏嘘,施宇元笑得合不拢嘴。他见好就收,拎着庄家赔付的一大堆银元,拉着宇祥的臂膀回家去了。

施宇元垫着银元睡了个踏实,一觉醒来,已是晌午。眼下正是春耕大忙季节,他匆匆洗漱,吃饭完毕,就叫几个佃农牵上老牛,背着犁,一起去犁三角田的“祭田”,也就是用来祭祀祖先的公常田产。

施宇元来到村外的祭田边,远远看见家全的佃农水根已经在田中犁田,那翻开后的泥块成垄成排,黑得流油,心中不免一怔:“家全,你小子横。今年是轮到你家主持祭祀了,可我是你上首的种主,不打招呼就擅自耕种了?再者,你过继了我大哥那么多的田产和家业,还贪心不足啊?就这点祭田,让我又何妨?”再往靠近牛轭山坡的田边看,只见坡上搭着一顶帐篷,施家全和红儿正在花丛里拍照片呢。还有丫鬟谷雨在旁服侍,不时送上蛋糕、橙汁。俩人玩累了,就坐在帐篷里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

这场景真正地叫人看着不得劲儿,施宇元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立即吩咐众佃农下田干活,自己故意大声对着水根吼叫:“水根,谁叫你来耕田了?快上来!”正在田里耕地的水根连忙御住了老牛,不知所措地看着家全。

“四叔,怎么回事儿?”家全听见吼声,忙跑过来招呼。

“今年这块祭田,还该我种。大伙来啊。把他家牛牵上来。”宇元昂首吩咐手下,根本不把家全看在眼里。

“你怎么不讲理啊?水根,你们接着做,听我的。”家全也不示弱。

宇元带来的人把水根和他的牛都赶上了田埂。“保长像张飞一样的人,我害怕的。”水根上岸后怯怯地看着家全,不敢正视保长施宇元。

“四叔,你为什么一直要和我过不去?今年轮到我祭祖,这块祭田是我理所应得。”家全据理力争。

“你的山塘田产已经比我们多几倍了。少啰唆,滚!”施宇元本来就对自家不能得到大哥家的继承权而窝着大火。

家全忍无可忍,不顾一切,抡起咖啡杯就向宇元砸了过去。宇元躲闪过杯子,火冒三丈,纵身跃上,一把拎起家全,硬生生将他扔进了祭田中。

红儿站在一旁,原本是吓坏了的,但是一看见田里的家全成了落汤鸡,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家全在红儿面前丢尽了脸面。

“还愣着干嘛?大伙耕田插秧去啊。水根,你回家吧,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施宇元洋洋自得起来。回头见红儿站在田埂上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还不解恨:“不愧是婺剧名伶,连笑声也那么清脆动听。来来来,就在这里给四爷我唱一段。”

“红儿,不能唱,不要唱!”家全趴在泥水中急得大叫。红儿左右为难着。

“我告诉你家全,这块祭田,从今天开始,就是我施宇元的了。别不服气,你斗不过我。今儿个红儿若是不唱,我就对她的父母加十倍的田租。不信?你试试!”

红儿的父母是施宇元的佃户,就靠着租用他的田亩糊口度日。她心疼父母,更怕惹翻了东家不好收拾,于是不顾家全反对,清了清喉咙,无奈地清唱起了婺剧《樊梨花守寒江》片段。戏曲声在田野间悠扬激荡,在阳光丽日辉映下,田埂上的红儿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施家全尽管恨得牙痒痒,但根本不是宇元的对手,听着揪心的戏曲,特别不是滋味,于是爬上岸来,浑身湿漉漉,无可奈何地回家向爷爷告状去了。

施宇元躺在帐篷的躺椅上听着戏曲,心里特别舒服,还不由自主地合掌击打起节拍来。高兴了一会儿后,他又愁眉不展起来:“家全与红儿的亲近接触,分明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夜长必然梦多。我得立即抢在前头,托媒婆前去她家下聘礼,说服她的父母,求娶红儿为二房。”

说干就干,施宇元于当晚就偕媒婆带上昨晚赢来的两百枚银元,到红儿家提亲下聘礼去了。

红儿的父母见东家到来提亲,无所适从。答应吧,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女儿嫁出去做小妾;不答应吧,人家是东家,看上咱家红儿,也是天大的面子,若是得罪了他,岂不断了自家生计?于是红儿父亲一边拱手作揖,一边笑着应付:“换朝廷了,现在时兴自由式恋爱,女儿婚姻大事包办不得,待我进屋征求一下女儿意见才是!”

“好啊。你且去问来,我就在这儿等着。”施宇元十分自信。

红儿父亲急忙进了闺房,对女儿道:“红儿,你也听见了吧?爹妈可为难着呢!”

“爹,我还小,正是演戏的大好时光。不嫁!容以后再说吧。”红儿不允。

红儿父亲走出闺房后,脸露难色,将情形说明。施宇元摆起东家和保长派头,将两百大洋往他家桌上一放:“允也罢,不允也罢,钱我放在这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媒婆,咱们走。”言罢扬长而去……

施家全呢,白天回家后立即向爷爷告了四叔一状。施竹意为了一家安定,而且考虑到二房的儿子没有得到施化林的半点继承权,确也有些不过意,于是息事宁人道:“家全,你已经过继给大伯,得了半数的游击府家产,也该知足了。四叔想要那丁点儿祭田,就算是让给他吧!都是一家子人,不要让外人笑话。”爷爷的话就是圣旨,家全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

到了夜晚,施家全总感觉不是滋味,他无聊地看着《红楼梦》,可眼前老是浮现起白天自己被宇元扔进祭田时,红儿大笑不止的情形,心中甚是困惑。于是走出房门,径往红儿家走去,想问个明白。待进了红儿家门口,只见红儿垂泪不止,她的父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她左右劝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红儿你就委屈一下,答应嫁给宇元吧!”红儿父亲低头大口抽旱烟。

“红儿,也许这都是命啊!做小妾是委屈些,可哪个大户人家没个三妻四妾呢?你就认了吧!”红儿母亲哽咽。

“爹、妈,女儿的命怎就这么苦啊?”红儿哭出声来。

“不,不能嫁。要嫁就嫁给我!我就要红儿一个人,保证以后不纳妾。”施家全大叫起来,上前握着红儿的臂膀使劲摇着。

“宇元的钱都扔在这了,你叫我们如何应付啊?”红儿父亲知道家全最喜欢红儿,接着又如实将刚才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别急,先不要答应!待我回家请教刚过门的五婶后,自然会有两全法子的。她思想新潮,同情弱小,点子也多。等着啊,我去去就来。”施家全急急回家,径直来到了王秀蕴家中。

王秀蕴与施宇康正在书房看书,施家全火急火燎地进来,将王秀蕴拉到隔壁客厅,悄悄诉说了事情的缘由,并恳求她拿个主意。

“那穷苦人家的女儿也是人啊,四哥怎可如此仗势欺人,逼迫纳妾?”王秀蕴最看不惯不把女子当人的男人。

“五婶,那四叔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没有回旋余地。难道就这样看着红儿一家遭殃了不成?”

王秀蕴犹豫了一下后说:“两全的办法倒有一个,只有找老犟帮忙了!”

“找土匪?”施家全惊讶。

“对!非常之事,只有用非常办法解决。好歹他也是咱们家的亲戚,找他帮忙理所应当。况且他对我也有几分敬重,你带上我的信函去求他,肯定成。”王秀蕴十分自信。

“那五婶赶快写吧。我今夜就送到黑虎山去。”施家全心急如焚。

王秀蕴写好信后密封起来交给他:“你果真喜欢红儿姑娘?”

“确实喜欢!”

“好,用心去爱她吧!”

从五婶家出来,施家全回到红儿家说明情况后,接过红儿给他准备好的灯笼,连夜就急匆匆向黑虎山奔去。他到了黑虎洞口附近时,隐蔽处忽然传来一声喊问:“站住!半夜三更的,何人来闯山门?”

“找亲戚的!”

“谁人是你亲戚?”

“老犟是我姑夫。”

“哦,是找大当家的。你等着,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洞口出来四个小匪,领头的高叫:“大当家的有请!”

施家全忙上前跟进洞中,七拐八弯地来到了大厅。“哈哈,原来是家全侄子深夜造访啊!稀客,稀客。上酒。”老犟从虎皮椅上站起,笑着迎了下来。

“姑夫,你怎就成了草头王啦?”施家全好生奇怪。

“呵,上次五奶奶救了大当家的性命,可是大当家落下残疾,他就吩咐弟兄们推举新头领,承蒙大伙不弃,竟推选我担纲。哦,对了,你匆匆忙忙地来,必有要事?就冲你叫了我一声姑夫,我打心眼里高兴,说!”

“要说的全在这信封里。”施家全双手将王秀蕴的信函递上。

“弟兄们,集合!连夜出发,去丙施村将红儿花旦给抢上山来。”老犟看完信大声呼叫起来。

“好你个老不正经的,又去作孽啊。我跟你没完!”蓝儿突然从洞里冒出来斥责老犟。

“嘿嘿,我的好夫人,哪敢呢!我这回做的是积善积德的大好事哦。快招呼好家全侄儿。我去去就回。”言罢老犟带领众匪徒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有道是:锦囊妙计出巾帼,黑虎下山救贫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秀蕴得计,暗度陈仓救红儿 保长漏嘴,趾高气扬除增业

老犟率众下山,假戏真做,真就在黎明前将红儿抢到了黑虎洞,不仅好饭好菜招待,还让施家全前去陪她散心,弄得他们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苦就苦了红儿的父母,他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了左邻右舍。“女儿被土匪抢了,哭顶个屁用。赶快到保长那里去报案啊!”人群中有人提醒。红儿的爹一下醒悟过来,立马跑到游击府施宇元家报案:“保长哎,我的命怎就那么苦啊。昨夜红儿被土匪抢了,求求您,快去救救她吧!”

“啊!真的?那可如何是好?”施宇元急得直搓手。“当然是真的。我们都还听到动静了呢。保长,快去救救红儿吧!”“保长,治安是您的职责所在,更何况他们家还是您的佃户呢。赶快带人前去救人吧!”随后跟来的众乡亲大声嚷嚷。是啊,国民政府为了严密控制基层百姓,沿袭历朝历代的保甲制度,采取了十进位的 “牌甲制”,以十户为一牌,十牌为一甲,十甲为一保,这保长可是行使着管理近千人的行政和治安权力呢。乡亲们有难,不找你,找谁?

“如今的土匪可不是好惹的,据知他们还拥有火枪了呢。况且来无影去无踪的,你找谁去啊!”施宇元推托。“那可不行。我家红儿您可是托了媒,付了定金的。今儿个我们老夫妻也商量好了,答应嫁给你做妾。好歹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救也得救!”红儿爹故意急得兜底相激。“哦,对了!我那两百枚银元你们赶快给我送回来,昨晚你们不答应,我一时气愤,竟忘记带回家了。”施宇元用手直拍脑袋。

“那红儿不要了?”红儿爹问。

“不要了。让土匪沾腥过的女人谁要啊?白送都不要!”施宇元斩钉截铁。

“不能把女儿嫁给您的话,您要涨我们田租的。不行,您得娶她!”红儿爹纠缠。

“别啰唆了!田嘛,你们继续种,田租一分不涨。快将我的钱送回来,不然就不客气了!”施宇元既保证又威胁。

“唉,反正胳膊扭不过大腿,谁叫咱穷人家命苦呢!我回家拿钱来还给您就是了。”红儿爹叹气。

“红儿爹,你得叫保长立个字据才是,他可是经常说话不算数的。”人群中有人提醒。

“立就立,省得你们嚼舌头。我去写字据,他马上去拿钱,当众两清。”施宇元真的回房写了张条子出来。过不多久,红儿爹也送钱回来了,两人交割一清。王秀蕴就在人群中,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悄悄地离开人群回家去了。

却说施家全与红儿在黑虎洞中相遇,见无人在旁看守,就聊起了悄悄话。“家全,这土匪将我掳了来却不为难,还好生招待,你说怪不怪?”红儿疑惑。

“我还正自纳闷呢。五婶没有明白告诉我,老犟姑夫见着她的信就生出这般事态来了。”施家全确实也不知详情。

“我家穷得叮当响,他们怕是绑错人了吧!我被匪徒装进麻袋扛上山来,到现在都还头晕呢。”红儿犹如惊弓之鸟。

“嗯,大凡土匪绑架女人,劫色为多。保不定今晚你就要做压寨夫人,被强拉去圆房了呢。”施家全明知姑夫不会害她,却故意提及吓唬红儿。

“别说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既然土匪头是你的姑夫,快去求求他放过我吧!”红儿吓哭了,惕惕然抽泣起来。

“他连我的姑姑都抢,估计求也未必有用吧。不过我会拼死保护你的,别怕!”施家全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

“我怕,还是很怕!”红儿像一头受了伤的绵羊,一下蜷缩进家全的怀里。

这时蓝儿悄悄走了过来,见红儿吓得魂不附体,被家全紧紧搂抱着的样子,心里直觉得可笑:这侄儿倒也乖巧,都学会趁人之危来揩油了呢!却又故意装出神秘的样子催促:“家全,快,趁着他们都去吃晚饭的时机,小姑姑带你俩从密道里逃走吧!”其实,是老犟叫她来演双簧的,毕竟那施宇元也是一家子人,不好明里得罪他,免得以后见面时心存芥蒂。

“谢谢姑姑!”施家全拉起红儿就跟随着蓝儿钻进密道,一路顺畅,从后山逃走了。

过了一日,有个好消息在丙施村传遍了:施家全英雄孤胆,只身入虎穴,救出了红儿姑娘。

施宇元得到此消息,在家足足懊恼了半天,堂堂保长还不如一个小伙子厉害,确实丢了颜面;至于因此丢了红儿,虽然有些于心不甘,但侄儿所捡的也许已是一只破鞋,倒也心理平衡了许多,不甚稀罕。但为了面子问题,他故意放出狠话:“我跟红儿的事没完!”

懊恼归懊恼,心烦归心烦,保长嘛,这日子还得悠闲着过。为了暂时避免在村人面前晃来晃去,丢人现眼,施宇元约上弟弟施宇祥,还有闲人施赞木躲进了溪头的“喜来宝”赌场过把赌瘾。这“喜来宝”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赌场,大厅中的手摇留声机正在播放着京剧《定军山》,门庭若市,三教九流济济一堂。兄弟俩在吧台各自要了杯红酒,一口喝完就挤进人群,押上了赌注。施赞木在外围看着。

“开了!”庄家吆喝了一声。“啊,是白虎!”众人尖叫。

施宇元的赌命特别好,竟然一把押中大注。他叼着雪茄大笑着把各家的钱往自己面前扒拉。施宇祥却押错了方位,正自唏嘘时,忽然看见四哥的赢钱堆中有一只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戒指,于是抢了过来,兴致勃勃地戴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笑道:“这个戒指又回到老子手上了。谢谢四哥!”这明摆着是讨喜分红头的,施宇元心里有数,笑了笑道:“原来是你的,就拿去嘛!”

这时,赞木挤进人群,对宇元耳语了几句。宇元说听不清楚。“保长出来说话。有人要动手!”赞木急了大声喊话。

说时迟那时快,赌场的打手齐刷刷亮出了小斧头,来到了施宇元跟前。

“干什么?放下,都是自己人。”宇祥喝住了打手。宇元却镇定自如,慢慢悠悠地向门外走去。

“施保长,赢了钱就想溜?”乡绅吕某认识他,捋捋仁丹胡子,揶揄地说着。“什么话,就这么点钱根本不入爷的眼。等着,我去去就来。老板,给在座的上宵夜,有一个算一个。”天援做起顺水人情。

“既然施保长请客。那就谢谢了!”老板听吕某叫他保长,怕事情弄僵,也就作罢。众打手自然各自散去。

到了门口,赞木又在宇元耳边说:“村里自治队来人禀报,咱村出大事了,有人贩卖毒品。警察局保安队的李队长都到丙施村去了。”

“有这事?坏我辖区名声,我剁了他。”宇元带上二人风风火火回村而去。

三人回到村里的施氏祠堂已是上半夜,溪头保安队的李队长带了一帮子人早已候在那里:“你怎么回事?跑哪里去了?叫你给我把地方上的人看好了,你偏不听。如今你们村里正做着红丸的买卖呢!”

“我这不就来了嘛。走,他们肯定在刘孟春家中,跑不了。”施宇元胸有成竹。

“前面带路。”李队长下令。

施宇元带一帮人拐进了丙施长街檐的小巷,在一幢房屋前停下,宇祥正要去敲门,宇元一把拉住他,手指沾了点儿口水桶破一层窗户纸,往里面细瞧:

只见屋内乌烟瘴气,油灯昏黑,两个男人正聊着什么。一个男人还凑到另一个男人的耳边说话。说话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方纸盒,翻出油纸包,里面赫然是红丸。刘孟春的父亲刘增业轻咬了一颗红丸验货,接着将两封白洋推到那个男人面前。那男人用指甲尖轻轻夹起白洋,猛地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声儿。宇元注意到来人的腰间好像有手枪,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紧接着猛地一脚踹开房门:“都别动,警察来了!”来人果然去腰间掏枪,施宇元一脚踢飞他的驳壳枪。众警察一拥而上,将其余人都逼在了墙角。

“哈哈,刘增业,这回可是人赃俱获了吧。贩卖毒品可是死罪的哦,你可知晓?”李队长哈哈大笑。

宇元赶紧将现场的红丸和白洋收入囊中交给警察:“收好了,这可是呈堂证供。”

“饶命啊,施保长帮忙说说情,留我一条命吧!”刘增业跪地哀求。

“增业增业不务正业,你还好意思求饶。你儿子刘孟春呢?”施宇元对他不屑一顾,却顾忌着他的儿子。

“进山打猎去了。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这个外客哪里人?叫什么?什么山头的?”施宇元急于知道详情。

“我永康应新,跑单帮的。”那来人回答。

施宇元捡起刚才被自己踢落的手枪:“不老实,在我们游击府地面敢带枪的可是一条好汉。毛瑟快慢机,口径七点六三毫米 ,射程一百五十米,好家伙,威力不小啊。”接着打开了枪栓,顶住了应新的脑门:“说实话吧朋友,我是保长,要保一方平安,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为难。”

“你开枪吧,反正是个死。”应新昂着头。

“呦,了不得,叫板?这样吧,我不信治不了你,绑了。一起来的同伙呢?招!”施宇元怒目圆睁。

这时众警察听到楼上有响动,立即冲上去,抓下了十几个疑犯。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队长忙下令将犯人全部捆了,押解着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丙施村的水碓磨房外。李队长叫众犯人一字儿排开。

李队长指着应新:“这个就不用问了。”

两个警察立即将应新拖过一旁,忽听得一声枪响,应新应声倒地。

李队长又指着下一个:“施保长,这个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宇元回答。

李队长手起枪响,那人一命呜呼,众人都惊呆了。

施宇元有些趾高气扬了,原来生死就凭自己一张嘴啊。痛快!

“这个呢?”李队长接着问。

“这个好。”施宇元见赌友施群也被抓,感到意外。

“叫他出列,可以免死。”李队长挥手。

被绑的人看出了门道,纷纷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施保长。当然施宇元也感觉到今天李队长是把难题推给了自己,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迟疑着。接着就打定了主意,凡是同村或是熟识的,都说是“好”,免得日后同宗人戳脊梁骨骂。其实他可油滑着呢!就这样,在宇元的授意下,杀了七个,留下了几个。

“他到底好不好?”李队长问到了最后的刘增业了。

施宇元好像走神了,反应慢了一点,他醒过神大声回答:“也也也好。”因为说起来刘增业还与自己同宗同族呢,他的刘姓是随了母姓,出生时父母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说是姓施就养不大。尽管今天现场看到了他在交易红丸,但不敢说不好。

“那还说什么?‘也好的肯定比不上‘好的,毙了!”明明是要犯嘛,怎说是“也好”?李队长也看破了他的心思。

施宇元急叫:“队长……”

“宇元,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的……”刘增业话没有说完,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有道是:赌场遇凶又呈祥,村里缉毒生祸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坟前咬牙,月黑风高伏亭间朱畈挥刀,臂断血涌染沙滩

俗话说“祸从口出”,这一点也不假。施宇元放出的狠话“我跟红儿的事没完”传到施家全的耳朵后,生怕自己喜爱的红儿再遭不测,加上以前的祭田被抢宿怨,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真的连杀死四叔的念头都有了!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四叔呢,杀了他,天理难容,而且还要依法以命偿命的!不值!!他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后突然暗笑起来。四叔横行乡里,多行不义必自毙,用一句金云土话来说,那就是“路边的石头自然会有人踹!”那同村的猎人刘孟春,不仅身强力壮,枪法了得,而且施宇元刚刚害死了他的老爹刘增业,此仇不共戴天!他若是打完猎后回家,岂肯善罢甘休!!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刘孟春带着山鸡、野兔等野味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待一到家门,眼前的一切,着实让他愣了半天。他含悲忍泪,急匆匆跑到父亲的坟头跪拜,对天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正当此时,施家全刚好路过,禁不住来到他的身后,探起了口风:“孟春,都是我的四叔不是人,说一声‘好就那么难?偏偏带上个‘也字,这不故意坑人嘛!”

“对,那侦缉队也是他带到我家来的。这狗保长,我跟他没完!”刘孟春知道施家全被施宇元强占了祭田,并被扔进泥田的事,是一对大冤家,所以直言不讳。

“你想一命还一命,杀了他?”施家全故作惊讶。“人家是保长,若是杀他,恐怕我也活不了,弄他个残废,让他一生一世受活罪。”刘孟春恨得咬牙切齿。

“弄他残废?人家是保长呢,报复起来你也是个死。”施家全提醒。

“报仇雪恨势在必行!我去约几个朋友来做帮手,做个彻底了断!就是怕事后被查出来麻烦,逃跑也要有盘缠呢,你能借我们每人一百枚银元吗?日后必当奉还。”刘孟春眼里充满血丝,直言不讳。

“啊?你真想杀?他是我四叔呢。我没听见,没听见噢。我先走了啊!不过,你是在报仇雪恨,又是为民除害,我绝对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的。”施家全一边走一边拍了拍胸脯。

“我们杀了他,你小子就可以收回祭田,还赚大了呢!你说吧,银元借还是不借?”刘孟春下了狠心,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施家全右臂大吼。

“作为杀人后逃跑的盘缠,我不借!若是作为接济你们家庭生活困难,可以借。”施家全甩开被拉臂膀,匆匆走开。

“那还差不多,就说定了啊!你小子若是不仗义露了口风,小心将你也杀了!”刘孟春望着施家全背影撂下狠话。

“那是,那是!”施家全头也不回地离去……

丙施村人自古好赌,尤其喜欢一种古老的赌博方式《挂花会》,也叫押花会,这个赌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什么是挂花会呢?原来这是雅赌。惟恐失传,所以多唠烦几句,列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以前丙施村挂花会非常兴盛,各府各县来挂花会的人络绎不绝,云集山村,油草塘凉亭是花会坛,坐庄挑一神名,藏于筒中,高悬会所,赌者自认一位神仙,各注钱数,就是挂花会。周围都摆上点心摊子,有农妇摸出母鸡刚下的蛋去押花会,有新妇坐轿经过,就拦轿请新娘点花会单,抱起小孩也要称称看,哪里最危险、最恐怖就争先恐后去宿梦,冷庙凉亭人满为患,个个心壮壮胆勇勇,更有甚者拿铁锅到新坟上刮锅灰,一刮锅灰,鬼就难受得直叫唤,强逼新鬼说出花会名,广取征兆,俗称盘花会。根据《花会歌诀》①,梦到什么就押什么,天一亮,遍地谈论昨晚梦境,探讨押注哪个门。总而言之,挂花会无所不用其极。押花会比押宝难,押宝只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门,而花会则有三十四个门,曩时曾有三十四名神灵画本,已经失传,比如太平就是皇帝打扮,吉品就是丞相妆容。

这种赌博的赌具很特别。三十四个花会名,各自刻写在一根竹木或骨制的签条上,签条的一端是一个小洞眼。庄家要作哪一名,便把它拴挂在一条细绳上。这样的细绳共有三条,用一段小横梁将三者分开。另有一节劈成对半的小竹筒,每半的一端也是一个小眼,分穿在两边的细绳上,合称花会筒。庄家将所作的花名,合在分半的竹筒中,另有一条小绳,用活扣把竹筒捆上,挂在高处。然后,由各赌客来下注,所以也叫挂花会。赌客们下注时,要在单子上的哪一名,哪一组或几组,标出钱数,然后将单子连同赌注交给前台的账房。账房收下单子后,大家便等待揭晓。到约定的时间,由庄家方的人员拉一下捆绑花会筒的绳子,也叫拔筒。拔筒后,两个半爿合在一起的竹筒分开,庄家所作的那个花名,便赫然在目。押中的人,赔率是一赔三十,着实发了笔小财,押不中的,赌注自然被吃掉。赔付赢者钱钞,曰吃筒。

曹聚仁《金华二三事》:“花会,乃是一种以三十四门为押注对象的赌博,类似轮盘赌,以一赔三十,每门都有神名,也有种种征象,他们到神座前宿梦,凭梦来购票,也有中彩的。”

施宇元好赌的习性是人所共知的,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家。在一个深秋的夜半亥时,天空阴云流动,弦月乍隐乍现,夜莺悲啼,霜风袭人。施宇元和施宇祥到铜山村参与挂花会赌博回家去,两人也许是赢了钱,一路谈笑风生。到了下朱畈,再转过几个弯,马上就要到丙施村了,两人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待路过下朱畈凉亭时,突然寒光一闪,赖成、严宝、刘孟春、阿敬四个蒙面黑衣人从亭内杀出。宇元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忙做一个“蟒蛇翻身”向左一偏,躲过了杀猪刀,顺势踢开一个杀手。两个黑衣人旋又冲了过来,四把尖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欲置宇元于死地。

“宇祥还手啊!”宇元大叫。宇祥面对步步紧逼的持刀凶手,吓得尿了裤子,双手奉上褡裢:“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杀手并不要他的钱,也不搭话,只顺手狠狠拦腰砍了他一刀。施宇祥哪经砍啊,本能地头一歪,一下昏死了过去。由于夜黑,杀手看不清砍在哪儿,以为了结了他的性命,立即追杀宇元去了。

宇元已经逃到东山桥头,四个杀手岂肯放过,只见一杀手腾空跃起,对准宇元的背脊砍了一刀,疾如闪电;另一杀手也紧跟下来,趁机砍断了宇元的一只手臂,并飞腿将宇元踹到溪边柳树上,柳树顿时被折成了两截。宇元重重坠落下来,昏迷不醒,口喷鲜血,一下染红了沙滩。四人一拥而上,乱刀砍杀。月光映照着上下翻飞的尖刀,血条子四处飞溅,杀手可谓丧尽天良。

在杀手一齐去追杀施宇元的空档,施宇祥苏醒了过来,刚想起身,听到转弯处有急急而来的脚步声,他只能屏住呼吸,不料几个杀手在施宇祥旁边就地坐下抽起了旱烟,过一会儿,其中一个说:“用小尖刀再撩一下宇祥吧?”刘孟春讲:“已经够他受的了,不用划了,再说跟他也没仇。”这些话施宇祥都听在耳朵里,继续装死,刘孟春临走的时候,将头上的青箬斗笠扔在施宇祥的肚子伤口上,施宇祥确定杀手已经走远后,爬到上朱村朱阿男家,靠在他的门口。

寅时,朱阿男老婆起来做豆腐,要出门提水,门一开,一个血人就倒了进来,她吓得不轻,朱阿男急急忙忙先跑到游击府,刚好碰到早起开大门的阿元伯。阿寿急急走告,施宇康睡梦中被惊醒,立即操起手枪,叫上王秀蕴、施家瞻和几个护院家丁,在朱阿男的带领下急急奔赴上朱村包扎好宇祥的伤口。问明情况后,一群人到了丙施东山桥头,只见小溪的沙滩上横躺着宇元的尸体,血流一地。施宇康上前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脉搏,摇了摇头:“四哥死了!”忍不住大哭起来。众人含泪四下环顾,断然没了凶手的影子。于是王秀蕴吩咐几个家丁抬起施宇元的尸体回家。管家阿元伯手捂着嘴痛哭失声,想到宇元夫人紫莜还在娘家,就抄小路飞奔,急急去报信去了。

紫莜在娘家刚吃罢早饭,忽见阿元伯哭丧着脸跌跌撞撞进门来,待闻知噩耗,不觉浑身颤抖,号啕大哭起来,继而又抱起睡梦中的儿子,突然跪在阿元伯面前:“我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如何是好啊?”阿元伯忙将她扶起:“快走。四奶奶您马上回家,一切听我的安排。”紫莜默默点头。在几个家丁护送下一起速速赶往游击府。

却说四个蒙面杀手杀了宇元后,刘孟春叫赖成、严宝、阿敬先行回家,自己立即趁黑悄悄来到家全卧室讨借银元去了。家全正在卧室内来回踱步,虽然心中暗喜,却也焦虑不安。忽然见刘孟春一身血污进来,坐在了圈椅上。

“你们闯下大祸了!宇祥还活着,你们赶紧逃命去吧,还在等坐牢砍头吗?”施家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反正宇元我们已经杀了,对你也有好处。那宇祥与我们无冤无仇的,算他命大。我们蒙头行事,谅他也认不出杀手是谁。”刘孟春非常自信地继续说:“大丈夫说话算话,你先按事先约定把银元借给我,我们马上就走得远远的。”刘孟春惦记着四百大洋呢,其实他先打发三人回家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跟他们谈好的报酬是每个人八十大洋,余下的自己留着用。

施家全只给八十枚大洋:“看在你们家境贫寒,又是乡里乡亲的份上,就算接济你们每人二十枚大洋,不用还了。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不要回村里来了。”

“数目不对啊,当时不是说好借四百大洋吗?”刘孟春接过钱感觉明显不对。

“是你们自己闯的祸,我又没有叫你们杀人。白送给你们每人二十大洋已经很客气了。”施家全不容辩解。

刘孟春咆哮起来:“家全,你有种,说话不算话!你也是知情者,脱不了干系的。我们杀宇元会杀,杀你也会杀,等我避过了风头,再来收拾你。”于是气呼呼地走了。

施家全不禁心头一怔:“这人说得出做得到,若是留了他,咬定我是知情同伙,那还得了,迟早是个祸害!反正我与他对话时只有两人在场,无第三者证明,他咬我也不怕!”于是很快恢复了常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思忖对策。

上午,施竹意召集全家人来到游击府正大厅,究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宇祥,你说来,杀手几个人?相貌如何?可是认识?”

