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熟悉的陌生人
2015-05-30寇雯静
寇雯静
他曾被美国《新闻周刊》评为“现在还活着的最有文化影响的人物”;他既不是学术大家,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不上作家,但却多次受到世界各类文学奖项的垂青;他的名字对于热衷欧美文学的人来说也许是“熟悉的陌生人”,但我相信,无论你是不是他的乐迷,只要你那里有音乐存在,你就无法忽视这位殿堂级民谣摇滚诗人的名字——鲍勃迪伦。因为他的名字早已是流行文化的符号与世界乐坛的传可。
鲍勃迪伦(Bob Dylan,1941年5月24日一),原名罗伯特艾伦齐默曼(Ro be rt AllenZimmerman),民谣歌手,音乐家,诗人,获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虽然在2008年他未能最终摘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但在2008年另外一个大奖上鲍勃迪伦已经以诗人而不是音乐人的身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普利策新闻奖。2008年,鲍勃迪伦获得了该奖文‘化艺术奖类别中的特别提名奖。与其获得同类奖项的是朱诺特迪亚兹(小说奖)、特雷西莱茨(戏剧奖)——两位在文坛颇有名望的人物。虽然不一定能把自己的名字镶嵌到诺贝尔的金章上,但2008年的普利策奖已经提醒了我们很多事情,比如像很多批评家指出的那样,鲍勃.迪伦不单是一位出色的音乐家,其歌词的文学性亦体现了其作为诗人的才华,值得时代关注。除此之外,仍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值得思考:比如音乐与诗歌之间持续了千年的暧昧;又或者是进入21世纪后,重新回顾统治流行音乐半个世纪的摇滚乐时我们能否发现其严肃的一面——也许2008年的普利策奖已经给了那些自以为是、故作清高的人_记闷棍,摇滚绝不是他们耳中难以忍受的一声长长的overd rive。
实际上鲍勃迪伦的第一次提名还要追溯到1996年。1996年的1月,一个以挪威为基地的委员会,与英国作家约翰鲍尔迪(John Bauldie)、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密切协作,开始组织正式的提名活动。同年8月,由来自弗吉尼亚军事学院(VMI)的英语与美术教授戈登鲍尔(Gordon Ball)代表竞选委员会为鲍勃迪伦正式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他向媒体宣读了金斯堡的推荐信,而他自己的正式提名信现在则被广为引用:“虽然他(迪伦)作为一个音乐家而闻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学上非凡的成就,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事实上,音乐和诗是联系着的,迪伦先生的作品异常重要地帮助我们恢复了这至关重要的联系。”
可以看出,这篇提名信在另一语境下谈到了音乐与诗歌的联系。强调诗歌的韵律、语言质感的象征主义诗人常常在论述中提到诗的音乐性,并且把诗歌的这种特征作为它的本性之一。他们把诗歌的使命与隐藏在日常世界背后的神秘世界联系起来,认为诗歌可以通过象征性的暗示揭示那个沉睡的世界。我们常说音乐是各门艺术中离灵魂最近的。它可以用纯粹的声音与人的内在世界形成共鸣,这是一种奇异的力量。借助这种力量,诗歌语言得以从日常化的语言中脱离出来,与诗人内在的那个沉睡世界形成一种关联。
就西方而言,自弗雷泽的《金枝》以后,最初诗歌起源是与祭祀活动联系起来的。经历了岁月变迁,诗歌和音乐各自走向各自的轨道。古罗马的维吉尔写作了第一部文人史诗,中世纪欧洲大地上游走的行吟诗人(troubadour,源于普罗旺斯)开创了一个新的传统,一直到浪漫主义时期,诗歌走向空前的鼎盛,而这时,它已经完完全全成为文人传统的一个部分了,成为书斋阅读、诗人聚会(往往带有精英性质的聚会)的一个部分,它已经和最初那些吟诵部落英雄史诗的吟游诗人(荷马等)、神坛上的合唱队(合唱琴歌),形近而神远了。承载集体精神的、通过口头的传诵而流传的诗则最终成为表达个人情怀的诗。诗的语言明显区别于日常的口语,于是,那些与日常生活经验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崇高与雅致,自然就由诗来担当。这样,原来通过口头流传的史诗、谣曲(ballad),现在却与口语拉开了距离。鲍尔教授在他的推薦信中强调鲍勃迪伦在当今时代“使诗歌回归到它原始的传诵方式”,“在他的音乐诗篇里,他已经复活了游吟诗人的传统”。可见迪伦的精神影响来自波德莱尔、萨尔蒙(Salmon)和兰波,而他的歌词其实包含了大量的学院式文学文本,其作品中具有非凡创造性的象征主义,足以和兰波、叶芝相媲美。“他的作品在整个世界被广泛地翻译、传唱,但它显然已经超出了‘通俗(popular)艺术的界限。”
