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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棱间的花草

2015-05-30马浩

牡丹 2015年1期
关键词:扁担毛笔

马浩,江苏邳州人,现居南京。作家。作品见于《读者》《青年文摘》《散文百家》《四川文学》《雨花》《大公报》《侨报》等海内外数百家报刊。文章入选过《中国散文大系》《心灵鸡汤》系列《最美文》系列等百余种文集选本。《井》《我比女儿大三十》《姜有灵魂》《春韭一茬》《满架秋风扁豆花》等多篇美文被设计成中学语文试卷阅读题。著有散文集《指间的沙》《生活,不曾远去》《万物有灵》等多部。获江苏省报刊副刊奖,南京市江宁区政府文学艺术奖等诸多奖项。

行走于乡村,我对房上的瓦极有兴趣。瓦会说话,与阳光、雨水、风霜,与长在瓦棱间的花草说话,只要你用心聆听,就能听到,那些有关岁月沧桑的话题。

水乡屋顶的瓦,一般都是小瓦,泥土烧制的那种。瓦为天青色,状若弯月;北方平原上的呢,多是洋瓦,就是水泥制作的灰瓦,大大咧咧。小青瓦婉约,大灰瓦豪放,不经意间,南北方的性格便在细节中流露了出来。

当然,我所说的是目前所见的情景,其实,南北方在使用青瓦上,似乎并无如我这般拟想的差别。我出生在北方,记忆里,村庄里也有零星的青砖小瓦的青瓦屋,多是地主乡绅的老屋遗存。青瓦的屋顶,有种言不出的阴柔之美。屋脊多有小瓦组成铜钱状图案,青瓦仰面为沟槽,覆面为瓦棱,凸凹有致,如书写在屋顶的诗行,岁月的风尘便积淀在瓦缝间。不知是风还是清还是雀带来的草籽,在瓦缝之间扎根发芽,一代又一代,故事在秋风里摇曳着,似乎在诉说着世事的迁流。

昔日,我们村就有窑场,烧过青砖、烧过青瓦,村里却没有几处青堂瓦舍。“满朝朱紫贵,不是养蚕人。”我总觉得青瓦的诞生向来都不是为布衣百姓,过去,在乡村只有有钱的乡绅才能盖起瓦屋,一般百姓,都是黄土筑墙茅盖屋,和泥筑墙,麦草、稻草、茅草作瓦,篱笆圈墙,柴扉为户,家有老小,外加一头驴,一头猪,一群鸡,一只看家的黑狗,炊烟袅袅,鸡犬声声,烟火的小日子就在四季中不急不慢地行走着。他们烧制着青瓦,心底或许从来都不曾想过留作自用。

自我有记忆始,村里的窑场就废了,堰头的窑早已坍塌,仅剩下一座窑圹,荒草萋萋,常有狐狸、黄鼠狼出没,取而代之的是生产队的“瓦房”——制作洋瓦的作坊。瓦房就在我家的大门前边,从瓦房后窗就能看到制瓦师傅们制作洋瓦。洋瓦,洋灰瓦的简称,洋灰也就是水泥,水泥瓦的盛行,洋灰瓦遂简称为瓦了,为区别青瓦,小巧的青瓦便改称了小瓦。

瓦房的门前有口带着水车的水井,几口水泥大水池子,制作好的灰瓦放在水池里,等待水泥慢慢地凝固。水池里的水就是水车抽上来的井水,夏日,看师傅制瓦,推水车玩耍,在水池里玩水,摇摇晃晃地行走在水池间池壁上,很快乐。

在瓦房中看师傅制瓦,也是件好玩的事。制瓦有专门的机器,瓦模是铸铁的,用时刷上柴油,摞在瓦机子边上,供师傅取用。瓦机中间是四根可上下的铁棍,以支撑瓦模,两边是盛水泥的槽子,师傅双手持抹子,把水泥覆在瓦模上,然后,用铸造好的瓦截面形状的瓦棒按压,瓦初具形状时,用细箩子筛撒水泥,用瓦棒来回按压,这叫挂浆,目的为了瓦易于淋水,师傅一踏支撑板,瓦便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挺出瓦机,立在一边师傅用手托起,放在一只可转动的木支架上,用小刀割除多余的水泥,一只灰瓦就算制作完成了。放在一边晾一下,待水泥发硬了,然后置入水池中,老灰之后,把瓦模去掉,瓦便可以随时亮相屋顶了。

