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德美印仨姑娘

林溦

在英国留学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搬出来一个人住。一人食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想起和室友一起的点滴……如今，格达已经回到德国投奔男友；妮琳开始了她的欧洲之旅；茉莉也在伦敦忙碌地开工了。这一年过得像梦一样，说抽走就抽走，可是，她们仨儿的种种又如此记忆犹新；而她们各自颇为独特的品质，竟然也多多少少，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

格达：从不设限的艺术家

虽然格达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却是个不吃香肠、大猪蹄的素食主义者；她不爱精工细作，倒热衷于粗犷的名族风；她热爱喧哗和大城市的霓虹灯，并不像印象中的德国人那样爱宅爱清净……总之，德国人的刻板印象在她身上一样也没有，不过，当她面对困难与挑战时，那种大胆而不设限的态度，无论搁在哪个国家，恐怕都令人瞠目结舌。

格达的专业是古典音乐，总被布置一些有意思的作业。有一次，她的目标是深入采访一个默默无闻的草根音乐人，表现一下热爱音乐的小人物故事。我看她手里攥着个柠檬，倒是难得苦思冥想的样子，忍不住问了问她的作业进度。“哎！完全没有进度。”格达被我的叫声喊回了神，当即回了我一张皱脸。“啊？你前几天不是跑去参加草根音乐人大会了吗？”

——就草根音乐人大会这件事，我当时听着就觉得不靠谱，据格达说，她在脸书上查到了一个音乐人的聚会，就当下定了去北爱尔兰的机票，门都没摸清，扛着摄影机就过去采访了。“他们突然跟我说不愿意接受采访，我被放鸽子了，索性就在爱尔兰玩了三天，拍了拍风土人情。不过，现在我又有新的方向了！”格达边说，边把手里的柠檬秀给我看，我这才发现柠檬上用马克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啊！是那颗柠檬！

在她飞去爱尔兰之前，热爱散步的我俩一起去了伦敦的小威尼斯，这段风景宜人的运河小道吸引了不少闲散的老人和热爱音乐的艺术家。在欧洲的运河边常见一些人把家安在船上，他们在船里配备了小户型一样的装潢，在屋顶摆上五彩缤纷的花卉，真是好不惬意……说着就从一艘紫罗兰的船屋里，传来了欢快的尤克里里。显然，这位屋主听到了我们关于作业的聊天，在离开的时候，他还冲着我们大喊了一句“欢迎来做客”，又从窗口丢出一颗柠檬，上面用马克笔画上笑脸，还写了一串自己的手机号码。

失去了采访草根音乐人大会的机会，格达看到随手留下的柠檬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立刻决定去拜访那个船屋的主人。我看着她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竟然已经和对方敲定了时间。“我和他约好了下午，在旁边的河景咖啡厅，大白天又是公共场合，肯定不会有危险。”格达显然看出了我的担忧。“但是……”“嘿！溦，只要不危及生命，就去试试看啊！”

如今当我遇到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就会常常想起上天入地的格达。虽然至今我还是会对她的大胆产生本能的质疑，但是，再想到她那份精彩的采访报告，还搭配了生动的视频，甚至在专业里引起了轰动，我便会审视自己的“不走心”，并迈出尝试的第一步，就好像她的那句口头禅：

“嘿！溦，只要不危及生命，就去试试看啊！”

茉莉：举重若轻的神秘人

茉莉来自美国，除了对花生酱和甜食的狂爱之外，她并没有美剧里那种让人叹为观止的开放。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她更像一个不怎么碰得上面的神秘人。鲜少的聊天中，茉莉也更像是倾听者，对她自己的生活甚至困难窘境，也只是轻描淡写。我和她唯一一次算是交心的谈话，已经是下半学期的事，我们碰巧结伴去买日用品，那时候大部分非欧盟的学生，都在纠结“留下还是回国”的抉择。

我早就决定回国，所以显得比较轻松。“你呢，茉莉，你是准备留下来，还是回美国呢？”“我最近找了一份实习，走一步算一步吧。”茉莉只是笑了笑，看不出她对这些前途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有什么不如意，也不用为了留下来而委屈自己。”我也不走心地安慰了她几句，毕竟在我心里，一个在哪里都很有优势的美国人，是没什么必要担心去留的。

她倒是表示这份工作她很喜欢，是为一些剧院或者话剧做宣传，整个描述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按她说就是“幕后小人物”。我本来还想深入地问问看，但突然我俩被地铁的人潮冲到了车厢的两头，我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后来，茉莉越来越忙碌，早出晚归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十天半月不见踪影，偶尔在厨房里打个照面，我再问起她工作的情况，她也是一副前途未卜、得过且过的态度，简直低调得不像话。

