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克莱门特·瓦拉:一场数字时代的考古

2015-05-30刘张铂泷

中国摄影 2015年11期
关键词:瓦拉考古程序

刘张铂泷

第一次看到克莱门特·瓦拉(ClementValla)的作品是在学校组织的讲座上。当时对他说的一句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我关注的是那些本不是为了让人观看的图像”。在我们通常的理解中,图像都是为了让人观看才被创造出来的,但瓦拉的这句话表明,如今有许多图像已不再是为了人的观看而产生的了,因此,他要去探索这些不是为了人观看而存在的图像的意义到底何在,以及它们对我们的观看行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瓦拉的作品虽然都和摄影有着很紧密的关联,但却很难将它们归入摄影作品的范畴之内,这和他的求学经历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本科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建筑系,之后又在罗德岛设计学院攻读数字媒体的纯艺术硕士,他的兴趣点始终围绕着摄影——或者更确切地说,图像——的功能性展开,而不是单纯地拍摄照片。瓦拉的作品还有很强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使得作品能够不断生长,每个作品都不是处于完成状态的,一个作品会激发下一个作品的创作,或者直接成为下一个作品中的一部分。

比如在“再造普遍表面特征”(TheUniversal Texture Recreated)中的图像就是来自“来自谷歌地球的明信片”(PostcardsFrom Google Earth)的。后者是瓦拉始自2010年的一个项目,在这个项目中,他收集在“谷歌地球”中出现的和道路有关的各种奇怪“现象”,坠入到山谷中的公路,锯齿状的高架桥,弯曲折叠的立交桥,等等。最初瓦拉以为这些奇怪的“现象”是软件程序的错误导致的,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如此,这些图像是软件正常运行产生的。“谷歌地球”使用一个名为“普遍表面特征”的系统来绘制地图,这个系统的工作方式简而言之就是将3D的地形数据和2D的航拍照片数据拼合在一起。因此当地形出现高低变化的时候,2D的图片就沿着地形起伏被安放上去,因此也就出现了各种“奇怪”的道路。如瓦拉自己所说,这是一种全新的再现方式,再现过程不是通过具有指示性(indexical)的照片完成,而是自动操作的程序以及不断从各种源头获取的数据,它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无缝的假象(seamless illusion)。

在“再造普遍表面特征”中,瓦拉把其中一张“谷歌地球”的明信片打印出来放置在一张桌子上,让图像在桌子间的缝隙中弯曲,再利用一个摄像头对准图像上载到网络,使得摄像头中的图像与从“谷歌地球”中截取出的图像完全一致。当图像被航拍相机拍下时从3D转换成了2D,“谷歌地球”用软件重新模拟3D效果,瓦拉的把截图变成摆放在桌子上的装置从2D转换成3D,最终摄像头再次将3D转换成了2D。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图像不断地在2D和3D之间摇摆。不过,瓦拉所截取的这些明信片图像并不是永久性的。随着谷歌在制图软件技术上的提升,3D模拟效果也越来越逼真,当他过一段时间再去寻找之前发现的那些弯曲的道路时,他发现它们正在逐渐消失。于是,他所收集的“奇怪”的图像成为了软件自己的历史,这些图像的罗列也就成为了一个考古现场。只不过这个现场中的物品是没有实体的,组成它们的全部是数据。

这种数字考古的方法在瓦拉的另一个系列作品“表面勘查”(Surface Survey)中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3D建模软件可以通过使用拍摄同一事物的多张照片来制作物品模型,软件自动从每张照片中截取出其中一部分,然后将所有图像碎片拼合在一起形成3D模型。“表面代用品”由两个部分组成,在第一部分中,瓦拉将建模软件自动截取出的图像碎片放置到同一张图片中打印出来,在第二个部分中,他则是以3D打印的技术把图像碎片都制作出来摆放在桌上,模拟了一个传统的考古现场。组成3D模型的图像碎片本身只存在于程序的后台中,不是为了让使用者观看的,瓦拉将这些只为了让机器观看的图片提取出来,重新呈现在观众的面前。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一个考古现场,但是用3D打印制作出来的碎片是无法真正拼合在一起的,它们的存在形式只能是碎片。无论是截取照片制作模型的软件还是将照片输入3D打印机打印的软件,它们的观看方式与人的观看方式都是不同的。更确切的说,这些软件并不是真正的在“观看”,它们仅仅是一种算法和程序,不存在光学意义上的“观看”,因此,它们对于图像的理解与人对于图像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但它们却又承载了产生我们如今所观看的图像的许多职能,甚至改变了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

