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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终南 樊洲的“自在山水”

2015-05-30谭秦

财富堂 2015年3期
关键词:终南山山水

谭秦

春节前夕,受上海《财富堂》杂志邀请,撰写关于国画家樊洲先生的评论文章。笔者首先到北京798艺术区的“太和空间”拜访著名艺术批评家、太和空间主持人贾廷峰先生,交流对樊洲作品的观感,仔细观摩了贾先生收藏的众多原作,收获颇多。贾先生说,“樊洲让世人看到山水画应有的风骨与神采”;我则坦言“在多年艺术评论中,一直在找寻‘既立足于传承中国古典美学精神,又在国际化的文化发展中有所创新的作品,樊先生的成就使我眼前一亮”。还仔细研读了樊先生提供的创作感悟,数十张高清作品和诸多文章,其中不乏北京大学朱青生、西安美院彭德、南京艺术学院李小山等重要学者的真知灼见,更有澳门文化产业促进会礼令石秘书长的长文,网络上能检索到的各种相关资料,并和樊先生进行了多次通话,确认了诸多细节。但面对他艺术的高深,仍觉此文篇幅有限。

在此文中,笔者没有采用“韵律山水的缔造者”,“曲线交织画法的开创者”的说法,生怕对非艺术类读者而言,以为先生是标新立异型画家。而是借用西方古典哲学集大成者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最核心的概念之一“自在之物Thing in itself/ themselves”:一方面是基于樊先生在探究“山水画”本质方面的成就;另一方面考虑到其作品在向“西方人”(包括在文化和知识结构上已经西化的东方人)传播时较易理解的文化转译;更重要的是“自在”这个奇妙的词汇,在西方哲学传统中表达了“最为本质、不言自明”的特点,而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则有“自由自在,道在其中”的精神。

文化的隐居——樊洲其人

隐居,是中国文人特有的一种修行方式。多选择有山水灵性和文化积淀的区域,面对朝夕相伴气象万千的自然不断体悟,也从众多文化元素或宗教精义中反复琢磨,多能成就一门独特的“学问”,创造了中华文化的典型特质。这不同于它文化中个人式的苦修或冥想,也不同于西方修道院或学院,东方的寺庙或道观的集体学习。或许是道家思想在中华文化中的独特性,且核心典籍《道德经》成于终南山;抑或是西周、秦汉、隋唐等中华文明的形塑期都首府西安,所以有相望都城的便利——“终南山”成了中国隐居文化的第一名山。

终南山主峰太乙山海拔2604米,“寿比南山不老松”就指此山。在文化地理学中,此山脉被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在文人笔下,终南山被称为中华民族的父亲山,黄河为母亲河。也有传说它是“月亮山”,是人们接近月神功德及力量根源的宝地。终南山也是“天下道林张本之地”,当年老子西游入秦,函谷关令尹喜执弟子礼请其在“楼观”讲经,记下《道德经》五千言。南朝道士陶弘景居此多年,采药炼丹。唐代高道孙思邈,也居此十余年,先后拒绝了隋唐两朝皇帝的征召,著下《千金要方》、《千金冀方》等。北宋道祖儒师陈抟曾在此修行,全真派创始人王重阳在此带出“全真七子”。终南山素有“草药王国”之称,在当地至今都传唱着“太乙山,遍地宝、有病不用愁,上山扯把草”的歌谣。佛教界的唐僧玄奘取经归来后长期住锡终南(黄峪寺),著名的《心经》就出自此地。近代名僧虚云、印光都曾在此留下重要履历。还有无数的文人墨客、名达贤者,真正的隐士或过客,典故和传说,成就了终南山这座文化的天堂。

有记载说终南山最早的隐居者是春秋鬼谷子,曾云游至此采药修行。他是纵横家鼻祖,兵家领袖,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师,通天彻地,兼通卦学、兵学、游学、出世学,是中国历史上最集大成者之一。文献记载中《左传》的“九州之险”,《史记》的“天下之阻”,秦穆公的“乘龙快婿”,杨贵妃的“荔子路”。尹喜当初创立“楼观”,秦始皇在其南筑老子庙,汉武帝在其北建老子祠,唐宗室认老子(李耳)为圣祖。另有白居易的《长恨歌》,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岑参的《终南山双峰草堂作》,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及至各家笔下的“天下名山”。在艺术方面:楼观台有唐欧阳询的《大唐宗圣观记碑》,宋苏轼的《游楼观台题字》,米芾的《第一山》,元赵孟頫的“上善池”,高文举的两通《道德经》。更有震惊中外文化界,叙述最早传入中国的基督教在唐朝150余年历史的《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国宝级文物,高 279厘米,宽99厘米,唐建中二年景净撰,吕秀岩书并题额。明朝天启三年出土,几度险些被外国人买走,1907年入藏西安碑林)所指的“大秦寺”(建于唐永徽元年,650年,在楼观台西三华里)。另有北宋大儒、关学领袖张载隐居之地亦属终南,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成了历代文人的人生使命。