施宇祥受伤的左臂用白纱布挂着,肚子被划开,躺着回话,他思索了一下回答:“凶手四个人。他们用黑布蒙着头,无法看清面目。但是,一个凶手在杀我时说了句话,听声音极像本村的刘孟春;另外一个是赖成,从形态上看,其他两个也八九不离十是村里的。”好赌的人耳聪目明着呢。

“果真如此?”施宇康追问。

“同住一个村,经常在一起玩耍,一般不会听错、看错的!”施宇祥用了肯定的语气。

“赶快吩咐下去,立即封锁村里各个通道,别让他们跑了。”施竹意言罢咳嗽起来。施宇康马上安排了人手,分四路前去把守路口。

“你们看守好,我立即骑快马去报案,叫保安队来抓捕。”施家全自告奋勇,骑马出发。

施家全到保安队找到了李队长故作惊慌报案:“我的四叔,就是丙施村的施宇元保长被赌徒杀了!凶手就是本村的刘孟春和赖成、严宝、阿敬,人还在村里,赶紧去抓他们吧。”

刘孟春和其他三人进了本村小酒馆:“来两斤高粱烧,两斤牛肉。”店主:“这这……”显然,他们经常吃白食的,店主看见他们就怕是今天又赊账,这样亏不起的。“这回是现钱。”赖成拍出了一枚大洋,店主一看,喜笑颜开地筛酒。四人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刘孟春:“快吃,不能留太久。”赖成:“好好,我还要给家里留点钱。”

刘孟春:“来不及了,先走吧。”突然店门被撞开,一声大喝:“不许动。”十几支枪已经瞄准了刘孟春等四个人。刘孟春伸手拔枪,一个团丁飞起一脚踢了刘孟春的枪,四人马上被五花大绑起来,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尖刀和银元。四个杀手本来一夜没睡,迷迷糊糊的,自以为天黑蒙面,那施宇祥根本不可能认出来呢。

原来听闻施保长被杀,李队长连忙集合警察出发,快马加鞭赶到了丙施村。小街对面的廊沿下,家全站在人群后面刁着烟斗看着刘孟春等人被押走,他看看蓝天,会心一笑。

回到保安队后,李队长立即审讯四凶犯:“你们为何要杀害施保长?银元从哪里来?说!”

“他为人歹毒,害死了我爹刘增业,我是报仇雪恨的!银元是施家全给的,这事施家全也知情,他也与四叔有仇呢。”刘孟春倒也爽快,如实交代。

“刘增业?不就是那贩卖红丸的?那是罪有应得!侄子杀叔?我不信。那你的同伙呢,为什么要杀施保长?”李队长继续盘问。

“我与施保长无怨无仇,是刘孟春约我前去杀人的。”赖成抢着回话。

“施家全可曾给你钱?给了多少?”刘队长追问。

“没有。是刘孟春给了我十五枚大洋,他原来说好给我八十枚的,但又不作数。简直不是人做的事!”赖成愤愤不平。严宝、阿敬也是这个说法。

“那是人家家全给少了,我有什么法子。”刘孟春急切辩解。

“四人画押呈供,收监。我再叫施家全前来对质。”李队长审完案子后,就又派人急急赶到丙施村,向施竹意、施宇康禀明了详情,并叫施家全一起前来保安队对质。

施家全来到保安队后,镇定自若,面对李队长的质疑,应答如流。

“你为什么要雇凶杀死四叔?”

“笑话,侄子要杀叔?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家人啊,没有的事!我给谁钱了?谁说的?又有谁瞧见了?”

“刘孟春说的,说你原来答应给他们四百大洋。”

“既然如此说,那叫他拿出四百大洋来瞧瞧。即使拿得出来,也难以证明是我给的啊!”

“他说你只给了八十枚,还怨愤着呢。”

“更可笑了。人家给八十大洋就会去杀人,谁信?我看是刘孟春将你们毙了他父亲刘增业的事赖在我们家头上了,寻仇报复杀了我四叔,还想栽赃陷害,谋害他的侄子呢!”

李队长见施家全回答得滴水不漏,又无目击旁证,于是当场将他放回家了。

施家全回村刚迈进游击府,施宇康一把抓住他领口,挥拳狂殴:“就为游击府的山塘田产,亲侄杀叔,天理难容!”施宇康对刘孟春的口供深信不疑,对家全与宇元的宿怨更是了如指掌。

施家全口吐鲜血,无力还手。突然上房传出秀蕴的惊叫声:“爹,爹!”宇康闻声,连忙松开家全急急奔进了上房。

施家全没有参与合谋杀人,于是满脸冤屈地大叫:“施宇康,你敢冤枉我!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着就要拔枪报复。施家瞻见状死死抱住了他:“家全你疯了!他是你五叔啊!”施家全始才罢手,愤愤然跟进上房去看爷爷。

有道是:草菅人命遭横祸,惊慌失措媳叫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挂花会《花会歌诀》:

正月正,银玉打扮坐龙廷,头上明珠花一对,手牵云生看花灯。

二月植桃杨柳青,天龙本是石牛精,前读诗书徐元贵,木林和尚朱光明。

三月清明三月三,天心撑船到台湾,碰到北德大劫贼,全靠总兵王昆山。

四月小麦和种田,庵士修行在眼前,元贵本是江湖走,汉云本是水牛田。

五月端午划龙舟,占魁本是武状元,还有吉品老丞相,探花榜眼苏青元。

六月荷花水上漂,当兵食粮马上招,青蛇白蛇来斗法,千兵万马王志高。

七月五谷丰,姑娘兄嫂双庵同,田扶桑王来做主,许配逢春状元翁。

八月是中秋,正顺卖肉坐街头,先出国师刘整利,后出青云是黄牛。

九月九重阳,越宝哑口发癫狂,九楼打死罗泽德,江湖无处住祠堂。

十月紫莜开来满田黄,九官打死在县堂,十三本是担柴卖,卖着有利田扶桑。

十一月雪里堆,万金请出梳妆台,还有拔贵好打手,元吉气死梳妆台。

十二月小雪贺太平,花会之中都想赢,赢着笑兴兴,赢不着一碗盐卤一根绳。

第六回:气急殡天,撒手乘鹤伴化林悲愤瞎眼,跪地叩头求神明

忽听得妻子秀蕴在上房里惊叫,施宇康疾奔入内,只见父亲施竹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嘴角喃喃蠕动着。宇康俯首将耳朵贴近父亲嘴边,却始终没有听清他的话,不禁大哭起来:“爷,您大声点。我听不见啊!”施竹意遗憾地看着宇康,再一次蠕动着嘴巴。施竹意的夫人程氏吓得瘫软在躺椅上。

施宇康突然转身,给原本请在房中治病的老丈人王忆木跪下磕头:“父亲救命啊,父亲救命啊!”

王忆木无奈地摇摇头:“快给亲家母进参汤要紧。”王秀蕴赶忙将早已炖好的参汤给婆婆喂下。

“爹,你能够看清我吗?”宇康伸手指在父亲眼前摇晃。

施竹意微微点了点头,眼泪横流,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我……我陪林儿……去了。”言罢胸闷气喘,张口抬肩,气若游丝。说不尽的不舍与无奈,家人哭成一片。施竹意渐渐停止了呼吸,原本握着宇康的手撒开了。“当”的一声大自鸣钟敲响,显得格外幽怨刺耳。

施宇康紧紧抱住父亲的身子,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说:“父亲,一路走好。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他撩起长衫庄严地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房中的钟林、玉林、宇祥、秀蕴、梅琴、家全、家瞻、青儿、紫莜等人也纷纷下跪,哀号不止……

七日后的下午,在丙施村外的山路上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施家上下所有人丁及各路亲朋好友排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延绵数里。

十一声节制武官的鸣锣开道,炮仗腾空;继有马牌、执事浩浩荡荡而来,赫然大书满汉金字:“《圣旨》《钦赐世袭武义都尉》《通议大夫》《三品封典》《赏戴花翎》”;紧接着施宇康亲自与众天王抬着棺椁徐徐跟进,伞盖飞扬;众媳妇抚棺而号,子孙拎香碗、抱灵位紧随其后,秀蕴扶着诰命朝服老夫人的八抬大轿紧紧相随。人潮如海,魂幡如林,纸钱如雪。殿后的大红锣鼓、金闪闪的黄铜锁呐应天作响,撼人肺腑!

到了墓地,下葬前风水先生还举行了神圣的喝山①仪式:施家所有人跪在坟前祭坛上,风水先生面对众人开始喝龙驱山诀:“手把罗经八卦神,盘古初分天地人。九天玄女阴阳法,曾授凡间杨救贫。南山石上凤凰飞,正是施公安葬时。年通月利无禁忌,今日打开生龙口,轻轻引进大封君②。前面有山山拱秀,背后有屏镇墓基。手把罗经摇一摇,二十四山都来朝,手把罗经照一照,二十四山都荣耀。前有朱雀旺人丁,后有玄武镇明堂,左有青龙送财宝,右有白虎进田庄。禄到山前人富贵,马到山后旺儿孙。此地我葬听我断,一要人丁千万口,二要钱财自盈丰,三要子孙螽斯盛,四要头角倍峥嵘,五要登科及第早,六要牛马自成群,七要南北山府库,八要寿命都延长,九要家资石崇富,十要显贵永无疆。好山好水好坟地,子子孙孙都如意。喝山山转,喝水水流。要财还是要丁?”

众人声嘶力竭回答:“财丁两旺。”

风水先生又大喝一声:“要福还是要禄?”

众人又高声回答:“福禄双全。”

于是风水先生唱道:“财丁两旺,福禄双全,天官赐福,接好咯。”随手撒出大把大把的茶叶、黄豆、米谷等吉物。

众人纷纷站起,争先恐后哄抢着风水先生撒下的吉物。伴随着一阵紧锣密鼓声响起,鞭炮齐鸣,下棺封门,培土栽树。括苍英豪施竹意走完了他慷慨豪壮的一生,古往今来,无论是谁,归宿都是一样的,化为野马尘埃③,不知焉往。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送走公公后,日已西斜,紫莜在王秀蕴的陪伴下,乘小轿来到了丈夫施宇元的墓地跪拜,伤心人连遇伤心事,心灵确实重负不堪。拜夫完毕,紫莜凄然道:“五婶,我暂时回娘家住些日子。”

“放心去吧。宇元走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和儿子啊!”王秀蕴黯然。

紫莜上轿,从秀蕴手里接过包袱:“我到明年清明再回来上坟。五婶你回吧。”

红霞满天,孤雁随云,小轿渐渐远去……

却说凶手刘孟春四人被关押在丽水大牢中,脚锁铁链,遍体鳞伤。刘孟春有气无力地呻吟:“家全不仗义,家全不仗义!”

“家全是不仗义,等我出去,一刀一刀割死他。但你也不仁,还盘剥兄弟的银元呢。”赖成终于相信他了。

“前几日我娘来探监,我将事情经过都与她说了。娘说,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替我减轻罪名。”刘孟春眼中露出一丝光芒。

“唉,别做梦了。那施宇元毕竟是你要报仇而邀约我们一起杀的啊!就是洗刷了部分冤情,也还是要蹲大牢的。你说是家全不仗义,但毕竟不是他雇凶杀人,你们两个人的谈话,谁给你作证呢?我看凶多吉少,等着吧!”严宝唉声叹气。

“那也比杀人抵命掉脑袋的好!娘啊,快来救救我啊!”刘孟春哭出声来。

老公惨死,儿子下狱,可怜的刘母日日夜夜地哭,都成了泪人儿。但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哭归哭,想法子救人才是正事。于是刘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游击府,找施家说理求情。她哭着跪在游击府门口,要求面见家全。

正当下人厉声喝斥,要将她轰走时,施家全迎了出来:“老人家请起,孟春兄弟受苦了,我一定想法子救他。你拿这封信给县长,孟春兄弟就平安了。”并告诉她,见了县长一定要如此这般地说。

刘母站起,停止哭泣,千恩万谢接过信函。红儿见她可怜,拿来几个大洋递给她,刘母断然拒绝:“小少爷,我们不要钱了,孟春的事你也是知情的啊。你一定得救他!”

“怎么说话的?刚刚教你的话忘记了?”施家全脸色难看起来。

梅琴在旁听着,立即插话:“你还说钱干什么?现在是活命要紧,你说话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把家全牵扯上,不然的话,家全就不好替孟春兄弟开脱了,懂吗?”

“我懂我懂,我不会乱说的。”刘母战战兢兢。

“这样吧,我给你写张保状,明天一早,你马上送到县里去,亲自交给梁县长。你啥话都不用说,他看了保状自然就会放人的。记住,言多必失,否则,我就没有办法救孟春兄弟了。”施家全故作恳切。刘母感动得哭了起来。

梅琴忙加安慰:“家全在写保状了,孟春兄弟很快就会出来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一会儿工夫,施家全出来了,他把“保状”叠好,装进信封后,封了口,交给刘母:“这是关系到你儿子生死的大事,不要丢了,也不能给别人看,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同时又收回了先前给她的信函。

“记住了,记住了。你是大恩人呢!”刘母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后走了。

次日清晨,刘母怀揣着“保状”,急急往县城赶,觉着腰酸腿软,就进凉亭稍作歇息再走。这时有个叫李培松的算命先生也从对面上得岭头来,见刘母大清早就坐在凉亭里,好生奇怪,就打起招呼来:“大姐,俗话说‘无事不起早,料是有急事吧?”经这一问,刘母竟悲戚戚地抽泣起来,并不回话。“大姐,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了。无妨,我是算命的,说来听听,也许能帮上星儿半点的。”算命先生最会抓人心理。

“我儿子坐牢了,急着到衙门救他呢。”刘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哈哈,衙门八字开,你救得了?测个字算个命吧,我能够知道吉凶祸福。”李培松闻言大笑。

“我自己救不了。这是游击府小少爷家全帮忙写的保状,我只要一交上去,儿子就能够放出来了。”刘母自信地擦去泪水。

“想不到你一个穷婆还有这么硬的靠山啊?保状怎么写的?”李培松惊疑。“不信?先生您看看。”刘母得意地掏出保状递给李培松,全然忘了施家全的交待。李培松接过保状,好奇地拆开信封,一口气看完,竟作一声长叹:“唉!保是保了,但没用,没用的。于事无补啊!”

“不会吧。此话怎讲?”刘母不信。

“你儿子是报复杀人?是凶杀案主谋?”李培松惊讶。

“不是,不是,我儿子就是一打猎的粗汉子,哪有谋不谋的?是施保长不义,狠心害死他爹,他才义愤填膺报仇雪恨的。简直颠倒黑白!”刘母莫明其妙。

“保状上说了,你儿子是主谋,报复杀了保长施宇元,与他施家全丝毫无干的。”李培松据实相告。

“天哪!”刘母大吃一惊,昏厥在地。李培松慌了神,忙到凉亭旁的泉眼掬捧冷水将她泼醒,搀扶着她回家。

刘母回到家中一下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这家全是在为自己撇清干系呢!求他是绝对没用的了。先生,还请你能给个解法,求求你了!”

“这个嘛……”李培松手捻胡须,故作为难。

刘母从枕头底下摸出仅有的一枚大洋递给他:“先生行行好吧,我家就这点钱了,快帮着拿个主意吧!”

李培松接过大洋,故作神秘道:“人力不可为者,非神力不解也。赶快求神拜佛,方可解救大难!”言罢就告辞而去。

刘母挣扎着下床,到村边的本保殿,对着菩萨叩首连连,哭诉哀求,七跪八拜起来。一连几天下来,她的额头乌青出血、膝盖肿胀难行,连眼睛都哭瞎了。

青儿看着她实在可怜,就偷偷包了几个白面馒头过来给她吃,也不多说话,因为自己是施家人,要遭她拒绝的。有个同村的老汉也端了碗稀饭过来,实在不忍心看着她遭罪,就据实告知了自己去溪头赶集时看到的情形:“溪头的贤母桥头三天前就贴着一张金云县衙枪毙凶手的布告呢,上面写着是刘孟春和赖成、严宝、阿敬四个人的名字,名字上还有鲜红的大叉叉。别拜了,回家吧。命,这都是命啊!”

有道是:人祸难避天不灵,贩毒杀人不该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喝山:风水专业术语,大声喊出喝龙驱山诀,震动龙脉,就是喝山。相传起源于朱棣定陵的选址。

②大封君:有爵禄男性称大封君,女性称太孺人。

③野马尘埃:出自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春天林泽中的雾气。雾气浮动状如奔马,故名“野马”。尘埃:扬在空中的土叫“尘”,细碎的尘粒叫“埃”。比喻容易消失的事物。

第七回:苦苦相逼,宇康避祸奔广州暗暗下手,祖像蒙盗离案首

此次施家全得以撇清干系,其实他是下了大工夫的。自己虽然没有参与杀人,但那凶犯的口供着实对他不利,为了打通关节,洗脱嫌疑,他私底下送了梁县长礼金呢!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这磨可推大了,由于梁县长的关照,先是任命他做了丙施村的保长,后来又顺利地被选拔为县参议员。他原本就是北京大学堂的毕业生,文化水平高,见的世面广,在北京读书时还跟在“五四运动”的学生队伍后头摇旗呐喊过,参与了火烧曹汝霖住宅的事,只是后来他又说自己是“当时年轻不懂事”。

最近,梁县长为了加强地方武装势力,批准在丙施村成立“吴兴郡甘罗施氏天地会总坛”①,并任命施家全为天地会会长。更使他像三九天穿单衣,抖起来了,用丙施人的话讲就是“衣裳角会打人”“眼睛孔向天” 。

仲冬的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在村里的施氏宗祠举行了天地会成立仪式。宗祠正堂的案桌上摆放着崭新的长短枪支,老族长、众土豪乡绅及地痞们汇聚一堂。一开始,他们列队在列祖列宗画像前行三跪九叩礼,神情庄严肃穆。接着,由老族长施德宇上了宇台郑重宣布:“根据政府衙门的决策,吴兴郡甘罗施氏天地会总坛正式成立,贤侄施家全任天地会会长。天地会就是咱们自己人的地方武装,这是祖德的荣光!”台下众人欢呼雀跃,纷纷鼓掌。

“多谢诸位叔伯抬爱,小侄日后有不当之处,请多多指教。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请夫人给大家唱堂会。”施家全带着红儿与丙施村的戏班“老子云”②前来贺喜。

“好!”大家又鼓掌。于是台上开场锣响,旌旗前导,众将官鱼贯而出。

红儿手握马鞭,在一串小鼓点中移步上台,优美的亮相,在戏台中间站定,耍开花枪,开口唱道:“樊梨花,守寒江,统领三军。守边关,保中原,时刻在心。白日里,逐金乌演阵练兵,到晚来,借明月,查哨巡营,待一日,大元帅, 发来将令,破西番,复疆土,建立功勋……”

热闹一番后,施家全点将发枪,接着开宴,尽欢而散。

施家全回家后,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立起来,顺手关掉了留声机,到小天井里来回踱步,忧心忡忡。为何呢?原来他忽然想起了五叔和四婶来了。虽说自己雇凶杀人的干系是撇清了,可还留着后患呢!那四婶紫莜带着儿子久住娘家,到处宣扬,说是“亲侄杀叔,天理难容”耿耿于怀着呢。还有那五叔施宇康,认了死理,笃信他是杀人主谋,并活活气死了爷爷;更可恨的是,那日还当众将自己往死里打,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施家全踱步了几个来回后,阴沉下脸来,切齿道:“天杀的,既然你们不问青红皂白,硬说是我雇凶杀叔,让我活在世上里外都不是人,那么就别怪我不仗义,老子就开开杀戒,断草可以除根,免得你们以后乱嚼舌头!”“家全,什么断草除根啊?”红儿刚好进得房来,听到了半句,不解地问。“哦、哦,天井的野草太长了,也该拔去才是啊。”施家全恢复常态。

次日夜晚,施家全叫来天地会中的一个亲信,名叫施山豹,此人胆大包天,心狠手辣。

“山豹,我今晚约你来,是想让你杀两个人。敢吗?”施家全开门见山。

“笑话。只要你会长开口,就像捏死两只小鸡一样,决不眨半下眼。可是总不能让我白辛苦吧!”施山豹也直爽。

“当然,事成之后,赏大洋两百。”施家全开出价钱。

“那你得先付一百定金。若是失手,如数送回。”施山豹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施家全眯着眼睛盯着施山豹好一会儿:“信不过我?”

施山豹感觉瘆人,赶紧说:“哪里,跟踪暗杀总要部分开销的嘛。”

“好。一言为定!”施家全如数给了他一百大洋,并告诉他要杀的人是紫莜母子和施宇康。

施山豹认为吃亏了:“那不成三个人了嘛,再加一百大洋。”

“你小子也忒狠了吧。杀个小的也一样价钱?附带一下不就行了,对你来说,就像捏死一只苍蝇呢。”

“不行。小的也是一条性命嘛。”

“好好好,办完事提拔你做副会长,那总可以了吧?”

“行。就当是送会长一个人情。”施山豹悄悄溜出房门。

三天后的夜晚,施山豹穿着夜行衣回报:“会长,事情难办啊。那紫莜早已将儿子带回娘家居住,深居简出的。据查,她还与黑虎山的匪首来往密切,老犟还专门派手下暗中保护呢。我一时不好下手。”施家全听罢大吃一惊:这个女人不简单,提防着我呢。难道真的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了?于是果断吩咐:“那你先做了施宇康。这娘儿俩瞅机会再下手不迟。”施山豹点点头,出门后,一下消失在夜幕中。

夜深了,施宇康睡在床上翻个身,正要起夜,发现窗口有支汉阳造正对他们的雕花床。施宇康迷眼盯着那支枪,刚想去拿枕下的手枪,王秀蕴悄悄塞给他一把驳壳枪,夫妻俩人手一枪,悄悄打开枪栓的保险。施宇康睁着眼故意发出鼾声与敌僵持,王秀蕴趁机瞄准窗口,抬手就是一枪。窗外的人落荒而逃。两人追出房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管家阿元伯听得枪响,连忙带着护院家丁直奔过来:“怎么了五爷?”

