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域融合与文学翻译
2015-05-30闫嵩
闫嵩
内容摘要:阐释学中的视域融合概念可用于诠释文学翻译中原文视域、译者视域与读者视域之间的融合。本文以《围城》英译本为例,剖析文学翻译中原文视域、译者视域与读者视域进行相互融合的过程。从而得出结论:一、视域融合概念对于促进文学翻译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指导。二、译者必须经过“接受、想象与重构”三个步骤,才能得到原文视域、译者视域与读者视域相融合的译文,从而实现文学翻译的要求。
关健词:视域融合 文学翻译 理解 接受 重构
一.引言
阐释学是20世纪60年代后广泛流行于西方的一种哲学和文化思潮。它主要探究意义的理解和解释。阐释学的研究出发点并不是专门针对翻译的,他主要是针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和解释。但是,由于这一点与翻译过程中对原作的理解与传达之间存在很多想通之处,所以从阐释学视角来研究翻译也是大有裨益的。文学翻译向来为翻译界的热点话题。它有别于其他翻译,有着自身的特点和要求。那么,译者如何才能达到文学翻译的要求,译出好的文学作品,就十分值得我们研究。
二.视域融合
现代阐释学大师伽达默尔在他的著作《Truth and Method》(《真理与方法》)中提出了关于理解与解释的一个重要哲学概念,即“视域融合”。他对“视域”做出了说明:“视域就是看视的区域,这个区域囊括和包含了从某个立足之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伽达默尔;洪汉鼎,2002:388)。在文学翻译中,我们通常简单地将翻译模式归纳为:原著→译者→译文,实际仔细分析起来,我们忽略了原著完成之前的原作者与译文完成后的读者。较完整的文学翻译模式应该为:原作者→原著→译者→译文→读者。译者,是两个模式的共同环节,也是文学翻译的主体。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是人,也是(原著的)读者、译者;原著和译文,都不过是他们之间进行思想和情感交流的工具或载体,都是译者的创造的客体。相对于原著及其作者,译者是读者;而相对于译文和读者,译者又成为了作者。译者是原著的读者、阐释者,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阐释者,众多的译文读者都是根据他的翻译——阐释去理解原作的。所以,阐释是贯穿翻译整个过程的一个环节。
那么,译者对原文的阐释,即其对原文的理解、解释就显得尤为重要。对于原著及其作者而言,译者并非普通意义上的读者,他不能仅仅对原著和作者只有大致的理解和把握,而必须要将其深钻读透,对原作者与原著文本内外的全部意义充分理解,全面接受。只有这样,译者才能较好地完成翻译任务。直观地看,译者对于原作者与原文的阐释过程即是其对两者在理解基础之上做出的解释、判断,是译者用目的语诉诸书面和表达之前所经历的心理历程,是附着与理解和表达这两个环节的。这个过程可以表达为:理解(+阐释)——(阐释+)表达。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如何使得自己的视域与原文视域、原文作者的视域相融合?影响两者融合度的因素有哪些?这些因素中那些会促进好的翻译、那些会妨碍好的翻译?
三.文学翻译与视域融合
文学作品是一门以语言符号为载体的艺术。文学翻译是译者对文学作品的语言形式、艺术手法、情节内容、形象意境等的再现(李天贤,王文斌,2012:93)。文学翻译者们要处理的是文化,阐释学的“视域融合”与文学翻译的联系主要在于如何解释原语与目的语之间纯语言差别之外的文化和思维差异。文学翻译不同于一般翻译之处,就在于文学翻译要求对原著的多重意义的追寻,对原著从内容到形式的全面把握,以期最终以相对地等值的形式,尽可能不多也不少地再创原著的多重意义(杨武能,1987:4)。那么如何才能达到文学翻译的特殊要求呢?首先分析译例如下:
例1.这是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一年最热的时候。(Chien Chung-shu,2003:6)
It was toward the end of July, equivalent to the “san-fu” period of the lunar calendar-the hottest day. (Kelly & Mao,2003:7)
译文中将“三伏”这个词直接音译成“san-fu”,或许会有人认为译者没有充分理解“三伏”这个概念,以至于对其的翻译草草了之;或者是译者的翻译态度不够严谨等等。其实我们细分析,就不难发现译者在此处是经过思量和考虑的。对“三伏”的音译,正是译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真实体现,这样会使目的语读者对中国人如何表达天气、气候和地理文化给与更多的关注,更加重视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做法也增加了丰富英语词汇的可能性。与此同时,译者也考虑到了译入语读者的感受,在“san-fu”后面加了英文的解释。这印证了译者相对于原文作者是读者,相对于译文读者自己又是作者的观点。译者是在将自己对汉语原文、原作者创作原著的时代、语言特色充分理解的基础上,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翻译目的之后,采取了适宜的翻译方法,有了最终的译文。