唐代大诗人、文人画鼻祖王维曾隐居终南山,代表诗句“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宋代大文豪苏轼《书摩诘〈蓝关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中描写的意境在此淋漓尽致。北宋山水画大家范宽长期生活于此,观山览水,对景写意,开创了北派山水(雄奇、伟岸)的典范。两幅传世名画都是以终南山蓝本:《溪山行旅图》(绢本水墨,纵206.3cm,横103.3cm,现藏台北故宫)一改常规构图,雄壮浑厚的山峰顶天立地,造成一种撼人心魄的视觉效果。《雪景寒林图》(绢本水墨,纵193.5cm,横160.3cm,现藏天津博物馆)重山壁立,密林莽莽,深谷危径,枯木寒柯,寺观隐映,村舍驻足,布局严整有序,笔墨质朴丰盈,完全神化了终南山的美景。

作为国画家的樊洲当然非常熟悉中国山水画的笔墨和精神。年近不惑时(1992年)作为画院画家参加市委抽调的“下乡”,因此结下隐居之缘。那年春节刚过,送他进山的汽车驶入太乙峪时,冬麓的苍厚之气扑面而来,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艺术创作要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冬季终南,冰封雪映,樊洲近思遐想,意念穿越,心灵与历代大师对话,畅游创作心得。从那开始的六年内,徒步山中传移模写,秦岭72峪,他画了近50个,积累了大量素材,创作了数十幅作品。到了2002年,翠华山景区天池湖畔的终南山艺术创作基地暨“樊洲中国画馆”落成,面积1800平方米,2厅16室,30余米宽的落地窗使展厅内外通透一体,另有众多书籍资料、音乐雅集系统,西安交大、西安美院、陕西教育学院、西安中国画院、陕西国画院都将画馆建立为教学写生基地。画馆除了集中展示樊洲的作品外,海内外艺术家、评论家和八方游客纷至沓来,开启了接待友人的隐居生活。

笔墨的传承——樊洲其画

樊洲今年已过花甲,身体和精神非常强健,按照数千年来中国艺术家的人生轨迹,其人生积累阶段已告一段落,理应迎来“能量爆发”。农历癸巳年腊月廿五(1954年1月29日,网络资料多显示为1953年)他降生在古城西安,“抓周”时选择了一支毛笔和一册旧书,预示了他的人生轨迹。四岁时随喜欢收藏古董、可以双手书法的祖父临摹碑帖,家中的古旧碑帖《汉戚伯春碑》、《石门铭》、《乙瑛碑》、《麻姑仙坛记》、《翁同龢手札》、《钱南园手书正气歌》成了他一生的滋养。建国初期连环画家喻户晓,樊洲从中学会了临摹图画,折叠动物。八岁起上小学,最喜语文、美术、音乐、体育及手工课,毛笔字成为同学的范本,担任学校合唱团领唱,航模飞得最高最久,黑板报总是得到师长表扬……这个“小能人”生来就有对书画作品过目不忘的本事,且以积极乐观、多方杰出的姿态进入青年。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学校停课、生产停摆,他因为家教的特质和喜爱书画的特点远离了喧闹,开始自修中国画,学习二胡演奏。1968年拜长安画派名家李西岩为师,开始学习工笔青绿山水和工笔人物。两年后老师将珍藏的清代名家任伯年作品让他临摹,对其作品大为惊叹:“真没想到你画花鸟手气这样好!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叶老。”

花鸟画大家叶访樵(1897-1976)出身于名门世家,工书擅画。曾做过某县县长,因厌烦官场拂袖而去,周游各地卖画为生。师从徐青藤、恽南田,中年后受任伯年、吴昌硕、张书旗影响,继承传统,自成一家。晚年定居西安,课徒授业。樊洲拜师时十七岁,时年叶老八旬,六年内详授所藏古画和近现代名家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郭味渠、王雪涛的精品百余幅,且每次课后都让他带两幅画回去学习。在先生的悉心指导下,他学到了构图、设色、笔墨、皴法、落款、钤印等国画创作基本规律。

