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市井人物系列

2015-05-30高素杰

阳光 2015年2期
关键词:烧饼老二老张

爱谁谁

老二的铺子开张头一个月就满堂彩。开店时装修房子的款项全赚回来啦!

房子不大,满打满算就二十平米,白色宝丽板吊吊项,墙壁刮刮大白,还在室内靠旮旯儿隔开一个小屋用作熬药间。就四张床,门口的沙发是朋友送的。

老二开的是按摩诊所,名字很拗口:老二按摩。听着容易让人往歪里想。老二说,这能提升人气,有好奇心,人就来了。

老二的按摩店可以说没什么成本,手艺是自己的。花钱的地方无非是拔罐的玻璃瓶、熏蒸用的草药、酒精和药膏,有数的玩意儿。

老二个儿小,是成年人的年龄,儿童的身体,说白了是侏儒。屋里的家什都是按他的比例量身定做的。一进屋,好像走进了儿童乐园。这和老二很匹配。

单看老二的脸,是大众化成年男子的脸,声音也是成年男子的腔调,但身材却比例失调,他的形象就是走在大街上也会让行人行注目礼的。这些老二都习以为常了,他不在乎。用他的话说,电线杆子高,那是摆设,没有!

别看老二是个小矮人,可心高。原来给老板打工,现在是自己做老板。过去老二打工挣点儿钱就出去逛逛,他说,人活一辈子得开开眼界。后来当老板不出去逛了,一是没时间,二是老二是有家口的人啦!有家当然得有老婆,但结婚两年多一直没孩子,没孩子好,两个人就像小孩子。老婆也和老二似的是个袖珍的小人儿,长得还挺俊呢。娃娃脸,说话声也好听,带点童音,和他挺般配的。她比老二小两岁。老二把她当个宝呢。

老婆偶尔也来店,帮衬着拖拖地,把脏了的床单、枕巾什么的换下来拿回家里洗。有时人手不够,顾客拔罐时间到了,她也帮着往下撤罐。她撤罐轻,一点点的进气,不太疼。不像老二那样,生拔。“嘭”的一声就抽不冷子把罐薅下来了,生疼。老张有时不看个火候儿就开老二老婆的玩笑,说桂香就是好,温柔的小手往客人身上一搭,客人心里就乐开了花。老张觉得自己的顺口溜挺有文化的,特陶醉。老二老婆就不乐意。桂香是他叫的?脸上就不悦,说他没大没小的话。

也不犯碍,老张从老二这儿论,管她叫嫂子,小叔子和嫂子说话不用看唱本。老二满不在乎。

老张是老二的常客。他是有单位的人,干的是打更的活。白天就长在老二的店里。有时帮着熬熬药什么的。老二不让他白干,空下来,给他做做足疗拔拔罐子。

老张嘴闲不住,常拿老二开涮:老二,别把钱到处掖,哪天让嫂子发现了搜了去就不好喽。我看你啊把钱藏到你三轮车车座垫里,倒不如办个卡存起来。

老二白了他一眼:你瞧你那张臭嘴,说得跟真的似的。

老二媳妇正扫着地,停下来,瞅老二,没说话先笑,咯儿咯儿的。老二手忙眼也忙,眼睛四处踅摸,就是不看老婆。

老婆说话了:张大哥,我们家老二还用攒私房钱?他当家!

老二听着话音,眼睛找着了落脚的地儿:就是,还用藏啊!

老张就哈哈笑:嫂子可别当真,我逗你玩儿呢。

你瞅你,拿我们当孩子耍呢,我们实闹。想离间我和你哥的关系,你给他媳妇?老二老婆肉乎乎的小手拧老二一把。老二一咧嘴,把‘哎哟换成了“就是嘛”。媳妇朝他瞪眼呢。

老二手艺不错。老二师承一位沈阳的师傅。

老二的按摩店和师傅是一个模子刻的,竖着的牌子写着:按摩、拔罐、药物熏蒸、足疗,都标有做一个疗程的价格。比如做足疗吧,办卡十次算一个疗程一百五十元,不办卡一次就十八元。还是办卡划算。

老二说当年在师傅那学艺儿不要学费,还管吃住,临走把祖传秘方传我啦!老二所讲的秘方是自己熬制的那种黑糊糊的膏药,颜色如铺路的沥青油子,但中药味很冲。别瞧色儿不济,还挺管用,药物熏蒸加上这贴膏药是老二的招牌。主打!

店里的客人分三种,一种是扭了脖子崴了脚的;另一种是摔个屁蹲儿把尾巴根子伤着了;要不就是干活把手创了。老二小手一搭,就知道是伤了筋还是动了骨。他比单田芳讲的评书《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三斧子”还多一招呢!按摩、拔罐、用药包熏蒸,再贴贴膏药。也邪啦!除了伤骨的、破皮出血的,连治三天,保你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老二还有一绝,腰有毛病让他按摩,他說你第几节腰椎增生,你平时没多大感觉,只是弯腰干活有点儿酸而已,根本不信。不信不行,到医院拍X光片儿,老二怎说得那么准哟!