例2.女人涂脂抹粉的脸,经不起酒饭蒸出来的汗汽,和咬嚼运动的震掀,不免像黄梅时节的墙壁(Chien Chung-shu,2003:496)
The womens rouged and powdered faces, unable to withstand the perspiration steamed out by the food and wine and the vibrations from the exercise of chewing, resembled the walls during the rainy season. (Kelly & Mao,2003:497)
在汉语原文中,“黄梅时节”是一个中国人熟悉的、地道的汉语名词,它的意思是:“春末夏初梅子黄熟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我国长江中下游地方联系下雨,空气潮湿,衣物等容易发霉。”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110年纪念版》,2007:601)确切地说它指代春夏交替之时,是多雨的、物体易发霉的季节。对于中国读者来说,看到这个名词他们很容易联想到春夏交替、多雨的天气里,漏雨的墙壁上那混合了房顶上的雨水、泥土和灰尘而形成的屋漏痕。原作中,钱钟书先生想用这种画面来讽刺女士们难看的面容。汉语中的“梅子”或“黄梅”在英语中有相对应的词汇“plum”和”“berry”。但是“黄梅时节”这个汉语专有名词在英语中却没有相对应的词。假如我们把它译为“Plum and Berry Time”,这会令英语读者困惑不已。于是,译者将其意译为“the rainy season”。此处,译者意图用自己的技能和知识将原文所表达的意象传达给英语读者。
从例1和例2不难看出,对于同是含有文化特色的汉语原文,译者的翻译方法是不同的。例1中,原作者是陈述事实;例2是打比方、做讽刺。在不同的语句、不同的语境、不同的语言功能下,译者对相似翻译信息的处理是不同的。而这一切不同的出发点是译者首先充分的理解原文的意图、功能和原作者的语言习惯,之后通过自身的评判、解释,再融合自己的知识、翻译技能,最后处理成译文的。
例3.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铺子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Chien Chung-shu, 2003:14)
When men students saw Miss Pao, they burned with lewd desire, and found some relief by endlessly cracking jokes behind her back. Some called her a charcuterie----a shop selling cooked meats----because only such a shop could have so much warm-colored flesh on public display. Others called her “Truth,” since it is said that “the truth is naked.” But Miss Pao wasnt exactly without a stitch on, so they revised her name to “Partial Truth.”(Kelly & Mao,2003: 15)
原文中,作者用“心头起火”来形容当男同学看到鲍小姐那性感而又几乎全裸的身体时的心里反应。这里的“火”,实际上是指“某种烦躁”。因为“性”在中国文化中是一种禁忌,所以钱钟书先生的描写避免了直白露骨。但是,英文译文却加上了“lewd”(意为:粗野下流的;淫荡的;猥亵的)来强调出“desire”(欲望)的具体所指,英译的结果与汉语原文的措辞则有着很大的不同,结果也有很大差别。原文中的“火”,本意是“火气”,中医指引起发炎、红肿、烦躁等症状的病因。(《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110年纪念版》,2007:621)在此语境下实际指男学生看到性感暴露的女性而产生的烦躁不安的情绪。比较汉语原文与英语译文的字面意义我们不难看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首先理解了原文的意义,但是在译成英语时却加入了自身的考量。因为在讲英语的美国,人们当众谈论性或者与性有关的话题相对中国人是很常见的,美国作家很少在描写与性有关的话题上三缄其词,这是由他们的文化所决定的。所以,当译者理解了汉语原文之后,经过自己的思考,在英语译文中做了一些改变,以在译文的接受性上达到更好的效果。
英译文中另外一处调整便是译者根据自己对原文的理解而后加上去的“found some relief”。汉语语言的一个特点是含蓄隐晦。中国人讲话、汉语作家写文章往往希望听众和读者自己去揣测话外之音、弦外之意,而并不总是把话说得十分直白明了。与此不同的是,西方人更愿意让说话者或者是作家讲自己的真实意图尽最大可能说得直接明了。于是,在英语译文中出现了汉语原文中根本没有的解释性翻译内容,其目的是为了适应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这里,译者的审美取向以及目的语读者的预期都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翻译策略和翻译目的。
