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中的阴阳哲学
2015-05-30林楠
摘 要:阴阳学说是汉代的主流哲学,汉代三大美学思潮对于阴阳哲学的吸收与借鉴使得阴阳观念不断渗入到汉代人的生命哲学、刑德思想和谶纬之学中,促进了以汉画像为代表的汉代美学的发展。汉画像中的阴阳哲学与黄老之学、儒学、谶纬神学的不同融合,体现了汉代人风貌与时代气息。
关键词:阴阳哲学 黄老之学 儒学 谶纬
汉代是我国历史上的英雄时代,大一统下巍巍雄起的汉文化充分吸收了先秦百家“具有深沉理性”的思想为营养。其中,对阴阳学说的自觉借鉴在以汉画像为代表的汉代艺术中表现得尤为明显。阴阳学说不仅体现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认知方式、生命哲学以及中国传统文化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同时也凝聚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思维方法及绵延数千年的和合精神。
汉代艺术思想的渊源是以探讨天人关系为主的汉代哲学。在汉代哲学中,形式上是天占据支配地位,天又以日月运行为规律。中国古代先民对于日月的崇拜自然而然地也转化成对日月的长期观察,这一行为使得他们逐渐掌握了日月的运行规律及该规律对于人类生活和万物生长的影响,形成了远古先民原初的经验,后经阴阳家的提炼最终形成了阴阳学说。
先秦六家学说行至汉代,已被逐渐肢解吸收,而契合主流的阴阳学说发展到汉代也已成为儒家思想和黄老之学的重要基础。朱存明教授曾指出对汉代画像艺术产生深远影响的汉代美学的三大思潮:汉初黄老之学影响下的美学、经学影响下的美学和谶纬神学影响下的美学都不约而同地融汇了阴阳学说,使得阴阳家建立的以阴阳学说为框架的宇宙模式“在汉代取得了在社会意识和学术思想中的支配地位”[1],并逐渐表现为汉代人独特的生命哲学、刑徳思想和谶纬观念。
一、阴阳哲学与黄老之学的融合——汉代生命哲学:阴阳合德、化育万物
汉初盛行的黄老之学对于阴阳观念的吸收主要表现在汉代人的生命哲学之中。作为汉初盛行的黄老之学的理论结晶而出现的《淮南子》在描绘宇宙天地万物的起始变化时,推源于道,以道为万物生成变化的根据。《淮南子·天文训》言:“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和合而万物生”,认为道分阴阳,阴阳和合而化生万物。这一观点其实源于先民的日月崇拜。我们知道,伏羲和女娲是传说中的中国人的始祖,而在传统文化中,伏羲为日神,代表阳,女娲为月神,代表阴,阴阳二神合而化生万物。《庄子·田子方》的“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的说法和《天文训》“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的说法,也都印证了阴阳相合而生化万物的生命哲学。代表阳的日神伏羲和代表阴的月神女娲在汉画像中的大量出现,也充分体现了阴阳和气、化育万物的文化观念。
四川郫县、新津、崖县,河南南阳、江苏徐州、山东武梁祠等地出土的汉画像均存有相当数量的伏羲女娲的图像,“均作人首龙(蛇)身,尾部作相交之形”。各地的伏羲、女娲图也有不同之处,有伏羲、女娲双手持壁、规矩或持日月,也有伏羲、女娲“分为两人,不作交尾”,但总的来说伏羲象征了“日”,女娲象征了“月”。山东嘉祥武梁祠出土的东汉伏羲、女娲阴阳二神生子图,则从正面印证了阴阳相合而生化万物的观念。图中伏羲、女娲分列两侧,手持规矩,日神伏羲是父亲,月神女娲是母亲,中间有二神所生之子,代表了日月相携而生万物、阴阳和合而生人,从而形成了汉代最朴素的生命观念。
汉代人的生命哲学除了阴阳和合化生万物之外,还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清静无为观念影响下的汉代人对于长生的追求。汉代人认为,日月都具有死而复生的文化意味。太阳每天早上会从东方升起,黄昏则从西方坠落,翌日会再从东方升起,周而复始、循环罔替,象征着死而复生。月的循环则是遵循这样的过程:新月——上弦月——满月——下弦月——晦,亦是周而复始,循环更迭。所以汉画像中大量出现的日和月的图像也不难解释了。另外,汉画像中除了直接以日和月图像出现的阴阳,还存在着大量表现汉代人对于长生追求的具有象征意义的阴阳形象,如汉画像中的鸟和鱼、鸟和生命树、朱雀和玄武、连理木和交颈鸟以及以对偶神形象出现的东王公和西王母等。
这些以对偶形式出现的代表阴阳观念的图像,很大程度上表现出了汉代阴阳哲学已经深入到汉代人的思想中,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特征。尽管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促进了汉代新儒学的复兴,但阴阳哲学强大的生命力也促成了汉初儒学阴阳化潮流的出现。
二、阴阳哲学与儒学的融合——儒学的阴阳化:阴阳哲学的教化功能
汉初武帝为加强中央集权实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很大程度上束缚了汉代艺术的发展。但阴阳哲学凭借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在百姓中的巨大号召力,对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促进了汉代新儒学的复兴,形成了汉初儒学阴阳化的现象。