儿时,经常泡在瓦房里,对于制瓦的程序,早已了然于心了,可始终没有机会实践。灰瓦似乎天生就没有嫌贫爱富的意识,乡村普遍使用灰瓦建房,起先是半草半瓦的屋顶,墙依旧是土坯墙,而后,出现了腰里穷。民间的语言就是丰富多彩,不服也不行,何谓“腰里穷”?瓦顶,青石砌基,青砖筑就的山墙,只是四面屋墙是泥坯的,故称“腰里穷”。“腰里穷”只是过渡阶段,随之而来的就是“青三间”了。青三间,墙全部是青砖砌的,青砖灰瓦,青砖墙院,大门楼前出后攒,一派生机盎然的农家小院就落成了,院中,若种上一架葡萄,全家在葡萄架下晚餐,令人神往。

对瓦有种难言的情怀,以至于让我每到一处,都会留心建筑物上的瓦,我似乎能听懂风尘中瓦的语言,光阴的故事。

扁担

扁担早在元朝时,便被录入《王祯农书》中,“禾担,负禾之具也,其长五尺五寸。剡扁木为之者谓之软担,斫圆木为之者谓之楤担……”小小的一根扁担,可谓是农耕时代的标本。

农具中,扁担似乎跟文艺很有缘,电影《牛郎织女》中,牛郎担着孩子追织女。牛郎若不用扁担,直接抱着孩子,或手拎着筐子去追,效果肯定是要打折扣的。

寻常的扁担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扁担就像它的元祖树一样,扎根底层,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它极具草根性,扁担是树木的子嗣,因而更亲近泥土,亲近山野乡村。

晨昏,姑娘挑着水,踩着细碎的脚步,风摆杨柳般,扭动着腰肢,不知比走T型台的模特美上多少倍呢。

“累累禾积大田秋,都入农夫荷担头。”一根扁担,两人用曰抬,一人用叫挑。在农业没有实行机械化之前,扁担是家家必备的农具之一。简约不简单,经济又实用,用熟的扁担犹如相知的老友,多日不见,亲切得不得了,擦拭,抚爱……扁担经过主人日久天长的润泽,似乎通了灵性,成为人身体的一部分,肩挑重物时,扁担颤颤巍巍,吱吱嘎嘎地歌唱着,挑夫便自觉轻快了许多。

一人挑不动的东西,便需要二人抬了,扁担插好,一二起,步调一致,随着扁担的吱嘎声,犹如舟行水面,左摆右摇,心向一处想,劲向一处使,扁担是平衡的支点。

汪曾祺曾在小说《大淖纪事》中有这么段情节,“单程一趟,或五六里,或七八里,十多里不等。一二十人走成一串,步子走得很匀,很快。一担稻子一百五十斤,中途不歇肩。一路不停地打着号子。换肩时一齐换肩。”那种情景,儿时,稀松平常,春天下田匀粪,乡间崎岖的小道上,挑粪的人,排成一条长龙,蜿蜿蜒蜒,遥遥一望,颇为壮观。

不记得从哪里学来的俏皮话,每见肩挑人抬者,便大声唱着,“(扁担)两头一颤,中间压蛋”,“(扁担)两头一挑,中间压屌。”每见此景,大人便大笑着粗声大气地呵斥。

及至我长大一些了,去河里跳水,行走在路上,不由地会联想到那些俏皮话,便有意识地用肩颤动着扁担,暗自地发笑。

前些年,在运河的码头看到挑夫挑砖头装船,一根跳板横搭在船舶上,仿佛是一根躺着的扁担,挑夫抬着两摞砖头,踏在跳板上,走钢丝般,我看着都会心惊肉跳,换上我,便是空身走上去,怕也会掉到河水中。挑扁担不仅要有气力,还要有点技术,人要同扁担有着某种默契,熟能生巧,就像推独轮车,空有一身蛮力,没用的。

而今,留给扁担的舞台越来越小了,最多在偏远的山村出演,或在城里客串一把,比如“棒棒”。一根扁担,诠释了劳动的美,每想到它,眼前便会浮想到井台挑水的姑娘,岁月弥久,挑水的姑娘似乎愈加青春靓丽。其实,那位挑水的姑娘,我应叫她奶奶,或者妈妈了吧。

煤油炉

一件事物的流行,绝非偶然,如同它逐渐式微,乃至消失一样,其中的奥秘,并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的。

煤油炉便是一例。

那时,我们家就有一只,那只煤油炉跟我所曾见过的有所不同,是父亲托人私制的,本色,大约是便宜,外壳没有刷漆,不美观。

我最早见过的煤油炉,是在一个知青家,村里就一个知青,住在我们队的牛屋院的一个单间里。冬天,去牛屋院玩的时,常从他门前经过,每每能看到坐在屋角的绿色的煤油炉,那时,我尚不知道其为何物。一次,他主动招呼我们去他的屋子里玩耍,我便好奇问他,这是什么?从此,我知道那玩意的名字,可烧水煮饭。