“有人使黑枪想杀我。”施宇康回答,“快追!”阿元伯吩咐手下。众家丁提着灯笼,提着快慢机,一齐在游击府四周搜索。

施宇康在房内点亮美孚灯,秀蕴仍旧拿着手枪警惕地监视着窗户,施家瞻听见动静也急急来到了五叔房内。三个人默默坐着,西厢房那边还隐约传来手摇留声机的西洋乐曲声。

“家全啊,家全。算你心狠手辣!”施宇康猜测,但又没有证据。

“家里是呆不下去了,你出去避一避,到广州找我哥,家里有我。只要你活着,我就没事。”王秀蕴立即作出决断。

“文来文对,武来武强,我怕他?”施宇康毫不胆怯。

“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宇康!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走为上。”王秀蕴决定的事,不容他人不从。

“别犹豫了,万一再有个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施家瞻见五婶说的有理,也极力敦促。

“好,我明天就走。”施宇康咬咬牙答应。

次日清晨,天下着瓢泼大雨,游击府大门前那狰狞的石狮披着厚厚的苍苔。王秀蕴和施宇康共撑着一把油纸伞默默地走出门来,雨水顺着红油伞的绿道道滑下,俩人从巍峨的牌楼下匆匆穿过。

“我走后,千斤担子就落在你肩上了。”施宇康忍不住打破沉默说了一句。

“放心吧,我会操持好这个家的。若有机会,也帮着打听下施家义的下落,你看青儿母子多可怜啊。好了,路上当心点,快走吧!”王秀蕴一把将红油伞推开,自己冒雨向家门跑去,忽又停下脚步,回首深情地凝望着渐渐远去的红油伞,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全身湿了个透。

施宇康走后,王秀蕴在家自然是枪不离身,有空时看看书、练练武,不时还发挥祖传医术,替村民瞧瞧伤科疾病。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又到了清明节。这日上午,春光明媚,王秀蕴正在游击府内院喝茶看《圣经》,身旁檀香袅袅。

“五婶,我回来了。中午到人常厅吃清明饭吧。”外面传来了叫声。王秀蕴循声定睛一看,原来是紫莜在四个保镖的护卫下回家祭祖来了。

“哎呦,是四婶啊!一同前来的是娘家人吧?快,快坐下喝喝茶、歇歇脚。”王秀蕴放下书,起身倒茶水。

“是啊,我平时不在家,清明节到了,总得回来祭拜一下先祖和宇元的。这几位,都是老犟的兄弟。”紫莜笑着回话。

“那敢情好啊。咱们先过去收拾一下,叫他们一起吃饭去吧。”王秀蕴拉着紫莜的手一起往丙施人常厅走去。

施家全站在西厢房窗前早看见紫莜了,只是不出来招呼,她回家来,本是意料中的事。今儿个见她随身带着保镖,且家中人悉数到齐,明里断然不能下手,只能用暗算的办法了。于是,他对早已隐伏在房内的施山豹悄悄吩咐了几句。

开饭时间到了,人常厅大院内旗杆林立,走菜跑堂的川流不息,丙施村醪靠墙排列,醇香四溢,大家正在热热闹闹地劝酒吃菜。丙施一带的酒其实就是金华酒,酿金华酒很经典的配率是:一百斤糯米配十斤红酒曲和一百八十斤水。下缸后,要把糯米、水、酒曲拌匀。据史籍载,明代弘治末年还流传这样一副对联:“杜诗颜字金华酒,海味围棋左传文。”可见当时饮金华酒是非常风雅的。

这时,三叔家的黑虎却捧个木雕小像来,交给紫莜:“四婶, 明年轮到你祭祖了,这个太公像转交给你,明年清明到你家吃饭了。”“好啊。”紫莜双手接过木雕小像。这小像由于年代久远,已经黑不溜秋了,是一尊极庸常的木雕作品。

吃罢中饭,紫莜进了自己家门,随手将木雕小像往窗前桌子的案首上一放,就进里屋去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黑手伸进窗来,抓起木雕像就偷了出去。

紫莜从里屋拿香烛出来,案首上的木雕像不见了,紫莜看桌下没有,周围也没有,一时没了主意。只得走到长廊上大喊:“谁把太公像拿走了?”“你不是刚刚拿进屋里去的吗?”王秀蕴闻声出来,关切相问。“我明明放在桌上的,一转眼就不见了。”紫莜疑惑不解,手足无措。“太公像丢了?那还了得,你闯下大祸了。若找不回来,你就死定了!”梅琴大喊。

有道是:明枪无果施暗箭,雕像阴魂将你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天地会:丙施村天地会,跟清朝帮会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借用了这个名称而已。

②老子云:当时非常著名的婺剧戏班,长驻丙施村,和老子云齐名的戏班有东阳王兴禧戏班,兰溪的筱花童戏班。

第八回:顺藤摸瓜,将计就计放长线 吃里扒外,贪心不足赚大钱

施家太公像被盗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可是宗族里奇耻大辱的事。许多同族人都赶到第一现场来看个究竟。

“又旧又脏的木头像,怎就有人偷了呢?怪了,从来没见过!”施玉清老汉还留着前清的发型,觉着不可思议。

“太公像是个宝物,他的眼睛是乌金做的,肚子里有很多很多珍宝,和田玉、翡翠玛瑙、猫儿眼,什么都有,值钱啊!”梅琴在人群中装出神秘的样子。

“这是古文物啊,如果拿到杭州、上海卖给外国人,少说也值十万八万大洋呢。”红儿不懂装懂。“原来这么值钱啊!”旁人唏嘘不止。

“谁知道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梅琴说话尖酸刻薄。旁人也跟着起哄:“不行,这么值钱的东西,一定得叫她找回来。”“若不找回来,就把他家扒了。”赞木说起狠话。梅琴趁机煽风点火:“真是不肖子孙,这么值钱的太公像让她丢了。”紫莜坐在自家门槛上低头不语,暗自垂泪。

“大家先回吧。太公像丢了,谁都心疼,四嫂也难受着呢。都怪那贼人不是东西。”青儿上来说了句公道话。人们开始才渐渐散去。

入夜,施家众人聚集在王秀蕴家,议论起白天的蹊跷事。

“我爹和三叔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这太公木像已经传了十几代,千万要管好,谁丢了谁就倒霉。”施家瞻据实而论。

“若是一个月内找不回来,按族规紫莜就得接受严厉处罚呢!”少太奶奶忧心忡忡。

梅琴立即接茬:“那当然啰,轻则隔谱,吊打,倾家荡产;重则捆卖,活埋。”

紫莜听到这里,号啕大哭起来,顾自跑出门去。“紫莜,四婶!”人们追出门外,见紫莜推开自己家门,进去后“砰”地关上,反闩着门继续痛哭,声声凄惨。

“让她哭一会儿,解解闷吧。青儿,你去照看紫莜,不许出一点差错。下面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吧。”为了清明祭祖,吊唁丈夫施化林,蔡芸娜前几日从北京赶回家中。

“明天一早,赶快叫随从将紫莜送回娘家去住,免得在此又生出什么意外来。我们放出风去,就说只要有人知道太公像下落,我们愿意出三千大洋去赎。”王秀蕴当机立断。

“一个木雕像不值这么多钱吧?”施家瞻心疼。“不是钱的问题,是关系到家族名誉的问题。”梅琴不知秀蕴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够赎回太公像,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得干。”王秀蕴眼神坚定,态度坚决,众人不得不表示认可。

施家全昨夜故意躲到溪头逛窑子去了,一者与那头牌窑姐花儿有些天没见面了,心里想得慌;二者懒得与紫莜碰面而显得尴尬,反正你这次是死定了。心里一快活,自然惦记起了快活事。

施家全在溪头厮混了几天后,今儿个中午回家正看见阿元伯从门外急急回来,就喊住问话:“都过完年,又到清明了,去年的租收得差不多了吗?”“还在收。唉,去年大旱,佃户苦啊。”阿寿叹气。

“少啰唆,赶紧收。还要交上忙①的国课呢。”施家全呵斥了一句,就进了自家房门,懒洋洋地躺上床歇息。红儿当然一眼就看出他这些天又去吃野味了,丈夫与窑姐花儿的事,她早有耳闻了呢,只是不敢挑明而已。于是她故意笑着调侃:“哈哈,单独外出就是累,白天回家接着睡!”

“《女儿经》说,笑哈哈和哭哇哇的都不是好女人。”施家全当然懂得她说话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讥了一句后就顾自睡着了。

阿元伯急匆匆来到秀蕴家,见丫鬟香芸正在院子里晒着色彩斑斓的衣服,得知五奶奶在家后,就径直进房禀报:“五奶奶,太公像有踪迹了,这是梅琴兄弟胡大舅寄来的信。”言罢从怀里掏出信函交给王秀蕴。

这时施家瞻夫妇也刚好来串门,王秀蕴一手的石灰,正在做刀口药②,她赶紧洗了手接过来,看完了信,顺手递给家瞻看。

“狐狸终于出洞了,我们将计就计,明天我就去找他们。”王秀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我陪你去。只是要拿出三千大洋去赎,我于心不甘!”施家瞻有话直说。

王秀蕴俯首在他耳旁说了一番悄悄话后,施家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嗯,我懂了。还是五婶高明。”

次日,王秀蕴和施家瞻来到了永康胡库村的胡小奎家。胡小奎敞着丝绸大团花的对襟正单独研究着象棋的残局,见下人带着秀蕴、家瞻进来,连忙起身让座:“不知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请坐请坐,看茶。”胡家是做桐油、靛青生意的,还算富足。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显得有些凌乱,家具上一层灰,胡小奎连忙找抹布擦椅子,这是一个胖乎乎的纨绔子弟。

分宾主坐定后,王秀蕴单刀直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就单为太公像来的。”

“哈哈,不巧得很,我那个朋友今天不在家,你们是来取赎的吧?他要三千大洋呢。”胡小奎摇着黑折扇打起哈哈。

“只要真的是原物,价钱好说。”王秀蕴言辞恳切。

“要不这样,你们把钱放我这里,等他回来,我替你们取好,你们过几天到我家来拿。”胡小奎耍滑头。

“我们没有看见原物,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施家瞻不同意。

“肯定是真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胡小奎强忍住笑。

“胡大舅一眼就认出来了?您以前见过几回?那个木雕像里面确实藏有宝贝?”王秀蕴连连发问,试探虚实。

“哪有什么藏宝,是个实心木头。”胡小奎大笑着擦满头的汗。

王秀蕴与施家瞻交流了一下眼神,会心一笑,然后说:“既然你朋友不在家,那我们就不等了。这样吧,后天下午你陪那个朋友带上木雕像来游击府,我们把钱准备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以可以。”胡小奎满口应承。

临走时施家瞻又转身吩咐:“后天你们一定来,不要记错了。”

胡小奎目送两人走远,手舞足蹈起来:“我要发大财了。”

“钱还没到手,发财个屁!八字还没一撇呢。”一直躲在房里的施山豹出来了。他怎么在这儿呢?原来这小子偷了太公雕像后,本想按照家全的意思将它烧了,可是后来听说施家要花三千大洋来赎,于是活动开了心思:若将这个太公雕像出手,赚钱比杀人还来得快呢!那施宇康跑了,这紫莜母子时刻有人护卫着,难以下手。假使杀不了人,搞不好连已经到手的一百大洋都还要被家全要回去呢。想来想去,自己又不能拿着偷来的东西去要赎金,于是来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找到胡小奎联手,叫他出面,就说是从旧货摊买的,顺理成章地讨要三千大洋赎金。俩人还谈好了,事成之后五五分成。平白无故就能得到一千五大洋,胡小奎自然满口应承,于是写了封信函给施家。

“赎金是施家广而告之的,我与施家的梅琴又是亲戚,难道还怕他们赖账不成?”胡小奎十分自信。“正因为你是施家亲戚,我才找你合伙。可是你刚才答应他们带着来货的朋友一起去交易,这哪儿成啊?我是断然不能出面的,你晕了?”施山豹埋怨。“好好好,我也是一时高兴忘了你的吩咐,我随便再找个人一起去,大不了给他几个小钱。”胡小奎倒也有办法。“行。不过你要记牢:第一,不能对找来的人说与我有关;第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是我与你有关联。不然,呵呵,我要了你的老命!”施山豹掏出手枪指着他的脑袋,轻轻敲了两下。“是是是,我死也不说。”胡小奎吓了一跳。赖的还是怕不要命的。

又过了一天,吃过中饭后,游击府的大厅正中坐着族长施德宇及施炳成等一家族中长老,蔡芸娜、应景翠、王秀蕴、施家瞻、施宇祥、施家生也到场。不一会儿功夫,在族人施广生的引领下,胡小奎和一个精瘦的人果然如约而至。跨进牌门楼就看见大院里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各位长辈,这是胡梅琴的兄弟胡大舅,这是他的朋友。”施广生介绍。

施德宇开门见山发问:“太公像带来了吗?”

瘦子从褡裢里取出木雕像,双手递给施德宇,大家依次验货,看客们紧张地等待着答案。胡小奎和瘦子对赎金志在必得。

“这个木雕像是假的。三婶梅琴说过,我们的太公像眼珠是乌金的,肚子里还有藏宝,这个什么都没有。”王秀蕴不动声色。现场当时就炸开了锅。

精瘦的男子急了:“当时交给我的就是这个,没有错的,哪有什么乌金财宝。”

秀蕴追问:“谁交给你的?”

“胡小奎,不是不是不是,是胡小奎的朋友。”瘦子急得说漏了嘴。

施德宇紧逼:“胡大舅,是你的朋友交给他的吗?你朋友是谁?”

胡小奎火了:“明明是你自己从旧货摊买的,怎么说是我朋友呢?”

瘦子突然醒悟:“对对对,是我从旧货摊买的。”

施德宇的桌子拍得震山响:“一派胡言!”

“原来你们就是贼胚。”施广生骂了起来。

在场的人们也都怒了:“绑了,抓去报官!”

胡小奎和瘦子连滚带爬没命地逃出游击府,愤怒的人们紧紧追赶。俩人逃得急,跳进溪流,越过山坡,跑得比兔子还快,胡大舅以前经常来,自然是熟门熟路了。

王秀蕴在旁微微一笑:“太公像已经拿回。算了,不要追究了。人家胡小奎毕竟也是自家亲戚呢!”

蔡芸娜也赞成:“游击府也是要脸面的,大家就高抬贵手吧。”

施家全一直躲在西厢房中偷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却埋怨起施天豹来。

有道是:人算圆时天来缺,紫莜薄命不该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上忙:旧时征收田赋国课,分上下二期,规定地丁钱粮在农历二月开征,五月截止,叫做上忙。下期从八月到十一月,叫下忙。清?冯桂芬《与许抚部书》:“大宪惧州县之滋事,知催科之不效,遂有展缓上忙之请。”

②刀口药:王秀蕴祖传的刀口药是很有名的,其方如下:韭菜一握,冰片一两,荆芥一握,蛋清两个,50年以上的陈年老石灰捏作团,晾干即可,端午午时做的效果最佳。她的另一个药方治骨折奇效:乌骨鸡开膛,洗净内脏,加鸡血藤、三七、乌头、红花、米醋、黄酒一起捣碎,敷在断骨处,两个月恢复如初。王秀蕴最擅长的是小儿科和妇科、外科。

第九回:卖嫂赚钱,天香院里醉头牌 隔窗读书,后花园中吻红儿

原本施家全过的是只闻花香,不争朝夕,阳光暖一点,日子慢一些,这样无忧无虑的恬淡生活。可是最近行事连连失利,想想施山豹的所作所为,着实痛恨,施家全大为恼火,于是将施山豹叫到天地会来,严加训斥:“你小子吃里扒外,叫你将太公像烧了,你却拿去赚赎金,害得我鸡飞蛋打。将我的一百大洋交回来!”

“哎呦喂,为你办事,我跑断了腿,那一百大洋早花个精光了。至于那太公像硬生生值三千大洋呢,烧了多可惜?我偷了来再出手赚外快,碍你何事啊?”施山豹叫苦不迭。

“碍了我大事了!我本来是借太公像遗失的事,叫四婶吃不了兜着走,处死她的。”施家全一着急,和盘托出了计谋。“那你为何不明说?将我蒙在鼓里,才会生出这般事端啊!”施山豹感到自己好委屈。

“有些事是不能明说的。好了好了,既然你没钱还我,那就将功赎罪,去给我把钱赚回来。”

“如何赚法?”

“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紫莜肯定会来到丈夫的墓地祭拜,你想法子将她绑了来。我已经找好外地买主,目前紫莜风韵犹存,待讨个好价钱,出手后赏你二十大洋。”

“如此敢情好,只是她总有老犟的手下护着,难呢!”

“最近老犟的妻子得肺痨病刚去世,黑虎山里忙着呢,料他也顾不上紫莜了。瞅机会下手吧。”

“得嘞。既然不杀她了,那一百大洋总不能叫我还了吧?”

“去去去,再不老实,我让你拿命来还!”

到了七月半,丙施村人照例带上花式供果去上坟。上午,施山豹带了三个弟兄,早早就埋伏在施宇元墓地旁的小树林里。施家全也带着买主躲在稍远处的树林中。日高三丈,从四府岭上走下一个美娇娘,提拎着祭品,在树丛间时隐时现,渐渐来到了施宇元墓地。她虽然是少妇了,却长得细皮嫩肉,丰胸翘臀,楚楚动人,风韵不减当年。买主年近五十,看得是目不转睛,口流涎水。

“不错吧!一千大洋如何?”施家全不失时机要价。

“错是不错,可都下过崽了,减半!”买主听到价钱回过神来。

“买只牛啊?这可是大活美人哦!再添五十吧。”

“添二十。再多就不要了。”

“好好好,二十就二十。”

施宇元墓前,紫莜盈盈含泪,摆好祭品后正在伏地跪拜,悲泣连声:“宇元啊,你死得惨啊!待家智长大了,砍下家全的人头,送到你的坟前来祭奠……”话还没说完,突然从身后冲上来四个人,将紫莜堵了嘴巴,捆绑起来,抬到了树林中。买主把钱如数交给家全,赔着笑脸。紫莜无奈地挣扎,呜咽,随即被买家带来的手下装进被笼里,盖上被子抬走了,一路上了四府岭。

到了四府岭头的骑路凉亭,买家和几个抬被笼的人刚想坐到凉亭里稍作歇息,忽然从林中蹿出五个土匪,钢刀挥舞,厉声高叫:“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几人慌忙扔下被笼,连滚带爬地四处逃散。

领头的土匪立即上前掀开被笼上的被子,不由一声惊叫:“四奶奶,你怎么了?”连忙拔去堵在她嘴里的粗布,轻轻抹去其俏丽脸庞上的泪水。

紫莜大喊:“老犟,救命啊!”

“说好了我会派人来护送你的,山上有些事耽搁了一下,你怎就一人去祭拜了呢?我事后忽然想起你要去祭拜的事,放心不下,马上带人踅到了你娘家,你娘说你已经出发,我就急急赶来了。这是怎么了?”老犟一边给紫莜解开绑绳,一边心疼地唠叨。

“那挨千刀的家全竟然将我劫了卖人呢!”紫莜号啕起来。

“娘甩死的!他仗着天地会的势力就无法无天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防不胜防啊。不如随我去了山上,做了我的压寨夫人,看他能将你怎么着。”

“我死活是游击府的人。”紫莜垂泪不止。

“你以前是,但宇元他已经死了多年,现在我放出风去,就说我是你男人,免得再生祸端。走,跟我一同上山,同享富贵。上山咯!”老犟不管紫莜同意与否,扛起她走向了丛林……

却说施家全卖了四婶,得了五百二十块大洋,赏给施山豹二十枚后,就欢天喜地地去溪头的天香院寻欢作乐去了。洋车拉着家全沿着青石板路曲里拐弯到了上街,窄窄长长的街道挂着一长溜的金字招牌,迎风招摇,晃晃悠悠,叮呤咣啷,煞是好看。

天香院的老鸨赶紧派人通知家全那心爱的人儿。头牌窑姐花儿见家全到来,喜得是扭动蛇腰,张开玉臂,像膏药一样贴附到了他身上,唇对唇、舌对舌地亲吻了起来。没说的,上楼去,一进房间俩人就急猴猴地宽衣解带,上床颠鸾倒凤,肆无忌惮地做起了高唐好梦。

“大爷,这回包几天?”花儿气喘吁吁,娇声发问。“这回来个醉死天香院,十天半月的不回去了。”施家全紧紧抱住她使劲,呼吸急促。

翌日清晨,满山满谷全是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汹涌着,翻滚着,吞没了山间的一切,阿元伯敲响游击府前廊上的云板,家丁将重重大门次第开启。浓雾中的游击府若隐若现,显得神密、庄严。

红儿因为家全夜不归宿,寂寞难耐,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后,就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府中的私塾窗外,静静地听着教书先生李青给孩子们上课。

这李青长得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只是

因为家里穷,都三十岁了还讨不上老婆。红儿自小没上过学,演戏念词都是靠死记硬背呢,自打嫁到游击府来后,就经常跑到私塾来听课,居然也认识了不少字。初时被李青发现,俩人会心一笑,也不多言。后来红儿遇上不懂的问题,就主动找他求教,李青自然殷勤解答。一来二往,俩人心里都有了好感。

私塾里又传出琅琅读书声:“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红儿在窗外也轻声跟着朗诵《笠翁对韵》。此时云雾缭绕的外东山头露出第一缕曙光,盛开的长毛花在风里摇曳。游击府前面的田埂上有荷條丈人在稻田里翻开了乌黑的田土,山谷里充满了春天的希望。

下课后,红儿叫李青来到自己房中问道:“‘漫漫朔雪冷鱼翁是什么意思?”

“孤独,冷。你说在那北风呼号、漫天飞雪的时候,就那么一个老翁在江中垂钓,是不是这感受?”李青解释。

“那这几个字你手把手教我写一遍。”红儿娇声娇气。李青心里当然乐意。家全不在,四周没人,俩人的手粘在一块儿写了一遍又一遍,像触了电一般,久久不愿放开。李青毕竟心虚,还是怕被人瞧见不好意思,就抽回手轻声道:“明儿个我不上课,你丈夫又不在家,咱们去九松寺散散心好吗?”“当然好。在家闷死了。”红儿脸生红云,她没想到李青开窍了,心里乐开了花儿。

九松寺古木参天,李青和红儿两个人打着油伞,走了一程路,转过一个山包就到了山门。李青摸出几枚铜钱准备买香烛,却被红儿拦住了,她掏出几个袁大头,买了三炷大香,还有红烛。李青赶紧抱过大香,跟着她沿着石子路向寺庙走去。

两人进了大雄宝殿,燃烛点香,双双跪下,虔诚膜拜。接着红儿又抽了签诗,得的是第六十二签。解签人现成就有,李青接过一看,喜不自胜,读出声来:

焚香求子已成形,

母子当从十月分;

泛爱亲仁施德惠,

岂宜邪祸暗侵人。

“写的什么?我和家全结婚数年了,一直没有身孕,想求子的,这签好不好?”红儿问。

“好签。签上明示:你得泛爱才能得子。咱们……”李青对着她耳语起来。“真的?太好了!”红儿情不自禁地挽起他的胳膊来。“上天在意你,给你提个醒,让你时时上心照料好身体,别冷落了自己。”李青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出了寺院大门,只见周围群山连绵,雾岚翻腾,大地笼罩在一片霭气里,白茫茫的似雪。

红儿喜由心生,情不自禁唱起了古老的丙施山歌:“长毛花,红萘萘,山里婆娘粗脚杆。孙女儿,嫁大伯;大伯会撑船,小叔会赚钱;赚个破铜钱,给小婶儿买丝线;丝线寸寸断,买鸭卵;鸭卵长,买砂糖;砂糖甜,买双鞋;鞋难穿,买双靴;靴结角,买把轿;轿难坐,劈了烧锅;锅难烧,买支箫;箫难吹,买本书;书难读,买块肉;肉好吃,上下街脱地得。”

当晚半夜,李青悄悄潜入游击府后花园,红儿从海棠花后闪了出来,俩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缠缠绕绕,抚抚摸摸,海棠花撒落了他们一身,在花雨里,深情地吻着。俩人吻完了继续搂抱着,轻声对唱起了《西厢记》的淫词:

【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搂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榅香腮。

【后庭花】春罗元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①

有道是:一边销魂天香院,一边激情后花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唱词,张生与崔莺莺私定终身。

第十回:救治红军,隔墙有眼生祸端 逼上虎山,对天发誓抱会团

自打“五四运动”后,全国各地的革命浪潮是一浪高过一浪,先是国民革命军北伐,是由中国国民党领导下的国民政府以国民革命军为主力,蒋介石为总司令,于1926年至1927年间发动了统一战争。战争过程由南向北进行,在连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以后,国民政府内部因对中国共产党的不同态度而一度分裂,北伐陷于停顿。宁汉复合后,国民革命军继续北伐,并在西北的冯玉祥和山西的阎锡山加入下,于1928年攻克北京,致使北洋奉系的张作霖撤往东北并被日本刺杀于皇姑屯,其子张学良宣布改旗易帜。至此,国民革命军北伐完成,中国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

1927年8月1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爆发了“南昌起义”。1928年4月,朱德领导的南昌起义的队伍到达井冈山,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的队伍在井冈山会师,组成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其后,又发生了红军五次反围剿及万里长征北上抗日的重大事件。

尽管丙施村地处偏僻,交通闭塞,信息不灵,但革命的种子到处播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施家的长孙施家瞻就曾在鉴湖女侠秋瑾因避难来到金竹村时,秘密加入了辛亥同盟会,后来毕业于浙江讲武堂,历任浙军第十一协协统,嘉湖镇守使,他们的浙江第一师参加了1924年的苏浙大战,1925年的浙奉战争,孙传芳被杀以后,施家瞻解甲归田做了寓公。但是此人有件事挺逗,他有次从五云镇回游击府,路过一座桥,突然下大雨,他拎起长衫就跑,在凉亭躲雨时,一想不对,读书人不能这样狼狈,于是冒雨重新回到石板桥,在瓢泼大雨中迈着八字步庄严地重走了一遍桥。军人竟然会这样迂腐,真是岂有此理。他和孙传芳的秘书磐安“大栗蒲”刘肇基很是友善,刘肇基的生活习惯,每餐无肉不欢,削瘦长身,胡须苍茜,长衫穿得非常邋遢油腻,有破洞了也不及时缝补,枪法精准,见人不苟言笑,先盯着对方端详很久,然后徐徐开言,凡坐椅子,只坐四分之一,必扎马步而坐,以防身后椅子随时被人抽走。给人感觉阴冷,不寒而栗。施家瞻居然把姐姐嫁给了这样的刘肇基。后来这个“大栗蒲”成了威震闽越的悍匪。小孩子哭了,父母就吓唬说“大栗蒲”来了,孩子马上不敢哭了。直到1950年,刘肇基由两个儿子抬他到湖镇自首,被枪杀于湖镇大溪滩。

这一年春节刚过了十来天,丙施村忽然来了支奇怪的队伍,他们男女混杂,背着清一色的长枪,戴着八角军帽,穿草鞋,挂斗笠,披蓑衣,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可施家全的天地会武装却像见了鬼似的怕,纷纷躲到外地去了,还到处散布说:“赤匪来了,他们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们共产共妻,谁家亲近了就不得好下场!”村民都吓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你说这队伍从哪儿冒出来的呢?原来在1935年1月,共产党红军的红十军团余部在怀玉山遭敌人围歼后,军团政治部主任刘英、粟裕等率领千余人突围,到达闽浙赣苏区,一个月后又与刘英一起挺进浙江,建立了浙西南游击区,粟裕任挺进师(四百余人)师长,刘英任政委。

王秀蕴却不怕,有一天下午她好奇地站在游击府门口观看。这时,有一队女兵过来,其中一个女兵打着拍子领着大家唱:“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另外一些红军在游击府外墙贴标语:“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红军是工农自己的队伍”“要有饭吃,要有衣穿,红军为工农谋利益”“取消保甲制度”。

王秀蕴自然认得字,原来红军是为百姓谋福利,与施家全他们为敌呢,并不是什么坏人。见她们列队过后,秀蕴就进了府中,将大门关上,进了房间,准备休息一下。不料刚才领头唱歌的女红军又急急走了回来,

轻轻敲响了大门。秀蕴忙走出房间,打开大门相问:“兵妹子何事?”

“大姐,我们是工农红军,我们有个女战士受伤了,听村里人说您祖传医术高明,想请您帮忙医治。”女红军彬彬有礼。

这时施家瞻闻声也走了过来。王秀蕴不知如何是好,就征求家瞻的意见。“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家瞻义字当先。“好,那抬过来吧。”王秀蕴同意。不一会儿,红军的女伤员被几个同伴抬进了游击府。

施家全昨儿个深夜刚好潜回家中,急忙吩咐红儿躲在西厢房内,透过玻璃窗向外偷看:只见五婶正在给红军清理包扎伤口,完事后女红军硬塞给她几个铜板,她推让几下后收了下来,接着红军把伤员抬走了。红儿轻蔑地拉上了窗帘,悄悄地告诉了丈夫。

王秀蕴前脚刚送走伤员,后脚却见阿元伯匆匆跑进门来:“五婶,大事不好,紫莜一直没有回娘家,紫莜不见了!”

“莫非家全又下黑手了不成?走,先问下红儿,再找他去!”王秀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于是拎着快慢机,叫上家瞻,带上管家阿元伯,来到红儿房前气冲冲推门呼叫。谁料房门没上闩,“吱”的一声就开了,家全也在房内呢!王秀蕴眼疾手快,用手枪顶着家全脑袋:“说,紫莜在哪里?”红儿见状大哭起来。

“哭什么?”王秀蕴厉声喝止。红儿立刻止住哭声。

“五婶,我冤枉啊。我一直在县里公干,怎么会做那样缺德的事情啊。”施家全确确实实不知道紫莜被卖后去了哪里。

“胡说!若不交出人来,就毙了你。”王秀蕴用枪口敲了下家全的头。

“五婶,有话好说。也许他真的不知情呢。”施家瞻在旁劝解。

“紫莜跟老犟早就有来往,她会不会去黑虎山私会去了?”施家全胡乱猜测,引开目标。

“紫莜失踪后,老犟的确也就没来过游击府。”阿元伯插话。

“五婶,他俩八成是一起过生活去了。”施家全急于脱身。

“是啊,也有可能的,四叔不在了,四婶耐不住寂寞。”施家瞻猜测。

“对的,对的。”红儿也急于帮丈夫脱险。

“闭嘴!家全我告诉你,你不杀四叔,紫莜会落到如此田地吗?你不把紫莜找回来,咱们没完!家瞻、阿元伯,咱们先一起去黑虎山找老犟问个究竟,若是不见紫莜影子,我切切饶不了他!”王秀蕴又用枪口点了下家全的头。

“五婶,消消气,消消气。好,咱们立即去找老犟。”施家瞻拉着五婶出门而去。

谁都没料到,这时的黑虎山可热闹着呢。黑虎洞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正在办喜事。

老犟礼帽簪花,胸前的大红球都已歪到腰上,他醉了。众喽啰还是不依不饶向他敬酒。“不喝了,爷办正事要紧。”他神志还清醒。

新房就设在黑虎洞中靠南一侧的小洞里,可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洞房”。众人拥着他向洞房走来,老犟在洞口痛快地尿了一泡,进入新房,几个想往里走的愣头儿青被他哄了出来,并叫施宇祥带了三个手下在洞口把守着,免得其他人再来胡闹。这施宇祥已经是第二次做他的亲戚了,亲上加亲,当然放心些。然而施宇祥怎么就来黑虎山应差了呢?原来他自打被家全雇来的杀手砍伤了肩膀,捡了条命回来后,见天地会猖狂,保不定哪天又要命丧黄泉,就跑上山来投靠了老犟。

紫莜被绑在婚床上,哭成了泪人。“娘子,我来了。我老犟今天最高兴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向紫莜,往床上一坐,一下倒了下去,鼾声如雷,竟然睡着了。

就在这时,王秀蕴带着施家瞻和阿元伯来到了洞口,见了宇祥就问:“四婶可在?”施宇祥见游击府家人到来,自然是很高兴的,悄声打手势回答:“就在里头。”王秀蕴急不可耐,蹿上前去一脚踹开房门,见紫莜被绑着,不由火起来,一手拎着老犟耳朵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老犟,你怎么也做出这等傻事?说,不然叫你一命归西!”