直到学期末的时候，卷福版本的哈姆雷特席卷了英国，火热程度一票难求，而我就是那个买不到票赶不上时髦的人，就顺着这个话头和对话剧颇有见地的茉莉寒暄了起来。茉莉突然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正襟危坐了起来：“前一阵子我忙得焦头烂额，就是加入了哈姆雷特的前期宣传团队。不过，拿到了入场券真是很开心。而且，还有好消息哦！我已经确定留在伦敦了，而且公司说要在纽约设立分部，也许以后我也会回美国工作。”

“真的吗！天呐！太好了！”

我忍不住吵着要看照片，她翻出相册里几张后台的“绝密”排练照片，看得我热血沸腾，愈发后悔自己没能买上瞬间秒杀的票！但更让我内心波澜壮阔的是：原来，那个漠然不在状况的茉莉，并不只是再打一份上不了台面的零工，而是在做一件值得发朋友圈晒一百遍的大事。但她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之后，又拿起了苹果，安静地抿嘴一笑，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炫耀之意，我的心中由衷地升起了佩服。

从此以后，当我自以为做了了不起的大事沾沾自喜，或想要“昭告天下”的时候，都会想起茉莉带给我的反差，这个低调却极有分寸的美国姑娘，实在给了我不小的惊喜和感悟。

妮琳：嘴甜心软的润滑剂

妮琳是一个住在毛里求斯的印度女孩儿，她的个性虽然不像格达那样出挑，也不似茉莉那般沉稳，但是，她嘴甜贴心得让人舒适，也顺理成章地担任起了宿舍里的粘合剂：她把室友的生日记在小本子里，每个人都会准点收到她送来的手作小礼物；在我抱怨教授效率低的时候，她会劝我换位思考；当我远行数日的时候，她总会记得发短信问一句“你还好吗？还平安吗？”

我们的宿舍矛盾并不少，格达的张扬和喜欢安静的我，天壤之别的个性和数不清的文化差异让我俩的相处矛盾重重：格达大费周折举办的几次派对，我都实在没有办法表现出十足的热忱，总是在派对里和半生不熟的同学匆匆打个招呼就回房，到后来，我干脆直接拒绝参加派对。“溦，你从来都不和朋友来我的派对，我很想认识你的朋友。”当格达再一次向我“安利”她新办的糖果派对时，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真的不喜欢，我的朋友们也不习惯这种社交方式！”当时我语气有些冲，但覆水难收，格达听了扭头就走，我们之间的梁子就这么莫名地结了下来。

宿舍里开始了我和格达的冷战，我俩周遭包裹着一层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显然让“以和为贵”的妮琳非常犯难，她时不时就会在我俩面前替另一方说话，丝毫不怕殃及池鱼。“格达，溦只是不喜欢闹，虽然语气重了点儿是她的不对，但是你也要理解她的个性。”“溦，格达是个热情的人，根本没有坏心眼。”虽然妮琳这么两头说着好话，但对于钻进死胡同里的我和格达来说，任何话都无异于煽风点火。

就这样过了一周多，我仿佛已经适应了“宿舍里少个人”的氛围，心里也升起了过意不去的情绪。一天清晨，我在门缝里收到一张手作的卡片，上面用彩色铅笔的笔屑做成了四朵花瓣，周围绘着不同样式的花纹，有非常欧式的波浪纹，有水墨画一般的笔触，也有印度特有的鲜艳颜色的纹饰：“微，能认识你们非常开心，我们来自相隔这么远的地方，又这么不同，却能够在这里遇到。这样的恩赐，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爱你的妮琳）”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卡片上带着一股神秘的温暖，让我一下就释然了，下定决心要打破和格达之间的僵局。我来到公共的厨房，格达在那里煮她的营养早餐，我看到她手里也拿着一张卡片。

“那个，格达——”

“对了，溦——”

我俩几乎同时开口，又尴尬地停了下来，又同时开口，这么一来二去了半天，跟进来的妮琳和坐在沙发上佯装看报纸的茉莉，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我和格达面面相觑，各自挥了挥手里的卡片，也加入了这止不住的笑浪中去。

现在看到这张卡片，那股当时感到的暖意还是会在我心底悄然升起。陷入争吵的我常常会在激动之下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作为当事人，很有幸能拥有一个像妮琳这样的朋友，委婉地制止我的冲动，为我搭一个和解的台阶；倘若作为局外人，从前的我一定会选择冷眼旁观，避免殃及池鱼，但妮琳却教会了我一种介入战争的温柔的方式，以真心挽回两边都很珍视的友谊。

责任编辑：曹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