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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画的喧嚣与孤独

2015-05-30杨棵

财富堂 2015年3期
关键词:肖恩罗斯画家

杨棵

美术馆和市场的两重景象

偌大的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展厅几乎空无一人。偶尔有人兴冲冲前来,至门口买票,一听票价五十,不免暗中皱下眉。这里正在举办“随心而行:肖恩·斯库利艺术展”。除了圈子里的人,这位名声赫赫的抽象画家对于普通公众来说,只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热闹的开幕式过后,美术馆气宇非凡的空间便犹如冷宫,满墙的抽象画作如失宠的妃嫔,分外寂寞分外委屈。然而,离开美术馆,来到拍卖市场,另一番情景发生了。抽象画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长期吸引着全球资本的关注。

2008年7月,金融海啸,苏富比伦敦当代艺术拍卖夜场,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的《巴林西亚墙》(Valencia Wall)以657,250英镑成交,约合人民币630万元。

2008年,纽约苏富比11月的印象派及现代艺术品拍卖会,俄罗斯抽象艺术家加西米尔·马列维奇(Kasimir Malevich)1916年的作品《绝对主义的创作》(Suprematist Composition)以6000万美元成交。

另一位抽象画家,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群体中的一员,以其感性画面广为公众所熟知,2007年纽约苏富比拍卖,他的《White Center》以6500万美元拍出。2012年,纽约佳士得拍卖,作品《Orange, Red, Yellow》拍出7750万美元,成为拍价最高的战后作品,6个月后,作品《No. 1(Royal Red And Blue)》又以6700万美元成交。

2015年2月,伦敦苏富比“当代艺术晚拍”上,当代最知名的德国抽象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的作品《抽象画》以3040万英镑(接近3亿人民币)成交,瞬间刷新了在世艺术家单品拍卖纪录!

一个越来越不“重视”客观的世界

某天傍晚时分,一个立志成为艺术家的青年外出写生回家,突然看到“一幅美得难以形容的图画”。他稍微愣了一下,便迅速冲向这幅作品,原来这是一张他自己的作品,只是由于倒置放在墙角,一时没有认出。他意识到,摆脱了形象的绘画同样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该名青年就是抽象艺术创始人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

这是一个故事。事实上,抽象艺术源起于 19世纪工业革命所导致的视觉经验改变。摄影术发明后,摄影的记录功能取代了画家的画笔,一张绘画的意义,除了呈现客观现实,更重要的是表达画家的内心经验。

几乎所有现代主义早期艺术都可以视为对这种时代要求所做的回应,当然这种回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自觉发生的:印象派在绘画语言上的实践、塞尚的结构分析、立体主义的几何构图、野兽派的自由色彩……

所有努力,导致了一个相同的结果——越来越不“重视”客观世界。艺术家将眼前所见,在画布上随意变形、截取、模糊、弱化……接下来,还能做什么?让物象消失。最后,抽象艺术家走向了那里,绘画接近了本质:空间、线条、构图、质地、肌理、色彩、笔法……

抽象艺术的早期奠基者有三位:瓦西里·康定斯基、皮埃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和卡西米尔·马列维奇。几乎在各自独立的情况下,他们分别进行着对抽象艺术的探索。三人奠定了抽象艺术风格的两种基本类型。情感型抽象以康定斯基为代表,蒙德里安和马列维奇的抽象风格则被称为“冷抽象”,由于这种抽象艺术通常具有清晰的几何构图,也往往被称为“几何抽象”。

抽象表现主义的崛起及反叛

抽象艺术从上世纪20世纪初开始萌芽,在20、30年代活跃于欧洲大陆,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形成潮流,到50年代,抽象艺术已经逐渐成为世界性的主流艺术。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崛起。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在4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期十分活跃,前后出现了两代画家,前文提到的马克·罗斯科即为其中翘楚。

罗斯科的“色域绘画”尺幅巨大,经常是两三个色彩明亮、边缘柔和、微微发光的矩形色块,它们毫无重量感地排列在一起,如同漂浮于画布上空。罗斯科在绘画中注入了强烈的精神成分, 以一种让人萦绕心头而不能忘怀的“情绪”而闻名。他说:“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表达人的基本情绪,悲剧的,狂喜的,毁灭的等等,许多人在我画前悲极而泣的事实表明,我的确传达出了人类的基本感情,落泪之人具有和我在作画时同样的宗教体验。”