“别别别,五婶,他是好人,他是好人啊!就是我一时拐不过弯来。”被绑着手脚的紫莜见状哭出声来。家瞻忙上前解开她的绑绳。

老犟一下酒醒,拉起紫莜的手,与她一起跪在秀蕴面前:“我老犟从小没爹娘,拉帮结伙做强盗就为不饿死。前些时可怜的蓝儿又病死了,今天有了紫莜,老虎就又能有个窝了。五奶奶,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四奶奶的,怕她在山下再有闪失,所以救了她后就抬上山来成亲,以免家全加害呢。我向山神起誓……”

“不要起誓,我王秀蕴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四婶是好女人,只是命苦,老犟,你要是个汉子,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好好待她,以后你就是紫莜的男人了,你们也算有了个归宿。但你绝对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了。”王秀蕴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继而又吩咐阿元伯:“管家,明儿个给他们补上大礼来,施家要的是明媒正娶。”

老犟和紫莜双双躬身下拜,并招呼宇祥设宴款待三位亲人……

却说施家全见秀蕴他们走后,电话打不通,按了几下,再摇把手,还是没有声音,就急急窜出游击府,到溪头将秀蕴救治红军女伤员的事密报给了国军的李团长。

三天后的元宵节,红军离开丙施村,奔赴西乡打游击去了。于是,在施家全的带领下,李团长率二十余人速速来到游击府中,将王秀蕴绑了起来,严刑拷打、逼供。王秀蕴被打得遍体鳞伤。家中人都被关押在后院,悲啼连声。青儿却冷静异常,叫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施成琪偷偷从后院的阴沟排水口里爬了出去,上山报告老犟去了。

“法不容情,你怎么能给红军疗伤呢?”赵参谋发问。

“我以前不是也给你们疗过伤吗?”王秀蕴反诘。

“我们是国军,他们是赤匪,怎可相提并论?你……”李团长气得暴跳如雷。

“五婶我来迟了一步,让您受委屈了。”施家全故意晚来一步,惺惺作态。

“施参议,施会长,你装什么好人,不是你让我们抓的吗?这婆娘嘴硬,再打,给我狠狠地打!”李团长是粗鲁人,听着反感。

王秀蕴轻蔑地笑着。皮鞭像雨点般落在她身上,秀蕴很快晕了过去。赵参谋吩咐手下用冷水泼醒后,继续鞭打……

天地会的人强逼着村民在簟基上试舞龙灯,以备晚上欢庆元宵,庆贺胜利。路过的要饭穷人衣衫褴褛,端着破碗,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老犟接到施成琪的急报后,立即带领六十余名手下,拿着家伙,倾巢出动,急急赶到了丙施村。在簟基上的天地会草包们毫无准备,见被土匪打死了两兄弟后,胡乱还击几枪就将枪一扔,四散跑了。老犟他们捡起枪支,马上冲向游击府,边冲边喊:“抓活的,别让狗腿们跑了!”

李团长和赵参谋见土匪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交头接耳了几句后,就脚底抹油,急急退出游击府,溜回溪头去了。施家全见势不妙,自然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国军后头溜之大吉。

老犟救下了王秀蕴后,忙吩咐手下将他抬上黑虎山疗伤。施家瞻进五婶房中收拾了些疗伤药后,也紧紧跟在了后头。

在山上住了些日子后,王秀蕴的伤渐渐好转了。有一日上午,她躺在洞口坡地的竹躺椅上晒太阳,正在思前想后、愁眉不展时,老犟偕宇祥、家瞻、紫莜和李培松走了过来。

“五婶,这次是我们得了便宜,可那李团长若是率领大部来报复,施家全的天地会有了傍靠,又猖獗起来,我们岂不糟糕?”施家瞻忧心忡忡。

“那如何是好?”施宇祥慌了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凭借有利地形严加防守,怕他个球。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老犟却不当回事。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断,十根筷子难折断。依我看,我们还得组织更多的穷人,抱成团与他们斗才是。”王秀蕴忽然展开了愁眉。

“本来要求上山入伙的穷人也不少,都被我推却了,这山寨容不下那么多的人啊,连吃饭都成问题。”老犟为难。

“以前我加入同盟会时,那组织成员是遍及全国各地。我们也不妨在各村召集穷人,成立个什么会,与天地会对着干,与黑虎山上遥相呼应,自然声威大震!”施家瞻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侃侃而谈。

王秀蕴面露喜色:“对!家瞻不愧是乡长,提议非常好,穷人家都是开山种番薯的,就叫‘番薯会①。金云番薯喷喷香,觉得怎么样?”家瞻的“乡长”头衔是前些天过来的红军封的。众人都轻声赞同,很是兴奋。

“会长,我们的武器是自己造的土铳,好枪不多,家全的天地会都是汉阳造的快慢机,真干起来恐怕不是对手。”李培松手捻胡须说话。番薯会还没成立呢,他就提前叫王秀蕴为会长了。

“哎,你以前不是算命的吗?怎么也落草了?”王秀蕴突然注意到他。

“哎呦喂,这年头算命也算出祸端了呢!那刘孟春的娘是叫我看了‘保状的,我告诉她实情,说是家全要害她儿子,所以刘母没有将‘保状交到梁县长手上,还拿回家传给邻居们看呢。那家全知道事情原委后,就烧了我的房屋和算命工具,见一回打一回。若是不投奔老犟大哥的话,早就抛尸荒野喂野狗了呢。”

“如此你就算命算到老犟身上了?还好他收留了你哦!至于枪的事好办,我花钱再弄些枪来,施苏岩会做铳,天聪明地活络,你们可以仿造嘛。这不就结了吗。”王秀蕴喜欢他的机灵劲。

“好,就这么办!大家分头去发展会员。”老犟击掌叫好。

“我先报个名。大家都来对着太阳发誓:生是番薯会的人,死是番薯会的鬼,番薯帮番薯,至死不后悔。”紫莜最恨家全了。众人都举头望红日,宣言声振林谷。

有道是:走投无路聚险山,合伙抱团想翻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番薯会:王秀蕴和施宇康夫妻俩组织的贫民武装。实际成立的时间是1935年农历7月20日。人员以丙施、路门、后陈、上朱、杨梅岙5个村的村民组成,约60来人。施家瞻负责训练战斗军事技能,主要对付丙施天地会,所向披靡。后来番薯会有的随施宇康去潼关抗战,有的追随红军出去。有的留驻本村。1944年春天,吕师扬部一个连长被番薯会打死在半坑,缴获机枪两挺,子弹20箱,士兵每人发2块大洋遣散。义乌团长率部来攻打丙施村,丙施地形隐蔽,古木参天。站在村前,根本发现不了里面还有一个大村。在祠堂前,团长的马匹高扬前蹄,长嘶不已,肃杀之气,惊马不前。该部由永康四十四坑撤回义乌。

第十一回:棒打鸳鸯,歪打正着留种丫 拳击鬼子,志同道合遇老乡

施家全这几天躲到溪头去了,这可乐坏了红儿和游击府中的教书先生李青。他俩自打上次在后花园激情云雨后,家全时常在家,只能提心吊胆,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偷情,眼下可是天遂人愿,可以整夜整夜地睡在一起偷欢了。

时间还没过午夜,李青就悄悄来到了红儿房中,俩人换穿戏装玩起了新花样,合演一出婺剧《打金枝》“拜堂”的戏文:红儿水袖飞卷,莲步轻移。李青好不容易抓住了白色的水袖,一点一点把红儿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红儿娇羞地躲了开去。李青不管不顾,捧住满脸粉彩的红儿亲吻起来。接着李青轻解戏装,红儿的红肚兜在胸前滑下,媚眼如丝。俩人轻轻的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半夜子时,府中的更夫路过西厢房,听到里头声音不对,好奇地偷窥起来:只见房内红罗帐在烛光里摇曳,一男一女两个人赤裸着白花花的身子在翻腾。

“不好,二少爷的夫人在偷汉子呢!”更夫急忙跑去报告了家全的母亲梅琴。“这还了得。”梅琴的丈夫施韫琪刚好昨天从部队上赶回家探亲,立即穿好衣服,拎上手枪,与妻子一道直扑西厢房,一脚踹开房门,活生生捉住了一对光身野鸳鸯,将他们绑了起来。

梅琴连夜叫醒府中所有亲人,并出府将族中长老请来,要求以族规家法处置。

厅堂上两盏美孚灯照得通明,族中长老和家人济济一堂,议论纷纷,弥漫着一派萧杀气氛。

一丝不挂的红儿和李青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堂中,瑟瑟发抖。旁边摆放两只猪笼,上面贴着他俩的名字。

“捉奸捉双,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按族规,当以装进猪笼后浸塘处死!”族长施德宇发话。

“按家法,也是如此。没法子的事,将他俩装进猪笼吧,但愿他们到西天做对欢喜鸳鸯。”蔡芸娜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直视。

两旁护院应声上前。红儿吓得大哭起来:“饶了我吧,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啊!”李青也直呼饶命。

这时,院门外王秀蕴提着一盏红灯笼急急闯了进来:“等一等!大嫂,诸位长辈,红儿有错,可游击府里接二连三地出事情,不能再失去生命了。请看在我的薄面上,饶红儿这一回吧。”原来秀蕴今夜正在红儿父母家隔壁的农户家中动员他们加入番薯会,忽然听得红儿父母失声痛哭,过去一问,知悉详情后,马上回家解救来了。

“还怀上野种了呢。更该死,叫她死去吧!”梅琴顿足号叫。

“那更该饶她一命了,腹中的婴儿可是无辜的啊!”秀蕴坚持己见。

施韫琪抚弄着手枪,默默沉思良久后,突然道:“痛定思痛,孽子家全和红儿结婚多年,不见有喜,想来是家全不能生育的了。事已至此,或许我家也好有个后人开枝散叶。但是,我有话在先,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犬子家全那里要保密,否则杀无赦!”

蔡芸娜手捻小叶紫檀佛珠:“阿弥陀佛,如此甚好!说起来红儿也是我的媳妇。大家都给我嘴上把好门!”言罢在丫鬟暖玉的搀扶下默默地离开了大厅。

“还不赶快叩头谢恩!”王秀蕴大声提醒。青儿忙叫人解去他们身上捆索,并取来衣裤给他们穿上。

红儿和李青站起后,向众人依次叩谢不止。当然,那李青被连夜逐出游击府,失去了教书的差事。私塾的事就先由施钟林接替着。施钟林是前清末科举人,满腹经纶。

却说施宇康先前出逃广州,投奔了老婆舅王珉后不久,记着妻子送行时的嘱咐,千辛万苦打听到叔伯侄子施家义的消息,说他在远房大舅施远志的推荐下,去武汉从了军,还当上了国民革命军的团长了呢!可是清朝垮台都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带着满腹疑问,施宇康又匆匆赶到武汉来寻找施家义。

这时的武汉,充满着革命的激情。在黄鹤楼附近街道上,有一群戴着红袖标的人穿梭在人流中,有工人、农民、学生,还有军人,有的在电线杆下演讲,有的发着传单。建筑物的墙面上,贴着红色标语;高楼顶上,突然雪片似的落下传单来,行人们纷纷去捡。

施宇康夹在人堆里,他也弯腰捡起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继承孙总理遗志,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一辆电车从他的面前开过,有几个学生吊在车门外,齐声高喊:“打倒军阀!打倒列强!实现国民革命!”一声高过一声,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学生们都举着小旗子,电车整个成了一座红旗招展的行进着的堡垒。施宇康十分新奇地看着一切,不禁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顺着街道拐过一个弯,施宇康来到了广场边上,只见广场的正前方搭着个比武擂台,擂台上有个日本武夫力大无比,正与一个中国青年在交手。台下观众如潮,呐喊声此起彼伏。

施宇康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就进了广场边上的“立华小酒家”,要了壶酒,坐在临窗的位置,吃着武昌鱼。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观看比武。当酒到半酣时,忽见台上抛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位穿红戴绿的新娘子上前扑倒在尸体上,悲痛欲绝:“我与夫君刚拜堂成亲,他听闻东洋鬼子欺我中国无人,就挺身前来打擂,不料却死在了他手里。好汉们为我们报仇啊!”她哭诉罢一头撞上台基,当场气绝。

施宇康见状,不由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酒桌上:“我来试试!”

这一拳,将邻桌正在吃牛肉的武夫尤大龙吓了一跳,他定下神来一瞧,见此义士身材魁梧,风骨不凡,心中暗喜,但又怕他一时冲动有失,忙将一大盆牛肉端过来授计:“兄弟,待吃了些牛肉再去打擂不迟。我已在此观看多时,东洋鬼子已经将三名中国武夫打下擂台了,气势尚盛。俗话说‘骄兵必败,先将他晾在台上,等他觉着无人敢上时,必然益发骄纵,漏洞百出。届时你再去攻擂。”

施宇康觉着有理,于是俩人互通姓名后,又就着牛肉对饮了一会儿。正当那东洋鬼子昂首朝天、双手抱胸、目中无人时,尤大龙拉扯了一下宇康的衣袖:“可以上了。”

施宇康步出酒家,嘴里还大嚼着牛肉,径向擂台走去:“小鬼子,我来会会你!”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宇康的长衫衣角飞扬,登上了擂台。台下欢声雷动,为他呐喊助威。

“请问壮士大名,可曾签过生死文书?”裁判发问。

宇康用中指提着长衫衩口①,温文尔雅地说:“浙江施宇康前来打擂。”

东洋鬼子浑身的肌肉蠕动着,面目狰狞起来。

宇康站定后,向对手微笑着一伸手:“请!”

东洋鬼子极不耐烦,咆哮着俯冲过来,宇康一撩衣摆,手掌接住洋人的拳头,顺势拧紧,往前移拉,洋人失控了。宇康突然又腾空跃起,鹞子翻身,单掌撑地,双腿攻击。东洋鬼子猛抬头,以双脚还击。宇康忙抬腿躲避,慌乱中无意间中了对手的勾拳。台下的人都为宇康担心,宇康却仍旧微笑着,人群稍安。

东洋鬼子乘势挥拳左右攻击,宇康层层接招,从对手背上翻滚过去,使出八卦掌中的毒招“神龙摆尾”, 穿梭斜踢,一下踢中了对手的下巴。东洋鬼子火气冲天,咆哮着进攻宇康,宇康踩着他的大腿,腾空而起,顺势连踢洋人胸腹,接着向下猛击一肘。东洋鬼子重重地趴在了台上,可他又忽然跃起,一个直拳打向宇康面门。宇康不慌不忙地向下缩身子,一脚踢在他的腿部关节,对手当即腿折,抱着断腿在台上打滚……

裁判走向宇康,举起了他的右手。台下观众欢呼雀跃起来:“中国,中国!”

当擂台铜钟敲响,打擂结束时,台下的观众立刻冲上擂台,将宇康团团围住,尤大龙等一大帮好汉掩护着宇康离开。其中有个叫吕钦皇的小个子也紧跟其后大喊:“我是永康西溪镇桐塘人,我们是老乡!”

丙施村就在金云县和永康县的交界处,村里人讲的都是永康话,施宇康闻听熟悉的乡音格外亲切,忙停住脚步回头:“你是永康人?”

“对,快跟我走!不然有麻烦。”吕钦皇上前拉着他就拐进了迷宫般的胡同。尤大龙也紧随其后护卫着。

三人七拐八弯甩脱众人,来到了岳王庙附近的“精忠茶楼”坐下,叫上瓜子,品茗闲聊起来。

“宇康先生这番替我等武汉人长了脸。请受我一拜!”尤大龙竟然拱手下跪。

施宇康忙将他扶起。“东洋鬼子如此嚣张,实在看不过去啊。还幸亏有尤大哥指点呢!”

“你们两个别客气了,相聚就是缘,我们都是中国人啊!宇康老乡,你何以来此?”吕钦皇热情相问。

“找人。”

“找谁?”

“找我的一个侄子,他离家出走二十多年了,叫施家义,听说现在武汉国民革命军里供职。”

“哦,是施团长啊。老有名了!前些年共产党领导南昌起义,他也率团镇压,负了重伤。”“快告诉他施团长现在哪里。”吕钦皇催促。

“据说,施团长疗好伤后,又被派往井冈山围剿红军去了。稀里糊涂往前冲,结果被礌石滚死了。唉,可怜。连尸体都埋在礌石下面了呢!我说你看他这个命,唉。”尤大龙叹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吕钦皇疑惑。

“不信?当时我大哥与他一个团呢,俩人关系很铁,他现在西安的部队上。据说我大哥在收拾施团长的遗物时,还发现了他写给妻子的一封书信,目前还在家中,由大嫂保管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拿来吧。”尤大龙言辞凿凿。

“好的。可怜青儿母子还在家日思夜想地盼呢。叫我如何告诉他们啊?”施宇康黯然心伤。尤大龙立即出茶楼,去大哥家取施团长的遗物。

“别伤心了。中国人打中国人,这个死不值得啊,眼下日本鬼子频频在东北惹事,和日本鬼子斗去,那才英雄呢。我虽然是陆军大学毕业了,但是我还想再去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多学些本事来,方可报国啊!”吕钦皇极有见解。

“对,我也正有此意。咱们多学学岳武穆的精忠报国,一起去报考吧。我有亲戚在黄埔军校做教官的。”施宇康赞同。

没多久,尤大龙拿着一个布包袱回来了。施宇康站起与尤大龙道别:“小弟前往广州报考黄埔军校,身许家国。我和吕钦皇就先动身了,尤大哥,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施宇康和吕钦皇别过尤大龙,就一起走了。半个月后到了广州城,施宇康自然先带着吕钦皇去了老婆舅王珉家。俩人下了电车,拐进一条弄堂,这里有一座欧式风格的小楼。施宇康按响了门铃。

王珉开门出来,见是妹夫回来,忙问:“施家义找着了?”

施宇康摇了摇头:“死在井冈山了。哦,对了,这是我们的永康老乡吕钦皇。”

“欢迎,欢迎。进来坐吧。”王珉热情迎进。

当走进王珉的房间,吕钦皇十分惊讶,非常精美的公寓套间,客厅、卧室、盥洗室一应俱全,只是,客厅的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已经枯萎。

王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坐坐坐,宇康,钦皇,我这个家,什么人都来,各党各派,形形色色,别拘束!”

宇康还有些拘谨:“哥,我,我们想报考黄埔军校。”

王珉点点头:“哦,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想考黄埔啊?来来来,先坐,别跟个大姑娘似的!”

吕钦皇也拘束地入座。

“宇康以前教过书,文人武相;你呢,钦皇,也想考?”王珉笑着问。

“是的,我也想考!”吕钦皇显得深思熟虑。

王珉又问:“你有什么特长?”

“我一无所长,就是想考。”吕钦皇腼腆起来。

王珉继续问:“那功课怎么样?比如数学、理化、国文。”

吕钦皇特意隐瞒自己的学历:“不怎么样,都不怎么样。我在永康就是个小k。”

王珉为难:“那就困难了,考试是有严格规程的,具体操作有一个招生委员会,我虽是招生委员,但我并不能个人说了算。”

吕钦皇不知道如何是好,用脚划地:“如果……王教官如果觉得为难……那我就再想办法吧。”

“哥,我负责给钦皇复习功课。”施宇康自告奋勇。

三人一阵沉默。

“都说黄埔怎么个好,可这点上还真比不了法国,有教无类,挑学生又不是挑姑爷,非得要用那些试题卡人家。哥,要不你找找周主任?”宇康不知天高地厚。

王珉:“这种事找谁也没用,黄埔的制度,谁也不能例外。”

用过晚餐后,施宇康走进卧室,他脱掉鞋子,光脚丫走在檀木地板上,看着羊毛地毯,还有一张双人大床,他抚摸着,心情有些复杂。

这夜宇康和钦皇就一起睡在王珉家中,钦皇老是辗转反侧。清晨,天光透过窗帘漫射进来,宇康揉揉眼睛,突然感觉这里很幽静,只听到了几声鸟鸣。

有道是:有心报国考黄埔,关卡重重也辛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中指拎长衫:长衫是旧时读书人身份的象征,有特定的着装礼仪,站立时提衣,必须用中指,显得优雅。落座用中指提起后幅,然后中指和食指夹起前幅下摆往下捋盖住腿。不可大大咧咧,否则就是被认为没有教养。这是已经消失的服饰文化。

第十二回:对答如流,教官颔首缀红花 眼神走光,队长皱眉添笑话

有亲戚在黄埔军校就是好,施宇康和吕钦皇都顺利地报了名,至于考试嘛,就要看自己的修行和运气了。俩人是铁了心想进入黄埔军校的,吕钦皇和施宇康两个人的文化水平都很高,教材读了两遍就背得滚瓜烂熟,得了空就一起探讨军事知识,相互帮助。几天下来,俩人都信心十足起来。

考试的日子到了,黄埔军校考场的走廊两旁坐满了考生,吕钦皇还在认真地看书。

“临时抱佛脚,别看了。”施宇康好心提醒。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吕钦皇笑笑,头也不抬一下。

考试开始了,考生们按照准考证号码,按次序从考场的这头进去,那头出来。突然叫到了0255 号。宇康满头大汗地从人堆里挤出:“有有有,我是,我是!”宇康进门,正步走到考生位置处,长案前坐了诸多招生委员。

考官金亦诚清了清嗓子:“是0255号考生吗?”

“回答主任考官,是0255号考生。”宇康肃立。

金考官:“为什么要考黄埔军校?”

施宇康:“黄埔的教学是当今中国绝无仅有的,如今你所知道的所有中国军队都是军阀个人的私家军队,唯有黄埔军,是革命党的革命军。他们有理想,有纪律,听命令,服指挥,打仗不为升官发财,不为占据地盘,而是为了党,为了主义。”

金亦诚带着一丝微笑:“我仔细地注意了,你进门的那几步,正步走得不错,比这在校先期生毫不逊色。你是刻意要给全体招生委员展示良好的队列素质?”

“回答主任考官,家父乃前清武义都尉,大哥是振威将军,和日本士官学校有过接触,是他们教过我军人应有的举止,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了。”宇康站得更挺。考官们都笑了:“这么说,你是子承父志。”金考官也带着笑意,接着问:“可你是否知道,先总理中山先生创建的黄埔军校和那些日本军校有着本质精神上的区别?”

“回答主任考官,这是毫无疑义的。所以考生选择了黄埔,而没去日本。” 考官进一步问:“那你为什么选择黄埔?”

宇康:“回答主任考官,因为我想来,该来。” 考官赞叹:“你倒是干净利落!”

宇康自觉表现良好,精神振奋:“回答主任考官,军人用语,应以简洁为宜。”主考点点头,看向其他委员:“不错,这理由成立,诸位招生委员,你们可以提问了。”

另一个主考是王珉:“0255号,你刚刚说,你在本质精神上选择了黄埔,我的问题是:何为黄埔精神?”施宇康已经没有丝毫紧张了,大声答道:“回答考官,简而言之,就是为主义而英勇奋斗的精神;忍苦耐劳、努力奋发的学习精神;为民众、为国家不要身家性命的牺牲精神;主动活泼、富于进攻的战斗精神。回答完毕!”王珉也赞许地点点头:“我的问题完了。”考官们小声地交流了一下后通过了。施宇康从考场的另一头出来,与吕钦皇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金主考接着叫号:“0256号。”吕钦皇应声入场,功夫不负有心人,理论考试居然也顺利过关。

嘹亮的校歌声震响天际,宇康身着军服,意气风发。

宇康和全班同学的胸口都挂上校徽,并缀着一朵红花,庄严宣誓:“我宣誓:不爱钱,不偷生。统一意志,亲爱精诚。遵守遗嘱,立定脚跟。为主义而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承先烈遗志,发扬黄埔精神。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谨誓。”

“向第6期黄埔军官生授枪!”仪仗官发出响亮的声音,大家庄严地接过中正式步枪。

一排军号向天吹奏,号声嘹亮悦耳。

宇康与钦皇都分到了炮科第五连六班,开学典礼之后,就举行了班务会。大家正襟危坐。先是进行自我介绍:

第一个站起来介绍的就是施宇康,他扯着嗓子喊道:“我,施宇康,浙江人,毕业于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还略通医术。”声音却铿锵响亮。

“哟,老师!投笔从戎?”一个叫樊数的军官生很好奇。

“能治病吗?”看来好奇的不止一个,厉言跟着问了一句。施宇康说话很谨慎:“比一般人略通一点儿吧。”“行了,咱将来负伤不用愁了,有人救护。”樊数带头鼓起掌来,大伙儿也跟着鼓掌。轮到吕钦皇了,他站起来,扯扯衣角,把衣服抹抹直,清了清嗓子:“我,吕钦皇,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自认学习不够,所以继续学习。” 一片沉寂,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吕钦皇同学谦虚好学,测绘出身,了不得!”说这话的是六班赵班长。

紧接着席武说了:“我,席武,草席的席,武功的武,说来惭愧,入校前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舅舅不疼,外婆不爱,狗都嫌。完了。”席武说得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也难怪,他原是山西师范生,家境富裕。赵猛严肃地告诫大家:“席武刚刚说的情况,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外传,于本班名誉不利,接着来!”

李震:“我,李震,入校前,武昌铁路工人,粗通文墨,擅长扳道岔。就这点儿优点!”施宇康竖起大拇指调侃:“扳道夫可了不得,决定走哪条道,跟中山先生同行呢!”

赵猛:“大家都说了,我也做个自我介绍。我,赵猛,被指定为六班班长,其实,我不想做官,我来黄埔本意是求学来的。”唏嘘声四起,来黄埔各有各的目的,赵猛的动机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崇高。赵猛补充道:“别不信,我说的是实话,本人入校前系老桂军十五旅旅长。”

大伙都惊得目瞪口呆:“旅长?那还不得少将了?”

赵猛笑了笑:“没什么,广州的旅长多如牛毛,兵无实额,枪无实数,队伍零落,系统紊乱。我的那个旅,官比兵多,兵比枪多,枪比子弹多,完全是草包旅,所以我进黄埔,是来求带兵打仗的真学问。”大家更加肃然起敬了。

席武说:“不得了,自降身价,甘做普通学员。”吕钦皇点头:“你别说,咱六班卧虎藏龙,什么样的鸟都有。”厉言边笑边说:“该这么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新生训练开始。这一天,空荡荡的操场只孤零零留下了五连六班。区队长大喝:“你们这第六班口令声软绵无力,是没吃饱饭呢,还是裤裆里没那玩意?完全像个娘们!”

区队长的话真是刺耳,六班军官生们心中顿时燃起怒火,却都还是绷直了身体,站在凶神恶煞的区队长面前,听着他的教训。区队长:“本区队长有责任教导你们,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懂得什么是口令,什么是军队队列生活中至高无上的神圣命令!”赵猛静静听着,不发一言。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席武和吕钦皇怯怯的,站得挺直,以期区队长将自己忽略。只有宇康满不在乎,充满野性的眼睛挑衅地看着区队长,他可受不了别人这么训斥自己。

“小子,你给我出列!”区队长对着宇康吼道,他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学员对自己不敬:“你在藐视我!你的神情告诉我,你不服气是不是?”

“我没有!”宇康觉得有些冤枉。

话音刚落,区队长大喊:“六班长!”

赵猛出列:“到!”

“下操后,关他一小时禁闭!”区队长怒不可遏。

宇康又想解释,刚开口,还没发出声音,区队长接着喊:“怎么嫌长?那两小时,关他两小时!”

区队长虽这么说,宇康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其他军官生倒吓得发起抖来,大家期待地看着班长,不知道他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空气凝固了三秒,“是!”赵猛给出响亮的回答。

区队长很满意赵猛的回答,他终于有点缓和,重新面对六班全体军官生:“作为军官生,只要你站在队列中,就不允许你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动作,而只有长官的口令。口令是神圣的,因而决不允许你们把它喊得歪歪扭扭,软不拉叽!必须是斩钉截铁的,响亮的,果敢的,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又看向宇康:“还是你,第三名,出列!”

