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鬼
2015-05-30高贝涵
高贝涵
我是河鬼。
我没有名字。确切地说,在变成河鬼之前,我是有名字的,至少证明过我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员。
至于我是如何成为河鬼的,我想不起来了。但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我:“你不是河鬼。”那我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深知,我是见不得人的。
对于自己的身世,我一无所知。可自从看到那女子,我仿佛就不再是自己了。
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并不晴朗,天空阴沉得像是吃了火药,我有些气闷,游出洞穴,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像往常一样,我悄悄露出半个脑袋,看见四下无人,才放心大胆地浮在水面。河鬼的听觉极其敏锐,当那阵轻盈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时,我便警觉地藏在芦苇丛中了。恍惚间,一个女子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向河边走来,口中哼着小曲在岸边坐下。见她没发现我,我缓缓沉入水中。只闻“扑通”一声,那木桶掉入水中。我犹豫片刻,抬头透过水面望见那女子因焦急而涨红了的面孔,叹了口气,伸手挥动几下,转眼间一大群锦鲤游来,托起木桶游到岸边,金灿灿地映着那女子诡异的脸。我呆住,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像有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大脑一阵刺痛。
“你是谁?”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轮到我重生了,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站在我对面的老者白头发垂到了腰间,眼神迷离,丝毫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口中不断喃喃着,和疯子没什么两样。我努力想抓住他,向他问清楚,可是却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卷进不知名的漩涡,眼睛模糊的余光看到老者在对我狂笑,雪白的胡须在他胸前一颤一颤。“不!”我伸手,朝向见不到底的前方大喊……
“天,我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大脑又是一阵刺痛,我捂住脑袋,拼命地摇头,终于从无尽的噩梦中逃脱出来。清醒过来的我再次挥手,锦鲤沉入水中,与我一起消失在女子的视线中。
回到水底的洞穴,我想起先前的噩梦,不禁心有余悸。同时我又疑惑了,这真的只是梦吗?若是梦,那为何感觉如此真实,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头又开始痛了,我甩甩头,再一次告诉自己:你只是河鬼,一直都是。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不知道。从那天起,我开始频繁地浮上水面,浮上去了又茫然地看看四周,然后茫然地问自己:“你上来做什么?只是单纯地呼吸空气吗?”可河鬼明明不需要空气。
直到那女子再次出现时,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你在等她。”
我深知自己不仅长相见不得人,还有我的身份。河鬼?任谁听了都会想象出一个面目狰狞、满嘴獠牙的怪物,任谁见了都会避而远之吧。我满心苦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坑坑洼洼,布满沟壑,虽然我从未照过镜子,可我明白,一个河鬼怎么可能长成白净书生的样子?一不小心碰触到额头上的伤疤,我皱眉,这是从何而来的?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捂着头,在脑海中寻找那一点破碎的记忆。“……千万别下水啊,孩子,河里有河鬼!”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人。“知道了,奶奶。”略显稚气的声音,是我吗?记忆的碎片正在拼凑。“救命!救命啊!”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在水中浮浮沉沉,小伙伴们都因害怕逃走了。我全身冰冷,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拖下了水,我拼命挣扎,却始终敌不过那股力量。
“啊……”我一阵激灵,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满头大汗,尖利的指甲把手心掐得乌青。我叹了口气,仿佛有一个开关控制着自己的大脑,每每回想到这里,这个开关就好像被人狠狠关掉,只能朦胧地看到一个略显瘦削的背影。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心中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强大:“你不是河鬼!”
当惊觉自己对那女子的迷恋越来越深时已经迟了,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你配不上她,不要再继续想了。可心中另一股念头反而越来越强,我几乎不受控制地浮上水面,看不到女子便会急躁不安,唯恐她出了什么事。看到女子施施然走来,我又长舒一口气,仿佛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甚至行动。有时候我听着女子轻快的小调,闭上眼就会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同时我对自己的身世越发疑惑,也许解开了这谜团,我才能释然吧。那天我照例躲在水中等待着那女子,等到了日上三竿,我仍没有等到想看到的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多想跳出水面去寻找她,可是我不能!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也未曾看到她。深夜我蜷缩在洞穴里,想象无数的可能性。脑子越想越乱,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知道,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睁开沉重的双眼,意识渐渐回到脑中,这是哪?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挣扎着坐起来,头顶传来一阵声音:“从今天起,由你替代成为新一任河鬼。记住,只有当下一个溺水者身亡,你才能……”我猛然直起身,冲着四周大喊:“你到底是谁?”空无一人的洞穴,只传来我撕心裂肺的回音:“你到底是谁?”……“是谁?”我颓然倒下,却再也想不起那声音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狠狠地一拳打在壁上,近乎崩溃。
我依然每天浮上水面痴痴地等待,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正当我等待无果准备下沉,回到阴冷的洞穴中时,我心中一直挂念不肯放下的女子出现了。她面色苍白,口中没有了以往轻快的小调。发生了什么?她缓缓走到河边,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流动的河水。“这姑娘,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什么债,生得如此水灵,谁晓得竟是个祸害。”几位中年妇女在一旁碎碎念着。“是啊,不仅害得养父死于非命,连她的养母也难逃此劫。要是我啊,绝不会抱回这样的弃女!”我心下了然,看着女子凄然的神色,却无法上前安慰,我痛苦地闭上了眼。
“扑通!”我立马睁开眼,岸上坐着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我惊慌地沉入水中,心中的不安猜测竟成真了。女子双目紧闭,已经放弃挣扎,只是嘴角绽开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奋力拖住她,想把她推上岸。突然间,她睁开眼,直直地看着我。我慌了神,当我的眼对上她平静如水的眼神时,耳边骤然响起那个声音:“……才能获得重生,回归人间。”
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恢复成人,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更何况这女子自己寻死,这不是两厢情愿么?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女子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呆了片刻,恍惚间想起初次见她的场景。那时的她很快乐,尽管现在她想寻死,但我也不愿这份快乐消失。我的耳畔又悠悠荡漾起她曾哼过的小调,思绪也渐渐平静。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推上岸。那一刻,我笑了。我知道,等待我的依旧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样,我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身边的嘈杂声吵醒。奇怪,怎么会有吵闹声?河鬼的洞穴可是从未有人光临的啊。我费力地睁开眼,雪白一片。这是哪?等我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时,一群人涌了进来。“爸,您可算是醒了。”一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地说。“奇迹啊!医学史上的奇迹啊!”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扶着鼻梁上快要滑落的眼镜惊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我恢复成人了?心中的困惑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爸,您怎么了?”先前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问。“河鬼……”我吃力地吐出几个字,身边的人都像看鬼一样看着我。“什么河鬼,爸,您不会失忆了吧?”年轻女子回答我。我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对着年轻女子说:“我想回……家……”年轻女子忙说:“好,好,我们这就回家。”
在亲人的陪伴下,我回到了所谓的家。令我惊奇的是,家中物品的摆设与河底洞穴家具的摆设一模一样,难道河鬼的生活真的是我在长达三年的沉睡中做的梦?我开始相信了。
缓步走向卧房,推开房门,眼前的场景令我惊呆了。床头端端正正摆放着的,不正是那位我心中的女子的照片?我忙呼唤来子女,向他们询问。“出事时妈和您在一起。不知为何你们要去那条湍急的河边散步,妈和您失足滑入河中,是妈死死抓着您才把您推上了岸啊!”子女们讲述着。我早已泪流满面。河鬼是真的,那位女子也是真的,他们出现过啊,在我的梦里。
(指导教师: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