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中毒门”：请给逝去的生命一个说法

山风

2014年12月初，浙江师范大学“寝室中毒门”事件曝光，同寝室的4名女孩差不多同时患病，此事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患病学生家长称，学生们3年前入住新装修的学生寝室，于去年先后出现免疫系统等方面疾病，他们怀疑是寝室内甲醛超标引发了疾病。很快，浙江师大做出回应称，经检测，寝室环境合格。

这一消息，让身患红斑狼疮的学生严丽及其家人悲愤万分。如今，22岁的严丽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全家人放弃了一切，借债数十万，为维持她的生命奔波着……

妹妹患病住院，一家人慌了神

2012年3月的一天，浙江师范大学大二学生严丽给母亲打电话，说她感觉心中沉闷，每天昏昏沉沉的，而且寝室里有股臭味。母亲告知了大女儿严娟，严娟发短信给妹妹，要她多开窗户通风，再养些绿植。

严丽是浙江省湖州市南浔区镇西村人，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姐姐严娟长她8岁。

2010年，18岁的严丽考入了浙江师范大学，在行知学院读工商管理。在家人眼中，她漂亮乖巧，学习成绩优异，都盼着她毕业后当个老师，生活将是一片美好。

可没有想到，严丽暑假回到家，让家人大吃一惊：她消瘦了很多，脸上还长满了红痘痘。家人很是心疼，姐姐要带她去医院看病，严丽说在学校时去医院看过，医生给开了些药。得知已在吃药医治，家人也都没有放在心上，母亲开始给她做些清淡的饭菜。那两个月，严丽脸上的痘痘明显减少，精神也好了些。

令家人疑惑的是，严丽返校再一次回家时，脸色依旧发黄，精神萎靡不振，一直到后来病情严重时，姐姐严娟才了解到：严丽所在的浙江师范大学，大一时住的寝室是老房子，那一年相安无事。大二时，2011年9月25日，桃源公寓17、18幢楼全新家具安装完成，13天后，即10月8日，严丽和1054名学生搬迁至新桃源公寓，她入住18幢417寝室。最初，严丽感觉寝室有臭味，身体出现头疼、恶心症状，因为性格腼腆，见别人没有找老师，她也就忍了下来。可后来身体状态越来越差，就连寝室里养的绿植也很快就枯萎了。

严丽几次看病吃药后并未见效果，而且不久出现了流鼻血、四肢无力等症状。但好强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会出大问题，还和其他学生一样，积极备战教师证考试，同时，她还报了驾校，希望自己毕业时就拿到驾驶证。

到了2013年下半年，严丽身上出现了紫斑，经常会发热。圣诞节前两天，耳朵里竟然也出血了，这下严丽害怕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到校医院看病，医生一看她的样子，让她马上去大医院。

在同学的陪伴下，严丽来到金华市医院，并很快进入急诊室。医生在检查并验血后，让严丽通知家人来医院。严丽这才有气无力地打电话告诉姐姐，说自己在医院急诊室，病了！

严娟脑子“嗡”的一声，想到妹妹之前的情况，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将孩子交婆家人看护后，她和爱人接上母亲，直奔金华。4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医院，眼前的一幕让他们一下子惊呆了，严丽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输液，脸色蜡黄，眼神迷离。母亲按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快步走至床前拉着她的手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一旁的严娟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妹妹病得如此严重，一时不知所措。见医生在身旁，她上前询问妹妹的病情。医生脸色沉重地说：“患者病得很重，血小板低于正常人的好几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天啊！怎么好好的人突然会面临生命危险呢？

严娟首先想到的是，要给妹妹找个更好的医院。在和爱人商量后，决定给妹妹转院到位于杭州市的省医院。可天色已晚，到杭州要两个小时，况且医生告知，途中一定要保护好患者的头部。言外之意，一旦脑袋有碰撞，生命随时会有危险。严娟和家人只好守在妹妹身边，等待黎明。

那一夜，严娟坐在走廊凳子上，脑海里全是妹妹小时候的影子：她喜欢缠着自己，骑马、跳绳，各种玩耍;妹妹上学后，两人会一起挖野菜;再大些，24岁生日时，妹妹用攒下的零钱给自己买了双漂亮的鞋子;结婚时，妹妹对姐夫说：“你要对我姐好，因为我就这一个姐，她最疼我了……”

往事历历在目，严娟的眼睛湿润了。可又一想，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没有见过世面，自己作为家里长女，有责任扛起这个担子。一番思索后，严娟把眼泪擦拭干净，走到妹妹身边，安慰道：“小妹，你要坚强，姐姐在，你就不会有事儿。”严丽虽然说话有气无力，但还是露出微笑，稍微用力地握了握姐姐的手。