宇康标准地迈出队列。“来!照我刚刚的要求,喊一嗓子给我听听!喊呀!给我喊!最简单的指挥口令!”

宇康的嗓子像是黏了痰:“立正……向右看齐……”他又试了一次,竭尽全力地喊,这一次他把嗓音喊破了。

对着默默的六班全体队员,区队长接着训示:“你的口令必须像钉子一样,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现在就要做好准备!别以为它是一句简单的口令!”

晚上,宇康关在禁闭室里,其他军官生就在露天洗澡冲凉。 赵猛默不作声地冲着凉,吕钦皇、厉言等讨论起白天区队长的事情,席武冷不丁冒出一句:“别班的班长只是班长,唯独我们六班班长是旅长,出头的椽子。不整你整谁?关宇康的禁闭也是杀鸡给猴看!”

大家都怔住了,对席武刮目相看,虽然不知道是否符合事实,还是觉得他能分析到这点就相当不容易和独到了。赵猛还是默不作声。

禁闭室里传出宇康的声音:“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托枪——枪上肩——”

大家停止议论,目光投向禁闭室。

赵猛给宇康送来一盆饭,铁门窗砰地开了一口子,赵猛探进脑袋说:“行了,吃饭了,这事不能全怪你!”宇康投以感谢的目光,接过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没看走眼,你小子是个好兵。”赵猛语重心长地说。宇康停住吞咽,静静听着。赵猛继续讲:“既然当兵,那就得学会服从和忍受不公。凡事都是有技巧的,口令这东西,眼前得有对象,想象自己就是军团长,面前全是你的军团,怎么喊都有了,懂吗?”

宇康似懂非懂地点头,嘴角挂着刚刚未曾吃下去的饭粒。

真正是:兴高采烈挂校徽,稀里糊涂下马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当头浇汤,吃饭学做肉条令 得枪报仇,杀婶授出勒马绫

话说施宇康进了黄埔军校后,头一天就被关了禁闭,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次日吃晚饭时又遇上了倒霉事。下午训练结束后,大家进到饭堂内就餐,全体军官生面对饭盆,坐着不动,食堂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区队长走进来,一声哨响,大家同时动手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在旁看着手表的区队长,将哨子再含嘴里用力一吹,学员全都放下餐具,正直坐立,动作一致,整齐划一。

区队长看了看学员,大声发令:“举起饭盆,当头倒下!”军官生将饭盆举到头顶,倒亮盆底,没吃干净的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菜汤,六班的餐桌前,人人高举饭盆,除了赵猛,人人满头满脸的淋漓汤水,狼狈不堪。

区队长在一片静寂中走来,大喊一声:“六班长!”

赵猛:“有!”区队长:“你们班学员都未能在条令规定时间里完成就餐!”赵猛:“是我督促不够。也是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我想……”区队长:“不要讲理由,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条令?军校颁布的共四百三十七项条令是什么?是王法!每一条都得做到了,身体力行!”赵猛:“明白!长官!”

区队长:“我看这样,你们六班推举一个人出来,为全班示范,他的一举一动都得符合条令,体现条令!”他看向宇康:“我看就是你!你来做这个条令!听见没有,施宇康!”

宇康“砰”地跳起来立正大声回答:“是,长官!”

区队长:“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对你实行检查。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条令,也就是榜样!”

宇康:“明白,长官!”

区队长在一片静寂中离开,军官生们“轰”的一声围过来。厉言:“宇康,是不是以后咱用不着背条令了,只要看你就行了?”吕钦皇“砰”地打掉了厉言伸向别人衣服的手:“瞎摸什么?”厉言:“我替他把菠菜叶子取下来,挂这儿也不符合条令呢!”

宇康挤挤眉头:“别碰我,我他妈的找找感觉!”

大家都看着宇康,他小心清理掉衣肩上的汤菜,然后说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成条令了,是不是我一步迈出去,也得是条令上规定的七十五公分?”他看向赵猛。

赵猛笑了笑:“看上去,应该是这样。”

宇康点点头,拘谨了自己,在众人的目光下,步伐端正地走出了饭堂。吕钦皇及时地弯下腰在宇康留在汤渍下的两只脚印间用手测量后宣布:“不多不少,刚好七十五公分!”众人一阵哄笑。

席武:“班长,要是宇康拉屎呢,拉屎也得符合条令?”赵猛:“那有什么奇怪,当然得符合条令,第一不得随地大小便;第二要讲究卫生;第三如果是课间,必须请假!”厉言问:“如果不批准呢?”

已走到门口的宇康一个转身,大声地说:“憋着!”

席武叹道:“我的天哪,这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成木偶了!”

第二天上午,上射击课了。靶场上一排军官生持枪卧姿射击。清脆的枪声,弹壳跳跃出来,人头靶处被打得尘土飞扬。赵猛持枪领着六班的军官生横卧在不远处的高坎下,重复着射击要领,强调着事先交代的事情。兄弟班刚离位,六班就一阵风地低姿鱼贯跃入射击位置,动作干净利落。未等区队长的射击指令下达,这边六班的枪就响了。区队长又气又恼,冲过来大叫。六班的军官生我行我素地并不停下,娴熟地连续射击。震耳欲聋的连续枪响淹没了区队长的斥责。

区队长遥望过去,只见远处一排人头靶被打得稀里哗啦,像是事先约好的,六班的枪声几乎一致地停下了。发射场地上静静的,大家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班长。

赵猛大声报告:“报告区队长,六班全体射击完毕!”这次,赵猛好像和区队长有些对着干。

区队长的脸都要气歪了,骂道:“妈了个巴子!就你们六班显摆?老子口令还没下,你们就突噜完了!”嘴上这么说,区队长心里其实很开心,他严加训练的学员们,打靶打得都很不错。

打靶归来,晚上,宇康和赵猛到军校围墙外的铁丝网轮哨。宇康说:“白天的打靶真他妈过瘾,你不知道,老赵,当了一星期的肉条令,都快憋死我了。是呀,咱黄埔是新型军校,可有人还是习惯旧军阀一套,要都这样,我还不如在家跟我爹学呢!”赵猛笑笑:“别计较,区队长人不坏!”

“老赵,多亏你,六班有你戳着,别的班同学都羡慕死了。”宇康对赵猛的感激和敬佩之情溢于言表。赵猛自谦:“别这么说,黄埔的兵员素质好,一个个人精似的,给点亮,就发光。”施宇康想到一个问题:“老赵,你说七个月能学得完?”

赵猛说:“黄埔用的是速成法,头一个月就让你放枪,熟练射击、瞄准、装退子弹、用刺刀,这在旧军队里不能想象。苏联顾问们把在十月革命时期武装工人的那一套搬咱黄埔来了。好处是,明天有事,拉出去就能打。”

“你可是做过旅长的,这一套对你是不是特乏味?”

“挺受启发的。”

“哦?”

“古代战争,培养一名马上弓弩手,需要三年。因为那是力气活儿,又需要高度技巧,你得在飞奔的马上把箭射到一百五十米以外去,还得要有准确杀伤力。可现在用的是步枪,标准化大量生产,使用也简单,男女老幼都能轻松掌握,参与战争的人员不再需要那么专业的要求了。”

施宇康:“还真是这样。”

赵猛感慨:“所以,战争到了今天,取胜之道就变得明了了,谁能争取到最广大的民众,谁就能取得最后胜利。”施宇康一边听一边点头。赵猛继续说:“至于动员民众的能力,共产党实在是要优于国民党,这方面,共产党是大师,国民党是学生。”

“这很重要吗?”宇康好奇发问。

“当然!决定最后的胜负呢,你说重要不重要?所以才有两党合作,所以才有今天的黄埔。别管喜欢不喜欢,你都得向人家共产党学习。”赵猛坦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水与舟的关系,不可不察!”施宇康忽有所悟。

下午,大家先列队唱了一通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接着进行体能训练:施宇康与吕钦皇较量了一番引体向上动作后,又跟着队伍跑步,跑着跑着,吕钦皇跑不动了,宇康忙架上他跑完全程。接下来要做俯卧撑了,吕钦皇已是筋疲力尽,就在旁边掐着秒表,施宇康却拼尽全力在做俯卧撑,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浑身都湿透了。

俩人坐下休息时,吕钦皇关心地问起了宇康:“你是有家室的人,何故单身只影出来从军,受这般苦楚?”“唉,说来话长。侄子家全杀了我兄弟,还对我下黑手呢。”施宇康用毛巾擦着汗水。“啊!侄子杀叔?家全还要杀你?斩草除根?那嫂子在家不是也很危险吗?”吕钦皇既吃惊又忧虑。

“嗯,也不知秀蕴眼下处境如何?我正担心着呢。”施宇康忧心忡忡。

此时游击府后院的小天井里,青儿正在纳鞋底,王秀蕴给青儿的儿子成琪打扇驱蚊子,唱着优美动听的山歌:“月亮婆婆,点灯烤罗①;烤双吃双,落到雅庄;雅庄偷菜,赶到上水碓;上水碓偷麦面,赶到永康县;永康县偷蔑签,赶到方岩;方岩偷香火,赶到井里坐;井里偷泥鳅,赶到温州;温州偷牛,赶到田头;田头偷锄头,赶到锅灶头;锅灶头偷饭锹,让癞头打得喵喵叫。”

成琪冒着微汗,轻轻地打着酣声,清梦正惬。

回到军营宿舍,宇康洗好衣服后正在晾,这时有一位同学跑了过来:“宇康,有人找你。”

施宇康急忙走出操场去会面,到了门口,只见身着军官服的三哥施韫琪正对着自己微笑呢。宇康扭头就要走。

“宇康,是三哥我呀。”施韫琪急叫。宇康收住脚步,马上转身立正,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上士施宇康前来报到,请指示。”直弄得施韫琪不知所措,也还了个军礼:“走,我请你吃饭去。”“报告长官,黄埔学生不能随便出校门。”宇康站着不动。“这有何难,蒋校长是我多年老友,我说一声就是。”施韫琪不解。“报告长官,我还有许多功课没做。”施宇康推托。“五弟啊,刚听说你在此学习,我就急急从军营赶了过来见你。你是我的亲弟弟,难道哥哥都请不动你了?”施韫琪莫名其妙,有些发火。

“报告长官,请不动。”施宇康仍旧站着不动。施韫琪一时语塞。“那家全是你的儿子,他不顾亲情,杀死四叔,还要杀我,天理难容!养不教,父之过。”施宇康终于一吐为快。

施韫琪头一次听说是自己的儿子雇凶杀了宇元,他久久看着宇康,只说了句:“我真的是不知实情啊,可恨的孽子!”就转身离去,怅然若失。他的吉普车驶出了黄埔军校,车轮卷起一路秋叶,漫天飞舞。

却说王秀蕴他们近来可忙着呢,正在黑虎山上紧锣密鼓地训练“番薯会”成员。老犟吹响哨子,队伍马上集合。施家瞻站在队列前辅导会员们做战术动作。会员们听口令散开后,利用树干交替掩护射击。紫莜和宇祥练得有板有眼,只是头抬得低了些。“抬起头来,目视前方,快快。”施家瞻叫着。

“施将军,会长让你去一下!”传令兵跑了过来。施家瞻临走前交代着:“就这么练,三人为一火力小组,每班三三编制,要学会战术协同!”说完跑步离开。

“家瞻,我从磐安‘大栗蒲那里购回了一些枪支弹药,数量有限,你先负责分发给部分成绩优秀的会员。”王秀蕴吩咐。

“好嘞。”施家瞻吹起哨子集合队伍后,顺手操起一支长枪,瞄准山腰的枪靶,扣动扳机,射中靶心。会员们一齐鼓起掌来。

“好,中了十环。家瞻有进步!”王秀蕴表扬。殊不知这个神枪的枪法,很大程度上是天赋决定的,就好比古代,人人都用毛笔写字,可是成了书法家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道理一个样,家瞻虽然军人出身,可是枪法远远落后于善使双枪的王秀蕴,她是一个奇女子。

大木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新枪,在太阳下发出烤蓝的光来,大家都眼馋着桌上的枪,看看这把也好,那把也不错,发枪了,共有十八名会员领到了枪支。紫莜和宇祥格外高兴,各人得到一把廿响驳壳枪。

“六叔,我今夜就要拿枪去开光了。”紫莜将宇祥拉过一边悄悄说。

“杀谁?家全?”施宇祥轻轻问。

“家全暂时没机会下手,杀他的老娘。”紫莜咬着牙。

“嗯,她确实也不是好东西。杀了她,就当是授出一条白绫,借以警告家全悬崖勒马。我们一起去!”施宇祥的肩膀到如今都还隐隐作痛呢,肚子上还有伤疤。

将近午夜,天下起了小雨,游击府周围死一般的寂静。紫莜与宇祥披着蓑衣悄悄下山,进了游击府大门后,宇祥立即去敲梅琴的房门。

“谁啊。”梅琴睡梦中被惊醒。

“县保大队的,找你家公子施参议有事商量。”宇祥手捏鼻子回答。

“他和红儿到赵区长家喝喜酒去,今晚不回来。”梅琴不想起床。

“那请你转交给施参议一封信。”宇祥撒谎。

“好,来了。”梅琴点上灯,开门出来。不料两把短枪齐刷刷顶在了她的头颅上,吓得她一下瘫软在地。待她回过神来,看清是紫莜和宇祥后,忙连声求饶:“四婶、六叔,饶命啊!都是那逆子家全心狠手辣,与我无关的啊。”

“闭嘴。有其母,才有其子。你平时不是老给他帮腔吗?该死!”宇祥旋即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并堵了她的嘴,叫紫莜看着。宇祥开始进入家全房间,翻箱倒柜起来,在床上的枕头底下搜出一支左轮手枪。宇祥爱不释手,走出门来用左轮手枪对着梅琴道:“三婶,咱一命换一命,今儿个就用你儿子的枪送你归天,要怨就怨家全吧!”并随手扔下了一张纸条。

随着一声枪响,灯随即熄灭,阿元伯和护院只是看见两个黑影迅速消失在黑幕里,一会儿就不见了。

有道是:切齿痛恨将命要,冤冤相报何时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烤罗:据乾隆、嘉庆时期笔记所载,有一种米粉饼叫“罗”,是古代民间炊制的八月十五摆月时的供品。

第十四回:惊悉噩耗,歇斯底里招魔群 探知险情,尽心尽力助红军

次日下午,施家全和红儿在赵区长家喝罢喜酒后回家。家全推开房门,瞬间惊呆了,只见母亲痛苦地睁大着双眼,横死在地,身上还放了一张字条:“诛杀者,浙东独立大队。”

施家全顿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红儿挺着大肚子,费力地蹲下,连忙死掐家全的人中穴,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府中众人,蔡芸娜、应景翠、施钟林、程芸娥和青儿先后到来,大伙灌水、揉腿、拍胸,七手八脚地救醒了家全。

“家全啊,在外头又得罪谁了?害得生母横尸家中。你也算是我和化林的儿子,我也七老八十了,不是我说你,多替娘积积阴德吧!”蔡芸娜言罢咳嗽连声。

“娘,这纸条上写得明白,是红军干的。我可没有得罪他们啊!”施家全缓过气来。

“还说没得罪,你们天地会得罪的穷人还少吗?红军是穷苦百姓的队伍,你得罪了穷人,不就得罪了红军?”施钟林懂得多,不由教训起来。

“反正我跟他们势不两立,不报此仇,誓不罢休!”施家全咬牙切齿,蹿进自己房间就到枕头底下拿手枪,可是枪不见了。于是他孩子一般地怒吼:“我叫爷带兵回来,再请王团长来帮我收拾了他们。”

“三爷是要赶快通知的,也好办理丧事。现在我们先安排人手收拾尸体,在家庙里设置灵堂吧。”阿元伯点着正题。于是各人暂时散去。

施家全见众人各办各事去了,就骑马急急赶到溪头,去了王团长营地。见着团长后,就呈上红军留下的纸条,奉上一千大洋,求他给父亲发了封电报,并请他帮忙剿灭红军的浙东独立大队,以泄心头大恨。

王团长自然眉开眼笑,发个电报本是小事一桩,那剿灭红军游击队嘛,上峰正催得紧呢,顺水人情何乐不为呢?于是爽快答应,信誓旦旦一定要大力帮忙家全,并透露信息,提出要求:“据可靠情报,明日下午赤匪有支队伍经过金竹村的大岩坑,过普通岭前往磐安而去。届时我率部伏击,你必须带领天地会队伍前来合围。”

“那是自然,我求之不得呢!”施家全点头哈腰告退。他此番花了钱自然也有些心疼,但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心里暗自高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次引来群魔,必然大仇得报!

次日上午,施家全带领一帮天地会的乌合之众,跟随在王团长的队伍后头,早早埋伏在了大岩坑后山的普通岭两旁丛林里,占领有利地形,守株待兔。

刚到午后,红军挺进师红三团的部分将士出现在了普通岭上,大约有二百来人,在粟裕师长的带领下快速走了过来。当他们绕过碗铺,穿过“五圣殿”,又上了一个山坡来到较为平坦的山路时,丛林中突然响起机枪声,子弹如雨点般袭来,接着又打过来一阵阵排枪,还夹杂着手榴弹的“轰轰”声,几个开路的战士牺牲了,还有十几个受了伤。粟裕知道中了埋伏,忙大声命令:“快趴下!后撤到山坡上!”自己却还来不及趴下。两个红军战士立即冒死上前将粟裕推倒在地,并用身体压上去护住他。就在这时,三人身旁“轰”地炸响了一颗手榴弹,其中一个战士当场死亡。另一个战士忙护住粟裕后退,在其他战士的奋力还击掩护下,撤到了后面的山坡上。

王团长和施家全洋洋得意,立即率众从东西两面合围过来。王团长还一边指挥,一边高声大叫:“赤匪们听着,你们被包围了,识相的赶快放下武器投降!”“再不投降,杀得你们片甲不留!我们天地会不是吃素的。弟兄们,狠狠地打!”施家全狐假虎威。

“做你们的白日梦!”红军将士居高临下,固守山头,勇猛还击。刚冲到坡下的敌人被压了回去。粟裕见眼下进退两难,形势异常凶险,于是吩咐大家节省弹药,待敌人靠近了再打,尽量坚持到天黑再冒险突围。

枪声和手榴弹声惊破了寂静的山野,王秀蕴和老犟正带着番薯会战士在唐市村发展会员,见大岩坑方向有情况,马上派施家瞻带上两个部下前去侦察。其余人在处理好了事情后,也随后赶了过来。

王秀蕴和老犟率领八十余人行进到底坑时,迎面遇上了刚侦察回来的施家瞻等人。

“情况如何?”王秀蕴急问。

“红军的队伍中了埋伏,被围困在山头上了,寡不敌众,恐有不测。”施家瞻气喘吁吁。

“何部所为?”

“溪头保安团和施家全的天地会武装合伙夹击。”

“啊!家全那畜生也在?凡是他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会长,咱们出其不意地冲上去,揍他娘的!若能捡些枪支来,还好壮大自己呢。”施宇祥提议。

“是啊,红军是家全他们的克星。若是红军垮了,咱们的日子更不好过!”紫莜提醒。

“日近黄昏了,我们抄小路绕到敌后,集中火力冷不丁打他们的屁股,方可救得红军突围。”王秀蕴分析后下令:“全体都有,立即行动!”

红军的火力渐渐弱了下来,王团长和家全大喜,命令部下向山头冲击。当敌人“哇哇”叫着冲出丛林,攻向山坡时,突然背后传来猛烈的枪声,瞬间倒下七八个人。由于番薯会战士有的还是使用火铳,打出来的铁砂弹杀伤面大,被伤着身上的人虽然不死,但疼得嗷嗷直叫,伤在脸上的顿时变成了麻子。

粟裕不知是哪路神仙来助,又见天色渐暗,顿时眼前一亮,命令战士不要节省弹药了,放开手脚,痛击进攻之敌。坡下一下子躺了无数的敌人尸体。

“不好!红军的援军到了,快撤!”王团长惊慌失措,连忙下令。那天地会的草包被两面夹击,又死了几个弟兄,还没听到撤退命令,早就连滚带爬地溜下山去了。

敌人逃跑后,粟裕带领队伍急急走下山头,前来面会出手相救的朋友。待他走到近处一看,对方全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装,为首的竟然是个姑娘,不免惊讶言道:“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幸亏朋友出手解围,我等全体红军将士十分感谢!还请告知贵部番号,女将军姓甚名谁?”

“我们是丙施村番薯会的,由穷苦百姓和逼上梁山的好汉组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王秀蕴笑着介绍。“是啊。呵呵,不瞒你说,她就是穆桂英、樊梨花。”老犟附和。紫莜一听奇怪了:“咦,你怎么叫穆桂英了?”秀蕴大笑。

“师长,我认识那女英雄。先前在丙施村时,我的伤还是她帮我治好的呢。”突然有个女红军战士跑上前来向粟裕报告。

“哦,还是个女郎中。了不得!再次谢谢了。我们的战士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是帮着穷人打天下的,目的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粟裕不失时机地宣传。

几个红军战士抬着伤员过来:“师长,几个牺牲的战士已经掩埋,我们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伤员,也好给他们疗伤。”粟裕沉默着思考,一时无措。

“师长,若不嫌弃,大伙今夜就去我们游击府安顿下来,暂作休整如何?”王秀蕴热情邀请。

“只是太麻烦你们了。我们有纪律不准叨扰百姓的。”粟裕为难。

“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就是好汉。不管绿林还是红林,好汉帮好汉,理所应当。都是啸傲山林的人,别见外,走!”王秀蕴不容分说,吩咐施苏岩、施赞木几个人抬起红军伤员,捡起山坡上的枪支,径回丙施村而去。

盛情难却,粟裕与楼其团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就率队伍紧紧跟了过去……

有道是:志趣相投走得近,穷帮穷来亲加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仰望党旗,举手宣誓信主义俯看逆子,踢脚怒骂迁外地

在夜色朦胧中,番薯会和红军将士来到了丙施村的游击府,阿元伯在偏门热情迎进;青儿和紫莜主动协助厨子去伙房准备饭菜;施家瞻则去了穿堂和后院安排好地铺,招呼红军战士休息。王秀蕴呢,忙着安顿好三位红军伤员后,立即给他们清洗伤口,取出弹头,包扎止血,并送上伤药粉末,那几位女红军一一服侍伤员喝药。

忙过一阵后,饭菜也好了,大伙吃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咸香适口的腊肉、青葱嫩绿的蔬菜,着实美味可口了一番。吃饱后,王秀蕴吩咐手下在骑马楼上布好岗哨后,请粟裕和楼其团上了郎台三楼品茗随聊,家瞻、老犟也一同去了。

红军战士睡在游击府大厅、穿堂,这是一个祥和的夜晚。

“王会长,家庙里尚未出殡的是何人?为何竟然无人悲啼?”粟裕关切地问。

“哦,是我的三嫂梅琴,都因为她的儿子家全作孽太多,昨夜被人暗杀了。”王秀蕴给粟裕解释。

“凶手是谁?家全就是今天来围攻我们的天地会头子?”楼其团接茬。

“不错,是他!暗杀现场留有一张条子,说是红军的浙东独立大队杀的。怎么你们不知道?”老犟抢着问。

“这就怪了,我们并没有安排独立大队暗杀行动的。更何况我们是有组织纪律,讲究政策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首恶必惩,协从不问。那家全自然是罪该万死,然而他的母亲罪不至死啊。”粟裕认真地分析。

“我也是这样想的,请问你们的组织叫什么?有多大?目的是什么?”王秀蕴既佩服又好奇,不禁连连发问。

“我们的领导核心组织叫‘中国共产党,对外连着共产国际,在内分布全国各地,目的就是推翻旧中国,建立新的秩序,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让全国四亿五千万人民都过上好日子。”粟裕谆谆诱导。

“那我们的番薯会也是锄奸除恶、扶贫助弱的组织,目的就是不让坏人欺压百姓,应该没什么两样吧?”王秀蕴自以为是。

“我们所做的事情是有些接近,但目标相差甚大。更何况你们是单打独斗,势力弱小,最终抵不住国民党政府军队的残酷打压。”楼其团仔细分析。

“搞不好这三婶是我们的人杀呢,那怎么办呢?三叔是南京的国民党军队旅长,不日就要回家吊丧,肯定要报复的。”施家瞻不免有些担心。

“你们冒死帮助我们突围,救治红军伤员的大义,我们非常感激,我们请求你们加入红军队伍,大家也好有个相互照应。”粟裕真诚地邀请王秀蕴,眼下发展扩大红军队伍也正是他的主要任务之一。

“我们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粮有粮,没事儿的。再说了家全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王秀蕴看着粟裕,很显然,她对红军还没有什么概念。

“哈哈招安?我说老粟,还是你们加入我们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不管,地不收,无拘无束多痛快。”老犟直性直肚肠。

粟裕仍然微笑着:“如果一个旅来攻打你们,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老犟是个草莽英雄:“那还用说,丙施村和我的山寨就全部变为白地了。但不怕,一命拼一命,反正我山上的人都是烂命一条。”

粟裕:“老犟不愧是条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这个命可值钱啊。你们既然落了草,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要多替那些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人想一想,你们村里尚且还有那么多的穷兄弟,一个县有多少?一个省有多少?那么一个中国呢……”

老犟打断了粟裕的话:“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咯。”

粟裕:“你也看过《水浒传》吧,宋江、方腊、李自成、太平天国,都是给穷人打天下的,冒一点儿火星就燃烧了整片大地。我们大家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老犟不怕流血牺牲,坚韧不拔,勇往直前,分得清敌我,这就是革命精神,就是革命的英雄主义精神,和共产党是一样的,这样说起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亲还亲,邻还邻嘛。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再也不杀来杀去,乐乐呵呵,天天像过年一样,那是多么美好的中国啊。”

施家瞻:“加入红军好啊,至少我们又多了个朋友,同盟会当时的情况也是这样三江五湖拉帮结派交朋友的,孙传芳也是联合了安徽的部队才打败了齐燮元,还有张作霖,说句私心的话,我也不瞒着你老粟了,只有联合起来,就可以壮大我们的番薯会。”

王秀蕴有啥说啥:“我也不知道,但是凭感觉应该不会错的,反正我就很简单,就是要让大伙有好日子过。好的,我们黑虎山上的弟兄们同意加入你们的队伍。”

老犟突然变得精明了:“五奶奶,先说好,要是在红军里过得不自在,咱们就撤出来。”

“好,我们热烈欢迎你们投身革命队伍,并愿意吸收你俩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等会儿我们与队伍里的支部成员和各位党员同志表决一下,若是过半数同意,就立即举行入党宣誓仪式。”粟裕急匆匆出去了。

王秀蕴忧心忡忡地:“好,走着看吧。”施家瞻点了点头。

很快粟裕和楼其团回来,还带着几位支部委员进来,在墙壁上挂起鲜红的党旗,上面的镰刀斧头图案格外醒目。

队伍里有两个老党员自愿作为王秀蕴、老犟和施家瞻的入党介绍人,他们举起右手,在组织委员的引领下庄严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守秘密,服从组织,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宣誓毕,粟裕和秀蕴、老犟紧紧握手:“王秀蕴同志、老犟同志、施家瞻同志,欢迎你们加入中国共产党。”

“同志?”秀蕴满脸笑容。

粟裕:“对,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加入中国共产党,我们就是同志,你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了,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中国。”“老子也是共产党员了。”老犟兴高采烈。

中共挺进师红三团红三连丙施支部,在游击府成立,任命王秀蕴为连长,施家瞻为政委。

第二天深夜,考虑到施韫琪就要回家吊丧了,粟裕决定连夜带领全体战士暂时到老犟的黑虎山去安营扎寨,继续休整些日子。王秀蕴顺便捎带了些家中仓库里的粮食和药品。大家从游击府后门口的密道里悄悄出去,上了黑虎山。这里且按下不表。

却说几天后,施韫琪带着一个警卫连急急赶回了家中,面对亡妻灵柩,痛哭流涕不止。这时施家全闻悉父亲回家,壮起了胆,也匆匆率领天地会武装从溪头赶了回来。

“爷,娘死得好惨啊!快替她报仇吧!”施家全也跪倒在灵柩前,拍打着棺材盖悲号起来。

“逆子!若是没有你雇凶杀叔,横行乡里,飞扬跋扈,娘怎会遭此大难?”施韫琪说着上前狠狠扇了家全一个耳光。

“爷,我没有啊!”

