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佣妇
2015-05-30张长菊
张长菊
深冬,和龙县。这日傍晚,大雪飘飘,一个头戴狗皮帽、身裹狼皮袄的壮汉驾着马车疾驶出城,直奔蜂窝山。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座深宅大院隐隐出现在眼前。
据常年在山林中转悠的猎手韩老七说,这座宅院的主人姓冯,绰号冯大头,是和龙县的副县长。最近几年,冯大头一直忙于剿匪事宜,很少回家,居住在院中的是个叫刘金枝的女佣和一个老仆。
刘金枝这女人胸大腰细屁股圆,还长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一次,他借讨水喝的机会,偷偷摸了一把刘金枝的胸脯,结果被人暴打了一顿。
打他的人正是驾驶马车的壮汉。壮汉的嘴角处横着整整五条刀疤,他的名字就叫疤五。
疤五刚跳下车,一双手已从背后拢住了他的腰。不用回头,疤五便知是刘金枝。
“松开!”疤五脸色一沉,冷声呵斥。
“疤五兄弟,别这样嘛,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走。”刘金枝四下望望,拽着疤五跑向不远处的一道山洼。接着,刘金枝突然抱住疤五滚了下去。疤五回过神来,却见刘金枝媚眼迷离,娇喘吁吁,吃吃笑着解开了红袄纽襻!
疤五顿时热血冲头,猛地扳倒刘金枝压了上去,可当刘金枝撕扯他的狼皮袄的当儿,疤五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弹跳而起,扔下春光乍泄的刘金枝大踏步走远。
“疤五,你混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刘金枝叉腰跺脚,破口大骂。疤五没应声,心说,我疤五虽出身土匪,算不上顶天立地,但也不会去做对不起救命恩人的事。再者,如你这等水性杨花的贱女人,我还真没瞧上眼!
这一年,是1934年,在东北叫康德元年。为荡平内患,伪满洲国皇帝颁下圣旨,联手关东军全力清剿盘踞于长白山各山头的匪帮流寇和抗联分队。
疤五是黑风谷的大当家。在当地百姓眼中,他们那帮人当算义匪,只砸大户不扰百姓。
去年风声紧,匪巢内发生内讧,以二当家为首的一伙要投靠伪朝廷,给日本关东军当狗腿子,另一伙则打算接受抗联的收编。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刀枪相向大开杀戒。双方火并时,大当家疤五正在县城“踩盘子”,回谷路上遭遇二当家的伏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中数刀。眼瞅性命不保,多亏冯县长带队路过救下了他。
伤愈后,疤五归附冯县长,跟随其左右当起了保镖。之所以肯为冯县长卖力,除了报答救命之恩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冯县长的心肠并不坏,没少收养弃婴。半年前,冯县长还把表妹刘金枝从关里接到和龙县,安置于蜂窝山下的私宅帮他照料那些孤儿。不过,疤五确实对刘金枝没半点好感。
此刻,刘金枝衣衫不整地爬出山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马车前,伸手一抄,将车上的三个男婴拢进了怀里。他们是冯县长在剿匪途中捡到的。疤五见状,忙说:“你轻点,他们还是孩子。”
“怎么照顾这帮兔崽子,用不着你教。”刘金枝说着,撞开院门踏进屋,往火炕上一扔了事。
有个男婴尿了,一个劲地蹬腿,哇哇啼哭,刘金枝骂声“讨债鬼”,扯开襁褓照着他的屁股便是一巴掌。
“刘金枝,你太过分了吧?”疤五怒道。刘金枝似笑非笑地瞪着他,嘲讽回道:“哟,心疼了?那我好好伺候他,你也心疼心疼我呗。”说着,刘金枝胸一挺,当着疤五的面喂起奶来。
疤五顿时涨红了脸。恰恰这时,随着一阵咳嗽声响起,老仆问道:“疤五,你来了?今儿个天冷,咱俩喝两盅?”
铁锅里,鹿肉蒸腾翻花,浓香四溢,两碗正宗的东北烧刀子入喉,疤五顿觉通体燥热,不由得偷瞄了一眼刘金枝。不得不承认,刘金枝的那双桃花眼还真是好看……
第二天一早,疤五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刘金枝的被窝里!糟糕,肯定是昨晚喝昏了头,迷迷糊糊犯下了大错。只听身旁的刘金枝嗔怪道:“疤五兄弟,你醒了?昨夜,你可折腾死人家了。”
疤五心知肚明,这个女人不简单,定有所图,他仓皇坐起,紧盯着刘金枝问:“有话直说,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果不其然,刘金枝如蛇一样缠住他,又揭起被子将两人蒙得严严实实:“替我杀了那个老东西!”