说来,最初使用煤油炉,有点悲剧的色彩。那时,生产队大面积种植棉花,棉花招虫子,有种棉铃虫,最乐意钻棉桃,棉桃被虫子一钻,就脱落,于是,不得不打农药。不料队里发现集体农药中毒,在中毒者的名单里,有我母亲的名字。母亲她们住在医院的一间大房子里,生产队就买了只煤油炉,烧水做饭方便。我去看望母亲时,母亲已痊愈,她煮面给我吃,教我如何开关,如何点燃,她示范着,往上拧时,火捻子挺出,往下拧时,火捻子缩回。那顿面条,就是我亲自操作煤油炉的结果,当时觉得很得意,很有成就感,而今想来,历历在目,恍然如昨。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能干时想干,能干时又不愿干了。那只土里土气的煤油炉落户我们家时,我便开始厌烦煤油炉了。

晚上放学回家,我要点火做饭。所谓的做饭,就是烧稀饭,俗称烧汤。家中有米时,在钢精锅里放少量的大米,没米就用小麦仁,母亲在石碓里舂的。开锅后,在舀子里把玉米面加水调匀调稀,慢慢地添加在锅里,使之不结块,之后,不断用勺子搅拌,怕的是大米或小麦仁粘锅,若粘锅了,汤就有一股子焦糊的苦味,我就会受责备。

小孩子玩心重,哪有那个耐性?坐在煤油炉边,心早被外边嬉闹声吸去了,锅盖子常被顶掉,汤水溢出来,滴在煤油炉的火焰上,吱吱地响,发出一股臭鸡蛋的气味,此时,心方才回来。那段时日,我最怕放学了,最怕看到煤油炉,见到它就有种抬脚的冲动,又不敢往它身上落。

煤油炉的火捻子常被烧焦,不得不把炉罩子取下来,用钢锯条刮,弄得一手都是油灰,这也是我的活。拿下满身孔眼的挡焰外罩,对着满身孔眼的外罩,我曾一度很好奇,为此,我曾问过父亲,父亲没好气回我,整天瞎想什么呢,再把汤烧淌了,小心我揍你。

前些年回老家,看到狗食盆子有点眼熟,此时,父亲已满头银发了,不过,身体很硬朗,正给狗食盆里加食,抬头见我眼盯着盆,说道,还认识它吗?煤油炉的底座。一时之间,有关煤油炉的点点滴滴,重又涌上心头,亲切得让人伤感,淡淡的,非关病酒,不是悲秋。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东边日出西边雨,杂陈五味。

毛笔

笔,简体字,却简化得传神,竹子的笔管,羊毫的笔头,捏管走笔,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可见汉字的繁简之争论,实在是意义不大。

笔,在国人的思维里,原先指的就是毛笔,可谓国粹。造纸术都名列四大发明了,我实在为笔抱不平,或许造纸术与笔是同一个系统吧,笔便被造纸术代表了。不知我们的中华笔翻译成英文是哪个单词,倒是舶来的“pen”被翻译成了汉语的“钢笔”,中华民族热情好客,客人往往都待为座上宾,家里来了客人,都要好酒好菜地招待,唯恐招待不周,慢待了客人,哪怕是平日里节俭惯了的人家,也不得不奢侈一把,pen到了中华大地变成钢笔时,笔以礼相示,大约从此始自称“毛笔”了。

文化是有基因的,这恐怕不由人,我最初听神笔马良的故事时,在我的想象里,马良手中的笔就是毛笔。有一天,我莫名地想到这个故事,我就暗自问自己,你凭什么无端地把马良的神笔想象成是毛笔呢?这么一问,真把自己问愣住了,思来想去,勉强给自己一个文化基因说。

后来,我辅导几个初中学生写作文,一天,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就问他们,神笔马良使用的是什么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是钢笔,换来我一阵莫名的失落。

过去,字就是自己的脸面,入塾启蒙,都使用毛笔,毛笔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潜隐着儒家的气息。写毛笔字,需沉心静气,写字也是一种修身,所以古人说,字如其人。学人一生都不离毛笔,字自然不会写的太差,估计古人没有书法家一说,不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古人似乎个个都是书法家。