腰疼的病老二从不打包票,有的客户较真儿,老二就和风细雨的讲这病是慢功夫,得一点点来,包你不疼,想治好到医院做手术。嘁,谁不知道,慢慢来那不是银子像常流水似的进他腰包了?走啦!老二也不劝,他的活还忙不过来呢。留下的都是忠诚客户,经他们口碑,生意就源源不断的来喽。

其实说白了,老二之所以一开张生意就这么好,有一大部分是他在浴城打工那会儿做足疗的老顾客。以前人们认为做这种生计的都是美女子,有色情味儿。其实也不尽然,老二是凭硬功夫,他捏、拿的轻重缓急恰到好处,老二混在其中也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很招眼,也很有人气,他的身材也是一个原因吧?

老二这一撂挑子,洗浴中心的老顾客也少了不少。老板打电话说老二是人小鬼大,把人都弄他那儿去了。老二特自信:没办法,谁让他们非要跟过来呢,撵都撵不走。老板笑,说老二找不着北了,美得都不知姓啥了。老二挺受用。老板让他给踅摸一个好点儿的足疗师。老二说,那也得等我先找到了才能帮你找。 “操,这个种!”老板挂了电话。

这阵子老二店里治膝关节积液的患者挺多,差不多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老太太占多数,治了十天半个月的,一天比一天见轻,从来时走路拖着地,到腿脚轻松的走回去,这都是活广告。老二时间紧着呢,人气水涨船高,老二勤苦是勤苦但乐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裤兜的票子鼓鼓的,值!这样一来,做足疗这块儿人手就不够用,老二踅摸了一个人,是他在洗浴中心做足疗的同行,女的,他叫她殷姐,手艺也说得过去。

这样一来,老二腾出时间专做他的“特色”啦!

老二有个习惯,不管多忙他都得把一个小时留给自己吃午饭。他有自己的专车——那个电动带篷的三轮子,一突突,一溜烟就到家了。

为这,老张没少刮碴他,说他把自己弄得跟个公务员似的,还按点上下班呢!老二颠着他矮墩墩的小身体,白眼球多黑眼球少地乜老张,慢条斯理地回答:谁像你似的,不着三不着两的!这话老张不爱听,他撂下手上的活,梗着脖回击:你三十年前没结婚不也没饿着吗?矫情!老二不说话了。不说话不等于不反驳,他嘴里哼着小曲以示对这话的回答。老张坐在那儿,拿把扇子有一搭无一搭的扇,不瞅他。

老二见他这样,说:伙计,药熬好了。老张这才挪开屁股,嘴里嘟囔药味儿怎这么冲。等他钻进小屋,把药包裹好出来,头上已冒了汗,烫,俩手掂来掂去。老二把最后一个拔罐从病人腿上薅下来,小手来回摩挲几下,伸手接过熏包,“嗖”一下,往病人腿上一贴。

“哎哟!”被贴的人喊烫。

“烫点儿好,药效浸得快。但有个前提,自己能承受。可别起泡啊。”老二解释,加快了药包捯个儿的速度。

老张拿把小椅子拎到门口,自己凉快的挺闲在,嘴里叼棵烟,有滋有味的,一会儿,和老二搭讪:“哎,我说,我知道你为啥大晌午的不管多热也往家跑去吃饭啦。”

“哎哟我的天,你还想这事呢!”老二呵呵的笑了。里边做足疗的师傅也忍不住乐了。

“嗯,还好意思笑。是你家小嫂子一刻都离不开你。”

“算你猜对啦!羡慕吧。”

老二说完这话,觉着有点儿那个了。老张三十大几至今还哥儿一个,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得尿毒症,他身上只有一个肾,还是他妈摘下来给他的呢,每年他都得打一种针。好在老张是“公家人”,给报销不少。

果然,老张不言语了,一下子像是被人掐死了,没声了。

当着矮人不说矬子,老二自知走嘴了,赶紧没话找话,说等顾客没来的空当,给他按摩按摩后背。老张没接话茬儿,站起来说:“这屋真热,不是人待的地方。”

走了。

老二解嘲的自言自语,我这嘴竟打家。

女足疗师说:“你也别在意,话赶话的事,我保证,明天老张准来。”

理疗床的中年妇女说撤罐。

老二吩咐拔罐儿。殷姐答应。

她给顾客做完最后一个足疗动作。麻利地站起来,呼地一下又瘫在椅子上,店里的椅子都是和床相配的小巧型的,人没准备,椅子又小,装不进去,连人带椅都摔在地上。

“怎么啦?”老二看她脸色煞黄,忙颠颠的跑过来扶。

“没事。”小殷说没事,眼里却汪着泪。旁边一个男顾客说,躺会儿,休息休息,怕是低血糖吧。我老婆就是这样。平时兜里揣块糖,不舒服就吃点儿,挺管用。

安顿好小殷,床上另一位中年妇女的手机唱起来。她嘟囔又是酒局。老二赶紧着把罐薅下来,数叨她:“你这隔三差五的就撮一顿,也不怕当家的说你。”中年妇女是这儿的常客,说话也随意:“嘁,谁说了算不知道。我那女子会馆一年顶他三年工资。我家那个书呆子,拿他这个小科员倒当回事呢。”中年妇女口气挺大。老二说:“挣钱多就不服管了,看来你家大哥是拿不住你。”中年妇女一脸的得意,抖着一身肥肉走了。