然而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有的人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本身也为“玩笑说”提供了充分的理由,它的得奖者中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米兰.昆德拉、普鲁斯特、乔伊斯,却有赫塔·米勒等其他一些少有说服力的作家;有的人则认为迪伦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理所当然应当得奖。这种争论在2004年达到一个高潮。迪伦出版了他的歌词合集《歌词:1962-2001》(Lyrics:1962-2001),一向低调的他也出版了自传的第一部《像一块滚石:鲍勃迪伦回忆录(第一卷)》(Chronicles:Volume One),后者被评为《纽约时报》年度十佳图书。2005年,由电影导演马丁·斯科西斯执导的纪录片《没有家的方向》(no direction Home),在BBC和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联合播出后,便引起巨大反响。在此期间,各界对于迪伦的争论并没有间断。
但即便是鲍勃迪伦的铁杆歌迷,在争论中也能意识到他的东西和以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音乐评论界普遍认为鲍勃迪伦是现代音乐中最复杂的歌曲作者,他不断的获得提名向文学权威提出了一个烦恼的问题:歌词是否有资格获得最有声望的文学奖?最后,争论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问题的核心。问题不在于鲍勃迪伦是否值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个艺术荣誉,而在于他的艺术是否能够作为一种文学。
在现代知识系统中,文学这个概念的界线似乎早已划定。理性主义主导下知识系统运作精确、严格、冰冷,古典时期相对模糊的范畴消失无踪。这时候,一个在历史上曾经被算作是民谣歌手/行吟诗人的赤脚汉,突兀地闯进这个精密运行的系统之中,顿时引起了系统的一阵紊乱。用我们今天的说法,鲍勃迪伦似乎是一种混合媒体的艺术。尽管他的《鼓手先生》(Mr. Tambourine Man)已经被选人全美中学和大学通用的《诺顿文学入门》(THeNorton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尽管支持者反复强调迪伦与以前的行吟诗人_样,重新强化了诗与音乐的联系;尽管提名者强调迪伦与兰波、波德莱尔等精英诗人一脉相承的精神传统,但是整个知识秩序不可能因为这些而洞开方便之门,给这位摇滚诗人开出一块飞地。所以,这里的问题必须转换成另一个问题。这种理性知识系统是不是永远是铁板一块,只注重自身的稳定性,而排斥变动性的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我们总是无法认同历史上的、不同地方的许多观念,这就说明我们赖以判断的知识系统发生了变化。这样,一系列的问题便接踵而至。我们现在的文学观念形成在什么时候?从形成到现在,它是一成不变,还是总是随着时代风气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变化?概念本身的稳定性是不是永远有效?我们现在正处于概念演变的哪一个阶段?我们当今世界观念的深刻变革,是否马上要延伸到文学这一块“化外之地”?这是不是给了我们一个信号,预示着这个概念可能发生的激变?我们无法预知未来的结果,但鲍勃迪伦,一名作为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的歌手,这无疑使得我们对于文学的未来增添了一分遐想。
有一个专门关注鲍勃迪伦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网站,叫做“expecting rain”。这个名字来源于他早期一首歌《暴雨将至》(a Hard rain'sa-gonna fall)。这首歌带有典型浪漫主义诗歌中的天启意识,它以兰波式的幻象贯穿始终,然而具体的意象中却又洋溢着波德莱尔式的颓废。浪漫主义把诗人视为先知、祭司,与神灵相通,雪莱直接高呼“诗人是世界未经承诺的立法者”,卡莱尔则认为“诗人就是英雄”。虽然这样的自信语调在20世纪之后几乎听不到了,但华兹华斯的“诗是强烈情感的真实流露”这句话难道不正是迪伦这个民谣英雄在歌曲创作时的真实写照么?迪伦在整首歌中反复吟唱“it's a hard”、“it'sa hard rain'sa-gonna fall”用他略带沙哑、疲惫的嗓音唱出了整个20世纪60年代的焦躁不安。也许就像诺思洛普弗莱NorthropFrye)在《批评的解剖》说的那样:“并非诗人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而是他不能够直说他所知道的东西。”在这首歌近乎完美的音乐氛围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暴雨来临前的狂躁,“expecting rain”,这首歌描述的气氛是多么贴切——在一块被视为神圣的文学土壤,一场名为鲍勃迪伦的暴雨似乎就要来临——夹杂着轰鸣的吉他声。而大雨来临之后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