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首富

李伟明

借回家看望父母的机会，吴小丁在村里闲走了一圈。

自从在外工作，吴小丁便很少在村里久留，时间一长，对村庄自然有些陌生了。贺知章说：“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还真别说，村里小一辈的人，确实没几个认识在村里行走的吴小丁，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外地人”。

岁月不饶人啊！这么一走动，吴小丁就更加感觉到了时光流逝之快。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自己平时忙于工作，无暇回首往事，还不觉得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自己已不再年轻了呢。

村庄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每次返乡，都是来去匆匆，来不及细看。现在这么从容地一走，细细地一看，感觉就出来了。当年的土坯房绝大多数已不见踪影，连砖瓦结构的老式房屋也难得一见，都被钢筋水泥筑成的洋房取而代之了。

走到村东，一座院子让吴小丁驻足。说是院子，围墙却已残缺不全。墙根种的两排橘树，一半以上已经枯死，剩下的也没多少生气。院里一字排开的三间房子，红砖黑瓦，木质的门窗陈旧不堪。面对四周一大片墙体镶着亮丽瓷砖的新房，这座院子尤其是里面的房子，显得很苍老也很不协调，看起来就像落后了几个世纪。

吴小丁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年全村首富孙猴子的“豪宅”吗？记忆中，这座“豪宅”落成之日，孙猴子大宴宾客，连县城的亲友都赶过来了。那时，吴小丁还在村里读小学，见证了孙猴子院子里外摆满了桌椅的热闹场景，心里还升腾了一股仰慕之情呢。不单是吴小丁，其实，全村人看孙猴子的眼神，都是一片艳羡。

孙猴子当然是村里的一号人物。分田到户不久，他先是通过一个在县里当官的远房亲戚，进了当时全县有名的集体企业乌油木材厂，扔下了锄头，成了半个“城里人”。那个时候，村里人就经常看到孙猴子把一车车的木头往家里拉，全家人吃的穿的也发生了大变化。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孙猴子辞职出来，回乡办了一个小型家具厂。起初，孙猴子的生意好得很，很快成为全乡第一个万元户。“万元户”是什么概念？现在的年轻人听了可能要发笑，如果一年收入才一万元，不吃低保就没法过日子了。可那是上个世纪80年代，按当时的物价来计算，一万元，够一个农民花一辈子了！那时，村里的老农们经常憧憬着：等我有了一万元，啥事也不干了，好好玩他一辈子……孙猴子这座院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建起来的吧。

俗话说“财大气粗”，富起来的孙猴子当然是很神气的，别说对吴小丁这种小毛孩，就是对同辈乡亲，他也没耐心瞧上几眼。大家都很理解，谁叫人家这么有钱呢！这世道，有钱不摆架子，反倒像不对了。

孙猴子的首富形象，在吴小丁的记忆里一直没变过。眼前这座院子，从门口木杆上晾着的衣服来看，应该还有人住。那么，应该是孙猴子把老宅卖给别人了吧？

院子里有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喂鸡。从她脸上的轮廓来看，似乎是孙猴子的婆娘。这就让吴小丁不解了。难道孙猴子有钱了，也像城里那些老板一样换老婆了，把结发妻子扔在乡下，留给她一座旧房子？

带着疑问，踱回家里，吴小丁向父亲问起那座院子的事。

父亲说，那里还是孙猴子的家呀。

吴小丁诧异地问：大家都翻建新房了，孙猴子怎么不动手呢？还是他太念旧，舍不得拆了那几间老屋？

父亲说，建新房？他一个吃低保的人，哪有这个实力？

吴小丁更惊讶了：孙猴子吃低保？他不是咱村里的首富吗？

父亲哈哈大笑，那是什么年代的事呀！现在，他还首富？“首负”还差不多，负债的负。

原来，由于孙猴子从小没读过几年书，赚了点钱后也没正经学什么文化，倒是忙着吃喝嫖赌摆阔，过了好些年，他的家具厂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依然满足于小打小闹。后来，也不知具体是哪一年了，县里搞起了工业园，冒出了一批家具企业，孙猴子的产品明显跟不上形势，很快没了市场，三两下工夫就垮了。孙猴子没别的特长，又不想老老实实种田，就靠着原先那点积蓄硬撑着。偏偏这钞票越来越不值钱，日子就越过越紧巴，再后来，只好依靠政府的低保金度日了。

听了孙猴子的遭遇，吴小丁不禁感慨万端。过了好些日子，那座破旧的院子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责任编辑 尹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