屋里静下来。那边,小殷也从床上坐起来。老二出去到隔壁超市买一袋糖递给她,小殷摆手不好意思拿。老二撕开口袋,剥了糖纸递给她,她也不好意思不接了。

老二说,刚才那个妇女的丈夫原来偶尔也到店里做足疗,现在不怎么来了。挺瘦的一个人,高个儿,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的跟个女人似的,俩人往那儿一站,根本看不出是两口子。他叨叨,这俩人怎凑到一块儿的呢。小殷不吭声,嘴里含着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神散散的。老二自顾说着话又忙着收拾刚拔下来的那堆火罐。

下午五点左右是店里清静的时候,老二把台式风扇头摁下来,立时,一阵凉风袭来,真爽!

凡来店里的顾客一开始都奇怪,人家的风扇正常吹风,唯独这店里的风扇却是脑袋朝上往屋顶吹。后来经老二的解释明白了,做理疗是驱风寒,怕的就是吹冷风,老二就想个招,大夏天开着两台风扇,把头儿反转了个儿,这成这样子了!

老二老婆一般都是下午到店里来,帮着拖地,收拾床铺。没客人时老二就给老婆做足疗,别看老二小胳膊小腿小小手的,有劲儿!通常老婆不泡脚就按摩,老婆倚著沙发扶手,俩脚往老二身上一搭,老二的小手就把老婆的小脚丫攥在怀里,揉来揉去,揉来揉去,老婆先是吭哧,后来就忍不住咯咯笑,老婆说,要死啊,你按到我痒痒肉了。老二就轻点儿,轻点儿没啥疗效,老二的手劲儿又上来了,老婆就哎哟哎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扭来扭去,扭来扭去,长条沙发的弹簧被俩人挤得吱吱扭扭,吱吱扭扭,一般这会儿,小殷就到门口吹凉去了。

如果有顾客来了,老二就撇下老婆接活儿。老婆儿就出去,差不多等到老二的活儿快完事了,她拿着几根雪糕回来犒劳老二,也给小殷。老张一般没这口福,他这时正在单位班上呢。今天小殷身体不舒服,没要雪糕,老婆也不强让,说不吃我可都吃了,坐沙发上享用。吃完了,看看表,等顾客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殷这几天干活爱走神,有好几个老主顾向老二反映她做足疗不到位。

老二琢磨怎么跟小殷说这个事。小殷和老二曾经同在一个洗浴中心干过。洗浴中心在当地挺有名。洗浴中心的足疗分两个地盘儿,一个是宽敞明亮的大厅,另一个就是大厅的深处啦!那种用木格子隔成一个个小房子,小房子里分不出白天黑夜,里面是朦朦胧胧的粉色灯光,小房里面有许多“故事”。老二了解小殷和那些所谓的女足疗师不一样,活儿做得不错,但客人不多。老二店招店员第一个就想到她。小殷起初不愿来,毕竟也有些老顾客,怕一换地儿还不如原来。老二打保票,做一个对半开,五五分成,小殷就来了。

果然,小殷比在洗浴中心还挣得多,没有乱七八糟的客人,都是本着健身治病来的,真的挺好啊!

老二看出小殷这阵子郁郁的,也不便多问,在一块儿工作那会儿,多少知道点儿她的底细。知道她是个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其实,在那种环境时间一长,啥人都会受到熏染。闲时,七荤八素的怎带色怎咧,她从不搀和,有一次还因这闹得急头白脸的,大伙儿见她这样不合群都孤立她,背地说她假正经,想当婊子还立牌坊。

她是个单身女人。从她来到店里干活那天起就住在店里。她腿脚勤快,把店当成家,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

为了客人还得与小殷唠唠。老二说了客人对她的意见。小殷不吭声,半晌,说:“我会注意的。”

闲来无事,老二会拿脚模型给她讲,像什么脾脏、肾脏、失眠穴搞足疗按摩的都知道,但细分下来,可能就说得不太清楚了。像小拇指侧指的是扁桃体淋巴腺;大拇指哪个点是甲状腺;哪个点又是头部;食指、中指、无名指及小拇指连成一线的那个点是鼻窦;这几个脚趾头还能找出哪个部位是扁桃体了肩呀眼睛的,这么说吧,做足疗只要把穴位摸准,按到哪个点客人说痛,你就知道这人身体有啥毛病。脚掌就是你身体状况的联络图,都在那儿画着呢,足疗就是技艺和手艺的综合艺术。这也是赢得客人的法宝。小殷有基础,一点就透,客人越来越多。干得不错 。

老张就是个不长记性的人,与老二闹不愉快撂爪就忘!隔三差五地来店里。来了,没别的,帮老二打个支应;大多时候是在门口那个小马扎一坐,和老二白话,你一句我一句,老张说话占上风,不像老二嘴一份手一份的,小殷看出老二是让着他,这就显出人家的大度来。她有时看不过眼儿,有时就给老二帮腔。老张的表情就不自然,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不过遇到俩人较真的事儿,小殷这个裁判总是实事求是,不偏不倚,这让老张很受用。