“他是你叔——”
“不,他是畜生。是他在肉汤里下了鹿胎膏和催情药。”刘金枝的动静非常小,但足让疤五听得浑身一颤:“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一,讨好我;二,抓实你的把柄。”刘金枝告诉疤五,她不是冯大头的表妹,而是旧日相好。而老仆是冯县长的亲叔,名叫冯守禄。敢给县长戴绿帽子,即便长了仨脑袋也不够喂枪子的。把柄落于他手,疤五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话。
疤五心中疑惑不已,亲自把保镖送上侄子女人的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刘金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呜呜哭出了声:“疤五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勾引你是为了救我儿子。只要能见到儿子,别说出卖身子,就算死我也愿意。我是个女人,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可他,他是废人,太监!他以为我放浪,想男人了,才灌醉你送上了我的床,并以此要挟我给冯大头好好做活儿。”
老仆冯守禄居然是前朝太监!这个事实大出疤五的意料,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当两人在被窝里翻滚的时候,糊窗的油纸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戳破一个小洞,贴上了一只满含贪婪邪光的三角眼……
天色放亮,疤五起了床,打着哈欠走出了刘金枝的房间。
正弓腰扫雪的老仆急忙上前,笑着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吧?她和你说什么没有?”疤五回道:“说了。她说你的命根子没了。”
老仆一听,鼻子差点气歪,张口要骂,忽觉脖颈处倏地一冷,疤五已将袖中尖刀抵上了他的喉咙:“带我去找刘金枝的儿子!”见他要动真格的,老仆登时吓得双腿发软,抖如筛糠:“别,别杀我。疤五,冯县长救过你的命,你睡了他的女人,要再坏了他的大事,他断然不会饶你。”
直到昨夜,疤五才得知冯县长的胃口不小,削尖了脑袋想钻进伪满洲国“国务院”的“民政部”,混个部长当当。不久前,机会来了,伪皇帝将管辖和龙县的间岛地区升格为间岛省公署,冯县长也获提拔,即将升任副省长。要想再进一步,扶摇直上,必须做出政绩。犯愁之际,亲叔冯守禄给他出了个高明之策——自古至今,哪个皇上身边不是太监云集?你何不替皇上分忧,炮制一批太监?
可是,阉割太监倍遭非议,净身房、刀子匠亦被取缔。思来想去,冯县长想到了当年在宫内当过差的刘金枝,她是个手法了得的特殊佣妇,说白了就是太监制造专家。特殊佣妇的手便是一把无形的手术刀——既准又稳地找到婴儿的小睾丸,轻巧揉搓,每日三次,每次捏到婴儿痛楚啼哭为止,且慢慢加重力道,循环往复。
经过这种残忍的“手术”后,男婴的生殖器便渐渐萎缩,并慢慢呈现女性特征,没有喉结,臀部隆起,声音尖锐,行动扭捏。当长到10岁左右,他们就会被送到后妃和贵人身边充当“童监”,因模样清秀俊美而备受妃嫔们的喜爱。
在皇城不断变换大王旗的混乱之秋,皇帝奔逃东北,刘金枝也隐瞒身份,出宫嫁了人。许是上天报应,刘金枝接连生了四个孩子,都未出满月便不幸夭折。
年初,她又诞下一子,战战兢兢总算养到快满周岁,却被冯大头派去的手下抢走,带回了偏僻荒凉的和龙县。至此,刘金枝的男人也知晓了她的身份,一怒之下就此分道扬镳。刘金枝爱子心切,一路追来,冯大头却丝毫不念旧情,狠叨叨地宣称若不把他送来的男婴变成太监,或者胆敢泄露半个字,就永远别想见儿子!
制造一个童监,至少需要两年时间。刘金枝想儿子想得发疯,不惜舍弃肉体和尊严,只为能见儿子一面。疤五越听越气愤:冯县长先后“捡”的八个男婴,都是偷来的、抢来的!
好在疤五和刘金枝押着老仆翻过蜂窝山后,在一户山民家里,刘金枝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她紧紧抱住孩子,顿时哭成了泪人。疤五看得心酸,一扭头却瞄见老仆正鬼鬼祟祟地往院外溜。
“老东西,你给我站住!”疤五大喝一声,拔腿追去。可前脚刚跨出院,一柄长枪冷不防顶住了他的脑门:“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敢和老子作对,我倒要瞧瞧你有几条命?”说话的人正是县长冯大头!
给冯大头通风报信的人,正是猎户韩老七。昨日,色心不死的他喝得迷迷糊糊,又溜达到了蜂窝山下。
刘金枝色诱疤五和二人在房中缠绵的景象,全被他看在了眼里。他看得心痒,于是直奔和龙县府添油加醋告了密。毕竟是家丑,再加上制造太监之举当需保密,冯大头只带上三五个随从匆匆赶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疤五冷声一笑:“冯县长,你的做派真卑鄙,手段比土匪还阴毒!”
“少废话。若非老子救你,你早变成了孤魂野鬼。你恩将仇报,难道不卑鄙?”冯大头阴恻恻说道,“不过,我这个人慈悲为怀,只要你肯认错改错,我可以放你一马,也可以把那个贱人送给你。”
“冯县长,不要啊,他是土匪,丑八怪!让我跟他,还不如杀了我!”刘金枝跌跌撞撞扑向冯大头,“扑通”跪在了他的脚下。接着,刘金枝趁冯大头不备,突然出手,宛若灵蛇般戳向冯大头的裆部,接着五指一拧。冯大头当即发出“嗷”的一声惨叫,痛得昏了过去。疤五乘机抓过长枪,冲天抠动了扳机:“扔下枪,快滚。谁跑得慢,老子就打爆他的头!”
眨眼间,冯大头的随从全吓破了胆,抱头鼠窜。老仆僵立片刻,止不住老泪横飞,抱着冯大头尖声大哭:“大头,你要废了,冯家可真就断子绝孙了哇——”
蓦地,刘金枝破涕为笑,一阵风似的扎进了疤五的怀里。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呼啸而至,没入了她的后背!是韩老七开的冷枪!疤五手臂一扬,尖刀破空飞出,稳稳准准地钉进了韩老七的脖颈。
“疤五兄弟,对不起,方才,我不该骂你土匪,丑八怪。”
“我不怪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我要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得此下场是报应。”刘金枝断断续续地说,“疤五兄弟,你相信我,我真不是荡妇;我也不是毒妇,自从生了儿子,我再没作过孽。那些孩子,都好好的。还有,昨夜,我……是真心喜欢你。疤五,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疤五早已泪如雨下。
后来,疤五埋葬了世间最后一个特殊佣妇,从此隐居山林。尽管他一生未娶,身下却有九个儿子,个个长得高大帅气,英武阳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