“在黄埔军校门口,宇康兄弟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气得连我都不认了呢!还说没有?”施韫琪气得脸色铁青,抬起大皮靴狠狠踢了他一脚。

“爷,我冤枉啊!杀死我娘的,是红军啊,都留有条子呢。”

“鬼才相信!我和红军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政策,他们杀你才是正理呢!你害得家破人亡,还敢狡辩。”施韫琪又连踢他几脚,拔出手枪,“老子毙了你!”

“你打死我吧,反正娘也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家全抱住爹的大腿使劲摇着。

“爷,看在我与腹中胎儿的份上,饶了家全吧!”红儿双手抱着大肚子跪下哭求。

“三爷,就这一根独苗呢,您快消消气吧!”阿元伯也从旁劝解起来。 “是啊,既然是过继给我了,那也得征求我同意了才是。”蔡芸娜开口。

“我自己光明磊落,可怎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啊?起来!”施韫琪顿足。施家全和红儿哭着站了起来。施韫琪整好军帽:“不要哭了。一起办完母亲的丧事后,你随我一起去南京第一监狱应差,免得留在家中继续惹事,落得与娘一样的下场。”施韫琪抹去眼泪收起了手枪,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精精神神的一个正派人,怎么就有了这样不成器的孩子。

“爷,那我呢?”红儿含泪望着他。“你就留在家中照看房屋、田产,待生产了再说,反正有丫鬟服侍着呢。”施韫琪扣上风纪扣,扯直军装,顾自办理妻子的后事去了,他是很注重军容的职业军人。

操办完丧事,梅琴进了祖坟山以后,施韫琪果真要带着儿子到南京去了。家全在房中匆匆收拾行李,红儿在一旁哭哭啼啼。

“红儿不哭啊,我是去走马上任的,待稳定了就接你去南京。”家全抚摸着她的大肚子安慰。

“到了金陵的花花世界,那你就会不要我了。”红儿抽泣。

“怎么会啊。我还等着抱儿子呢。”家全捧着她的脸亲吻了一下。

“你发誓不离开我。”红儿仍旧抽泣不止。

“好好好,我发誓:决不舍弃你和肚子里的亲生骨肉!”家全言真意切。

“出发了,别再婆婆妈妈的了!”施韫琪听着他说“亲生骨肉”几字就恶心,冷冷地催促。

有道是:独苗烂根不争气,移往南京培养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攻打溪头,援敌夹攻遇险阻 返回丙施,招兵买马看演出

粟裕与刘英政委带领的红军挺进师不断扩大,到了八月份已经发展到近千人。王秀蕴和老犟率领番薯会大部分成员加入了由程仁谟、楼其团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三军第三团,这红三团人员大都由金云、永康、仙居的红军游击队组成。他们随军转战,一起粉碎了国民党军队对挺进师的第一次“围剿”。

有一日下午,为了进一步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红三团政治部在永康的独崇山岩洞中召开会议,研究武装暴动问题。会上有两种意见:一是打舟山下,那里地主多、地形好,容易打进;另一种意见是打溪头,该地资本家多、枪支多,打下了以后军费开销就全都有了,还便于与仙居、温州(永嘉)联络。会议最后决定攻打溪头,但必须先拔掉敌人安插在金竹村与唐市村交界处的钱岭外据点,并在师部事先部署的,由陈文杰、雷高升率红十三军第一团和暴动农民攻打金云县城的战斗结束后,才攻打溪头,以免顾此失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于是侦察敌情成了首要事务,王秀蕴和老犟自告奋勇进入钱岭了解敌情后,又潜入溪头侦察。俩人来到溪头街,这街道用清一色的石板砌成,南起天妃宫,北至后塘畈,中间以东西走向的街道为中轴线,东起上街大门,西行经中街,出下街大门接大桥街,直至贤母桥头,分成了上、中、下三段。

贤母桥下有个耍猴的被猴子抓了一把,痛得哇哇大叫,围观的人群都笑了。他俩走上贤母桥头高高的台阶,桥头殿里有人在上香,桥上熙熙攘攘。一路过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最热闹的中、下街。这里沿街两侧店铺林立,临街一面多用一块块厚厚的长方形店门板依次组合而成,店家在门前的街沿摆两条四尺凳,搁上店门板,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留声机放着周旋的《夜上海》招揽顾客,瑞蚨祥旗袍、红帮西装、香奈儿香水、LV、古驰、普拉达手提包、爱玛仕洋装、高跟鞋、江诗丹顿手表、卡地亚珠宝、哈苏照相机、飞利浦自行车这些时尚摩登的商品已经进入了这个山乡古镇,在当时还不算是什么奢侈品,可见当时的溪头已经走在了时尚的前沿。

一身白色洋装礼帽的王秀蕴和打扮成阔老板的老犟慢慢悠悠逛过来,一路有“问松堂”药店、 “晋昌”棉布店、“裕昌”“义和”百货杂货店、“义兴”酒肆、 “太和堂”“同仁堂”“天一堂”。此外,还有客栈、饭庄、当铺、茶庄等等目不暇接。石板街上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王秀蕴和老犟走到上街大道坛的一处僻静小巷时,忽见有一个团丁躲在墙弄里小便。秀蕴使了下眼色,老犟立即箭步上前,用毛瑟驳壳枪顶着他的脑袋:“说,镇里驻扎多少人马?”

“就一个保安团,大约四百来人,一门山炮,四挺轻机枪,子弹百来箱,就这些了。”团丁瑟瑟发抖,竹筒倒豆。

“多谢了。”老犟说罢用力拧断了团丁的脖子。俩人匆匆返回永康的独松后山营地。

8月19日,红三团首先在钱岭外打响了阻击战,王秀蕴、老犟对地形熟悉,在前面带路。这里的敌人总共才三十余人,他们刚刚从附近村庄劫掠回来,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翻过钱岭外时,却意外遭到了红三团战士的阻击,瞬间被击毙5名队员后,其余的敌人丢下了十余条枪支,仓皇逃窜到了溪头。顺利拔除钱岭外的敌人据点后,卢湛又带卢玉标、卢保龙到永嘉界坑,向军部雷高升递交工作报告。

31日,陈文杰、雷高升按照上级部署率红十三军第一团和暴动农民千余人攻打金云县城,卢湛也率领红三团的卢玉标、卢保龙、王秀蕴、老犟、施宇祥等金云籍战士参加了战斗。他们沿着铁桥冲上槐花街,砸开县衙监牢,救出了新渥暴动时被捕的杨玉水、杨金水等同志,同时被解救的革命志士和农民共有二百多人。红军在县城驻扎三天后,于9月2日撤出。卢湛带着红三团战士急急返回独崇山,准备参加强攻溪头的行动。

眼见着钱岭外据点被拔,县城被攻破,溪头的保安团犹如惊弓之鸟,士气不振,王团长慌忙下令加固工事,破坏桥梁,封锁交通,严加防守。

9月5日凌晨,红三团带领暴动农民共一千六百多人,从永康新楼出发,直扑湖镇。王秀蕴骑着白马,腰佩双枪,带领着蕃薯会队员紧紧跟随在大队人马中。

天色微明,好溪水暴涨,镇北石龙头的石板桥已经被保安团破坏,贤母桥头碉堡的敌军交叉火力压得秀蕴率领的队员们抬不起头来,战士们用浸湿的棉被顶在头上作了几次冲锋,也都被打退回来。炮弹在红军阵地轰炸,桥面上有敌人布置的尖竹筒,密密麻麻的,让红军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扎进脚底,成了敌人的枪靶子,青石板上鲜血飞溅。

这王团长虽说是粗鲁人,但也有小聪明,他见县城被攻破后,就急忙派人去了永康的舟山下,与舟山下民团达成了联防协议:见危必救,有难相帮。

这时,舟山下民团早早得到了红军攻打溪头的消息,周团长却也守信用,立即亲率三百余团丁从云田岭方向扑了过来,对红三团进行两面夹击。顿时枪炮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冲锋号声此起彼伏,连大地都发出了颤抖声。弹片、沙石、硝烟,鲜血、尸体、伤员,红三团遭受了重大损失。

卢湛率领攻打石龙头的队伍受阻后,立即转向镇西大桥,与程仁谟、楼其团、王秀蕴的队伍会合,一起强攻镇西大桥。敌人在大桥上叠起砂袋,以猛烈火力封锁桥面。红军冒着弹雨几次强攻未能成功。

见强攻溪头失利,形势岌岌可危,红三团只得撤回永康方山口休整。卢湛与政治部人员十余人潜回了永康独崇山上隐蔽起来。王秀蕴整天忙于替众伤员疗伤,老犟、紫莜、宇祥和家瞻也纷纷当起了助手。由于有五个重伤员骨折了,团里还特地派人前去胪膛村邀请骨伤科名医田宝龙给他们接骨。

这田宝龙可是医术了得,他自幼居湖镇镇青川村(古称火甏头),随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其外祖父胡莲练就一身武功,得五台山名师疗骨真传,正骨、接骨手法独特,疗伤秘方服之效验,且为人做事义字当先,邻近诸邑慕名前来求诊者络绎不绝,不愧为金云一代名医、括苍英豪!自打胡莲将独生女英子出嫁给胪膛村的田林森后,眼巴巴盼望着英子早些生下个外孙,也好使医道有继。功夫不负有心人,田林森和英子在生下五个女儿后,终于产下了田宝龙。胡莲夫妇视其为掌上明珠,习以诗书,尽数教以正、接骨技艺,并传以疗伤秘方。田宝龙成年后,开医馆于胪膛村,娶妻虞世英,并尽传医技于妻。由于夫妻俩骨伤科技艺精湛,疗效卓著,自然又成了缙邑名医。

替红军战士疗伤,若是传扬开去,那可是死罪。田宝龙却牢记祖训,眼中只有伤员,哪管他是红军还是白军?他义字当先,为了避人耳目,叫妻子哄着儿子田旭初入睡,自己马上带上药品,手提灯笼,趁着夜色,跟随红军战士来到了永康方山口。他仔细察看了五名伤员的骨折病情后,立即用独特手法进行复位,不到两个时辰就尽数接正了他们的断腿和断胳膊,并与王秀蕴一道用杉树皮固定包扎好断骨处。次日上午,田宝龙临走时将随身带来的田氏接骨散和膏药尽数送给王秀蕴,并交代了用法后就匆匆离去……

事隔不久,国民党的浙保七团和金云、永康国民党地方武装联手起来,对红三团活动的中心地区进行残酷清剿,短短的一个半月时间,烧毁红军房屋七十二间,杀害红军、地方党员和革命群众百余人,并在永康方岩设立“自新站”,张贴布告,威逼自新;还到处搜山,在各地建立反动保卫团,加强控制和监视。呈现出一片白色恐怖景象。这里且按下不表。

却说施宇康和吕钦皇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各自分配到国民革命军中任职:吕钦皇入伍远征军当了连长,到缅甸的丛林里抗击日寇去了;施宇康呢,刚从美国军校进修回来,三个月后就要随部队开赴潼关前线抗日,因为兵源不足,上头命令下来:眼下封你个连长,若是在三个月内自主招到足够的士兵,那么有多少兵马就给你多大的官衔。

于是施宇康按照上级统一部署,返回家乡招兵买马来了。他率领一连兵马刚进入丙施村,就听到施氏宗祠里传出一阵阵婺剧的悠扬唱腔,他最熟悉不过了,听声音就知道里头演出的是婺剧《断桥》。下马后,一身戎装的他径直进了宗祠观看。

戏台上分明是家全的老婆红儿正在且舞且唱,扮演着白蛇呢。这红儿因为家全去了南京,在家闲着无聊,而且生下儿子后也已经断了奶,为了打发时间,贴补家用,又重操起了旧业。

施宇康看着家全家的人就不是味道,正想抽身出来时,被正在看戏的施家瞻认出,并大声叫唤:“五叔,怎么回家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啊!”

“哦,是家瞻也在看戏呢。”施宇康腰佩中正剑、英姿飒爽,笑着迎了上去。

“五叔,我想你了!”施家瞻忙起身来到宇康面前拥抱着他。

“大家快看,是咱村的五爷宇康回来了。多威武啊!”有人大声叫了一句,观众的眼光一下齐刷刷凝聚了过来,引起一阵骚动。

有道是:光荣入党游击府,学成归来大黄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望眼欲穿,青儿心灰遁空门 蹲身上背,玉琏情动暖心身

“贵人到,跳加官。”家瞻边说边拉着宇康的手走上了戏台。台上的演员立刻走下台去换装,观众也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宇康。

施宇康见机会难得,举手向各位乡亲父老敬礼后,就临场发挥作起动员来:“我们中国,有个坏邻居日本国,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东洋人,现在他们强占我国东北三省,掠我国土,奸我姐妹,夺我资源,鬼子都打进家门口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你们告诉我,别人打上我们的门头,我们怎么做?”

戏场上有人回答:“打死不管。”

宇康:“对,打死不管,从来只有我们丙施人欺负外村人的,没有外村人敢欺负我们的。日本人打到我们国家来了,我们就必须去打他们,我们国民革命军就要率领虎贲之师奔赴抗战前线打鬼子去了。不才施宇康从黄埔军校毕业以后,又去美国西点军校深造了一年,兄弟们,跟我上前线打东洋去,明天到游击府来报名,每人赏大洋二十块。”

戏场的血性男人齐呼:“打东洋,打东洋。”

这时早有人到游击府告知王秀蕴去了。王秀蕴闻知喜讯,急急赶来,进了祠堂就看见戏台上英姿勃发的丈夫在慷慨激昂地演讲,自不便打扰,目不转睛地盯着宇康静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尊稀世古董。

“各位叔侄兄弟们,久违了,你们好不容易看场大戏,就不耽误大家了。”施宇康言毕抱拳谢过大家。

话音刚落,台下的王秀蕴不由自主地振臂高呼起来:“驱除鞑虏,还我国土!”观众也随之呼喊起来,声音响彻云天。施宇康听着声音就知道是夫人来了,在台上循声望去,与秀蕴交流着目光,开心地笑了。

施宇祥不失时机地与番薯会会员施玉琏举起一幅标语:“精忠报国,还我河山!”原来他们在强攻溪头失利后,也跟着王秀蕴从永康回到了游击府家中隐伏下来。这事先带来的标语,本来是准备等会儿再贴到宗祠的墙上去的,见现场气氛热烈就提前亮了出来。

台下群情激奋,台上接着演戏,乐队奏响了雄壮的《文武八仙》,群仙涌现。魁星扬尘舞蹈①着:“魁星下界! 魁星下华堂,提笔绣文章。产生麒麟子,得中状元郎。当朝一品,指日高升,连升三级,万里封侯也……”

当晚,施宇康回到家中,拜见了蔡芸娜、应景翠、钟林、玉林、芸娥后,与在家的亲人们在从公堂大厅共进晚餐,餐桌上精致的游府菜陆续摆上,鸡、鸭、鹅、猪肉一应俱全,还有鲤鱼、豆腐和新鲜蔬菜。大家举杯庆贺。虽然游击府中明显比以前冷清了许多,但这也是近来难得一见的欢庆场面。一家人聚在一起觥筹交错,自然少不了家长里短,嘘寒问暖起来。

“五哥,可打听到成琪他爹的消息?”青儿与儿子成琪坐在餐桌下手位,口不甘味,眼巴巴地看着宇康。

施宇康一下惊落一根筷子,但马上回过神来:“嗯、嗯,人海茫茫,眼下还没有个准信。放心吧,我一定继续帮着寻找。”言罢叫人换了双筷子。

“五舅,我一生下来就没见着过爹,我想死他了!”施成琪眼眶湿润。

“是啊,儿子都长大成人了,怪可怜的。宇康,就有劳你费心了。”蔡芸娜老态毕显,连说话都气喘。

“是,大嫂,我义不容辞的!”施宇康的眼眶泛起潮红。

“好了,好了,今天是五弟荣光回家,合家欢聚的日子,大家应该高兴。来,干杯。祝五弟前程无量,鹏程万里!”施钟林举杯。

“好,干杯。也祝大家平安幸福!我先到前厅去敬敬随我一同前来的官兵们,明天我们还要忙着招兵呢。大家随意吃吧!”施宇康斟满杯中酒去了前厅。

入夜,施宇康和王秀蕴紧紧搂抱着躺在床上,温存过后,秀蕴突然发问:“施家义是不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宇康惊诧。

“看你那惊落筷子的样子就猜着大半了。”

“家义的遗物我都带回来了。可是怎么开口啊!”

“可怜的青儿足足坚守盼望了三十多年了啊!与其这样悬着心受煎熬,还不如让她脚踏实地度余生呢!放下了,也就放下了啊!”秀蕴竟落泪起来。

“嗯,也是的。可我最见不得女人落泪,决然下不了这狠心。女人对女人好说话些,还是请夫人出面,待我出发抗日后,你再将家义的遗物交给青儿吧!”宇康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次日上午,天阴沉着,施宇康部在游击府牌楼前的广场上摆开了几张八仙桌,开始招兵了。施家瞻在旁边负责登记花名册。听说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山沟沟里穷苦人家多,在家等着做亡国奴是死,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也是死,况且还有二十大洋的诱惑呢,自然在八仙桌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连棠溪、柏岩等地的永康人也赶来报名了。施宇康见状,心里自然高兴,在开始报名前他作了简短讲话:“兄弟们,小鬼子打进家门里来了,按照老古的规矩,打进家里的外人,敲死不管。国土沦丧,何以为家?保国就是保家乡、孝父母,丙施人的霸蛮、硬气是有名头的,不怕死的人就跟我打东洋鬼子去!来,报上大名来!”

话音刚落,只见青儿带着成琪从牌楼下走出来,眼神坚定:“五哥,大丈夫志在四方,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以前我在戏文里就是这样唱的。来,让成琪第一个报名吧。他跟着你也许会混出个人样来!”“五舅,我想当兵打鬼子。收了我吧!”施成琪拉着宇康的手臂摇着。施宇康故意歪着头眯着眼逗施成琪:“你行不行啊?”施成琪一挺胸膛,敬了个很标准的军礼:“报告连长,游击府没有孬种。”“行,有志气!”施宇康开心地大笑着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家乡就是这样美好。其他人见施连长的亲人都踊跃报名,自然争先恐后地报名应征入伍。一天下来,居然从远近各村镇招收了一百多身强体壮的新兵,其中有很多是番薯会会员。

施宇康的队伍第三天上午就开拔了,新兵的父母家人纷纷前来相送。从公堂大院和簟基上都坐满了新兵。

“到了部队上要听五舅的话,不用担心娘,杀鬼子,娘高兴!”青儿吩咐。

秀蕴:“好汉们,别想家,我们女人等你们杀光了东洋鬼子凯旋归来。有怕死的吗?现在退出来,不丢人的,没有人会笑话你。”

新兵们:“老子去杀东洋鬼子的!”“没有怕死的!”“爷爷就是小鬼子的阎罗判官!”

“在外头可不许找小老婆啊!”有人的老婆打预防针。

“要活着回来啊。”有人的母亲担心。

“多杀东洋鬼子,给我们长脸啊。”有人的父亲期望。

“不许怕死啊,咱丢不起那人。” 有人的兄长打气。

“你要是缺胳膊少腿回来,姐姐养你一辈子。”有人的姐姐给了定心丸。

集结号骤然吹响,新兵经过施宇康非常正规的操练,迅速成型,也已经像模像样了,大家整齐列队后,施宇康带着队伍出征了。宇康和秀蕴默默走到村口的苦槠树下,就此别过。宇康的眼睛湿润了。

“就这么点儿出息。待打跑了鬼子早些回来。去吧!”秀蕴含情脉脉地推了他一把。宇康腼腆地笑着:“就靠你照顾好儿子和家人了。”

丈夫走后,王秀蕴当晚就拿上一个布包,特意到青儿房中说话。俩人同坐在一张四尺板凳上,促膝而谈:

“青儿,你孤身一人在家,就舍得让儿子走?”

“谢谢五嫂关心,没事的。儿子大了,就要学着鹰击长空,不然老由母亲护着,窝在家里,不会有出息的。”

“青儿,看你这么坚强,我也就放心了。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你,希望你能挺得住。”

“五嫂,在我的生命历程里,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不幸。苦命的人,再加些苦楚,倒也无妨的。说吧!”青儿低着头,拉着秀蕴的手,目光迟钝。

“青儿,那你可得承受住啊!这个布包里的东西是家义的遗物哪!你打开看看吧。”王秀蕴紧紧攥着她的手。

青儿抽出手站起来,到八仙桌上解开布包,呆若木人,毫无表情地将家义的军服放过一边,拆开信件看着:

“青儿,我是深深地爱你和儿子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逃亡在外,不是不想你,更不是不想回家团聚。可怕的是我在一次战斗中负伤,失去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成了不是男人的男人。我无颜面对家人和父老乡亲,于是,我不敢回家,更不敢面对心爱的你,只求在战斗中解脱,早早了结自己的生命。我就要去井冈山打仗了……也许,在你得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是阴阳两隔,恨然别离!信中的银票是我平时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万望你能好好抚育儿子长大,让他有出息……”

青儿看完信,没有晕倒,仍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五嫂,夜深了,你早回吧。我没事,真的没事。”说罢就往外推出秀蕴,顾自关上了房门。

“青儿,你千外别想不开啊!”王秀蕴临走前隔门嘱咐。

“不会的,你放心走吧。”

第二天清晨,青儿的房门虚掩着。王秀蕴早早过来看她,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就推门进去,却是已然人去楼空。只见八仙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人生如梦一场空,削发为尼九松中。日日诵经苦海渡,夜伴青灯愁绪涌。”她走了,离开了游击府,遁入了九松寺,带着无限的哀伤和忧愁,将几十年的苦苦等待,将人世间的恩爱情仇,都融化在了晨钟暮鼓声中……

却说红三团在上次强攻溪头失利后,敌人猖狂反扑,气焰嚣张,革命的地方组织遭受了重大损失。程仁谟团长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鼓舞革命斗志,集中优势兵力,在铜山岭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狠狠地教训了保安团和舟山下民团,敌人被打得溃不成军,那王团长一怒之下,拔枪毙了舟山保长,自己也趁乱逃之夭夭。各地方反动武装一时龟缩起来。

虽然大敌当前,然而国民党政府对消灭共产党仍念念不忘,为了保存实力,躲避日军锋芒,将国民党的浙江省政府搬迁到了永康的方岩山。地方的反动武装见有了傍靠,又顿时疯狂起来,拉壮丁,抢财物,杀农会干部,抓红军家属,气焰嚣张。为了到国民党省政府的政治中心宣传抗日,程仁谟团长派遣施宇祥和玉琏假扮成夫妻香客,潜入方岩张贴抗日标语。

永康方岩属典型的丹霞地貌区,峰险石怪,瀑美洞奇,融雄伟峻险、青山秀丽于一体,兼擅山石、林壑之胜,而且其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文物古迹触目皆是。作家郁达夫在他的游记里写道:“从前看中国画里的奇岩绝壁,皴法皱迭,苍劲雄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到了方岩,向各山略一举目,才知道南宋北派的画山点石,都还有未到之处。”宋代著名学者朱熹、陈亮、吕东莱和明代应石门、程方峰、程松溪等曾在此讲学。朱熹在“重楼”摩崖亲笔丹书的“兜率台”三字,至今依稀可辨。

方岩山每隔几十步就有岗哨,四周隐约可见暗堡。五峰书院的四周围着铁丝网,与书院的斯文格格不入,门口挂着“浙江省政府”的大木牌,由四个戴着德式钢盔的士兵把守着。

山下小镇店铺林立,人群里不时有一队队士兵走过。施宇祥穿着长衫和玉琏手挽手走在人群里,到了僻静的小街拐角处,玉琏用芋艿在一堵写有“戡乱救国”标语的墙上抹了抹,宇祥马上从长衫内掏出一张标语贴上:“精诚团结,一致抗日”。两人一路走,一路贴着标语。

一个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棍的官员从墙下走过,忽然看见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标语,惊叫起来:“有共党,有共产党。”

在一阵警哨声中,有不少军警冲了出来,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宇祥,快把剩下的标语扔到屋背上去。”施玉琏提醒。

宇祥随手一挥,将一卷标语卷着石头抛上了屋顶。不一会儿功夫,有三个警察追了过来,从他们身上搜出几支蜡烛、几捆香外,别无所获,问知是夫妻相携来礼佛求子的,于是就放了过去。

俩人急匆匆来到镇边路口时,忽见身后几百米处有一队警察跑了过来,大声呼叫:“快,快封锁路口!”宇祥一把拉起玉琏飞跑,钻进了路旁的山林中。由于跑得急,玉琏的左脚崴了一下,“哎呦”一声蹲在山坡上走不动了。宇祥连忙背起她就跑。几个警察追了过来,不见人影,在山林边胡乱放了几枪就回去了。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宇祥背着玉琏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山路,见后面无人追来,于是在寂静的密林中坐下歇息。

“宇祥哥,多亏你背着我跑,不然我就要沦落敌手了。”玉琏由衷感激。

“也多亏你提醒,不然我们早就被抓了呢。”宇祥谦虚。

“那还是你背我吃力,我只是张张嘴而已。”

“老公背老婆嘛,应该的,不累!”宇祥故意调侃。

“谁是你老婆啦?”玉琏害羞起来。

“组织上安排的,刚才警察搜身询问时,你不也承认了?”宇祥不依不饶。

“那是假的!我是穷山沟里的傻妹子一个,哪里配得上你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哦。”玉琏认真起来。

“假到真时真亦假。反正你也走不动了,来,继续背。”施宇祥伸出有力的双手蹲着。玉琏这回可是羞答答地主动攀上了他的肩背,一路被背着,一股暖流涌上全身,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有道是:并肩战斗添友谊,同舟共渡波澜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扬尘舞蹈:觐上,臣拜君时最高礼仪;丙施村的方言里则是肆无忌惮、得寸进尺的意思了,含贬义。

第十八回:潼关抗日,九死一生杀敌顽 敌后作战,一石二鸟入牢间

施宇康带新兵离开丙施村后,率部一路向北开赴潼关,边行进,边宣传抗日,边发展队伍,及到潼关一带时,竟然足够有了一个团的兵力,他自然摇身一变成了团长。部队下了火车,已经是夜半时分,施宇康率部在潼关城内军营里驻扎下来,一边休整,一边操练新的炮兵,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全国划分为五个战区,陕西、山西为第二战区,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副司令长官朱德、卫立煌。

《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北临黄河天险,南依牛头山源,是古潼关门户。门外横额书“第一关”,里额书“金陡关”,均为清乾隆皇帝手笔。唐代诗人杜甫有“丈人视要处,窄路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的诗句,以赞其险。潼关还是日军轰炸重庆、西安、汉中等地的必经之路,这不仅说明了守卫潼关的重要性,也让潼关遭受了日寇更多的炮火袭击。但潼关军民为抗战的付出,正如于右任先生近百年前写的“河声岳色无惊句,写出秦人血战功”诗句,七年守关,雄关未失尺寸,潼关守军,功高至伟。漫漫雄关真如铁,历史不会忘记,后人也决不会忘记!