若是逢上老二老婆在场,不用老二上前,老婆小小的一个人就把老张“干”没电,老张不是举手投降就是落荒而逃。有回小殷说他挺大个爷们儿也怕女人!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张蛮有理,说好男不跟女斗。

今儿中午忙活完最后一位主顾,老二收了钱,客人高高兴兴地走了。老张就侃:“瞅瞅,雕虫小技就是拿人。小殷这几日收入颇丰,脸上笑容就格外多,说:“老张,小技办大事呢。”老张不和小殷抬杠。应声说:“就是。”

别看老二老婆个儿小,心却不小。她给小殷张罗对象。小殷没心情。小殷自有她的道理,现在自己能养活自己。言下之意还不到时候。老二老婆也不那么上心了。

老二老婆吵着要学足疗,老二坚决不同意。他说:“你个女人家整天扳个臭脚丫子那哪儿成啊。媳妇说:“人家小殷不也干得好好的。”

“人和人不一样,我可舍不得让你干这活儿。”

小殷一声不吭地到店外去了。老婆戳老二的脑门子说:“人家嗔心了!”老二说老婆儿是事儿妈。

早晨,老二比平时早来半个点儿。

“这么早哇。”小殷把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涮拖布。

“哦,没事就早来了会儿。”老二在店里吧嗒吧嗒地转了一圈儿,耸耸鼻子说屋里一股子烟味儿,让她洒上点儿八四消毒液。

小殷忙解释,是老张刚坐了会儿抽支烟。

老二闷声闷气地讲,都有好长日子没见老张人影。这老张,不知又弄啥幺蛾子呢。

这几天老二媳妇回娘家,中午老二就在附近餐馆订两个菜,让小殷一块儿吃,小殷非得掏出一半菜钱平摊给他,老二就急,撸着小胳膊:“你是看不起我怎地!”小殷还是往老二手里塞,老二不要,俩人撕撕巴巴,你来我往的。

老张不知啥时冒出来,说:“喝,这是干啥呢。大白天的!”

小殷脸一红。

老二沉着脸说:“别整事。”

老二媳妇原来回娘家一般都在娘家住一晚,第二天早晨往回返,可那晚她待得特不踏实,都晚上九点多了,还是让弟弟骑车把她送回家。到了家一瞧,冷锅冷灶的没人。心里就蹿上一股火,刚要拨手机又停下,骑上她那辆小电动车一溜烟赶往店里。

周围商铺都打烊了。自家的按摩店也关了铁拉门,里面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她站在门外跳了几下也看不到在,侧耳听里面有“戗戗”声,有男有女,也听不清在嘈嘈啥,突然,里面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听得一个女人的惊呼,是小殷。又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小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

老二老婆叫开门时看到床也塌了,凳子歪到一边,瓶瓶罐罐滚了满地,屋里三个人都站那儿喘粗气。

“怎了?”她问。没人吱声。

“怎了?”尖尖的声音划破了屋顶,刺得人耳朵一激灵。

“回家。”老二用手擦着嘴角的血要拉媳妇走。

“今天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怎回事。”老二媳妇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盯着小殷。

“嫂子,没啥,二哥和老张拌了几句嘴,动起了手。”

老二媳妇眼皮子从上到下扫了小殷一眼:“都是些啥人。老二,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少给我招狼猫野户的,黑更半夜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别看你们不要脸,我这么个小人儿还要皮呢。”

几个人萎萎地站在那儿,老二媳妇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比他们几个人都高出一大截。特有的童音怪怪的。小殷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后来,顾客来到店里,见老二一个人忙活,就问女足疗师呢,老二就讪讪地说让人高薪挖走啦!不明事理的人就出主意再招一个。老二说不招了,不好招。人行手艺不行,手艺行人不行,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人呢! 老二叹气。

老二媳妇偶尔也来,帮老二打打下手,熬个药,熏个包,拔拔罐,不再张罗学做足疗。中午老二就一个人在店里将就吃一顿。

老張还来店里,话也不多,也不和老二抬扛了,有时帮着扫扫地,没人的时候,就坐在门口朝洗浴中心那个方向望。

“有啥好看的。”老二啪嗒啪嗒走到老张面前,“来,伙计,我给你按摩按摩舒舒筋骨吧。”

老二给老张按得用力,按得老张嗷嗷叫。

小男人和他的裁缝店

裁缝店就在底楼兼当院的储藏间改造的房子里,进院就是屋,落地的玻璃窗,一屋子的阳光。这就是小男人的裁缝店。

裁缝店没挂牌子,不在主街,到店里来的都是老主顾。一传俩,俩传仨的,滚雪球似的就有好多顾客了。

小男人也不小了,三十好几的样子。长得秀气。秀气用在女人身上是褒义词,用在男人身上就显单薄了。个儿不高,一米六五左右。这地儿属于东北地区,都长得人高马大的,相比之下,小男人真是小了点儿。小男人不这么说,他讲,在他们南方,他可不是矮个儿。