本段话中还有一处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汉语原作中,钱钟书先生在转述别人对鲍小姐裸露身体的形容时用了“熟食铺子”这一名词,同时在汉语后面缀上了一个法语词“charcuterie”,其目的是想告诉汉语读者,当时的船上,一些男学生会讲法语,他们是用这个法语词来形容鲍小姐的,这也给了汉语读者一些文本外的信息。汉语“熟食铺子”是为了更好地让读者理解其意。原文“‘熟食铺子(charcuterie)”的顺序是“本族语+外语”,英语译文“charcuterie----a shop selling cooked meats”的顺序是“外语+本族语”。译者再次做了翻译的调整,其目的是为了适应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因为法语,相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英语国家读者更了解更熟悉。译者在此同时考虑到原作者的交际意图和英语读者的认知环境,从而做出此番调整。译者认为通过自己一番恰当的处理,英语读者能像汉语读者读汉语原著一样很好地理解原文要表达的讽刺意味。这里也显示了文学翻译要求译者对原著从内容到形式的全面把握,以期以相对等值的形式,尽可能不多不少地再创原著的多重意义。
例4.桌面就像《儒林外史》里范进给胡屠户打了耳光的脸,刮得下斤把猪油。(Chien Chung-shu,2003:308)
The table top looked like Fan Chins face in The Scholars after Butcher Hu had given him a slap. (Kelly & Mao,2003:309)
事实上,钱钟书先生在原文中用“被打了耳光的脸”来比喻“桌面”的油光可鉴。这种比喻充分体现了钱钟书先生用讽刺而不失幽默的口吻去形容小镇饭馆的卫生极差。这些原作者的意图在源语读者中很容易被捕捉和接受。但是,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这些意图要想被理解和接受,却是困难的,因为《儒林外史》是一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里面的人物范进和胡屠户是谁、以及两人的关系是怎样的,这些都不被英语读者所熟悉。此时就需要译者首先理解原文、进而接受其意义、最后进行一番目的语读者可接受的再创造。在英译本中,译者除了译出字面意义之外,还对《儒林外史》做了脚注说明。不过脚注部分只对《儒林外史》真本书做了简要说明,对于里面的人物胡屠户和范进是谁以及两人的关系没有做进一步的说明。大部分中国人对《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故事都很熟悉。“范进中举”故事本身就极具讽刺性,钱钟书先生这里借用故事中的两位人物,是为了进一步凸显自身小说的讽刺效果,而译文中却没能体现这一层意义。那么这是否是翻译的败笔呢?事实上,译文完全可以用更多的脚注去解释说明范进与胡屠户的详细身份以及彼此的关系瓜葛,但是,这无疑会影响到读者阅读的流畅性。译者在这里实际上将汉语原文的情节重温之后,运用自己的想象和判断,努力使译文适应英语读者的视域期待。译者不可能完全跳出自己的理解视域,尤其是译者母语环境对其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去独立翻译的。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古代杀猪屠户的形象与英语中的“butcher”形象能否完全吻合;英语读者是否认为“butcher”打了人脸之后,被打的脸是否一定是油乎乎的这种意象,是值得进一步深究的。因为这对于文学翻译要传达原作的形象、思想和意境而言很有裨益。
四.结语
本文借用阐释学“视域融合”概念,诠释了文学翻译中原文视域和译者视域,并以《围城》英译本为例,具体分析了文学翻译中译者视域与原文视域融合的三个基本过程:接受、想象和重构,以及影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选取翻译策略的因素。在文学翻译中,译者既是读者又是作者,他要完成对原文的阐释、接受和再创造,将原文转换成译文。再此过程中,译者要兼顾贴近原文的意义和风格与考虑目的语读者可接受性之间的平衡。译者只有忠实于原文和原文作者的视域,才能保证自身视域不至于偏离原文并把握原文意图。另一方面,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亦会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认知取向、翻译意图等因素有意无意地融入其中。由此可见,译者视域既不能脱离原文视域的约束,又不可能百分之百地与原文视域相吻合,译者只能无限“迫近”原文视域,与原文视域完全相同的翻译只是一种理想,是译者努力的方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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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为天津师范大学青年基金项目“阐释学视角下《围城》英译本译者主体性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52WU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