传说毛笔是秦代蒙恬所造,其选用兔毫、竹管制笔。制笔方法是将笔杆一头镂空成毛腔,笔头毛塞在腔内,毛笔还外加保护性大竹套,竹套中部两侧镂空,以便于取笔。毛笔在漫长的使用过程中,不断地完善,制作毛笔笔头的原料通常以羊毛、黄鼠狼尾毛(即狼毫)、山兔毛、石獾毛、香狸毛为多,猪棕、马尾、牛尾、鸡毛、鼠须、胎发等也广为使用。毛笔杆多用竹管,如青竹(烤红)、紫竹、斑竹(湘妃竹)、罗汉竹……

我有一友就用小儿的胎毛制成一笔,以留作纪念,我觉得很有意义。汪曾祺有一文《晚翠园曲会》,文中有段文字谈及鼠须制笔的事,“胡小石当时在重庆中央大学教书。云大校长熊庆来和他是至交,把他请到昆明来,在云大住了一些时。胡小石在云大、昆明写了不少字。当时正值昆明开展捕鼠运动,胡小石请人给他拔了很多老鼠胡子,做了一束鼠须笔,准备带到重庆去,自用、送人。”

毛笔散发着浓郁的人文气息,毛笔作为一种书写工具,写字本是寻常的事,而今,毛笔字称之为书法了,汉字通过毛笔的书写,上升到了艺术的层面,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莫名地想到“妙笔生花”一词,那只生花的妙笔一定是毛笔,都说当代文坛少有大家,估计与荒疏毛笔不无关系。

纸捻子

纸捻子,作为一种包扎绳,在市面似乎是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俗称尼龙匹的工业制品。商业社会,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尼龙匹自有自身的优势,不过,站在环保的角度来看,纸捻子显然胜过尼龙匹,况且纸捻子包扎东西,温情,有人情味。

惭愧得很,对于纸捻子,似乎老早就被我埋葬在记忆深处了。所幸的是,经过时光的磨洗,始终没有抹掉,但有风吹草动,便在忆念里若隐若现。日前,翻阅知堂美文,《关于纸》一文中,纸捻一词抓了我的眼球,不由地走了神。

关于纸捻子,我有着太多温馨的回忆。纸捻子,顾名思义,就是用纸张制作的一种细绳,其用途是包扎东西。纸捻子可以说是拓展了纸的用途,纸的发明,利于文化的传播,纸捻子方便了生活。

纸捻子所用的纸,俗称桑皮纸,是否真的用桑皮制作,没有考证,不敢妄论。桑皮纸,色赭黄,比一般的白纸要厚得多,极具韧性,估计这些特点,让它从纸的家族中分家而出。至于如何制作的,实话实说,我不曾得见,我见到它时,是在商店里,一团,很安静地坐在水泥的柜台上,在中药铺里,也有它的身影。

若是要来一斤白糖,营业员便麻利地在柜台上铺一张赭黄色的草纸,白糖已称好,往纸上一到,雪白的糖,暗黄的纸,竟是如此和谐。没来得及多看,营业员熟练地把白糖包成砖块状,随手拉过纸捻子,三缠两绕,便把砖头捆好了,还不忘上边留个扣,方便人拎着。

我村里有位老中医,我常去他家给奶奶抓药,迷你的小称,精巧的圆秤盘,后边一个黑漆的大木柜子,小抽屉里盛着草药,老中医铺好一张张草纸,打开抽屉,抓药,上称,然后,分放在纸上,如此反复着,几味药都抓全了,便扯出纸捻子,一包包扎好,在上面的药包上放一小片红纸,把药递给我,交代几句。

纸捻子,在生活中不起眼,乃至不起眼到可以忽略,不过,少了它,就会觉得不方便。看来,物各有所用,存在即合理。当然,这是我写此文时的感悟,随便记录于此。

读书的时候,纸自然不可或缺,不想纸捻子也来凑趣,那时,为了节省,我时常买那种白光连纸,自己折叠成十六开,或者三十二开的写字本,折好之后,没有订书机,就用锥子打眼,用纸捻子订。那时,学校在大队的院里,教室的隔壁是商店,订本子时,就去商店讨要,那时,觉得去讨要纸捻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笑眯眯的往商店柜台一站,喊声叔叔,营业员叔叔似乎心知肚明,没事时,或者高兴了,便说把本子拿来,我给你契,更多的时候,扯一小团,抛在柜台上,我抓过来就跑,白色的纸,暗黄色的纸捻子作订,看着悦目。

平时,很少能想到纸捻子的,现在,都提倡无纸化办公,字都在键盘上敲,敲着敲着,一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都不会写了。而今,想到了纸捻子,忽然觉得它的好来,不独是让我怀旧,更重要的,纸捻子维系的人情味,令人怀恋。