深夜，室外月光皎洁，可严娟心里却看不到一丝光亮，内心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疑似红斑狼疮，

救命之余发现另有隐情

天亮了，医生上班后，很快办理了转院手续。经过两个小时路程，到达浙江省人民医院。因为病情严重，再次进入急诊室，开始做各种检查。血液检查后，医生当即通知严娟，说患者血小板极低，而医院的血库没有适合她的血液，正在积极寻找。同时建议家属验血，做好献血的准备。

严娟打电话通知了父亲，随后，父亲找到有血缘关系的几个侄子，大家商量后，当天就踏上了赶往杭州的长途车，准备献血抢救亲人的性命。

与此同时，医院担心严丽有可能患上了M3型白血病，建议做骨穿。就这样，严娟又陪着妹妹做了骨穿检测。在等待亲人到来之前，严丽又让丈夫从几个朋友那边借来几万元钱，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只拿了5000元，已所剩无几，接下来治疗需要的费用肯定少不了。

亲人从家里赶来了，而这时医院已找到合适的血液，并很快给严丽输注了血小板。医生告诉严娟，如果患者今夜有所缓解，问题就不会太大。果不出所料，次日，妹妹的精神头明显有所好转，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并非白血病，而是“免疫性血小板稀少”。

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严娟却产生了疑问：妹妹一向身体很好，怎么从大二开始，就连续生病，又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那几天，严娟坚持让医院给妹妹用最好的药，一周的时间不到，就花去了3万元。看到妹妹已经可以进补一些流食后，她很高兴。一天，妹妹要去卫生间，按照医生的要求，她刚有恢复，最好是在病房解决如厕问题。然而女孩子羞于面子，坚持要去卫生间。严娟和母亲搀扶着她，结果在卫生间刚坐下，严丽就晕倒了，一头扑在了姐姐怀里。

“医生、护士，快来人啊！”严娟歇斯底里喊道。

医生很快赶来，把严丽抬到病房。过了一会儿，严丽慢慢缓了过来。医生再次叮嘱，说患者身体很虚弱，要多注意保护和休息。

住院一周后，严丽的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了。临别，叮嘱了注意事项。

出院回到家，严丽的精神明显好多了。她让姐姐给自己请个假，于是，严娟给妹妹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了电话，说妹妹得病了，要休息一段时间。老师也很关心，此后隔三岔五也打来电话问候。因为担心妹妹的病情让学校知道了，将来影响她的学业，就没有告诉真实情况。

见妹妹有所好转，严娟就回自己家了。可没想到，几天后，即2014年1月7日，她接到母亲电话，说妹妹发烧很严重，让她快回来。

严娟赶到家里，带着妹妹去湖州市中心医院检查，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告诉她：患者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见严娟愣住了，医生告诉她，这是一种典型的自身免疫性结缔组织病，多见于15～40岁的女性。随后拿着检查表一样一样对比给她看，严娟这才发现，妹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比正常人要低很多。

可是，妹妹为何会得这种病？疑虑再次出现于严娟的脑海中，她想要知道真相。

又开始住院治疗，一直到2014年1月24日，病情有所缓解后，严丽遵医嘱回家休养。在出院前，严娟找医生询问，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什么原因引发的病情，医生告诉她有三种情况，一是遗传;二是育龄期的妇女性激素异常引起的;三是环境原因。

严娟回到家后细细分析，家族从未有过这种病，肯定不是遗传原因，而妹妹尚未结婚自然不是第二个原因。只剩下第三种情况：环境原因。

究竟是哪方面的环境原因造成的呢？凶手究竟是谁？

那些天，严娟每天都上网查询资料，她要详细了解红斑狼疮的病情危害和治疗的方法。4月的一天，严娟上网查看时，当地论坛的一个视频吸引了她—曝光“浙江师范大学同寝学生集体患病”，打开一看，她大为震惊。

报道说浙江师范大学让学生入住刚装修完、粉刷未干的桃源公寓寝室，致学生患上免疫系统、呼吸系统、血液系统、内分泌系统等严重疾病，其中桃源公寓17幢424寝室4名女孩都染上了3种以上慢性疾病。

节目中，4个女孩还讲述了曾向学校反映，但学校拿出检测合格证说没问题，她们还接到学校老师发来的短信，告诉她们白天尽量在外面，晚上休息时再进寝室，多注意通风。

惊现数人发病，

引曝“寝室中毒门”