1970年2月25日,饱受困扰的罗斯科用剃刀割断手腕的血管和神经,以自杀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五年之后,作为蒙德里安和罗斯科的精神继承者,英国人肖恩·斯库利来到了纽约。

此时,抽象美学开始进入极简主义时期,作品的表现出简单、纯粹的几何图案,平涂的色块,清晰边缘,不带感情色彩。斯库利起先“对道德感、严谨性以及极简主义毫不妥协的结构非常感兴趣”,但在接下来几年,他开始对极简主义失去耐心,认为那是一种“法西斯主义”。他故意凸显粗糙、非纯粹性和矛盾的体验,挑战正统,从而引发了大量的争论。

肖恩·斯库利说,“我所至之处,经常引起别人的排斥,但是我的作品却不断被世界最重要的美术馆收藏。”1989年和1993年,肖恩·斯库利两次获得英国“特纳奖”提名。

行走在险径的抽象艺术家

另一种误解倾向于将抽象看作是没有门槛的艺术,任何人都可为之。时常看见有媒体报道,天才儿童甚至受过训练的动物都可以以各种方式和工具画出精彩的画面,他们画了什么?原来是抽象!

对于抽象,公众常在脑海中描绘这样一个情景:不拘小节的抽象画家,在一个大大的空间里恣肆挥毫,或滴洒或涂抹,颜料四处流淌,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制造神话的气氛,不多一会儿,一张灵性满溢的画面便呈现眼前。这种过于表演性的场景,很难不激起人们的怀疑。

在“肖恩·斯库利艺术展”开幕没多久,一位上海艺术批评家便在报上撰文指出,肖恩·斯库利的风格、图式、观念、符号、技术都没有明显的突破,熟悉西方现代艺术史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图式出处。斯库利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表现不错的模仿型抽象画家,以“国际抽象艺术大师”之名巡回展,恐怕有点沽名钓誉。

不得不说,这位多年来专注于抽象艺术研究的批评家,根本上缺乏敏锐的视觉辨别能力。这种能力缺乏,就好像美食家区别不出两道出自不同厨师之手的同一款菜肴,乐评家区别不出两个出自不同演奏家之手的同一个音符。摒弃了图像的抽象画家,无法通过图像来“讲故事”,犹如自缚双手,行走在一条险径之上,每每不是与前辈、同辈画家相遇,便是感觉在画布上无话可说。长期探索形成的“异质”,好比体操运动员的表演,只有评委才能区别出动作细微之处的高低。

现当代艺术史上最著名评论家阿瑟·丹托是肖恩·斯库利最铁杆的支持者。阿瑟·丹托说斯库利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油画大师之一”,这个评论超越了抽象的范畴,指向绘画的终极意义,在阿瑟·丹托眼里,斯库利是我们时代最应当被尊为画家之人。

抽象,一种无需翻译的语言

简便的基本材料,不依赖图像,更不依赖文字阐释,抽象绘画跨越时空和语言的障碍,成为一种极具魅力的沟通方式。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困难的,抽象给画家设置了一个永恒的难题:一代代大师涌现,别人已经做了那么多,你还能在这个方寸之地做点什么?

东西方“语言”的转换成为抽象画家们最为关心的问题。这里所指的“语言”,既是一种技术和经验,也是一种文化认识和哲学观点。

上世纪80年代,曾有两位欧洲抽象大师,与中国有着颇深的渊源。

一位是西班牙画家安东尼·塔皮埃斯(Antoni Tapies)。塔皮埃斯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他对材料的使用和把握,他常常将大理石灰粉、石灰粉、油画颜料混合,使它们匪夷所思地出现在同一画面当中。他还将现成品如纸箱、废纸壳等加入到画作之中,让这些“卑微的材料”经过他的手“呈现出神秘而崇高的光芒”。塔皮埃斯少年时就通过中国气功、打坐等修习方法来调养身体,对东方禅学颇有研究,作品中表现出对东方美学的理解和崇尚。他曾多次在中国举办画展,是80年代中国抽象画家私心最亲近的一位西方大师。

另一位是赵无极(Zao Wou-Ki)。赵无极出生于北平书香世家,家族具深厚文化传统。赵无极早年在国内学习西方美术,师从林风眠,27岁时远赴法国,将中国水墨语言融入西方绘画体系之中,成就其独特的诗性抽象风格,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在巴黎艺术界获得极高声誉。赵无极曾在1983年回国办展,并在浙江美院授课,他对中国抽象艺术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他的作品价格,目前在拍卖市场上也居高不下,成为大藏家们青睐的目标之一。