二单元退了休的老王没事就到小男人这儿坐坐,侃完临走爱拍拍他的肩膀,说,豆芽菜,走了。一想到纤纤细细的豆芽的样子,小男人就哑然失笑。

小男人姓张名爽,这个绰号是街坊邻居给他起的。也难怪啊,大多男人都粗声大嗓的,可他娘娘腔,对,就是娘娘腔,说话细声细气,慢慢悠悠,火上房也不着急,哎哟!急死个人。

他长得白白净净,头发溜光水滑,慢条斯理的样儿,很不讨男人喜欢,但有女人缘。也是,裁缝嘛,当然和女人打交道多。折折裤脚了,改改裤腰了,锁个扣鼻儿,盘个纽襻什么的。都是闲人,在哪儿也是聊。小男人的裁缝店是个好去处。

到了换季的时节,小男人到批发市场进些应季的布料。他有几本时装书,看的人少,一般做衣服都是比划个样子,或是拿件时装照着做,他都能达到顾客满意。对于有的顾客,胸是胸腰是腰的,他会热情的提个小建议,做完的成衣穿上特显女人的腰条。他最拿手的是做中式服装,夏季的旗袍,秋季的高领衫,冬天的盘扣棉袄。这就注定他的顾客群差不多都是少妇或是中年妇女。附近在家闲着的女人,爱到他这儿唠些家长里短的话,小男人干着手里的活儿,嘴也不闲着,也搀和着说些,妇女们也不把他当男人。扯呗!

店里的常客要数房东老张,老张也不算老,今年四十七,是周岁。长得黑皮实实的,五大三粗,宽肩粗腰的,说话嗓门高,冲。要是男人,也算威武,可惜是个女流之辈,生错啦!

小男人做活儿有时需要个帮手,老张就打打下手,近水楼台先得月。虽是房东,分得清,一趟马一趟河,计件工资,再说寡妇扯业的不容易。

别看老张长得粗手笨脚的,却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缝纫机踏得喳喳响,溜活儿!

楼上的赵婶,对门的秀敏,她们几个好儿凑一块儿。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就来辙吧。

李婶报告一个新闻,说锦绣小区七楼一家女的跳楼死了。

都好奇。

秀敏问:“多大岁数?”

老张正在缝纫机上跑线,停下也说:“岁数多大?”

小男人在案板上用弯尺子在一块面料上比比划划,说,傻不傻呀,死了死了,死了啥都没啦!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张搭腔:嗯,就你有说词儿。活着没指望了,和死了差不多……哎,可惜了的,孩子没了妈。

听说才四十七岁,哎,我说老张,和你同岁。李婶有些说话不搭界。

小男人瞅了瞅老张,手里的活儿并没停下来,话却是说给李婶听的:怎么能拿我们张姐比啊!——嘘——前片裁出来啦。

老张头不抬眼不睁的,把缝纫机踩得哒哒响,回敬说,就是。你盼我死是怎地,我呀可没那么傻,我得好好活着,看着我儿子娶媳妇,我抱孙子呢。

李婶眨眼,偷觑俩人,嘴里哎哟哎哟的,啧啧称道:瞧你俩一唱一和的。

秀敏抿嘴,无声的笑笑。没搭话。

小男人嘴里哼着无名小曲,把案板上堆放的布料用直尺往边上推了推,抖开一片裤料,展起一铺,再用木尺把四点排了排,熨帖。

仰头闭眼琢磨一刹儿,低头在布料上刷刷几笔——小裆弯线、前裆弯线、侧缝线、裤中线、膝盖线,剪子嚓嚓嚓裁完,一气呵成,左右看看自己的“作品”。嘴角翘翘的一副满足的样子。

秀敏是急性子,很好奇这事儿!

李婶说,抑郁!和电视上那个名人姓崔的一个病,可人家活得好好的,她死啦!

嗯,听说这抑郁症挺邪门的呢,老是想着死。小男人很内行。

是啊,听说这个女人都死过两次了,一次是喝药,另一次是割腕,都让医院抢救过来了,这回算交待啦。

老张停止了缝纫活,拽过来狠狠的咬断线。说,想想啊,七楼,人早就摔成零件了。

也不是。李婶告诉。说当时还有口气呢。晚上没事闲唠嗑的好几个老太太亲眼看见,跳下来“咚”的一声,像个大麻袋那样闷闷的一声。她男人从楼下跑下来时,这女的还有口气呢,当时她男人抱住她叫,她睁眼还说了一句话呢。

“啥话?”小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儿问。

她对她男人说,我恨你!

一屋子的静。

哼,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男人不是正经鸟。老张特别肯定。

王婶、秀敏也赞同她的看法。

三个女人一台戏,吵吵半天,得出结论:现在的男人好东西少。

小男人立刻反对:也不能那么说。

秀敏瞭了瞭他问:怎地?还抱屈呀。

王婶一惊一乍地说:嘿,怎就忘了你也是个男人呢。说完,嘎嘎地笑。

一屋子人都乐。

小男人讪讪的。

有人推门进来,看一屋子女人还没合拢的嘴,迟疑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小男人热情的上前招呼:大姐,进来看看吧,进来看看,新进不少面料呢……想做什么服装。

哦,看看面料吧。

少妇在一溜面料前走了两个来回,随即拿起一块料子搭在身上,朝侧面的一块镜子上瞧,左看看右瞅瞅,小男人适时地作介紹。敲定了价钱,按时装书的样式,小男人开始量体裁衣。

“刷”一抖软尺,先是胸围、肩、袖长,依次量中腰、臀、胸高。小男人手里的软尺如一条蛇,把少妇身体凸凸凹凹的部分游了个遍。

他把少妇的姓名、量好的尺寸都记在一个顾客登记本上,得交订金一百元,少妇从包里掏一会儿,不好意思的说,出门匆忙,钱不够,问五十元可以吧。小男人爽快地答应。

少妇走了。

一屋子人的眼神都回来啦!