原来不只是妹妹一人患病，凶手莫非是寝室“毒气”？

严娟开始在网上搜索关键字，看是否有更多的信息。这一查让她大吃一惊，3月24日，一篇题为《毒寝室毁一生！请浙江师范大学给受害者一个交代》的帖子发表于天涯论坛，内容如此写道：浙江师范大学竟让学生入住刚装修好、粉刷未干的寝室，致学生患上免疫系统、呼吸系统、血液系统、内分泌生殖系统、心血管系统等严重疾病。甲醛、苯、氯是世界上公认的致癌物质，会最大程度地危害人体免疫系统，使人得上各种疾病，因为是隐性疾病，发病缓慢，潜伏期长，症状感觉不明显……很多同学面黄肌瘦，结缔组织病、肺炎、肺结节、桥本氏甲状腺炎、月经严重不调……所有的家长们毫不知情，直到很多孩子病情加重甚至危及生命！

严娟彻底被唤醒了，她急忙找到妹妹询问寝室的情况，妹妹这才告诉她，确实是在大二时搬进的新寝室，而17幢公寓和自己虽然不是一个院的同学，但寝室是连在一起的，都是同一天搬进去的。严娟似乎明白了妹妹患病的源头在哪儿，她记下了同一寝室4个患病女生的名字，然后通过妹妹的同学联系到了一位姓龚的同学家长。

当严娟向龚同学的家长说明妹妹的情况后，这位家长义愤填膺地说：“肯定是寝室的环境严重不合格造成的。”而严娟也了解到，早在两年前，龚同学的家长去学校看望女儿时，就发现寝室装修异味太重，找到学校，但学校没有给予及时解决，最终导致女儿患病。如今，学校并不承认学生的病情和环境有关。无奈，龚姓家长联合几位病情严重的学生一起斥责学校的不负责任，他们找有关部门，并在网上发帖……

意识到妹妹的病也是受其影响，严娟无比痛心，虽为一名弱女子，可看着妹妹今天的惨状，她想要向学校讨个说法。于是，2014年5月的一天，严娟来到浙江师范大学，在一间会议室里，妹妹的老师、辅导员以及一名学校的副书记都在场，严娟说：“我妹妹现在已经被诊断得了这样的病，她以后的人生几乎就完了，而病因就是因为学校的寝室环境不合格造成的。因为，并非她一个人得免疫系统疾病，还有不少同学也出现了不同的病症。如今，我们家为给妹妹治病欠下了几十万的外债，作为学校的老师，你们怎么想？”结果，那位副书记拿出了一些复印的材料，说这是几次检查的证明，均显示寝室环境当时是完全合格的。

严娟看完复印的检测合格证后有意识地放进了自己包里，副书记迅即起身抢了过去，说这个只能看，不能带走。结果双方谈不拢，不欢而散。接下来，严娟又来到妹妹所在的寝室，让她更加痛心的是，装修已经两年了，可现在一进去依然有股异味……

接下来几次，找学校讨要说法无果，严娟不知所措，她想联络更多的患病学生及家长。

不久，严娟联系上了浙江永康的黄姓同学，令人揪心的是，黄同学比妹妹的病情更为严重。原来，黄同学就读浙江师大小学教育专业，从8月20日起，连续两个星期反反复复发烧，原以为是在实习的培训机构累着了，但是9月5日由永康市第一人民医院抽取骨髓送杭州艾迪康医学检验中心检验，确诊为急性白血病（混合表型）。9月18日，黄同学的父亲兑出了自己的小饭馆，又东借西凑，向医院交了15万元，开始正式化疗。

天不佑人，就在亲人尽其所能拯救黄同学时，不幸还是发生了。10月4日，21岁的黄同学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留下了遗愿，就是不让家人给自己火葬，要死得明明白白。

为此，严娟和其他人一起，在网上深深悼念妹妹的这位同学。她在网上看到，同学如此留言：黄同学走了，她的遗体还在冷冻着，无法火化和下葬，因为她的遗愿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还活着的我们每天面对死亡的脚步，生不如死。还有几个已毕业重病住院的姐妹们，你们能坚强地活下来吗？你们知道自己的病因是什么吗？就是因为我们对学校对老师极度的信赖和尊重，听从老师安排，住进了刚装修完工的毒寝室，彻底葬送了我们的一切。

2014年12月初，浙江师范大学寝室“毒气门”事件曝光。为此，记者采访了浙江师大的宣传部长朱坚，对于患病学生家长的质疑和事件的发生，朱坚表示，学校一直高度重视，关心学生身体健康，并积极配合相关学生确诊病情，查明病因，进行治疗。同时，先后进行了5次检测，结果显示均为合格。学校将继续主动与家长沟通，如司法机关最终认定学校负有责任，学校一定承担，决不推卸。

如今，严娟每天守候在妹妹的身边，看着妹妹痛苦不堪的样子，她会悄然落泪，唯一的决心就是只要自己在，就会想办法让妹妹多活一天……

（为尊重当事人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