与叶老学习的后两年,樊洲得先生支持,经挚友汪秦生(陕西图片社主任)引介拜见长安画派代表画家康师尧(1921-1985)。康师慧眼识出其潜力,欣然收作老幺弟子,常教导说:“学习中国画,初始应以临摹为主,掌握相应的技法,随后应该到生活中选择古今画家没有画过的题材,这必然要深入地观察和思考,这是成为画家必然要走的路子。那些仅知临摹的学子成不了真正的画家。”“文革”后美协恢复工作,有一次组织画家赴秦岭山区采风,康师凌晨到长途车站送别,驶出很远仍看到先生徐徐挥手,这种情谊永远印在了青年樊洲的心中。

樊洲经历了对近现代大师的深入系统研究后,作品达到了乱真的程度。带着“外界的赞誉和自我感觉甚好”的作品求见石鲁,不料画被掷还,还冷冰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画!”他原以为会听到大师的一些勉励和指点,谁想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冷静下来反复咀嚼着这句辛辣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被前人技法淹没了,只会模仿,不会创新。石鲁(1919-1982)这位大师在“文革”中受尽磨难,身体状况极差。“文革”后住院治疗,樊洲常去拜望。曾表示想辞去工作随在身边以便服侍,先生坚决反对,且语重心长地说:“我的病也不知道能否治好;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况且画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是要长期坚持不懈努力的。”病中的石鲁还不断认真讲评樊洲的画,曾正色地说:“乱而不乱,是你自己的”,还题赠了“落笔无古人,兴酣欺造化”十个字。

幸运的人,成长的路上能得一名师足矣,樊洲竟在而立之前就有四位恩师耳提面命,并且互不矛盾,相得益彰。“文革”期间,樊洲的一位好友家里珍藏着数百本中外画册,为避眼目暗藏入密室并将钥匙给了他,叮嘱一定要保密。几个月内,他每天去阅读、欣赏、研究这些中外艺术家的作品。艾端午是大诗人艾青的长子,1970年代初在西安电影院任美工,作为同事的樊洲与之交情甚好,端午常把自己珍藏的石膏像拿出来,邀约几个人一起画素描,学习西画的造型方法。1974年国画名家王子武因病住院,家住附近的樊洲每日去病房探望,带些画册给他解闷。后来常来常往,一起讨论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蒋兆和等人的艺术。1976年,带着恩师康师尧写给田世光的介绍函奔赴北京,还在中央美院拜见了李可染、李苦禅先生,当时老教授们虽都身处逆境,但不凡的气质给樊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还南下安徽乌江镇,拜访书法大家林散之先生。林老虽耳聋,但能讲,询问“长安画派”领袖人物石鲁、赵望云的近况,樊洲笔述做了回答。临行,老人赠其“多思”条幅勉励留念,裨益至今。

1984年,樊洲参与筹备组建西安中国画院,次年落成。1991年,西安画院与南京画院举办对展,西安站之后樊洲带队赴宁,主办方联络南京博物院内部观摩了龚贤、朱耷等佳作二十余幅,随后又到扬州博物馆、镇江博物馆参观,饱览大批南宗画家佳构,扬州八怪名作。1998年与2001年,樊洲两次赴美,造访十余城市的近百座博物馆、美术馆,观赏了世界各大艺术流派的优秀作品,开拓了欧洲经典绘画的视野和西方当代艺术的思维。

当年参与组建西安画院,樊洲给学生教授中国花鸟画史,工笔、小写意花鸟,并完成了一部教材。1985年,园林式陕西宾馆新建了总统楼,选用其六尺花鸟四条屏《春色满园》。此后还为省政府的止园饭店创作《宴乐图》(1993),为市常委会议室创作《冲风斗雪见精神》,为长庆油田礼堂创作《看山还看祖国山》,为宁夏虹桥大酒店创作《秦岭撷胜》等巨作。2010年,国家大剧院举办中国古琴艺术展,樊洲特意创作了巨幅作品《高山流水》(220x 520cm)。2014年4月,《山脉.文脉——樊洲山水画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展出代表作30余幅,其中巨幅作品9幅,最长者《龙蛇舞金山》(12米),9.5米的《上善若水》还在现场被制作成装置艺术,其人、其画、其精神初见端倪。截至日前举办的大小个展数十场,重要的博物馆和国际藏家纷纷收藏,媒体采访和画册出版不计其数。

事实上,樊洲自1966年拜师以来,先后专攻工笔青绿山水,大小写意花鸟,康氏花鸟为主的深入写生,石鲁山水启发的开创自我。从那个特殊的年代及至后来的职业画家生涯,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且数登东西岳,几上峨眉山,名山大川都有他写生的记忆。1984年《尊者华岳图》落款:“……余一九七八年首次登临华山……后每岁必登华岳,领略其雄奇壮阔之势,以养吾浩然之气。”同时他还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名著,研读历代文艺理论,对释道典籍尤为用心,为其艺术创作奠定了宽厚的文化营养。对其早期作品风格不一而言,隐居终南后大致为如下几个阶段,且步步为营,成就斐然:

1992年进山,持续传统的创作方式。

1995年,开始探索彩墨山水的表现语言。英国丙烯、日本矿物颜料、水粉颜料、金属颜料都在实验范围,熟悉这些颜料和中国宣纸之间如何配置,产生何种效果。

1996-2002年,彩墨阶段,传统山水偶尔为之。常用长峰蘸多种颜色一挥而就,亦用金属颜色进行线条或局部的填充。

2002年起,重新回到水墨。追求潇洒,实验性。

2005年起,放弃材料探索,专注佛学、道家思想表达。代表作《一阴一阳谓之道》(3米x5米,构图参见2006年的同名作品)。

2008年起,抛弃表象描述,专注外在形象,音乐表述。代表作《华彩终南》,丈二,水墨,设金,十几幅。

2009年底开始,“曲线交织”画法,更加自由,完善。代表作《山脉 血脉 文脉》(3米x7米),三年完成。《高山流水》(2.2米x5.2米),一整天,按常态没吃午饭,傍晚完成。

樊洲13岁习画,求学18年,立业8载,遍学诸家。年近不惑开始隐居,前半段(12年)探索尝试,后半段(10年)推陈出新,终在最后两年寻得法门,成就“自在”境界。笔者想到了毛虫的生命真实和破茧成蝶后的绚烂飞翔,也想到《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向张三丰学太极剑:一遍下来忘了小半,再遍下来记得三招,第三遍就忘得干干净净,于是深谙此法。加上太极拳,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圣火令,七伤拳,龙爪手终成绝世高手。

“自在”山水——樊洲之美学

中国传统绘画的学习通常以临摹开始。樊洲每次从老师那里借来作品,总是先用炭笔把画面内容拷贝在洁净的宣纸上,然后对照原作一笔一画认真临写,遇到佳作会临摹数遍,直至掌握了要点才肯罢休。他青年时期白天搞美术设计工作,晚上才有时间画国画,经常熬到凌晨三四点才睡觉。这种极致的深入和持续的热情是艺术创作中非常重要的特质。当初被石鲁先生醍醐灌顶,以及“八五新潮”的冲击,他也开始做些实验作品,但仅限于题材、构图、画法、笔墨等范畴。经过二十多年的潜心总结后,这些学习、研究、探索的经验才开始结果,并且越发“自如”。

樊洲开始隐居时,常用斋号“松风堂”,有段文字记录其缘起:“壬申春夏之季,余深入翠华山中近半载,朝夕与崇山峻岭,茂林奇石为伴。居室门前屋后两株千岁古松,高耸云端,奇肆苍浑,山风吹过,飒飒作声,余于松风明月之下读书作画,常有松涛为伴,因有斋名曰松风堂。”其间有《终南山居》《终南夜色》《秦岭秋浓》《秦岭撷胜》等巨幅创作。一幅八尺整开的横幅作品《爱终南》题款:“爱终南,秦岭精华终南山,石壁嶙峋藏高士,平台深处有道观。云烟常供养,典籍信手翻,来客偶作狮子吼,神仙亦学庄周眠,面对群峰独望我,其中真趣智者自可诠。”这种“自可诠”就是笔者在文章引言中强调的写作缘起。

“自在之物”(又译作“物自体”或“物自身”)作为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的一个基本概念,它是现象(此文对照为山水画和樊洲的艺术)的基础。人们承认可以认识现象,必然要承认作为现象的基础的物自体的存在。自在之物(对应樊洲的艺术特质)作用人的感官,是人的感觉的来源。在康德看来,人们为了把自己的知识不断推向前进,最终是要在实践上日益趋向道德的目的(对应樊洲的境界追求),所以人必须努力追求对自在之物或物自体的知识,这时,自在之物就是人们出于理性的本性而设定的“理念”,即灵魂、宇宙和上帝(对应信仰)。它们虽然不能被认识,却可以被信仰。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不可认识的自在之物是不存在的,现象和自在之物之间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可以能动地从事物的现象进到事物的本质,实现自在之物向为我之物的转化,人们的认识是对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反映。对应樊洲的艺术创作,经过“科学”积累,终于达到了“自在”境界。

