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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了

2015-05-30暗香

牡丹 2015年1期
关键词:樱桃树饺子樱桃

暗香,本名尚成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世纪三友影视公司编剧。主要有电视剧《盛宴》《冲出迷雾》;长篇小说《闷骚》《绞胎》;古诗词解析《桃花得气美人中》《愿得一心人:诗词中的红颜往事》;散文集《放慢脚步,等等自己的灵魂》《人生若无香水惑》等。曾于全国各大期刊报纸发过百万文字。

前几天就在大街上看到了卖樱桃的,红红的玉粒子似的樱桃并没有让我驻足停留,隐隐中只有一个念想闪过:哦,樱桃红了……

回到家里,女儿说:妈,姥姥刚才打电话说樱桃红了。

我边系围裙边朝厨房走,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哦,樱桃红了。

电话铃响起来,女儿看后冲我喊:妈,又是姥姥的电话。

我转身走过去拿起了话筒:“喂,妈。”

“三儿,樱桃红了!”母亲兴奋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妈,几天前我在街上看到了”。我兴趣索然地应付。

“哦——”母亲的声音有明显的失落,“你们不回来摘樱桃了?”一丝期盼隐在失落中从母亲的声音里溢出。

“妈,我最近挺忙的,怕抽不出时间。”

这阵子我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回乡下去摘樱桃?想吃樱桃到大街上买点就行了,何必舟车劳顿让我们回去呢?母亲真的老了,我无奈地摇摇头。

“樱桃红了”的酸楚还在童年的梦里飘荡,潜意识里我有点害怕面对院子里的那棵老樱桃树。

“那你们是不回来了?”母亲的声音里充满失落,似乎隐含着哽咽。

“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面对骨肉亲情,纵使一千个理由也没法讲出来。

电话被站在身旁的女儿夺去了。

“姥姥,我们星期天回去。我特别想吃咱家樱桃树结的樱桃,酸酸甜甜的……”女儿边说边咂巴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真的?燕子?你没有骗姥姥吧?”母亲的声音兴奋起来,希望的火苗再次从她的声音里燃起。

“你们能回来太好了,我每天都看着,怕麻雀吃光了,这些小东西最爱吃樱桃……来了想吃什么饭?竹笋包饺子,中不?姥姥现在就去竹园挖笋。”

“妈,我们星期天才回去呢,这大晌午的,你吃饭了没有就要去竹园?”我连忙夺过话筒。母亲急不可待地为我们张罗几天后的饭菜,这让我的鼻子再次发酸,瞬间,内疚如蛛网般缠满心头。

院子里那棵樱桃树,是我们小时候父亲种下的。母亲在生下我们仨千金后,才生下了弟弟,欢喜之余让父亲栽下一棵樱桃树,树下埋着弟弟的胎衣。这举止触动了只有四岁却极其敏感的我,因为我不止一次听父母说,只有男孩子的胎衣才埋到自家的院子里,意味着将来要顶门立户。

弟弟才是父母想要的,那我们丫头片子又算什么?父母何曾想到随同樱桃栽下的还有小女儿的怨愤不平。

几年后,樱桃树第一次开花结果了,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我天天馋巴巴地盯着树梢,看着樱桃从青豆豆转红豆豆,最后变成晶莹剔透的玛瑙籽——樱桃红了。

樱桃红了,我终于忍受不住诱惑,搬过高凳采下了这几颗宝贝,站在凳子上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果实,不舍得放进嘴里。

“姐,我要吃。”弟弟站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我。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侦察过家里没有一个人才付诸行动,为摘这几颗小小的果实,我的胳膊还被挂了几道血痕。虽然我极不情愿,但还是挑两颗较大的给了他。几秒钟,核就从他的小嘴巴里吐到了地上。

“姐,我还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颗还没吃呢,咋能都给他?

“不行了,你已经吃两颗了……”我把手举过头。

弟弟急了,上来就推凳子。我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啃了满嘴泥,左脸和右膝盖也擦破了皮,一颗已活动还没换掉的门牙也摔掉了,但手心里紧攥着的几颗樱桃却没舍得放手。

还没等我爬起来,弟弟就跑过来掰我的手,我气得猛推一把,弟弟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正好回来,弟弟有了靠山,扑到母亲怀里哭得更加响亮。

