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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台共”党人的自述

2015-05-30

新传奇 2015年27期
关键词:老钟福星头份

因为陈福星每次来,我都能得到合乎我的想法的新知识。我还记得有一次讲的是“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我终于通过他接触到(中共)地下党了。

通过“日共”阶级意识觉醒

1920年,我(刘云辉)在台湾苗栗头份流水潭一个贫穷的农家出生。我17岁从私塾出来,经人介绍,远去花莲港一个开业医生那里做药童。两年后,我又回到家乡,在一个黄姓地主家做长工。

为了推广日语,地方政府在各村里设了许多“国语”(日据时期的日语)讲习所。我的工作就是到这里那里,教那些不会讲日本话的人讲日本话。

1941年,日本帝国发动太平洋战争。因为兵源不足,就要用台湾人当侵略的炮灰,开始征调台湾人当志愿兵。可它这个志愿兵并不是志愿的,凡是到了适当年龄的台湾青年,它都拿份志愿书让你填;然后随它点名强征。结果,我们头份街有三个人被选到,我就是其中之一。战争结束后,我们被送往巴里岛的兵站,等船回台湾。

有个晚上,我偶然认识了一个叫保阪和千的日本人一等兵。从他的谈话中,我想他可能是日共分子。他和我谈正、反、合的辩证法。我永远记得他和我讲过的一句话:“刘君,中国如果变成共产国家的时候,它将会是世界第一强的国家。”经过和保阪君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想,我的阶级意识也初步觉醒了。

“二·二八”事变以后,我的同年兵林器聪带一个朋友到我家找我。林器聪的朋友叫陈聪敏。那天,陈聪敏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一本薄薄的叫作《青年修养》的小册子给我。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拿那本书来看。因为自己也是穷人,看了以后觉得很受启发。过去,我从来不曾听人这样讲过话,也不曾看过这种书。

这之后,陈聪敏就自己一个人定期来教育我,我也很欢迎他来。因为他每次来,我都能得到合乎我的想法的新知识。我还记得有一次讲的是“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本名叫陈福星。我终于通过陈福星接触到(中共)地下党了。

组织很快遭到特务破坏

一段时间之后,陈福星就要吸收我加入组织,推动地方的农民运动。他并没有向我明说是什么组织,只暗示说是大陆的革命组织;又说如果我想参加,就先把自传写一写。我毫不犹豫就写了自传,交待自己的家庭背景和经历,交给他。他始终没有告诉我,究竟我有没有通过?只是告诉我,自传交给上级看过后马上销毁,绝对不会留下线索,要我放心。

我于是在地方上开始发展组织。我按照陈福星所提的组织原则,首先通过一名叫做孙阿泉的亲戚,发展到三湾地区。在乡公所上班的孙阿泉又再发展了同事江添进和宋松财;江添进又再发展大河底那边的组织。接着,我又发展了同村的张南辉以及头份农会的林财盛(后来他自己出来自首的)。

陈福星仍然每隔一段时间来,先听我的工作报告,然后作一些工作指示。有一次,他带一个叫做老钟的人一起来,老钟跟我说我这个小组是领导机关。一直要到张志忠被捕以后,陈福星才告诉我,老钟就是张志忠。

张志忠大概看我们的组织已经有一定的规模,要我们集中起来,搞一个星期的学习会。地点决定在神桌山,一个思想开明进步、七十歲左右的农民群众刘鼎昌那里。

我记得,好像是1949年年底,旧历过年前,我们各自上山。张志忠则由张南辉接他上山。其他还有陈福星、曾永贤、黎明华等人也都出席了这次学习会。

从神桌山下来后,有一天,曾永贤来找我,说组织暴露了,要我迅速转入地下。

离开头份以后,曾永贤就带我到铜锣乡芎蕉湾,一个叫做谢发树的群众家里。然后,我就在几个群众据点之间游走,除我以外,还有孙阿泉及一个叫做徐迈东的广东客家人,我们在那里帮忙割香茅。

有一天,我在山背后做事的时候,听到几声枪响……后来,我才知道,特务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徐迈东逃避不及被当场打死,孙阿泉则跳落坑底逃走。这样,我们组织所有的群众的点都已经被破坏,一般民众也不敢收留我们了。我只能在野外四处游走,夜宿炭窑顶,靠着偷挖人家田里的地瓜来维生。

被“领路人”带着自首

最后,我来到先前与孙阿泉约定会面的头屋乡番仔寮坑。孙阿泉在约定时间准时出现了,可我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太一样了。奇怪的是,陈福星和另一同志也来了。陈福星一看到我,眼泪就流了出来,一会之后才向我表明,他要来带我出去。我坚决地跟他说,当初是他带我进来的,今天却要带我出去,我们彼此的立场已经不同了,对我来说,他已经变成最凶恶的敌人了!

陈福星听我这样说,也没有反驳,只劝我说组织已经完全破坏了,再不出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要我们留一口气在,日后总是还能起作用的……

我终于被他说服了。的确,再这样下去,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也不知道能游到什么时候?可我又担心,我若出来,将会连累那些曾经收留我的朋友和群众。陈福星于是向我分析,国际形势已经变了,国民党的政策也从早期的“恐怖”转为“怀柔”了,他要我放心。

这样,我就跟着陈福星、孙阿泉等下山。一辆大卡车早在那里等我们了。上了车,我发现曾永贤也在车上。

在苗栗调查站待了一段时间,我领到一张“自首证”后,回了家。我不可能再回镇公所上班,靠耕种家里那几分地,还有我太太出外打零工,养活家人。因为我,许多人受连累被捕,也有枪决的,我常常自责失眠。我想对那些受害家属表示歉意,人家避之不及。邻居和亲戚朋友,也像面对重病传染那样躲我躲得远远的。我不怨任何人,也不怪陈福星,默默承受失败的代价。好在我只要不“活动”,情治(情报管理)单位也不来找我麻烦。

“解严”(1987年7月)以后,政治氛围逐渐松动,我们这些被情治单位“监视”的几个老同志,也能借着婚丧喜庆的机会重新往来。我们互相交换着对时局的看法,关注两岸开放探亲所带来的巨大变化。

香港回归那天,我买了鞭炮,从家门口一直拉到巷子口。主权交接的零时,我点燃鞭炮,响了好久好久,我郁积近五十年的精神苦闷,似乎一扫而空。如今我96岁,唯一的愿望,也就是我曾经为之奋斗的目标: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两岸统一。

(李金玲荐自《杭州日报》201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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