在对樊洲的深入采访中,我们的观照主要集中于长久以来的“创作状态”和“作品理念”。不同于“学院派”程序化的创作过程(写生-草图-小稿-过稿-制作),他的艺术追求传统美学的“成竹在胸”,“气韵生动”。经过和终南山二十余年朝夕相伴,传移模写,加上四十年的人生积累和专业素养,他完全掌握了此山此水此情此境的特质,可以随意选取一个元素或若干个元素顺序排列,或者是一个元素不断重复,或是几个元素任意组合,笔墨依然强调传统的书写性,墨色仍追求五彩之分,线法交织带有典型的终南山特质,意境仍然是中国古典美学追求。樊洲不满足于传统的对景写生,或是进深一步的主观创作,而是紧扣山水特质,笔墨精神,千变万化,兴致盎然。

著名评论家彭德先生说,“樊洲的山水画分为三型,都具有人文意味:一是寓意山水,二是书写山水,三是乐律山水。其中,寓意山水和以行书笔法入画的山水画,具有明显的中国意味,同传统山水画保持着文脉上的联系,又以较大跨度的表现方式,拉开同传统文人画的距离;以乐律入画的山水画,既体现出文脉又超越了文脉,使得不懂中国文化的欧美画家面对他的这批作品,一看就懂,没有障碍。樊洲的乐律山水,用波浪状的行云流水描构成画面,单纯,流畅,舒展,大气,视觉与通感具有穿透力。”樊洲自云“仙山恍恍兮神思常聚,流水涓涓兮灵感不绝。太古遗音绕梁,笔墨氤氲入画。乐在挥洒之际,德成点画之间。以韵律写山水,得天趣抒华章。行云流水,随缘起用,情境意趣在当下,笔精墨妙,黑白分明,华夏精神寓其中。感天地之恩兮,道契此身。念终南圣境兮,绘事初成。”

樊洲的山水画饱含了他的美学追求和人文关照,上溯至中国典型的道家美学“气”、“象”、“意境”,原始美学的“质朴”、“生动”、“神性”。自南朝宗炳(375-443年)《画山水序》“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精神成了一千七百年来中国乃至东方美学的主要追求,以及谢赫(479-502年)“六法”为代表的绘画理论,顾恺之、张僧繇为代表的传世记载中,唐代展子虔、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北宋范宽、郭熙,南宋李唐、夏圭、马远,明人戴进、沈周,清代四王等山水画家皆为北宗山水。另有北宋米芾米友仁父子,元代画家黄公望、倪云林,明代画家董其昌、龚贤,清代扬州八怪,近代黄宾虹的南派山水,都在追寻“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境界。樊洲也正是以此精神为指引,沿着历代大师的足迹拾级前行,紧承传统,逐步升华,终成当代水墨中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

樊洲曾评价说:“宾虹老人真是用毕生精神接通了山水之魂,进入了自由王国的佳境。他的作品已全然脱去了枢机,一切章法、全部学识修养完全融化在一片混沌苍茫、渊深浑穆、雅逸超妙、意趣无穷的天机之中。”反观樊氏作品,更加清新纯粹,不需要深厚的文化积淀去理解。论到红极一时的泼彩山水,他说调好颜料后的“泼洒”属于机械行为,虽然变化独特,但其中并无笔法之美,亦无层次和个体生命体验的融入。一味追求宏大的“大山水”则是仅仅是水墨(甚至彩墨)放大,多需要借助西画和影像学的光影,在经典山水画理论和实践中并无继承,亦无突破。至于带有“观念艺术”的中国绘画材质探索和技法尝试,樊氏亦认为和传统美学无关,并且走到了一种越来越“极端”的境遇。还有以东方美学精神引领的西画媒材创作,则是另外一种美学取向和艺术实践……凡此种种,在笔者的深度访谈中逐一提名比较(在此匿名),樊先生则生动精准剖析,谦卑坦诚。他不从其类,亦不妄自菲薄,在深入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下了属于他自己,属于当代美学,能够展现中国美学特质,且易于和不同文化生动交流的艺术形态。

后记

笔者是基督徒,当想到摩西面见耶和华之后“面皮发光”(圣经·出埃及记34:29-35),深知被神(圣灵)充满的人在面貌和气质上发生的改变。樊洲的气质面貌和生活追求中也充满了一种饱满、积极、大气、厚重,这样的状态理应产生对应的作品。一如著名画家陈丹青在看到民国人物“面相俊美”时产生的对其文化、艺术和思想格局的判断。樊洲也说当静思默对黄宾虹、林风眠的晚年相貌时,从他们那脱尽了“霸气”的脸上读到的自尊、伟岸、笃诚、专致、真率、超逸以及忘我精神。想来,这正是大师必备“曲高和寡”精神的外在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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