儒学的阴阳化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作为儒家经典的《礼记》上承先秦儒学,利用阴阳哲学论证礼乐制度为董仲舒的儒学革命铺平了道路。《礼记》运用阴阳、天地、四时等并依照伦理纲常等级制度构造了一个宇宙图式。在这个宇宙图式中,天地、阴阳、四时与人类社会的仁义礼乐相对应,甚至礼乐本身也是来源于阴阳而不是人类社会。《礼记·效特牲》言:“乐由阳出者也,礼由阴作者也;阴阳和而万物得。”即认为乐由阳所生,礼源自阴而得,而《礼记·经解》也说“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都是论证阴阳是礼乐制度的来源,而礼乐制度又是儒家思想的重要体现。所以汉代大儒董仲舒在进行儒学革命时,自觉继承和发展了这些观念,并将儒家基本理论和阴阳哲学糅合为一,提出了以“天人感应”为主导的理论体系。董仲舒认为“天有十端,十端而止矣。天为一端,地为一端,阴为一端,阳为一端,火为一端,金为一端,木为一端,水为一端,土为一端,人为一端,凡十端而毕,天之数也”(《春秋繁露·官制象天》)。构成整体的“天”包括十个部分,而这十个部分组合成阴阳、四时、五行等。《春秋繁露·五行相生》说:“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这十个部分中,人是超然万物之上的,因为“为人者,天也”(《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是天生的人,由于天与人之间存在的感应关系,因而,人也与天一样,同样具有“喜怒哀乐之行”(《 春秋繁露·天辨在人》)。“人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天的阴阳对应的正是人的仁贪,所以忠孝节义、三纲五常等在董仲舒那里都是天地之道,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关系亦可用阴阳之道表达。《春秋繁露·基义》有论“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夫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又因为“刑者德之辅,阴者阳之助”,所以应当贵阳而轻阴,由此,阴阳哲学经过儒学的洗礼而具备了教化功能。汉画像中表现儒家礼乐制度的图像,正是阴阳之道具备的教化功能的表现。如汉画像中乐舞表现的就是汉代严格的等级制度,武梁祠中的《梁寡高行图》、《秋胡戏妻》、《京师节女》等图像都表达了“节”的道德准则,《荆轲刺秦王图》、《聂政刺侠累图》、《豫让刺赵襄子图》等图像都表达了“忠”和“义”。
汉代儒学的阴阳化或者说阴阳哲学的儒学化,除了出现用阴阳观念论证纲常伦理的合理性和必要性的现象之外,还产生了重要的变异,生发了专言阴阳灾异的谶纬神学。
四、阴阳哲学与谶纬神学的融合——阴阳和顺、引阴阳入占验
汉代经学包括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以董仲舒为代表的今文经学在汉代占据了官方正统的地位,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和阴阳化的儒学也促使在西汉哀平之际,承接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专言阴阳灾异的谶纬神学,到了东汉时期,这种谶纬神学开始大盛于世。虽然谶纬神学与正统经学相去甚远,但关于阴阳灾异方面二者又有很多相似之处,可以说谶纬之学是儒学阴阳化的产物。
所谓“谶”,《说文》言:“谶,验也。”即“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的预言,而纬是与经相对的,是托言孔子解释经义的书。谶与纬本非一类,但经由汉代儒学革命,谶、纬开始走向合流,出现了谶中有纬、纬中有谶的现象,阴阳哲学、天人感应也逐渐贯穿谶纬之学。阴阳哲学与谶纬神学的结合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阴阳和顺的追求。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早有“因阴阳之大顺”的说法,即遵循阴阳调和,方能诸事顺利。二是引阴阳哲学入占验之法。《龙鱼河图》曰:“伏牺氏王天下,有神龙负图出于黄河,法而效之,始画八卦,推阴阳之道,知吉凶所”,即是将阴阳与八卦结合进行占卜。
汉代人独特的天人感应理念认为阴阳不和,灾异乃现,因而汉人对于阴阳和顺的追求也自然地表现在汉画像中,而这种表现主要是以汉画像中大量出现的祥瑞图为标志的。
不得不说,与董仲舒的儒学用阴阳观念解释儒家三纲五常相比,谶纬神学将阴阳和天人感应引向占验更显得神异,甚至颇显虚妄,但在东汉盛极一时的谶纬神学的确带来了汉代艺术观念和艺术形象的极大发展,其中的审美部分,“借图式、符号来表达审美的理想,借自然物和虚拟的动物植物来表达吉祥瑞应,把自然现象社会化、人事化”[2],的确是表达了汉代人独特的精神风貌和浪漫的艺术气息。
通过论述,我们不难发现,汉代三大美学思潮对于阴阳哲学的不同程度的吸收与借鉴使得阴阳观念不断渗入到汉代人的生命哲学、刑徳思想和谶纬之学中,促进了以汉画像为代表的汉代美学的发展。阴阳哲学在这一时期更加具备生命力和民众基础的根源是汉代包罗万象的开放性的时代特征和阴阳哲学本身具备的魅力。
注释:
[1] 陆玉林,唐有伯.中国阴阳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69
[2] 朱存明.汉画像之美:汉画像与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377
作者简介:
林楠,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2012级艺术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