此类从东方汲取精神资源的西方抽象艺术家,一直绵延不绝,如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马克·托贝(Mark Tobey)、布莱斯·马登(Brice Marden)。作为抽象第三代,从70年代晚期才开始活跃肖恩·斯库利,同样与对亚洲文化保持不断接触,并以他的黑白油画表达某种认同,他还是一名空手道黑带。

中国现代美术史中的一条暗流

1979年,一场有关艺术形式问题的讨论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著名画家吴冠中在《美术》杂志上发文,提出“抽象美是形式美的核心,抽象派在一定社会条件中的诞生是必然的,没有什么可怕的”、“唯‘故事、‘情节之类才算内容,并以此来决定形式、命令形式为之图解,这对美术工作者是致命的灾难,它毁灭美术!”

吴冠中的绘画充满了抽象性,但他不是纯粹的抽象画家。吴冠中的发言,宣告抽象再次在“文革”结束后成为艺术家们的课题。

与写实艺术在中国的盛行相比,抽象始终是一条暗流。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主义艺术滥觞,中国第一个现代主义艺术社团“决澜社”成立于上海,提出“学习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同时,以林风眠为代表的“中西融合”艺术思潮,提倡将西方现代艺术与中国传统相融合,深深影响了赵无极这样的抽象大师。另一位与林风眠同辈的留法艺术家吴大羽,则在“文革”期间,偷偷地画着抽象画。

与苏联一样,抽象在毛时代被视为资产阶级的颓废艺术代表,因其不可释读而充满了意识形态的危险性。情况直至1983年,某抽象艺术展在一次反精神污染的运动中被查封。

然而到了85新潮时期,批评家高名潞回忆“‘抽象已经很少被提到,它不仅再不被视为禁忌,甚至已经不再被看作最有力的反传统和抵制保守主义的手段。”

远离政治中心的上海,从80年代开始,出现一批从事抽象创作的艺术家,形成群体。批评家李旭撰文:“上海作为一个有着殖民地文化传统的城市,在抽象艺术的发展上异军突起,在80年代初之后的20年发展历程中,专门从事抽象创作以及先后介入抽象风格的艺术家已经超过30位,从而不容质疑地在事实上确立了上海‘抽象艺术首都的地位。”

2001年至2003年,上海美术馆曾连续三年举办“形而上——上海抽象艺术展”,抽象成为上海城市文化的标志。

90年代,抽象逐渐成为一种全国现象。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艺术家开始介入抽象、半抽象的实践,与之对应的是批评界的关注,一系列展览和理论著述的产生。其中比较广为人知的是栗宪庭于2003年策划的展览《念珠与笔触》和高名潞2009年策划的展览《意派——中国抽象三十年》。

当下,抽象,尤其是几何抽象,仍以其鲜明的形式感,广受关注。在2014年举办的“ART 021”艺术博览会中,不少画廊都推出了出自年轻艺术家之手的“抽象”作品。尽管在形式上与抽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观念上,这些作品已经脱离了抽象谱系,支脉繁杂。

后记

1955年,马克·罗斯科在工作室对拜访者倾诉:“我可以在一百个地方展出我的画,可是我一点钱也赚不到。我可以演讲,可是他们不付演讲费用。有人写我,我的作品在各地展出,一年连1300元都赚不到。”如今,他的作品以天价数字被拍卖。倘若罗斯科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罗斯科当时说:“我年轻时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没有艺廊,没有收藏家,没有评论家,也没有钱。但那却是一个黄金时期,因为我们都一无所有,反而能更肆无忌惮地追求理想。今天情况不同了,这是个累赘、蠢动、消费的年代,至于哪种情况对世界更好,我恐怕没资格评论。但我知道许多人身不由己地过着这种生活,我们迫切需要一方寂静的空间,扎根、成长。我们得抱着一定能找到的希望活下去。”

时隔60年,罗斯科所遭遇的,依然是今日艺术世界里的真相。尽管拍卖数字不断上涨,但真正喜爱艺术之人不见得增多。人们选择看见并愿意相信的,只是少数艺术家功成名就后的辉煌。困苦、焦虑、挣扎,长期默默无闻,不名一文,这才是艺术家的每日面对,而抽象艺术家所面临的寂寞,恐怕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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