王婶发现一个问题,她说,一有长得俊的女人来店里作衣服,“他”就特好说话。

秀敏也认可。说,对。大大上个礼拜,那个长得满脸横丝,身体挺魁实的女的,也是订金不够,给他五十,说啥都不干呢!王婶也记起来:是。最后人家不做了,走啦!

那不一样。小男人慢条斯理分辩,那是毛料,贵着呢。

可别遮啦!蒙谁呢。半天没吭声的老张把轧好的成衣使劲的抖搂。面料发出的“哗啦”声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狠劲儿。

净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男人话虽说得笑嘻嘻的,眼睛掂量着怎么裁这套衣服省料,脸却不争气地泛红。

王婶朝秀敏挤眼睛,俩人会意的笑。王婶拍着巴掌有板有眼地说:怎样!王婶给你搭个桥儿介绍介绍?

这好事怎不行呢,正合我意。小男人答应得脆声。

老张“嘁”一声,埋头把缝纫机踩得哒哒哒像机关枪似的,“嘣——”针断了。真烦人。老张自语。重换针,半天没引上线,气恼地甩着手站起来,脸色阴着,说,哎,张爽,快帮我把针引上。

小男人扔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老张一抬屁股“咣”的一声险些把凳子带翻。小男人手急眼快地扶住。

哎哟哟,你说你怎么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呢。王婶话是说给老张的,眼睛却看着秀敏。

哎,老了呗。老张动动脖子,伸个懒腰,让出地方让小男人引线,小男人眯着眼找准位置,一针上线。

秀敏称赞小男人干活就是利索。

时辰不早了,该给自家要下班的男人做饭啦。

都走了。缝纫店就剩两个人了!

路口,秀敏笑着说,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归一块儿过得了,天天这样看着都难受。

哪有那么简单哟。王婶哧哧的笑,他说他没老婆谁信呢。

秀敏又说,老张也挺赶时髦的,姐弟恋呢。

俩人说得津津有味。

这天,缝纫店很晚才打烊。

秀敏和王婶一走,屋里的气氛变哑了。老张和小男人也不似往常那样拉呱,老张一直没言语,抬腿进里屋做饭。

半晌,喊小男人吃饭。小男人说,你自己吃吧,我把活赶出来,自己将就一口就行了。

老张“咣”的一声把门带上,甩脸子回自己屋。

一会儿,屋里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小男人正裁衣服,手一颤,剪子一抖,偏了,剪了个豁口,稍一愣神,没停顿,继续没着划好的线往前行,那种暗红色底子的布料如同殷红的血液,手里那把银灰色的剪子像游在这血液的鱼,黏稠得要窒息。

“啪”——屋里有一个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

小男人闭上眼,一甩手把剪子摔向玻璃,伴着玻璃稀里哗啦的声音,屋里传出一个女人抑制不住的哭声。

这天,打烊后的缝纫店灯光一直亮了很久,很久……

徐记烧饼铺

早晨起得晚。通常不吃早饭,一般情况下,在上班的路上顺道买个吊炉烧饼,贼香,特别爱吃。

每天上班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东西走向是水泥路,南北有两排平房隔开,道儿就有些瘦;北面朝着道儿的正房是正门,没法接出小棚做买卖啦出租什么的,就看别人数钱吧,那是干着急;想法多占点儿地儿,也求个心理平衡,你看吧,门口边堆些杂七杂八的,乱七八糟的像和谁赌气似的;有的家门口边插幾条干巴树条占个位儿,里面也没啥,不是缺了底的盆就是几块烧火用的劈柴柈子;有的弄个鸡笼子放门边,笼子不宽敞,里面好几只鸡挤挤插插很反感的样子,叽叽咕咕的发牢骚;有的家门口圈个铁丝网,把自己那块自留地都围起来,放个自行车、摩托车,铁丝网刷的绿漆风吹雨淋的如中老年妇女,明知老了还硬挺着装嫩。道儿南就好啦!虽是阴面,平房的脊背正对着道儿的,平房的主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借着房脊衔出一溜参差不齐的小棚。

小棚都简陋,砌个门扒个窗,就成了小屋,都差不多大的地儿,自己家都有自己地盘的尺寸,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公平。

在小街最里面只有一家粮食店,其余都是卖早餐的,早餐大多在门口支几张桌或是有个带玻璃罩子的推车,写着冷面,凉粉,烧饼,麻团之类的。还卖豆浆。都是红字,唯徐记烧饼的玻璃罩上是蓝字的,写着清真吊炉烧饼,在我的心里,愿吃回民食物,干净。天生对肉类特别是猪肉不感兴趣,别人都叫我“假回子”。