眼下战事吃紧,打得异常艰苦,当施宇康的队伍行进到潼关外面的山区时,由于山路险峻,一面靠山,一面悬崖,行动困难,卫立煌决定让施宇康的独立炮团用奔驰轿车和马匹拉大炮艰难前进。

这时的太行山脉下起了大雪,莽莽苍苍,无边无际,饿极了的老鹰在天空中久久盘旋。队伍行军更加困难了。

入夜,营地周围到处都是已经熄灭的篝火余烬,军营里悄无声息。宇康走出帐篷,带上施成琪和番薯会的几个警卫兵前去查看究竟。待撩开帐篷一看,眼前竟然几十个士兵被活活地冻死了。凄惨的场面震惊了宇康,他找到了睡梦中的副团长,一把将他拽下床来,命令勤务兵架上他就往外拖。

施宇康回到驻地一言不发,大家见他阴沉着脸也默不作声。

“全体集合!” 宇康突然大吼一声。部队迅速集结完毕。

“山里的兄弟冻死了不少,副团长张守正知法犯法,克扣粮饷,大家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战士们情绪激动。

“团长,太行山夜里太冷,这不能全怪我啊。”张守正争辩。

“在场的哪个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你敢克扣粮饷,我就敢要你的命,绑了。”宇康怒不可遏。

“团长,大战在即,临阵杀将是大忌啊。打三十军棍,让他戴罪立功吧。”参谋长求情。

“大刑伺候!”宇康改变了主意。番薯会的亲兵立马将张守正摁倒在地,举起竹杠就打,打得他鬼哭狼嚎起来。

这时传令兵送过一封电报来,宇康接过电报看了看,瞄了一眼张守正,发觉他虽然叫得响,并不是钻心的疼,分明是行刑队员手下留了情。于是一把夺过竹杠亲自动手,接连将三根竹杠打到开裂为止。

“疼不疼?”行刑完毕,宇康厉声喝问。张守正痛苦地点了点头,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宇康发话:“这第一根棍是替你爹娘打的。第二根棍,是替冻死的兄弟们打的。第三根棍是替你自己打的。且饶你不死,记住了!弟兄们,刚接到电报,大战很快就开始了,我知道,又有兄弟们要先走一步了,打东洋就是要准备牺牲的,为民族为国家赴死,死得光荣,死得其所!我这里还有些酒,权当为兄弟们壮行了。

清洌的白酒倒进各种容器里,将士们纷纷举杯。中条山上唱响起了雄壮的歌声《在太行山上》。将士们忙着挖战壕,运弹药。伴着飞舞的雪花,将士们严阵以待。

日本鬼子的机群飞过来了。敌机啸叫着俯冲扫射,轰炸,炮弹在阵地上四处开花。枪炮声如爆雷、炒豆般响起来。战士们在烟火中奔跑应战,见敌机俯冲扫射时,就举起机枪朝天扫射,马克沁机枪喷出愤怒的火焰。

掩体里的高射炮也徐徐高昂起来,宇康镇定地调整着大炮的高度,亲自开炮。鬼子的飞机越飞越低,几乎贴着战士们的头顶呼啸而过,尘土漫天,弹片尖厉的呼啸声甚是刺耳。

宇康被逼着离开了炮位,见有新的炮弹坑炸开时,就迅速滚进冒烟的弹坑里,举起轻机枪扫射敌机。一架敌机被打中了,拖着长长的黑烟扎进了山谷,随着一声巨响,一团大火冲天而起。其他战士也纷纷仿效宇康跳进新弹坑里迎敌。

又有敌机的炮弹扔下来,一枚哑弹砸死了一个士兵,另一枚炮弹将远处弹坑里的士兵炸成了碎末。整个战场像是被翻了一遍土。

鬼子机群渐渐远去,战士们赶紧打扫战场,修补工事。宇康递给张守正一支老刀牌香烟,张守正接过香烟抽着,会心一笑。

突然,侧翼的机枪声和炮声大作起来。宇康和张守正赶紧冲过去,只见山梁上有鬼子蜂拥般冲了上来,战士们正在奋勇抵抗。炮弹掀翻了泥土,冲击波将树木击倒,火光冲天,战斗十分惨烈。一个新兵蛋子吓哭了,宇康踢了他一脚。

鬼子越来越近。战壕里的战士们瞄准射击,机枪手和狙击手配合得非常默契。手榴弹纷纷在敌阵地爆炸,鬼子尽管死伤不少但仍然蜂拥而上。

“打那个举刀的。”宇康看得真切。

“好!”狙击手施成琪屏气瞄准射击,鬼子小头目应声倒地。

敌机又转了回来,一串机枪子弹扫射过来,打在宇康的左臂上,军大衣的棉花飞舞起来,他倒下了。

急得警卫兵大叫:“团长牺牲了,团长牺牲了。”宇康抖落一身厚厚的泥土,猛然坐起:“老子没事儿,给我打!”

阵地上硝烟弥漫,打着打着,就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敌我双方开始短兵相接起来。

中国武术对抗日本柔道,拳打脚踢、刀来枪往、抱团翻滚。山风凛冽,雪越下越大,鲜红的血在雪地上飞溅,双方死伤各半。

宇康施展祖传施家刀法,将一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对决着五六个鬼子。在腾挪跳跃之间就相继解决了对手。

烟雾弥漫,雪花飞扬。一个国军旗手被鬼子的几把刺刀深深扎了进去,他仍然手举着军旗。另外的战士立即冲上前去护卫军旗,与鬼子搏杀。

“还我河山!”宇康猛然大喊起来。众将士也齐声附和呐喊:“还我河山!”于是大家士气大振,越战越勇,犹如貔貅般威武。日军渐渐寡不敌众,终于全部毙命。宇康已然杀晕了头,还在闷声不响地胡乱劈杀着,副团长张守正看他情形不对,就冲到他面前要夺下宇康的大刀,冷不防被宇康劈翻在地,鲜血直流。战士们高喊:“不打了,小鬼子都死绝了。”

施成琪对另一个警卫兵一使眼色,包抄到宇康身后,同时将宇康扑倒在地,其余战士接二连三扑上去叠罗汉,终于制服了疯狂的宇康,趁机夺下他的大刀。宇康方才清醒过来,站起后,面对牺牲了还保持着搏斗姿势的战士尸体,看着被自己误杀的副团长,跪地放声哭号起来。

就在同一天,函谷关附近的黄河岸边,有八百多名年轻的中国士兵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身后是奔腾咆哮、一泻千里的黄河;面前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鬼子;放眼望去,东、西、南、北重峦叠嶂,云雾飘渺处则是他们的故乡。一位被敌人的战刀砍断了一条胳膊的战士双膝跪地,向着西北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一头扑进黄河。八百多名小战士学着断臂壮士的样子,齐刷刷地跪在悬崖上,向着家乡跪拜之后,一起跳进奔腾的黄河。

日落西山,残烟飞卷,太行山在呜咽……

却说,王秀蕴、老犟等隐伏在家的红三团战士最近得到了命令,由于国共合作了,队伍已经改编成“国民革命军浙闽边抗日游击总队”,粟裕任司令员,刘英任政委。所以要马上回到队伍报到,开往平阳北港入编。于是,王秀蕴将儿子施家岗交托给应景翠和钟林看管后,自己率领番薯会成员急急赶回了队伍上。

到了次年的3月18日,粟裕率浙闽边抗日游击总队从平阳县山门街开赴皖南,加入新四军战斗行列,部队整编为新四军第二支队第四团第三营。到了4月28日,第三营又奉命组建新四军先遣支队,粟裕任先遣支队司令员,向苏南敌后执行侦察任务。王秀蕴、老犟和施宇祥等人就在先遣支队里,他们在6月中旬奉命挺进南京、镇江间,参与了破坏铁道的任务后,紧接着在6月17日又参加了韦岗伏击战,歼灭日军少佐土井以下官兵三十多人,击毁汽车五辆,缴获枪支二十余支。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又随军转战,参加了水阳镇伏击战、狸头桥战斗和击溃日军偷袭江南指挥部水西村驻地的军事行动。狠狠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实实在在地过了把抗日杀鬼子的瘾。

抗日战争期间,国军也在正面战场作战,阵亡了二百多位将军,其中上将十位,职务最高的当属张自忠将军。1940年5月16日,弹尽粮绝的张自忠部,在湖北宜城县方家集的一座土坡南瓜店被日军包围了。拂晓时分,南瓜店就受到了日军猛烈的炮击,一座不大的山坡被火海包围了。张自忠将军让副参谋长带着苏联军事顾问离开了,草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身上多处伤口在流血。日本鬼子冲上来了,一个日本军官提着一把战刀,冲向张自忠将军。张自忠举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头部扣动了扳机,壮烈殉国。

后来日本军官在将军身上找到了一支派克金笔,上面刻着张自忠的名字,才知道他就是张自忠将军。日本军官在一个木牌上写了“支那大将张自忠”七个字,与张自忠将军的尸体一起放到一个土地庙的供台上。于是中日双方展开了张将军遗体的争夺战。

在中条山上,设立了张自忠将军追悼大会的分会场,宇康的独立炮团整齐排列着大炮,榴弹炮发出烤蓝的光芒,大炮依次发射。在松枝做就的牌坊上,是于右任写的挽联,每个字都十平方大小,内容是:“血洒中条,魂归秦岭。”场面蔚为壮观,撼天动地。这时国共合作,携手抗日,深得民心。宇康凝视着远方,只见太行山幽幽远远,拔地穿天。

可是好景不长,国民党在“攘外必先安内”的一贯政策指导下,于1941年1月发动了“皖南事变”,将新四军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8月13日,时任新四军第一师师长的粟裕将军指挥苏中军民展开了反击日伪军报复性 “扫荡” 的战役。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激烈。

在芦苇荡的水面上,有六艘新四军的小木船围住了日寇的一艘机动船。王秀蕴、老犟和施宇祥趴在小木船头,老犟手握机枪向日寇的机动船喷射出愤怒的火舌。王秀蕴和施宇祥见久攻不下,自己人的小木船还被敌人打翻了一艘,就急中生智,各自将两个手榴弹捆绑在一起,靠近敌船后一齐投到了敌人的机动船上,随着一声巨响,日寇的机动船被炸得歪斜在水面,燃起了大火,船上的日寇被尽数消灭。

老犟和宇祥打捞起水里的枪支后,众人沐着夕阳,五艘小木船排成一溜撤出芦苇荡。可是正当大家快要走出芦苇丛时,突然从芦苇荡的支系水路里蹿出八艘小木船,船上的人清一色穿着国民党军军装,用轻机枪对着新四军的五艘小木船猛烈开火,瞬间击沉了其中的一艘。这国军事先埋伏在芦苇荡中,却不打鬼子打共军,原来他们作了“一石二鸟”的盘算:先让新四军单独去打日军,若是日军胜了,就借刀杀人,除去内患,然后趁日军疲惫时出击,就可弄得抗日虚名。假使新四军胜了,那么随后出其不意剿灭之,就可谎称其死于日军之手,与国军毫无干系。

王秀蕴急忙指挥大家散开还击,奋力摇桨撤离。然而寡不敌众,被敌人紧咬着不放,形势岌岌可危。老犟急中生智,将船摇着靠近自己人的木船后,猛然将秀蕴和宇祥推下水中,大叫了一声:“快走!我来断后!”说罢就摇开木船,迎向敌船,然后趴在船头用机枪扫射紧跟着的一艘敌船。敌船上的几个国军断然没有料到这一手,顿时被了结了性命,木船像一片枯叶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漂着。其他的敌船也顿时减慢了追击速度。

秀蕴和宇祥爬上自己人的木船后,饱含着无限深情回首望了老犟一眼后,就率领其余人紧急撤离了险境。

最后,老犟的子弹打光了,右腿也受了重伤,无奈地躺在船上,被国军生生地俘虏了去,关押在南京的第一监狱。

审讯开始了,被绑着的老犟在经受了一阵鞭打后,晕了过去。

“报告监狱长,俘虏昏死过去了。”行刑者报告。

“用冷水泼醒他。”家全命令。在审讯室的阴暗逆光里,一桶冷水泼向了昏迷的老犟。

老犟苏醒过来,无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穿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施家全正微笑着端详自己呢。他的头发用凡士林梳得溜光发亮。

“醒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想不到我们会在南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还是老实交代新四军的详细情况吧,免得再受苦。”家全文质彬彬地微笑着。

“是啊,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你还是一条狗。”老犟有气无力,但怒目相向。

家全还是非常温和地说:“欢迎来到地狱,我就是阎王。我这里有完整的满清十大酷刑款待你。对了,美军顾问团刚刚给咱们提供的一套电刑设备,根据使用经验,任何人都坚持不了一分钟,从未失手!看你的骨头还硬不硬。来,上第一道:水淹七军。”

行刑者立刻上前转动大木轮,老犟一圈圈旋转着,上半身倒挂浸在水里,好一会儿才重新转动,老犟呛了水,大咳不止,没等他缓过劲来,又被浸在水里头了。

家全按着鼓点听婺剧《花头台》,案头上一大堆红辣椒已经切开,火盆里烧着通红的炭火……

“呵呵,这是重庆的仰天椒,号称辣王,从鼻孔灌将进去,太残忍,不知道味道该是如何?”家全似乎很好奇。

“来吧,爷爷就喜欢吃辣。”老犟垂着头,冷冷回答。

有道是:冤家路窄又相逢,严刑逼供启鬼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走马上任,同学老友知根底 过卡送礼,吉普棺材藏玄机

你说施家全心里最怨恨的是谁?就是这个以前当土匪头子的老犟!虽然他在自己与三叔争抢红儿时是帮了一点忙,但后来家全知道,救走紫莜的是他;收留宇祥和李培松的是他;袒护宇康和秀蕴的也是他;来到南京后仔细想想,母亲梅琴的死肯定也与他的土匪窝有关,自己的冤家都集聚在黑虎山上呢。如今老犟落在了自己手上,正是报仇的大好时机,见他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不招供,于是就报请上头同意,要将他秘密处决。

在一个阴风怒号的下午,施家全率领行刑队将老犟押解到了南京城外的密林深处,绑在了一棵大松树上。老犟怒目圆睁,毫无惧色,视死如归。

“老犟姑夫,都是你自己造下的罪孽,休要怪我。如今就要分别了,后悔吗?”家全惺惺作态。

“不要叫我姑夫!我老犟一生光明磊落,占山为王半世豪强;自打加入共产党后,更是扬眉吐气过日子,立马横刀为百姓,死也值了!家全你呢?如今国民党江河日下,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更可悲的是,你那婆娘所生的孩子都不是你亲生的呢!哈哈,恶有恶报,你是个乌龟!”老犟临死前大笑着骂个痛快。

“你说什么?”家全大吃一惊。

“红儿的孩子不是你亲生,是教书先生李青的,连你亲爹都知情呢!哈哈哈,断子绝孙的乌龟,大乌龟!”老犟乌龟连声,骂不绝口,笑得格外开心。

施家全歇斯底里地大叫:“毙了他,赶快毙了他!”

一排枪声过后,老犟成了马蜂窝,浑身上下鲜血直冒,头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八年的抗战,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八路军、新四军、国民党爱国将士英勇抗击下,日本鬼子节节败退,最后在尝了美国的两颗“小胖子”原子弹后,乖乖地投降了。

美丽的西湖边,人们穿长衫,着旗袍,撑着油纸伞,乘着小卧车,挥彩旗,撒标语,扭秧歌,舞狮子,放鞭炮,在西湖边兴高采烈地庆祝抗战胜利。宇康早早等候在浙江省城防司令部大门口。不久,一长溜小车队伍鱼贯而来,军乐声中,少将城防司令吕钦皇裹着斗篷威赫赫下了车,宇康迎上前去,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八年离散,九死一生的英雄不约而同地紧紧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施宇康因为英勇善战,军功卓著,被提升为国民党军少将参谋长。一次在南京召开的作战会议上,蒋总裁具体布置了打压共军、抢占地盘的方案后,又颁发了各升职将领的任命书。施韫琪也被提升为师长了,继续留在南京部队阻击共军。会后施韫琪遇到了宇康,就邀请他一起到长江边走走。

施韫琪递给宇康一支烟,笑道:“五弟啊,我那逆子都改邪归正了,现在南京第一监狱任监狱长呢。别再记恨三哥了好吗? ”

“三哥,知道的。我还是叫你三哥,是因为你上次回家奔丧没有为难乡亲父老,只是教训了一番儿子。听说家全杀了老犟,唉,看来还是恶习难改啊!”宇康叹气。

“那也可能是军人身不由己罢了。听说你小子打仗不要命,千万要注意安全哦!”韫琪为儿子辩解后,又叮嘱宇康。

“共产党那里都记着账呢,还是叫家全以后好自为之吧。我只是精忠报国罢了。没事的,谢谢三哥关心!”宇康坦言。

“等不打仗了,我们回游击府种田、读书去。”韫琪又递给宇康一支烟。宇康望着远方,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口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此分手后,兄弟俩再也没有见面,后来才听说韫琪随汤恩伯去了台湾。

开完会,吕钦皇和施宇康一起从南京回到杭州。次日晚,俩人相约去湖心亭喝龙井茶。在茶叙中,吕钦皇将军说起了他在缅甸作战时最难忘的一件事情:有一次,他们一个连被日军包围在丛林中的一棵巨大榕树上,与日军顽强对抗了一个月,就靠施家生他们的飞虎队空投弹药和粮食支援。这施家生是施钟林的儿子,在西安事变中曾被张学良扣押了一个月,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是浙江人。抗战爆发后他被编入了美国飞虎队,成了一名中方队员,保护着驼峰航线。所以他俩在缅甸有缘相聚,一起喝过酒。“这世界真小啊,他本也是与你一家人呢。”吕钦皇叙述罢感慨万千。施宇康却为自家人的有出息而感到无比自豪。这施家生后来当了武汉交通厅厅长,解放后回到游击府,悠游晚岁,也算是一员福将。

说一头,丢一方。那施宇祥和施家瞻继续随军攻打上海,王秀蕴却受上级委派,秘密来到杭州做丈夫施宇康的思想工作,争取和平解放杭州。为了打掩护,王秀蕴还特地回了趟游击府,带上儿子施家岗一起来到杭州。

施宇康见老婆儿子一起到来,别提多高兴了,叫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施成琪准备了一桌酒菜,在自己的北山路别墅里款待娘儿俩。“爷,我想进基督教教会学校读书,家里二伯教的尽是‘之乎者也,烦死了。”施家岗一边吃着螃蟹,一边看着父亲说话。

“好啊。家岗长大了,也该学些外国的新鲜知识了。只是眼下时局不稳,兵荒马乱的,过段时间再说吧。”宇康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

“娘,那我就像成琪哥一样跟着爹带兵打仗,早日平定时局,也好早日安心地去读书。”施家岗天真地笑着。

“傻儿子,日本鬼子赶跑了,国家还要你们去建设呢,还是多学些科学知识的好。若是接着去打仗,就剩下中国人打中国人了,你说好不好?”王秀蕴谆谆诱导。

“不好!咱们游击府里,就因为兄弟骨肉相残,就死了那么多的人。二伯在家中的私塾上课,教学曹植的‘七步诗,说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时候,他还落泪了呢。”家岗很懂事。

“是的,五叔五婶,我娘也经常这样跟我说。”成琪同桌吃饭,也禁不住插话赞成。

施宇康和王秀蕴听罢儿子的无忌童言,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泪花。“好了,今天一家子难得团聚,一家安乐值千金,多说点高兴的事。来,多吃点。”宇康用筷子夹起一块牛排放进家岗的碗里。

入夜,施家岗与施成琪一起睡在一楼房间,施宇康和王秀蕴睡在楼上正房,夫妻俩温存了一会儿后,辗转反侧睡不着。“宇康,青儿出家九松寺当尼姑了。我好后悔告诉她实情啊!”秀蕴撩开话题。

“啊?好可怜呐!不过佛家讲放下,放下了,心念空了,总比终日重负着的好!”宇康叹气。

“你知道吗?宇祥跟着解放军的大部队要打过长江来了,估计我们一家人要战场相见了。玉琏都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了。”秀蕴不由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这是好事情啊。唉,汤恩伯这个武义佬也不识时务。滚滚长江东逝水,岂是螳臂能阻挡得了啊?我看上海也坚持不了几天了,还说是固若金汤呢!眼下,吕司令和我都正为杭州的防务犯愁呢!”宇康搂着妻子,愁肠百结。

“宇康,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全国上下的人心都向着共产党呢,你可得识时务,在紧要关头拿捏好主意呀!”

宇康起床拧开了收音机收听延安电台。刚好收音机里正讲着共产党的方针纲领。“嗯,打内战,我是早就厌倦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其实,党国高层就是用人不当,下面歪一点,再歪一点,歪到基层,大厦就倒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啊。秀蕴,平时都是你比我有主见,还请你给拿个主意吧。”

“呵呵,我说了,你不会杀我吧?”秀蕴故意笑着挑逗。

“看你说的,连老公都不相信了?”宇康当真起来。

“投诚,和平解放杭州,给子孙后代留下福祉!”秀蕴一脸严肃。

“这话说的,你就像是共产党的说客呢!”

“我是共产党员又怎么样?”

“好得很,我正愁没人与共军联络呢!秀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跟共产党走得近,那番薯会还不就是与红军的农会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相信你的为人,你不说,我也就不问罢了!”

“宇康,也难为你了。不瞒你说,我就是组织上派来联络策反工作的。平时接触下来,我知道吕司令也是爱国进步人士,你赶紧做好他的思想工作。”

“行啊你,那我俩就再来个国共合作。”宇康兴奋地抱起秀蕴亲热不止。王秀蕴突然想起一事:“宇康,为了解放杭州,四明山游击队急需一批枪弹,地下党已经筹集好,都装进棺材里了,就怕送不出城去,你帮忙疏通城防关卡吧。”

“好,此事我事先安排副官来到关卡照应,最好在棺材里放些烂肉,臭气熏天的,让他也好说话些。另外,我也想法子送他们一些。先不说,累死了,我们睡觉吧。”宇康答应罢就香甜地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宇康来到城防司令部,吕钦皇急急把他叫了过去:“宇康,汤司令派来的督察专员不日就要到了,对咱们不放心呢!”

“司令,眼看着南京就要保不住了。据知,连蒋委员长都安排好了后路,正将大批金银财宝运往台湾呢,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宇康言明利害。

“唉,大不了一死,只是不死在抗日战场上,却死在内斗里,于心不甘哪!”吕钦皇摇头不止。

“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国军里头已经有不少高级将领经历过了,能一条路走到黑的可不多哦。我们是否也可借鉴?”宇康投石问路。

“既然是老同学,不瞒你说,识时务为俊杰的路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的,可临时抱佛脚,找谁沟通啊!”吕钦皇有话直说。

“既然司令有此想法,信得过的话,沟通的事就由我来办,我有门路。不过套近乎嘛总得拿点见面礼,方可表明心意的。”

“那得抓紧。眼下督察专员就要到了,怎么办?”

“他来他的,我们干我们的,不怕!”

两个老同学一拍即合,紧紧握手,相互拥抱。

下午,在城防司令部的一个车库内,吉普车里装了不少枪弹和药品。吕钦皇走过来瞧了下,笑着打趣道:“宇康,资敌通敌,这可是掉脑袋的活儿啊。”

“你从缅甸都打回来了,阎王不要你。”施宇康也神秘一笑。吕钦皇哈哈大笑起来,毕竟同学之间的性格脾气都是知根知底的。

“那我就下命令?”施宇康眨眨眼请示。吕钦皇明白他是故意的,更加好笑了,很肯定地点了下头。

“成琪,出发。”施宇康发出命令。施成琪敬了个军礼:“是。”

国军少校施成琪押着军用卡车行驶着。前面有驻军挥旗拦路,军车差点撞上驻军,施成琪傲慢地点了支烟。驻军士兵:“长官,请接受检查。”施成琪掏出了关防,驻军士兵接过看了眼,向施成琪敬礼,挥旗放行,早有士兵搬开了沉重的铁丝网,军车绝尘而去……

四明山的小山村里出来一支送葬队伍,哭声悲切。人们抬着白皮薄棺,一身重孝。山脚下一座碉楼有重兵把守,荷枪实弹拦住了送葬队伍。

已经平安将车上枪弹、药品送入丛林的施成琪驱车返回小山村,也化妆成平民混在队伍里,哭得伤心欲绝:“长官行行好,让我们上山埋了,入土为安吧。”

关卡上的国军军官一脸严肃:“打开检查。”送葬队伍中的一个男人说:“我老婆得霍乱,都已经臭了。”说话间,士兵已经在撬棺材了。棺材的四方大钉被撬开,沉重的棺盖慢慢移动,军官探头戴着白手套捂着鼻子查看着,用手枪小心翼翼地捅捅尸体,突然他要作呕。惨白的王秀蕴裹着红棉被躺在棺材里,棺材底部渗出些黑红的汁液来。送葬男人痛哭:“我苦命的老婆啊。”军官在路旁大口呕吐。

“快盖上,快盖上,别把毛病传给了长官。”施成琪装着关心模样,急切吩咐。大家七手八脚忙碌起来。送葬队伍哭号着远去了,军官仍蹲在路旁呕吐不止。

送葬队伍到了深山老林,施成琪等人忙把王秀蕴从棺材里扶出来。王秀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理了理头发吩咐:“快把棺材里的东西都起出来,与成琪先已送来的大礼一起运回游击队营地。”施成琪揭开红棉被,底下都是崭新的长枪,乌油油的。待枪支都拿走,底下赫然在目的是一堆烂猪肉和内脏。大家背着枪支,扛着子弹、药品,一下消失在丛林中……

有道是:长江滚滚东逝水,钱江滔滔澜不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夜奔上海,购得白鞋洒父爱潜伏杭州,策反丈夫救同伴

王秀蕴顺利地将枪弹和药品运给四明山游击队后,将策反夫君和吕钦皇的经过向游击队领导作了汇报。组织上指示她立即返回杭州城内,有事直接与地下联络点“吴山金铺”的老板联系,继续联络做好策反国军将领的工作。组织上不日将派遣地下党同志到她家别墅开会,具体商谈和平解放杭州事宜。另外,最近有个叫“胡相公”的同志不幸被捕,叫她尽量设法营救。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王秀蕴装扮成阔太太模样,进了杭州吴山脚下的一个金铺,在柜台前细心挑选首饰,故意连试几件都不满意。铺中大堂的留声机正唱着周旋的《夜上海》:

夜上海 夜上海

你是一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 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秀蕴一边欣赏音乐,一边优雅地挑选着首饰,戴上耳环,照照镜子,显然她仍不满意,微笑着问店员:“这么大一个金店就这么几样货色?店大欺客吗?”

老板慌慌张张从里间挑帘出来抱拳作揖:“夫人是个行家,小店内堂有几件镇店之宝,里面请。”

王秀蕴傲慢地随老板进入内堂。老板支开佣人,捧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王秀蕴压低声音:“上级有什么指示?”

老板凑近耳语:“胡相公的下落打听清楚了……”王秀蕴戴上项链,仔细照着镜子,故作高兴地说:“这件我要了。”老板也高兴地回应说:“夫人好眼力。”老板恭送王秀蕴出店门。

来到大街上,有一对洋人夫妇显然是秀蕴的熟人,他们相互微笑着打招呼。突然秀蕴看见儿子施家岗在大街上大嚼着烧饼,喝着可乐,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她忙拦下黄包车坐上,在儿子身边停了下来,施家岗开心地叫了声“妈妈”。秀蕴亲亲孩子,紧紧地搂着他,继又捏着他的小鼻子说:“宝贝刚才的不雅举动被妈妈看见了噢。”施家岗不明就里,好奇地问:“什么举动呀?”王秀蕴一本正经地说:“宝贝在大街上吃烧饼喝汽水,多不雅观啊,饿了要在店里吃好再出来,要不干脆回家妈妈给你做饭吃。你说呢?”家岗羞愧地低下头,轻轻说:“妈妈,我错了。”王秀蕴得意地说:“我的乖儿子,妈妈爱你。”黄包车沿着美丽的西湖远去。

次日傍晚,施宇康正在别墅门口看报纸,见家岗骑自行车回来,就放下报纸微笑着招呼:“儿子放学了?”