帘钩

如月的钩,是枚帘钩。

月,有种婉约阴柔之美,这点,帘钩恰好与之神通。“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少妇缱绻侧卧,钩起半帘床幄。此时,月华如水般洒落在窗帘上,帘上的海棠花便鲜活了起来,生动了起来,我想若不钩起床帘,料想不会看得如此真切。

其实,帘钩就是慵懒少妇手中的道具。“篆香烧尽,月影下帘钩。”其实不关帘钩什么事,只不过是拿帘钩来说事。我私下猜度,帘钩一定是位寂寞而美丽的佳人发明的,说不定就是那轮千年明月给她带来的灵感。某夜,佳人辗转难眠,便独自在偌大的后花园中散步,若有所思,又无可名状。偶或抬头,但见空中孤月一轮,薄云相伴左右,联想自己孤枕难眠时,独对四面的垂帘的死寂,忽而动了灵机,从此,世上便有了帘钩。

这当然是我想象的,帘钩的根源到底如何,我不曾去查找资料,如若翻箱倒柜地去查找资料,其结果令自己大失所望,该是多么无趣,现实与想象,就需要一枚帘钩去钩挂,那个地方有种朦胧的大美。

帘钩,给我太多的想象。记不清在哪儿看到过一幅画,我固执地以为是一幅水墨丹青,一张木制的雕花的大床,银色的帘钩钩起玄色的床帘,顶着红盖头的新嫁娘安静地坐在床上,像团火。

过目,竟未忘。玄色、猩红色太过刺激我的视觉,就像一堆木柴上燃烧着火苗烧在心头,那对帘钩钩起的玄色的床帘,拉开了新嫁娘的新生活……我一向是不会看画的,看不懂,又不想装懂,却又想懂,想拨动点弦外之音,往往就会步出画面的本身,走神,就像有枚帘钩钩起了我思想的帘幄。

我所见过的帘钩,多是普通寻常的,镀金的,镀银的,有的用彩色的皮筋缠绕着,帘钩上系有长长的彩绳,钩上缀有彩穗两条,平时,帘钩垂在床两侧,穗动钩摇,需钩起床帘时,帘钩一拉,床帘便被撩了起来,大床便被钩起了神秘的一角。

儿时,莫名地喜欢往人家的新房里跑,新房里,似乎弥漫着某种神秘的气息,而今想来,除了惦念着红漆木箱里的果盒点心而外,就是床两边的帘钩了。帘钩能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新娘子缝制的香囊系在帘钩上的,随着穗子的摇动,清香不绝如缕,喜欢看钩起床帘时,折叠整齐的花团似锦的大花被,并排的大枕头,目光在帘钩处逡巡,好像要寻出点什么,那里似乎隐藏着一块磁铁,我就成了一粒不折不扣的铁屑。

过去的大木床,俗称面床,在我的记忆中,用花席覆蒙了四面,前门脸用门帘遮挡着,席使用高粱编织的,高粱的篾须有紫色的,有浅黄色的,花纹编织成“卐”字符号,帘钩低垂,窗帘未开,大床里满是东方式的神秘。

最有趣的事是,新床上铺着高粱秸秆、芝麻秸秆、花生的藤秧……别小瞧了那些植物的秸秆,此时,它们都被赋予了崭新的寓意。这些寓意,对于当时懵懂的我来说,就等于遮蔽一道床帘,垂了帘钩。

待到岁月赠我以青春的时候,床的样式便五花八门起来了,席梦思、三拿床、折叠床诸如此类,覆蒙席便无用武之地了,自然床帘也式微了,帘钩也遭受了株连,好在,夏季时,需要蚊帐防蚊子,帘钩勉强又重新上岗,但已无往昔的风采与神韵。透明的纱布不拒绝外边的世界,即便是不钩起蚊帐,照样可以“卧看残月上窗纱”,显然,帘钩已不在有务虚的功用,只是实实在在地务着自己的实,白天把蚊帐钩起来,通风,晚上,把帘钩垂下,拒蚊。帘钩的穗子还在,依旧随风摇动着,只是少了床帘,叫它帘钩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有人干脆称之为“蚊帐钩”。

婚房已不再有“帘垂四面”了,空调的普及,哪里还会有“楼上几日春寒”呢,神秘的传统面纱被现代文明之风一层一层吹落,“草色遥看近却无”,但见席梦思上双人大枕头在挑逗着推门而入者的目光,还有谁会去借那枚帘钩,钩起传统的帘幄呢?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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