和徐记烧饼抗衡的是隔着一个店铺卖蒸饺的。大小一样的蒸屉,一摞十多个,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肉香,我也买过,一般是牛肉大葱或是猪肉酸菜馅的,一屉十个蒸饺,像这种吃食都是买了拿走,不像卖油条的支张桌子要份豆浆或是豆腐脑啥的,再蘸点儿蒜泥、辣椒什么的就着吃。

有意思的是,一般摊上都有一定的顾客群,偶尔换换口味就如偷腥的猫,也就尝尝鲜而已,末了还是回到原来的摊位找属于自己口味。

美中不足的是这十字路口的车辆来来往往,地面裸露的石子儿和尘土有车一过,风一阵雨一阵的,经年累月,路就如步态蹒跚的老人,沟壑纵横坑坑洼洼地老了。这路段没人管。有人做好事拉来一车黄土拌上沙子铺了,反而好事办成坏事。没风还起浪呢,有风更是尘土飞扬,可就这环境也挡不住红火的生意。

这是我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徐记烧饼铺靠里,它前边有三家小吃,还不算推车站道边吆喝的。

徐记烧饼铺门脸也不大,和大家一样的格局,窄门,挂个帘。冬天是草绿棉帘,夏天是挡苍蝇的白塑料珠帘,一进一出的刷拉刷拉响;迎面一墙的鼓鼓的面袋子,边上放着的大笸箩里是烤好的烧饼。贴着门窗是一溜案板,门口就是四四方方的烤箱了,烧饼的香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徐记是夫妻店,是老板也是伙计。男人瘦小,长得有点儿像一个人,鞋拔子脸,对,像小品明星赵本山,不同的是他戴副近视镜,罩着卫生帽,围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围裙。女的长得就威武多了,高个儿,圆脸,大眼,有如蒜头的鼻子,颧骨上两朵高原红。夫妻俩说话才有意思呢,男主人说话慢声细语,女主人说话声音粗,嗓门也高。

原来这条街还有一家烧饼铺,但卖来卖去,反倒把自己的摊子给卖黄了。同样是做烧饼的,别人的烧饼是八钱左右的分量。徐记的分量足,只多不少,每个烧饼二两一钱。烧饼是咸口的,饼外均匀的沾着白芝麻,从不偷工减料;徐记每天只做五十斤面,有时去晚了就“捞”不着了。

我买烧饼等的时候也多,有时赶巧正好这屉刚卖完,男主人就笑笑,说,你看,又得让你们几位等着啦!就有人提议,买个大点儿的烤箱。

女主人说,这都忙得跟头流星的,要是弄大的更忙不过来了。她说话也不耽误手里的活计,案板上的带转轴的擀面杖使得哧哧响。

有顾客提议,雇个帮手。

女主人只是笑,嗬嗬的。说都是薄利,挣的是辛苦钱,要是再雇个人就白忙活。男主人说,是这个理。他拉开烤箱门,观察一下烧饼颜色又麻利的关上,往媳妇擀好的烧饼上面撒芝麻。

一来二去,是老顾客了,也和他们聊上几句。知道这做烧饼挺讲究的,就说用水和面吧,就有不同。夏天用七十度热水和面;春、秋、冬季要用七十五度,水的温度尤其重要,水中要按比例放盐和碱,溶开,和好面放在案板上揉,不断的搋,搋到软韧、发光、没疙瘩,放到面盆里盖上湿布,醒上三十分钟后,用特制的擀面杖(擀面杖不是家用的,中间有小碗口粗,向两边延展逐渐变细,里面带转轴,一擀一骨碌,省劲儿)擀成均匀大张的薄片。洒上葵花籽儿油再点儿上点芝麻香油,卷成卷儿,揪成一个个剂子。擀成圆形,上屉烤,八分熟时时刷一层淡淡的清油。上了烤箱,还要不间断的打开抽出屉子观察成色熟到什么程度,要给箱里受热不均的烧饼翻个儿,还得用小喷壶喷点儿水,等烧饼熟了,烤箱的门一开,那味道就如炒锅里烘小麦的香味,引得你恨不得马上咬一口才解馋;烧饼的外形也好,圆圆乎乎,暄暄腾腾,外焦里软,咸丝丝的香软可口,我纳闷那面剂子怎揪得一样大小呢?老徐告诉,一块几斤重的面团,提前都上秤称好的,一秤能出多少个剂子我们都有数。

有流动的食品推车小贩要和他们批发,徐记不做。我好奇,买卖多了是好事。老板娘的答复是,零售刚刚够卖的,批发挣不了几个钱,最关键的是流动的小贩烧饼哪儿都有卖的,怕打着徐记的旗号,坏了自己的牌子。噢,小算盘打得转,也是经营之道。

一般情况下,上午九点左右烧饼铺就收摊关门了。平均一天用一袋子面,那种五十斤的大袋装,也要提前订的,往亲威家带;还有附近农村家里办白事的,都到徐记烧饼这儿订货,一次就要一二百个呢。

我说要这么卖,可发大发啦!老徐咧嘴笑了,说,哪有那好事。其实还是指着零卖。

老板娘白他一眼,粗声粗气的反驳:就你这乌鸦嘴,好事也让你说没了。

老徐便不吭声,朝我咧咧嘴,掩饰着低头忙活别的,不小心把面案上的擀面杖碰到地上,不偏不倚砸在老板娘脚上,她“哎哟”一声跳起来,红头涨脸朝他嚷:砸死我了……眼睛长哪儿了?废物,还干点儿啥不?