就以瓦拉所研究的这两种类型的软件(谷歌地球和3D建模)为例,人们越来越多地借助前者了解地形地貌,使用后者构筑物品外观。实际上这两者的运作模式的根本都不是基于人眼的视觉,而是依赖程序的运算。由此一来观者所看到甚至都已经不是照片的再现,而是数据的堆砌,是一种机械视觉,一个日趋完美的幻象。在“谷歌地球”中,地球上的所有地方都是无云的晴天,直射阳光,阴影很少,程序将整个地球绘制成了一个完整的图像,而不是我们通常以机械方式从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节点截取出来的图像。瓦拉将这种无缝式的图像体验比喻为商场中的扶手滚梯,与电梯不同的是,滚梯不必将人与空间分隔开来,它让人在层与层之间的转换是流畅而连续的,“谷歌地球”所创造出的图像体验正是如此。只不过在创造这种流畅体验的过程中总会产生一些反常节点,借以这些反常节点我们能够窥见程序为人类制造的再现方式是如何诞生的。

在“偶像破坏/重建”(Iconoclashes)中,瓦拉进一步探索了这种程序视觉。这个标题中的“Iconoclashes”与另一个常用的词“Iconoclasm”(偶像破坏)有一字之差,它是由法国哲学家、人类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创造出来的。他解释说,“Iconoclasm”是指在行动过程中明确知道其破坏行为,而“Iconoclash”则是只在行动中并不清楚自己是在破坏还是建设,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瓦拉与另一位艺术家埃里克‘伯格林(Erik Berglin)合作,从大都会博物馆网站上搜集带有“神”(God)或者“宗教”(Religion)标签的藏品照片,再将这些照片随机组合放到Photoshop的图像合成功能中,由此制造出一系列在外观上天衣无缝,但看起来造型却十分怪异的图像。程序在执行操作时并不会侦测原始图片是否吻合,只会以算法做到最完美的结合,当然,之所以能够无缝地将这些图像随机拼合到一起还依赖于大都会博物馆藏品照片的一致性。在基督教中有一种图像被称为“acheiropoieta”,其字面意思就是指不借由人手而由神迹制造出的图像。瓦拉将制造图像的任务交给程序,暗示程序即为现今的神迹,因为程序正在制造出一系列完美的出自上帝视角的图像。在制造过程中,一方面瓦拉破坏了原始的“神”与“宗教”的图像,另一方面他又重塑了数字时代的新神。这正是拉图尔所描述的破坏与重建的并存状态。

如果要以一种类型来为瓦拉的作品进行归类的话,我倾向于考古学。在“来自谷歌的明信片”和“表面勘查”中,他是直接为观者清理出这个数字时代的考古断层,让观者看到埋在层层数据之下的原始碎片。在“偶像破坏/重建”,“重建普遍表面特征”以及最新的作品“表面替代品”(Surface Proxy)中,他则是直接运用包括电脑编程、扫描、打印等手段,贯穿摄影、雕塑、录像等各种媒介来创造新的物品。这些物品在它们诞生的时刻就已经成为了档案,或者说,瓦拉以挖掘考古现场的方式创造出了这些作品。从被动的寻找到主动的生产,瓦拉在创作的过程中逐渐以更为明晰也更为激进的态度来展现这场数字时代的考古运动。

猜你喜欢

瓦拉考古程序
十大考古发现
考古出乎意料的几件事
三星堆考古解谜
试论我国未决羁押程序的立法完善
“程序猿”的生活什么样
印度盒饭传奇
英国与欧盟正式启动“离婚”程序程序
“完胜”快递巨头的印度送餐工
创卫暗访程序有待改进
梦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