“爸爸,我们学校下个礼拜要去黄山旅游,可是我没有白色的旅游鞋,怎么办呢?”施家岗放好自行车。

宇康为难了:“哟,这可不好办,先施百货店没有吗?”施家岗显得很委屈:“爸爸,学校规定要统一穿白色旅游鞋的。”

“爸爸想法子给你买就是了。”

“爸爸真好,妈妈呢?”家岗就要上楼。施宇康赶紧拦着,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施家岗也学着爸爸用手指放在嘴边,蹑手蹑脚地投入爸爸怀里。

原来王秀蕴正在二楼密室与五位从四明山下来的游击队同志开会,施宇康却主动在一楼望风呢。

“据吴山金铺联络点的同志打探,‘胡相公落在了青年军的手里,大后天要押解通过我丈夫管辖的萧山营地。我已经与丈夫商量好了,他答应尽全力解救。”王秀蕴介绍。

“好,那就先谢谢施参谋长了。若是‘胡相公被押解去了南京就麻烦了。”游击队刘副队长脸露笑容。

“嗯。那有关策反吕钦皇司令起义的工作进展如何?”游击队王政委一脸凝重。

“吕钦皇司令是识时务的,也反对窝里斗,不愿使杭州这座名胜古城毁于一旦。那车送给四明山游击队的礼物还是经过他点头呢。然而,对于投诚起义一事,他一时还有顾虑,转不过弯来。他提出:在解放军攻城之前请网开一面,他一定率军主动撤出杭州城,绝不放一枪一炮。让杭州城和平解放,将整座城市完整地交还到人民手中。”王秀蕴详细汇报了情况。

“行,只要他践行诺言,也不失为有良知的中国人。容他以后再转弯吧。但有一点请你转告他,在他们撤离前务必阻止一切破坏城市公共设施的行为。”王政委显得深思熟虑。

“好。我一定叫丈夫转达。”王秀蕴与五位同志一一握手道别。

施宇康见众人走后,伸了个懒腰,对儿子说:“妈妈工作忙,没工夫做晚饭,咱们一起出去打牙祭吧,顺便看看有没有白色旅游鞋可买。”“好嘞!”施家岗兴高采烈。

在杭州的大街上,施宇康开车带着妻儿转悠,不断进出各种商店,都说没有这样的旅游鞋。施家岗一脸委屈,都急得快哭了。

“宝贝别急,爸爸妈妈一定能给你买到白色旅游鞋的。”王秀蕴急忙安慰。

“我马上去上海找找看。”为了儿子,施宇康不顾一切。施家岗一下高兴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吃城隍庙的南翔小笼包。”

“小馋猫。”王秀蕴摸了摸儿子的头。三人吃完南翔小笼包后,宇康真的驾车连夜去了上海,母子俩回到了家中。

第三天早上,王秀蕴和施家岗娘儿俩正打着羽毛球。突然喇叭声响,别墅铁门徐徐打开,施宇康的小车进来了。“爸爸回来了!”施家岗飞奔过去。施宇康手里拎着一盒鞋,把一束玫瑰花献给了妻子,王秀蕴开心地亲了他一口。家岗迫不及待地打开鞋盒,里边果然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家岗穿上旅游鞋后,在草坪上飞奔起来。夫妇俩幸福地看着。

“‘胡相公明天就要过我防区了,这回我得亲自出马营救,那青年军可不是省油的灯。”

“那你以什么名义出兵呢?”秀蕴不无担心。宇康解开领带,取了下来:“还没有完全想好呢。”

“参谋带了长,放屁自然响。到时你自然会计从心生的。”王秀蕴自信地笑着调侃。

萧山平原碉楼高耸。次日上午,宇康肩扛卡宾枪在铁丝网前来回踱步,化装成国军的四明山游击队员也手持枪支紧随其后,严阵以待。公路两旁的山石树丛中还埋伏着许多本部士兵。远处的汽车声音隐隐传来,宇康看看欧米茄手表,时针指向十点二十分。

车队渐渐地近了,施宇康指挥拦下了押解的车队。他上前一看,里头的确有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绑着,身边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按着他。

青年军团长下车来,趾高气扬地说:“将军,我们公务在身,请放我们过去!不然就不客气了。”

施宇康笑道:“哈哈,这个共匪头子是在我的地盘上抓获的,理应由我亲自交给汤司令,我岂能放过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青年军团长明白了对方是来抢钱的,气急败坏:“将军,你太卑鄙了。老子警告你,别惹我们青年军。”

宇康态度也很坚决:“这个共匪我要定了。”话没说完,青年军团长就朝着施宇康脚前打来了一梭子弹。施宇康带来的都是从潼关回来的沙场骁将和身经百战的游击队员,立刻四散隐蔽。

“给我打。”施宇康下令。双方迅速交火,枪膛嘣出的弹壳落满了一地。青年军重兵把守押解着地下党高层领导“胡相公”的车辆,施宇康率领将士渐渐逼进青年军的领地。碉楼上的机枪压得青年军抬不起头来。又是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青年军有序地还击施宇康队伍。

双方队伍很快分成若干个小队,长短枪有效结合,声东击西。突然有一个冒烟的手榴弹落在宇康身旁,他立刻捡起,扔还给青年军,炸飞了好几个顽强抵抗的对手。浓烟笼罩了太阳。宇康手持冲锋枪率队冲杀在前,子弹在他身旁呼啸,青年军的押解部队已经所剩无几了。

就在这时,青年军团长从车上抓下来“胡相公”作人质,挡在自己身前大叫:“识相的放下枪,不然我打死他。”

施宇康看见“胡相公”的肚子在不停地冒血,面色惨白。青年军团长把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别开枪,他如果死了,汤司令能够放过你吗?”施宇康急忙提醒。

“这么耗下去,反正是个死,我拉个垫背的。把枪放下!”青年军团长不依不饶。

“好,我放下枪。”宇康在扔出冲锋枪的同时,从袖子里滑出勃朗宁手枪,一枪毙了青年军团长。剩下的几个青年军纷纷缴械投降。一起随同前来营救的四明山游击队员立即冲过去抬起奄奄一息的“胡相公”,上车迅速离开了现场,送往医院急救去了……

城防司令部里,吕钦皇焦虑地来回走着:“宇康兄弟,看你这事情闹的,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叫我怎么向汤司令交代?”

“司令,我这还不是为咱们军区抢功劳吗?抓住一个共匪高官,赏金多诱人啊。”施宇康还在打诳语。

“如此说的话,那抢下来的人呢?老同学,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想拍共军马屁,留条后路,但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呢?汤司令那头我如何交代哦?罢罢罢,我暂且说青年军中了四明山游击队埋伏,全军覆没了。能瞒过一时是一时,将那几个还活着的青年军士兵关押起来吧,并吩咐你的旧部一定要守口如瓶,免得走漏风声。你暂且官降一级,调任嘉兴师管区,免得扎眼。”吕钦皇言罢摇头不止。

施宇康立正敬礼:“谢谢司令!”次日他就走马上任去了南湖烟雨中,度过了几天相对安逸的日子。

有道是:妻子开会夫把风,强行救人不顾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意除专员,宇康智勇保大桥 鏖战月浦,宇祥捐躯逞英豪

时隔不久,也就是在1949年4月20日,国民党政府最后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上签字。21日,毛泽东和朱德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

1949年4月20日晚和21日,人民解放军第二、三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和总前委的《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先后发起渡江。在炮兵、工兵的支持配合下,长江沿线千帆竞发,呐喊声震天动地,军号声嘹亮催人,大军冒着敌人疯狂的炮火奋勇前进。大军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的千里战线上强渡长江,迅速突破国民党军的江防,占领贵池、铜陵、芜湖和常州、无锡、镇江等城,彻底摧毁了国民党军的长江防线。上海危在旦夕,“固若金汤”的妄言不攻自破,汤恩伯如坐针毡。他除了在上海负隅顽抗外,还急急向杭州等隶属防区派出了督察专员,以防内部反水生乱。

见形势危殆,吕钦皇司令急急将施宇康从嘉兴调回杭州,复任原职,并连夜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宇康,汤司令派来的督察专员下午就要到了,对咱们心存疑虑呢!眼下如何应对?”

“上海、南京危矣!唇亡齿寒,杭州岂能独善?切切按照以前与共军达成的意愿行事,做好主动撤离准备,并保护好公共设施,方为上策。督察专员来了,我们小心应对就是了。”施宇康直言不讳。

“对!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他来他的,我干我的。”吕钦皇十分赞同。

傍晚时分,汤恩伯司令派来的督察专员到了,吕钦皇设宴款待。施宇康来宴会厅赴宴,刚一进门,着实让他一愣,眼前坐着的督察专员不是别人,却是冤家侄子施家全!施家全傲慢地正中端坐,盯着施宇康。很显然,施家全早就等着施宇康了。

这督察专员来头可不小。那汤恩伯为了加强“监军”,在国民党军原有的监军组织”“督战组”“总统特派视察组”“国防部视察组”等基础上,又出了新花样:这次为准备上海作战,除派国防部第五视察组(组长贺钻芳)专驻上海,由该组派遣视察官分驻各军外,在临作战前,汤恩伯又派该总部高级参谋多人分驻各军、师。另外,还由毛森派大批特务人员以政工名义或其他办法打入各军、师,尤为注意成分复杂的部队。所以,家全是代表总司令部来的。

宇康马上回过神来,出于面子上的礼貌,打起招呼:“原来是家全侄子大驾光临呢,五叔晚来一步了。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国难当头,我们都得戮力同心,忠心耿耿替蒋委员长分忧才是啊!”施家全话外有话,皮笑肉不笑。

“原来你们是亲戚呢。怎么你们游击府的人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啊,好!来,大家干杯,为督察专员接风洗尘。”吕钦皇举起满杯红酒一饮而尽。大家也举杯同饮。

“吕司令,杭州的发电厂炸了没?”家全忠于职守,喝了第一杯酒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哈哈,前天刚收到汤司令的电报命令,还没来得急布置呢。”吕钦皇打哈哈。

“不行啊吕司令!明天我亲自去现场监督,军令如山,必须炸了!”家全放下酒杯,一脸严肃。

“是!明天,卑职就明天办。”吕钦皇无奈。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大亮,施家全果真就带着宪兵队出发,炸毁了杭州发电厂,天空中升起滚滚浓烟,夹带着一股刺鼻的塑料焦臭味。下午,施家全又急急来到城防司令部,将一封电报放在吕钦皇办公桌上:“汤司令急电,命令在两天内炸毁钱江大桥。”

“啊?又要炸钱江大桥?”吕钦皇惊讶。

“解放军长江都过来了,还怕这区区钱塘江吗?”施宇康也在场。

“这是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们必须执行。”施家全趾高气扬。

施宇康微微一笑:“那好,司令,我来安排炸桥。”言毕对吕钦皇暗暗使了个眼神。

“好,有参谋长亲自出马,我最放心了!”吕钦皇一语双关。

第二天下午,宇康带着部队来到钱塘江大桥边,封锁了大桥两头的交通,对施成琪如此这般地低声嘱咐了一番后,叫他带着几个番薯会的亲兵,驾驶着机动船,慢慢靠拢桥墩,将船固定在桥墩上,接着安放炸药。宇康就站在桥上俯首看着。

这时,施家全亲自驾驶着吉普车急急赶来,到了桥上下车,也站在宇康身旁往下看。突然他对着桥下机动船上的士兵大声叫唤起来:“不对!炸药安放得太少了,太少了!继续放,继续放!”施成琪把两个麻袋都放上了桥墩。

施家全趴在铁栏杆上很专注地指挥着安放炸药,施宇康看着施家全的后脑,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冲着太阳开心地笑了一笑。他一咬牙,朝施成琪打了个“OK”的手势,猛然扛起施家全,把他扔下了钱塘江大桥的护栏。几乎在同时,船上的施成琪将那个毫无防备的宪兵也踢进了江里,顺手就把真的炸药包也扔了下去,随即被滔滔江水淹没。施成琪仰头与站在大桥上的施宇康相视一笑,并打了个“OK”手势后,就大声喊道:“炸桥了!”施宇康紧急带着警卫驾车调头撤离了桥面;施成琪招呼番薯会亲兵快速下了桥墩后,点燃长长的导火索,驾驶着机动船迅速离开桥墩。

过了一会儿,人们听到了一声巨响,浓烟散去后,钱塘江大桥却依然横跨两岸,雄姿不减。原来上峰要求安放五百公斤炸药,施成琪他们却按照宇康的吩咐只用了百分之一,放置在无关紧要处,玩起了瞒天过海的游戏。宇康回望炸点,脸露微笑,急急回了城防司令部,一五一十向吕钦皇做了详细汇报。

“你杀了亲侄子?残酷,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杀死督察专员的消息暂时严格保密,就说他亲自炸桥光荣殉国了。炸钱江大桥的消息各大报刊肯定马上就会发布的。上头若是追问,就说茅以升教授建设的大桥太坚固了。反正过几日就要撤离了,先瞒过一时,免得变生出新事端。”吕钦皇不愧为司令,考虑得面面俱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解放大军渡江后,迅速对大上海外围发动攻势。10兵团29军当日攻占浏河,歼灭守军52军一个多营。28军83、84师直趋吴淞,激战两日,攻占太仓、嘉定,歼灭守军123军两千余人。26军攻占昆山、南翔,歼灭守军123军一部,俘敌一千余人;9兵团20军歼灭守军暂8师一部,进占平湖、金山卫、奉贤。30军沿南路前进,攻占南汇,进抵川沙。27军也顺利攻占嘉兴、松江、青浦等地。至此,上海外围阵地第一道防线全部攻占。

攻击外围阵地第二道防线的战斗开始。10兵团从吴淞的西侧猛扑月浦、刘行、杨行地区。这一带地形平坦,射界开阔,国民党军建有大量的钢筋水泥碉堡群,并构筑了铁丝网、鹿砦、竹签、壕沟、木桩、地雷等障碍物。守军为国民党52军、54军,伴有飞机、舰炮、装甲车和要塞炮火的支援。

28军攻击刘行镇的国际电台,遭敌人地堡群阻击,攻击部队在开阔地带遭到严重杀伤,好不容易攻到近处,却突遇地堡前的地雷区、电网和竹签阵,攻击部队伤亡殆尽。经组织部队反复冲击,至夜深才拿下4个地堡群。然而到了天亮,国民党军突然以猛烈炮火打击,进占地堡群的解放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国民党军借助海军舰炮和空军飞机的支援,以坦克、装甲车开道,不断向解放军发起反击。双方死死缠斗,激战终日不休。为打开局面,28军又从两翼迂回前行,依然被猛烈火网所阻,伤亡严重却进展甚微。

29军攻击月浦,在前沿遭国民党军阻击阵地猛烈火力及海军舰炮打击,伤亡很大。经多次冲击,接近街区,却又陷入各种隐蔽地堡的火力网交叉射击之下。双方多次展开白刃战,各个街区不断易手,混战长达40余小时。这场仗打成了添油战,解放军冲上去的连、营很快就打光了,不得已只好以团为单位发动攻击,光团级干部就牺牲了两个。经双方反复冲击炮火轰炸,月浦成为一片残垣断壁,国共交战双方依托战壕、堡垒,机枪扫射,大炮轰鸣,双方不时有人中弹倒下,弹壳不断跳出,落满一地。国民党军的好几辆装甲车隆隆而来,解放军伤亡很大。

到了1949年5月14日,惨烈的月浦攻坚战才进行两天,邱祖清所在的29军87师260团3营某连,4个连级干部,1位牺牲(副指导员印达),3位负伤(连长曹海云、指导员沈士德、副连长印信权)。3个步兵排的排级干部也全部牺牲或负伤。连队只剩30多人,战况正烈,战士们却没有了指挥。

年仅18岁的连长通信员邱祖清,当机立断,主动出面代理连长职务。他火速赶到营长张景昌处报告情况,并赶回连队把战士组织起来继续战斗。邱祖清发动大家把原来绑在腿上的绑带解下来,将手榴弹4个一捆扎起来,组织4人爆破小组,用火力掩护突破敌军的防御工事,冲上去爆破。施宇祥就在第三爆破组中,一颗颗坦克炮弹在沙袋四周炸响,压得施宇祥抬不起头来。宇祥急得大叫:“手榴弹,手榴弹。”一个小战士猫腰刚站起,就被炮弹炸得粉碎。另一个战士抱过手榴弹,送到宇祥面前。宇祥拉开导火索,向敌人阵地扔去,接着又抱上一捆手榴弹,冲向敌人的装甲车。

战壕里的邱祖清回头看见宇祥有危险,大声叫他卧倒。然而宇祥举起手榴弹冲他们一笑,继续向前冲去。邱祖清大叫:“掩护宇祥。”战士们纷纷举枪射击掩护。

宇祥抱着一捆扎在一起的手榴弹,冒着敌人的炮火,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灿烂的笑脸映照着太阳。身边的炮弹不断炸响,宇祥打红了眼,怒吼着:“老子宇祥来了!”一下就冲上了前面的战壕,不料突然被一梭子弹打中,他像山一样地倒下了。装甲车徐徐向他开过来。宇祥睁开眼睛,一点点向前爬去。装甲车越来越近。宇祥满脸成了焦黑色,他脑子里浮现出老家丙施村,回想起在那一天暗夜里的下朱畈凉亭,宇元被砍的时候冲他大叫:“宇祥还手啊!”是啊,该是到了还手的时候了。他泪眼模糊地向装甲车爬去,大叫起来:“宇祥还手啦!”只见他呐喊着拉开导火索,猛然立起,将成捆的手榴弹扔向敌人的装甲车。随着一声巨响,装甲车跳跃了一下后就趴下不动了,宇祥也随之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邱祖清立即带领战士冲锋:“为宇祥报仇!”

解放军大部队战士奋勇冲锋上前,如蛟龙出水,似猛虎出山。国民党军溃不成军,纷纷跪地求饶,缴械投降。22日,月浦守敌伤亡大半,余部撤逃而去,月浦被克。

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舍身为国谱忠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漫步宝塔,笑谈红尘抬望眼 聚首游府,冷观陌路问苍天

上海打得火热,回头却说杭州。自打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强渡长江,彻底摧毁了国民党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后。第七兵团接到中央军委下达的“七兵团进驻杭州、接管整个浙江”的命令,迅速向浙江挺进。

为了给人民留下一个完好的历史文化名城,各路追歼部队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不怕疲劳,连续作战,与南逃的国民党军队展开了生死速度之争,终于赶在浙江长兴至安徽、广德一线,围歼了国民党军队8万余人,彻底粉碎了敌军退守杭州的企图。从4月29日开始,解放军以雷霆万钧之力、风扫残云之势,从浙西北地区迅速向杭州挺进。

经过中共杭州地下党的联络和劝导,吕钦皇司令迫于形势,决定放弃抵抗,明天就撤离杭州城。

有关撤离的详细步骤和具体事宜都早已安排妥帖,吕钦皇和施宇康在司令部里长长舒了口气。俩人就在司令部里吃晚饭,刚吃罢,吕钦皇伸着懒腰提议:“宇康,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放松一下身心。咱们一起携夫人去六和塔走走吧。”

“好啊,诸葛临阵还弹琴呢,走!”

夕阳西下,漫天映红,钱塘江涌起如血的浪潮,汹涌澎湃,势不可当。六和塔沐浴着金辉斜阳,流光溢彩。

宇康站在六和塔上,遥望钱塘江感慨万千:“十万军声夜半潮,壮哉!”

“我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想说什么,给我支烟。”吕钦皇心有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宇康默默递上一支烟。

“我在远征缅甸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呢。那时一想到打鬼子就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吕钦皇抽着烟凝视远方。

“子量兄(钦皇的字),今天不叫你司令了。我在想,我们还是回家种田吧。”宇康也受到了他的情绪感染。

“唉,拿锄头都怕重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能做什么?”吕钦皇叹气。

“别叹气,我租你家的田种,做你的佃户,向你交租谷啊。”宇康调侃。

“我家的租谷可是不低啊,年成不好也一样要交好多,交不齐,打!”吕钦皇情绪有所好转,跟着调侃。

宇康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笑啥?我说真的。”吕钦皇一脸认真。

“我也是认真的。农闲时候我们一起读读老庄、易经,写首诗、作幅画。逢年过节呢,咱互相走动,那真是神仙过的生活啊。”宇康满脸憧憬的神色。

“还可以上山打野猪,打兔子,营造园林。”吕钦皇补充。

“好向往啊!滚滚红尘中最为难得的也许就是‘和平、安乐、富裕了吧?”宇康眯着眼,似乎梦入了桃花源。

“不全对,应该还有‘正义、爱情的。”秀蕴接茬。

“是啊,你们男人没结婚前开口闭口说爱情,可是一旦结婚了,就老是忘了爱情。”吕钦皇夫人附和。

“哪里,哪里啊!以前不是打仗忙嘛。”吕钦皇和宇康异口同声辩解。

“报告,汤司令急电。”副官驱车匆匆赶来。

吕钦皇:“念!”

“上海已经失守。今晚八时,命吕、施二位将军带家眷在六和塔等待,燃火堆为号,乘直升飞机去舟山,然后上军舰去台湾。汤恩伯令。完毕。”副官立正念完电文。

吕钦皇对电文似乎没有一点反应:“刚才秀蕴说得好,正义,对,还有正义!”“正因为蒋家王朝反人民、反正义才落得如此下场啊!”秀蕴说话掷地有声。

“是啊,离开了正义,就没有了和平、安乐和人民的富裕。为了正义,我们不去台湾了!”吕钦皇与宇康相视而笑。

直升机如约而至,在夜空里盘旋着,探照灯四下扫射六和塔。盘旋了几圈后,见无人燃起火堆,就飞走了。几人不约而同地举手遮眼,仰望着直升机远去。

“吴越钱王射江潮,当在这六和塔吧?”宇康继续谈论话题。

“伍子胥乃钱塘江神也。”吕钦皇也通古。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到了吴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下场如何呢?”宇康阐发。

“梁山好汉征方腊,结果又如何呢?武松、鲁智深都在六和塔出家了,咱们该解甲了吧?”吕钦皇继续论古。

“讨厌,你俩都谈些作古的人干什么?我又听不懂。”吕钦皇夫人反对。

“是啊,什么解甲不解甲的,建设新中国,你们还大有用武之地呢。”秀蕴也反对。

“宋拓本《颜氏家庙碑》我一直珍藏着,回游击府就有时间欣赏了。”宇康赶快论今。

“你的书法已经自成一格了,我还是喜欢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吕钦皇顺竿下溜。

“哈哈,将军作书自古亦然,你看那王右军、张旭、颜鲁公都是军人。”这回正合了吕夫人口味,她也爱好书法呢。

“呵呵,还说不论古,你也列举了一大堆古人呢。”秀蕴调侃吕夫人。直逗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明儿个还要起早呢。”宇康摘下青天白日的帽徽,从六和塔上扔下:“有本事你自己去台湾吧,我是用不着你了!”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次日上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的渡江战役后不久,驻守杭州的国民党军在城防司令吕钦皇的命令下,主动弃守杭州,逃往外地去了,只有一些顽固的国民党地方武装在负隅顽抗。

不久,也就是1949年5月3日拂晓,在杭州地下党和地方武装的配合下,第二十一军分两路进军杭州市区。一路从灵隐寺附近向市区发起攻击,上午9时,占领杭州火车站,接着控制东南部市区,接管国民党浙江省广播电台和《东南日报》报社,占领艮山门火车站,控制了东北部地区。另一路攻下了六和塔,并夺取了钱塘江大桥,尔后又沿着玉皇山、二龙山向杭州市区进攻,于下午4时30分占领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第二十三军和友邻部队一道,在郎广战役中全歼了准备退守杭州的国民党军队后,也迅速挥师南下,直插杭州市区。5月3日黄昏,在杭州人民群众的夹道欢迎下,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列队进入杭州市区。当广播里传来“我军胜利解放杭州”的新闻时,许多市民连饭也顾不上吃,纷纷涌上街头,聆听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热烈欢迎人民子弟兵。

杭州人民长期生活在战乱纷飞的年代,杭州也是蒋介石的“老巢”。杭州人民为了翻身求解放,与一切反动势力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自1922年中国共产党杭州地方组织成立以后,杭州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经过漫长的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在1949年5月3日赢得了解放。千年古城杭州,在经受了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终于回到杭州人民的怀抱。杭州54万人民与全国人民一起,成为新中国新社会的主人。从此,杭州历史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解放大军顺利进了杭州城,鲜艳的八一军旗飘扬在省政府大楼上空,街上百姓挥舞着小红旗载歌载舞:“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四明山游击队的队员们还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舞起了狮子,简直形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城头换帜民欢腾,红尘未了起风尘。就在杭州和平解放不久,丙施老家传来信息,说是大嫂蔡芸娜无疾而终了,施宇康忙携妻儿和成琪赶回游击府吊丧。

故乡的山,西溪的水,陌生而又熟悉的乡亲,古老而沧桑的府邸,还活着的施家人又聚集在了这里!

死则死矣,那历经沧桑的蔡芸娜老人,在施化林英年早逝后,还活活守寡了近半个世纪,见证了一切的一切后,终于在荷花盛开的季节化作一只彩蝶,飞进了槠树园,相伴曾经的曾经去了。

送走蔡芸娜后,大家在游击府的牌楼下、楼房中、大厅上、天井里徘徊着,睹物思情,嘘寒问暖,唏嘘感叹。

施钟林已是满头白发,弓着背,拉着侄子施家岗的手唠叨:“喔,不得了,都长这么高了。西装革履的,喝了不少洋墨水吧?二伯当初教你的曹植的《七步诗》可还记得?”

“二伯,我还会背诵呢:‘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对不?”家岗一口气背了出来。两鬓斑白的施玉林也坐在一旁侧耳听着,频频颌首赞许。

“嗯,好记性,好记性!”施钟林暗暗抹去泪水:“一定要记着:手足不能相残,亲情不可忘记。做人嘛,就要孝善为先啊!”家岗点了点头。

“是啊,我娘也经常告诫我不要学爹的样子,要善待族亲,好好做人!如今我也教儿子背诵《七步诗》呢。”紫莜的儿子家智接茬。

应景翠刚刚年过花甲,当初嫁给化林做小,只相处了两年就守活寡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她叫过施家瞻:“大娘陪伴化林去了,家全呢自寻死路,也去了。你也算是二娘的继子,我只有靠你养老送终了啊!”言罢泪如雨下。

“二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赡养您的!”施家瞻穿着解放军军装,举手敬了个礼。应景翠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哦,还有红儿,红儿呢?”

红儿牵着儿子的小手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二娘,您叫我?”

“红儿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全是芸娜和我的继子,但他大逆不孝,罪有应得。如今你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生活啊?一日寡妇半夜泪,千万不要学二娘,现今世道变了,再找个好人嫁了,分给家全的田产就给你作嫁妆吧!”

“二娘,我和家全对不起大家啊,我给全家人跪下赔罪了!”红儿果真拉着儿子一起当众跪在了游击府大厅上,抽泣连声。

这时青儿刚率领众尼给蔡芸娜做完法事,一人走了进来,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前世孽缘,今生了断。红儿,起来吧。刚才我过来时看见李青躲在府外墙角哭泣呢。毕竟你们是有了亲生骨肉的,滚滚红尘缘难断,可怜最是伤心人。既然你二娘都开口了,我这就出去将他叫过来。”言罢青儿真就步出府外,将李青生拉硬拽了进来。

李青低着头不敢正视大家,眼前恍惚又见着了大厅上的猪笼。“爹!”红儿的儿子突然向他奔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中。原来他和红儿母子一直都还在暗中往来呢,不然儿子怎么会认得他?众人心里自然明白。

“红儿,现在解放了,提倡自由恋爱,寡妇可以再嫁,男方也可以嫁到女方落户。李青学问好,人也不错,就续了前缘吧!”王秀蕴开口了,而且说得入情入理。

“五婶,我家家全对不起你们啊!你却以德报怨,三番两次地救我,真叫我无地自容呀!”红儿拉着李青和儿子一齐跪在了她面前,叩首,哭泣不止。

“阿弥陀佛!问苍天: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善有善果,恶有恶报。起来吧,人若是挺直了站着,那叫顶天立地!红尘自古多陌路,有缘百折也相逢。惜福,惜福!”青儿俯身就要去扶三人起来。施成琪忙上前:“娘,我来扶吧!”

玉琏挺着大肚子,突然感觉一阵阵腹痛起来,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头发花白的紫莜忙上前扶住她:“五婶,快,六婶就要生囝倪(生产)了。六叔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呢!只可怜我那老犟,连个仔都没与我留下就走了。你懂医,快准备接生啊!”

“宇康,你快帮着将玉琏抱到屋里去;家智、家岗,你俩去烧汤、煮姜糖水;红儿,快将剪刀用白酒消毒下送过来!”秀蕴洗干净手后进到屋内。

不一会儿,游击府中又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惊走了檐雀,响彻了云霄!

真正是:

聚散无常掩日月,

寒温骤变砺青山。

衣衫褪尽容颜旧,

灿烂山花笑雾岚。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