瞧这阵势,有外人在场会让老徐难堪。我拿上烧饼走了。

有段时间去北京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走时家里的气候还是乍暖还寒,北京的树叶却都冒绿芽了!转了半个月回来,街上的行人虽都着春装,可料峭中见不到丁点儿的绿意,瑟瑟寒风吹得人拱肩缩脖,那天还淋了点小雨,牙齿都嘚嘚打架,本来要第二天就上班的,借着感冒在家休息了两天。

还是以往的习惯。早餐顺路到徐记烧饼铺买俩烧饼。

有些不对劲。徐记烧饼铺的牌子换成了大红的牌子,上写“手抓饼”。哟!那胖乎乎的老板娘呢?那个戴眼镜的师傅呢?我疑惑地踅进店里,里面没有烧饼,只闻得一阵阵冲鼻的油煎饼味儿,等前边的一位买完了,我侧着身子给她让路,正不知進退,掌秤的小姑娘问:阿姨,要多少?

哦,卖烧饼的呢?我没头没脑的说。

正在大饼铛前忙活的矮墩墩的中年胖女女人瞅我一眼:早就走了。

搬哪儿去了?

胖女人不屑的一笑,怪声惨调地说:搬哪儿去了?搬回老家了呗!尝尝我这手抓饼,这条街上独一份。

看来想要寒暄,得买点儿手抓饼。从胖女人那里知道,徐记烧饼铺搬走有半个月了。

那个蔫了吧唧的老徐和前街卖豆腐的赵寡妇好上了,有天让老徐媳妇逮了个正着,你没看那个乐子呢,赶上唱大戏的了,俩人扯到一起,老徐夹在中间一个劲儿护着寡妇,被媳妇挠了个满脸花,寡妇趁机跑了,她倒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个嚎。一嚎大伙儿才知道,骂她男人吃里扒外,每天都缺那么三五元的,她就上心了,原来是男人拿去每天买豆腐,怕她知道,都送人了。这个傻×娘们儿,要不是我点她,她还蒙在鼓里呢……我早就瞅他俩不对劲,啧啧,你瞅俩人那眼神……

又进来一个顾客,胖女人止住了话头,忙吆喝她的手抓饼了。

等她忙过了,问她烧饼铺搬哪儿去了?她摇摇头说:哪还有脸在这儿干哪,臊都臊死了。这条街的小贩子,前后左右的邻居谁不知道啊。她透着幸灾乐祸的劲儿。

我有些怅然。当做早餐的手抓饼油腻腻的一口没动。

几乎买遍了街上的发面饼、大饼、烧饼,但都没徐记的烧饼正宗。

有意无意去了据说是那寡妇卖豆腐的地界儿,也没见有卖豆腐的。顺便在熟食摊上买几个鸭脖,问原来这卖豆腐怎没出摊。中年男人一笑,你说那个豆腐西施?假正经真破鞋,让我们大伙儿轰走啦!边上几个闲着的小贩嘻嘻地笑。

有天,儿子要吃麻辣豆腐,天都擦黑了。这时哪儿还有卖的,超市又远,让儿子将就一口,儿子不将就,刚出小区就听得卖豆腐的吆喝,紧走几步,一看,是徐记那个卖烧饼的男人,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个女人,他推着的自行车挂着两只小桶。老徐也认出了我,忙热情地打招呼,说:小梅,快捡豆腐。叫小梅的女人麻利的掀开纱布,抖开塑料袋,弯腰用夹子捡。

怎样?生意还行吧。

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徐挺知足。

你做得烧饼真好吃,如果在哪儿开,告诉我一声。

还得等等呢,等我和小梅攒够了钱就开烧饼铺,再带上豆浆啥的。

叫小梅的女人一直笑吟吟的瞅着我,她把脸上的纱巾往脑后一抻,露出了细眉细眼的脸。她轻声轻语地说,等哪天我们烧饼铺开业了,一定告诉你。

又和俩人唠了一会儿,知道他们在附近农村租房住,一天两趟早晨晚上卖豆腐。老徐说,我们家小梅能干,和宾馆、酒店联系,每天都要卖一百多块呢。老徐挺自豪的。女人用手捅捅老徐,嗔他说了。我笑笑,祝他们生意兴隆。

回到家里,打开豆腐袋,发现多了一块豆腐,才记起女人装好时,他又打开袋子,往里加了一块,这个老徐。

盼着他们能快些开烧饼铺。兀自认为,如果俩人开个烧饼铺,生意肯定红火。这晚,竟多吃一碗饭,我知道,并不是麻辣豆腐的缘故。

高素杰:女,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多篇。短篇小说《她,他们……》《小红袄》《不敢浪漫》分别获得第二届、第三届、第四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

猜你喜欢

烧饼老二老张
100分烧饼
烧饼崔
小猪吃烧饼
感谢老张
老张的猪会听锣
郑老二
老二为什么比老大精
借钱
烧饼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