“我想吃樱桃,姐不给……”弟弟告状。母亲用洞察秋毫的目光扫了一遍,向我伸出手:“拿来——”我趴在地上没动,犟着不吭一声。

“拿来!”母亲的声音里增添了几分威严。我极不情愿地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仇恨地剜了弟弟一眼,把五颗已破皮的樱桃放到母亲手里。母亲发现了我擦破皮的脸,伸手想去摸,我却把脸扭到一边,冲着樱桃树坑“呸”地一下子把带血的牙齿吐掉,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三儿……”身后传来了母亲揪心的呼喊。但我没有回头,一头扎进了房后的小树林,爬上那颗虬劲的老桑树,把自己埋进枝繁叶茂里哭泣。

从这以后,年年春来樱桃结满枝头,我却再没有采摘过。父亲摘下来后总是让我先吃,我却学会了察言观色,象征性地捏上几颗放入嘴里细嚼,眼睛望着别处,死劲克制着那酸酸甜甜对我的致命诱惑。

樱桃红了,我却有了年少的惆怅。

多年后我们相继参加了工作,结了婚,离开了父母,离开了那个种有樱桃树的家。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女儿已从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我也过了而立奔不惑。但每年樱桃红了的时节,年少时的忧伤仍会浮现心头,隐隐作痛。

春末夏初,父母会摘下红透的樱桃给我们姐弟几人分别送来。几年前父亲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宅子,守着那棵老樱桃树,但她已无力采摘了。年年春来,母亲看着它们从开花、结果直至果实成熟,再一次次打电话催我们回去。但我们已不是小时候贪嘴的孩子了,樱桃更是品种繁多,市场上甚至出现一种算盘珠子大小、果肉多果核小、口感也不错的樱桃,因此家里那棵老樱桃树在我们眼里渐渐失去了吸引力。尤其是我,因为“樱桃情结”更不愿为了它而回去。

“妈,你怎么能那样和姥姥说话呢?如果我长大了到遥远的地方去,不能回家,你会不会想念我?”已高出我半头的女儿开始给我上课。母亲失落中隐含的哽咽重又回响在耳边。忙,忙,忙得有空和朋友聚会喝酒聊天,却没有时间回去看望老母亲?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试图在脑子里给母亲画像,怎么画都是一脸的皱纹,其他部位全都画不出来,顶多画出她那双已脱落殆尽的眉毛,也是被期盼儿女归巢的心事伤成几道弯,而不是风平浪静的样子。鼻子、眼睛、嘴巴全埋在了一脸皱纹里。如果此时有人问我,母亲是什么?我一定会回答——一脸皱纹。

星期天,我和弟弟两个三口之家回到了乡下的家里。一进门,就看到母亲仰着头站在那棵老樱桃树下,神情专注地盯着满树圆润的红,满目慈爱,似乎在看着满堂儿女膝下承欢。她干枯粗糙的手指,在树干上抚摸着,不知是不是在数着我们离去的那些日子?

看到我们出现,母亲脸上瞬间溢满笑容,满脸皱纹似盛开的菊花,摸摸孙子的头,拉拉外甥女的长发。

走进厨房,案板上码放着整整齐齐已包好的饺子,不用问就知道准是竹笋馅的,因为母亲知道我们都爱吃竹笋馅的饺子。包这么多饺子,母亲肯定是天不明就开始煮笋剁馅了。

我们煮饺子的时候,老公和弟弟已从树上摘下半篮子樱桃。女儿和小侄子有滋有味地嚼着,不时吐着核,母亲搓着手站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吃啊,快吃啊,树上多着呢……

饺子煮好了,我喊母亲过来吃,却没听到答应。走进堂屋,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椅子上拿一本相册在看,布满老年斑的手在相片上摸索。

我悄然站在母亲的背后观看。母亲沉浸在往事里,摸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我和弟弟,我们各端着一个陶瓷苹果笑得天真灿烂。我梳着两根翘翘的羊角辫,棉裤膝盖处有两个露出了棉絮的破洞,二姐曾因这笑我是“小要饭的”,我一气之下撕掉我那半张扔了,没想到母亲将撕毁的半张捡回来重新粘在了一起。

我鼻子发酸,从母亲手中拿过相册翻看。母亲从往事的沉浸中醒了过来,“三儿,小心把东西弄丢了……”她赶忙又拿过相册,从塑料封面的一角取出一个小小薄薄的钙质东西。

“妈,这是什么?”

母亲嘿嘿笑着,脸有点红,似乎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被女儿发现了。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就是当年我摔掉的那颗乳牙。

母亲珍藏着的何止是一张照片、一颗牙齿,而是一份对女儿没有表达的歉意,只是我太倔强了,从没有用心去体会那颗母亲的心。

父母是弓,子女就是他们射向远方的箭,弓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箭越飞越远,箭却不能回头,无法看到弓为了让箭飞得更远而弯曲的身影。

哦,樱桃红了。

责任编辑 杨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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