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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儿

2015-05-30杨盼

牡丹 2015年1期
关键词:犯病怪物石头

杨盼,1989年6月生于豫西,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现为三门峡市公安消防支队政治处正连职干事。投身行伍,一身戎装,但却有着真挚情感和自然中无数线条般的细腻。喜欢行走,喜欢看生活的每一处颜色。渴望身心的双重自由,希冀通过文学回归自我。部分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偶见于《美文》《中国消防杂志·艺海拾贝》《人民公安报·作品版》《三门峡日报·天鹅湖副刊》等。

声音喧杂了,落地的脚掌重了,连杯盖上滑落的水滴和蚊子扇动翅膀的频率都能够轻易捕捉。瓦儿知道,怪物又来了。

瓦儿口吃,却长得极好,浓眉大眼,笑起来有酒窝。来村子前,一家人生活在村后大山里。山是分片的,瓦儿他爹承包了一片,种上玉米。一天夜里,野猪群来拱玉米了,他爹抄着土枪出去了。第二天,被上山挖石头的乡亲抬回来时,已没了人样。他娘捂着瓦儿的眼睛,送他到窑炕上,把门锁了。自己跑出去,扑在男人身上,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娘想起娃饿了,才勉强回了屋。

拾掇家什,葬了男人,瓦儿跟着他娘下了山。瓦儿从这事起,怕是受刺激了,隔三岔五地吆喝,说是老见到怪物。“犯病”的时候,他会疯跑着,狠敲所有村民的大门,让他们快跑。亲近的村民,只是叹叹气,可怜的娃。不通情理的,会唾口痰,妈的野杂种!

每当瓦儿“犯病”的时候,会害怕地往妈的胸脯里钻,不住喘着粗气。他娘一只手揽着,一只手轻抚瓦儿的后背,给他唱山歌。“草丛旁,大树下,竹筏漂在小河上。”过一会儿,瓦儿就好了。有人说,瓦儿是被鬼附了。他娘不信。

村里,瓦儿和他娘的日子是最难的。他娘逃荒来的,嫁给了光棍他爹。结婚不久,他娘和他爹就上了山。瓦儿第一次进村,已经长得和老羊一般高了。他爹是跛子,鼻梁是歪的。他爹在村里领着瓦儿,总有人背后戳点,“不该是他的种吧。”他娘拉扯着瓦儿,靠做点拆洗缝补的活儿维持着家用。每到赶集的日子,他娘都会捡拾些菜叶子,泡在坛子里腌咸菜。

瓦儿的病又来了。嘴里尖叫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从他娘的怀里挣脱,像受惊的野马驹,打烂了坛子,踢坏了门板,连隔壁大爷种的葫芦藤也被拔起。村里的汉子,听到叫喊赶了过来,勉强摁住瓦儿的四肢,让他安静。瓦儿额头的青筋暴了起来,嘴角抽筋流出浓沫,眼睛、嘴巴都错位似地安放在那张脸上。瓦儿手指颤巍巍抬起来,指着众汉子,挤出几个字,“怪物啊,——怪物”,便晕了过去。

村里老人说,瓦儿这孩子,是魔怔了。用后山的驱鬼石,兴许能救瓦儿一命。

瓦儿和他娘带上干粮去了。后山有条沟,叫冷沟。一年四季,这里的温度都很低,植被密布,阴冷潮湿。沟央有条河,叫驱鬼河。河央有座小岛,小岛边缘有许多石头,就是驱鬼石。这种石头,外形椭圆,触感冰凉光滑。奇特的是,石头上密布着图案,浓黑色,像一只只鬼头,凌厉异常。

瓦儿他娘,褪去了布鞋,脱下了深蓝麻裤和土黄上衣,留下宽松褶皱的乳黄色大背心套在身上,背上竹篓,涉水而过。他娘的胸脯被浸水的背心覆盖,一沉一浮,若隐若现。瓦儿在岸边,揪起猪尾巴草,把捉到的小螃蟹绑在一起,串起来,顿在空中,吆喝他娘瞅。他娘挑了些圆滑的,抛进竹篓,沿原路返回。返回时,夕阳铺照下的河水,冰冷入骨。

借着月光,瓦儿和他娘到了村口。他娘很庆幸,瓦儿一路没“犯病”。

当夜,瓦儿光着屁股,趴在炕上用石头围起来的人形圈里。他娘用开水煮过的驱鬼石,挑选大小合适的,依次摆在瓦儿的额头、眼睛、胸口和肚脐。他娘用点着的红蜡,把蜡液滴在放置石头的皮肤周围。他娘只能用明天吃好吃的来哄着瓦儿忍着疼不要动。每一滴蜡液触到皮肤,瓦儿就会抽动一下,哎哟一声。末了,他娘把预先村里老人给的一张剪纸,抹了浆糊,贴在瓦儿的腹腔上。这张剪纸,是个黑色的“祛”字。

瓦儿老实了。“娘,好了没?”

“好了——好了,明天就都好了。”

“娘——”

“唉。”

“真的有怪物,浮在半空,轻飘飘的,跟床头的蚊帐一样,不过它有爪子——”

“瞎说,哪来的怪物,等瓦儿好了,就没有了。”

“娘,真的,它来的时候,我能听到很远的声音,能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其实,隔壁大爷家的葫芦藤是条青蛇,村东口阿婶家的门口石墩,是会动的,有红的眼睛,长长的角,还会流口水……”

他娘轻轻摩挲瓦儿的手,嘴里反复轻声说,睡吧,睡吧。

瓦儿睡着了,看着很安稳。他娘挑了挑油灯,拉了条薄被轻轻覆在瓦儿身上,坐在身旁,垂头缝补。

瓦儿好了,好像驱鬼石显了灵。大半年没有再“犯病”。他娘心情也好多了。开始租别人家的地,种粮食。瓦儿懂事,圪蹴在田里,拔除野草,还会奶声奶气地让娘喝水。

村里有好心人,给瓦儿娘介绍了男人。常言道,家无男主受人欺。瓦儿娘也怕瓦儿大了,遭人冷眼。也就同意和这男人处处。

男人老实,自个上山挖石头,一住就是个把月。媳妇跟人跑了半个月,有人上山给他信,他才知道。他的石屋跟瓦儿家相邻不远,中间隔着几畦地。男人时不时会从镇上带回来米面,会分给瓦儿家一些。起初,瓦儿娘坚持不要,送到家里来的再给送回去。后来,推推让让也就收下了。

这个村的屋是特别的。墙壁是拿大石头垒起来,用泥裹严实的。屋顶是用当地的石头凿成的板摞成的,像青瓦一样排列。石板薄而结实,还有冬暖夏凉的作用。瓦儿常常立在石板檐下,静静看着他娘和男人的举动。当他娘进入男人的石屋,瓦儿总要蹲守在一旁,要看着娘出来。

娘要瓦儿喊男人爹,瓦儿不吭声。男人给瓦儿兜里塞钱,瓦儿把钱扔在灶台里。

男人扛着折叠床来瓦儿家。他娘拉了帘子,把大床小床隔开。瓦儿自爹没了后,第一次离了娘。

瓦儿那晚又看见怪物了。这一次,怪物跟前站着爹。

太阳越来越亮。床头的椭圆斑迹已是暗紫。男人太阳穴有陷进去的伤口,几道浓血在耳侧干涸。瓦儿嘴角流着沫,躺在床侧,眼睛瞪得几要胀裂,手里牢牢攥着尖形的石头,一个个黑色鬼头在笑。

瓦儿娘上山了,消失在后山。再没人记起她的样子,只有故事还在村里流传。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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