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夭夭
2015-05-30小昌
小昌
1
这次回老家,很想去看看他们几个人,比如丽姑、丁文玲,强哥等,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也许见到了想起的,想不起来的也慢慢想起来了。头几次回家,总不想出来见人,只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晒晒太阳,吹吹乡村的风。偶尔也去村北,看看那条小河。小河越来越小,连条船儿也撑不起来了,干旱时,就被分割成了坑坑洼洼。也还是有孩子在里面洗澡的,就像我们小时候。
下了火车,坐了大巴又坐小巴,就到了镇上。几年前还要坐上一个小时农用三轮车。到如今鸟枪换了大炮,三轮车换成了小巴车,只不过开车的和卖票的还是那群人。他们看着我,似曾相识。也许我很像个样子了,他们还不敢认。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说:“看你这么面熟,不像外地人。”我还操着普通话,没人能听出我是自这里走出去的人。他们也不见怪,镇子上到处都是来自外地的生意人,比如浙江、广东,甚至新疆、云南。他们很快就顾不上我了,把我扔在了小巴的某个座位上。我在想,要是坐在农用三轮车上,也许一下子会想起更多的人和事。我也开过农用三轮车,甚至可以用摇把将它点着,看它一下子在我身边颤抖起来,真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后来我在一次上坡的时候,忘记了换挡,它急速退了下来,最后翻在路边的垄沟里。我眼疾手快,早就跳了出来,眼睁睁看着它翻跟头,颤抖了几下后就寂静无声了。从此家人再也没让我开过。爸爸也开不好农用三轮车,可是没人去开,只有他霸王硬上弓。后来就在一个雨后,三轮车的某个轮子陷进了一个坑里。后座上还坐着两个老人,其中一个再也没醒过来,还有一个大面积烫伤,烫伤的那个老太太是我的亲奶奶。这时,有个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看样子是个熟人,喊我叔。
后来,我知道了他叫小鲁,学会了抽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也像别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汽车里抽烟,烟雾围着他打转,也围着我打转。我们在小巴车上聊了很多,聊起了他爹的死。他有些不愿意说,躲躲闪闪。他爹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见了我就像见了亲人,会紧握我的手,温暖的手有些粗糙,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听我爸说,他爹喝多了酒,被人塞进了面包车,很快就睡着了,别人也就顺手关上了面包车的门,没想到门一关,他就永远没有醒来。小鲁不愿谈太多,我还听说他爹跟一个小女孩风流过,在大城市住了些日子,那个女孩喊他姑父。后来家人都不太把小鲁他爹当回事了。看来死了倒好。
下了车,小鲁说:“叔,你看那座高楼。”镇子的东南角起了一栋二十几层的高楼。它的突然出现,直插云霄让很多老乡兴奋,我也早就听说了,不过置身在它的脚下总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说有就有了呢。小鲁说:“这里有电梯,不用爬楼的,咱们去看看吧。”我们进了电梯,很快到了楼顶,后来又上了天台。我在天台上看这个熟悉的小镇。它陌生起来。我从没这样看过这个镇子。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小河蜿蜒的曲线。沿着那条曲线,一眼就望到了秤钩弯那个村子,那里住着我的爹和娘,有丽姑、丁文玲、强哥等。还有更多的人,我都叫不上名,甚至不认识了。
我在天台上俯视良久,看得眼睛有些累了。只好抬头仰望天空,天空很空很蓝,看得久了,它就带着你慢慢旋转。很少有这样的天空了。突然我有了个计划,非实现不可。我说:“小鲁,咱们下楼吧。”他又带我去了镇子上最大的超市,就在这栋大厦的一二层。超市里应有尽有,就像美国的超市。早知道这里什么都有,我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小鲁说:“咱们这里很快就变成城市了,听说上头早有文件了,说要撤镇成市。”我也跟着他高兴起来。他初中没有毕业,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很像他爹。
我爸开着电动车来接我了。他在邮电局的门口抽着烟。幸亏没有蹲下来,我远远看见了他,我背着双肩包,向他走了过去。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蹲了下来。蹲在邮局门口,一口一口抽着烟,似乎在看打他身边走过的人。
2
我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样子有些怪。两条腿不安地屈着。柔和的风从我耳朵边吹过去。我们驶过一家家小工厂。看着那些大门,有些冷清,少有人出入。爸爸说:“这家是你强哥开的工厂。”我好好看了看那一栋栋蓝白相间的厂房。电动车一路一往无前,很难看个究竟。我说:“下次再来看看吧。”
拐进一条小道,不过也是柏油路。很想走一走了,我说:“爸,我想走着回家。”车子很快刹住了,他回头看我,有点儿不相信。我又重复说了一句。他嗯了一声,就把我丢在了路上,头也没回。看着他远远的影子,又不想回家了。前面就是一所学校,我在那里读过五年小学。瞧,有一面红旗正迎风飘扬。现在正值放暑假的时节,学校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荒凉,几只白色塑料袋在操场上起起伏伏。我上学的时候,那里只有两排平房,待在其中,抬头能看到老旧的木梁。丁文玲就坐在我的旁边,她学习和我一样好,我们之间老有说不完的话,没少被老师警告。有时甚至我会在去学校的路上,想一些要跟她说的话,有些话我觉得很好玩,我就会自己笑起来,并着脚一跳跳地就来到了学校。这么多年过去了,丁文玲早就嫁了人,虽然也在同一个村,回家我总见不着她,是不是想故意躲我,见了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很快进了村子。村头的老人使劲儿看我。有人戏称他们是“敢死队”。每天清晨至黄昏,他们总在那里坐着,除非遇到坏天气。要是其中一个得病死了,旁边的人就会伤心几天,几顿饭吃不好,可很快就有人插队进去,看上去仍是那些人,偶尔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都在太阳底下打盹。我的奶奶也在其中,她今天没坐在这儿,也许坐在堂屋正等我。有人认出了我,跟我说话,问我找着媳妇了吗。像我这样大,还没成家真让他们忧心。也算得上是个老光棍了。我说:“还没有,不过快了。”他们在阳光下喊,快点儿结婚吧,老大不小,你爹等着抱孙子呢。说完都在笑,也有个别老人耳朵不好,问旁边的人,说了什么,这么热闹,等他也会了意,也跟着笑,转头看向我。我很快从他们身旁穿过,绕过两株高耸的毛白杨,我就进了家门。
有个小姑娘正在抱厦下坐着,看见我进了门,忙迎了出来。她真像一缕清新的空气。喊我哥哥,我没反应过来她是谁。不过还是跟着她进了堂屋。她身上有股洗发水的香味,像是刚洗了头,从后面看头发油亮闪着清光。她穿一条泡泡裙,一路翩翩起舞似的,很不像个村里的女孩儿。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堂弟的新媳妇,名字叫丹丹,刚满十八岁。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真看不出她这么早就当了娘,一周岁大的孩子睡在我家的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