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陈陟云《新十四行:前世今生》前五章的艺术张力
2015-05-30李婕颖
李婕颖
摘 要:“张力”对诗歌的艺术有着重要影响。陈陟云创作的《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用连贯性特征动词与悖论性词组、戏剧性处境以及内含的哲学思辨,取代传统十四行体主要用格律来构建诗歌的艺术张力。这为新十四行体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关键词:新十四行诗;张力;语言;存在主义
中图分类号:I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09-0114-02
美国学者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提出:“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extension)和内包(intension)的有机整體。我们所获得的最深远的比喻意义并无损于字面表述的外延作用,或者说我们可以从字面表述开始逐步发展比喻的复杂含意:在每一步上我们可以停下来说明已理解的意义,而每一步的含意都是贯通一气的。”[1]“张力”(tension)是一首诗的肌理纹路,沿着这些纹路读者可以感受诗魂的律动。诗人陈陟云创作的《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的张力不仅以矛盾冲突的形式展示,同时也发生于矛盾缓和阶段。
《新十四行:前世今生》是广东诗人陈陟云自2007年7月起创作的诗组。目前已完成前七章。由于缺乏十四行体的押韵,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的节奏感,但是诗人用了更为巧妙的手法弥补,那就是以多种形式建构诗歌的“张力”。
第一层张力:连贯性特征动词以及悖论性词组的使用
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兰波认为诗人应该寻找的语言是“灵魂对灵魂的语言,它结合一切芬芳,声音,颜色,思想与思想的纵横交错。”[2]
诗人在《新十四行:前世今生》中运用了一系列具有连贯性特征的动词,如第一章第一篇:
薇,帷幕落尽,已隔前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东流的一江春水淹没历代/你我的情缘如舟。那凌波而来的/绝色女子定然是你,一路抖落铅华遍洒/宛如落英随流漂去/薇,今夜我静静看着镜象中的你/犹陷雕栏玉砌之重围/该推哪一扇门,方可打开你的视线/红罗亭内醉未酣/相拥入壶成一梦/谁在前世,谁在今生/薇,今夜我内体音韵枯槁/白骨丛之处荡出朵朵异香。
陈陟云运用了“淹”“漂”“开”“推”“入”“荡”等动词将诗歌“薇”意象的出场以及由朦胧到清晰,再由清晰到模糊,以及这个过程中“我”的思绪变化。而这些动词的连惯性表现了动作并非一蹴而就,为诗人笔下的物象制造了运动轨迹(运动过程),因此上述诗句节奏就会呈现出强弱相间的特点。“薇”虽然出现了,但是与“我”仿佛隔岸相对,并且由“漂”、“抖落”等动词的非有意性,暗示了“薇”并未注意到“我”,而“我”则希望把情感的节奏加强尝试向“薇”表达内心热烈的情感。因此运用了“推”、“入”等动词,让“我”将这份愁思淋漓尽致地倾诉予“薇”。在这首诗中“薇”节奏缓慢的出场,仿佛与“我”不曾相识,而“我”情感的递进变化与之产生鲜明对比,这种一张一弛的节奏感为诗歌笼罩了一层耐人寻味的命定感,“薇”就在“我”面前,然而“我们”却形同陌路。
此外,全诗多个章节运用了悖论的语言组合,为诗歌增添了相斥的艺术张力。燕卜逊认为,悖论能使诗歌迸发出一种“张力”[3]。如“白骨丛生”、“朵朵异香”(第一章第一首),“终极的爱,是未曾爱过”(第二章第一首),“构筑残酷的优雅”(第三章第四首),“残酷的美丽是相拥哭泣”(第三章第五首),“打印一份发黄的青春气息”(第三章第六首),“让真情残酷,让相爱孤独”(第三章第八首),“一秒几乎长于一生”(第三章第九首)等。强弱不同的动词搭配形成句子间的张力,悖论语言的运用则成为词组间的张力。“吹奏高不可及的寒冷”(第三章第三首)“吹奏”这个动词让寒冷的感觉更为幽远,同时这个动作可表现寒冷的力度,并非扑面的柔和而是深入骨髓的阴冷。再如“终极的爱,是未曾爱过”,究竟诗人表述的是“爱”还是“不爱”?“走进你,就走进了痛苦,离开你,就远离了幸福”(第三章第五篇)与上述诗句形成对应关系。诗人试图通过悖论的语言,制造诗歌中的矛盾冲突,从而表达自己的哲学思考。
第二层张力:“戏剧性处境”的设置
除了富有质感的语言,《新十四行:前世今生》营造的“戏剧性处境”也强化了诗歌的张力。诗中具备了人物,场景,动作等戏剧要素,并通过节奏感的语言推进诗歌的矛盾冲突,因此与散文诗区分。如第四章描写了“我”一周的生活,串联起来即一个戏剧的场景。这场“情感剧”并非是“我”的独角戏,“薇”也是“剧中”不可缺少的角色。“薇,周一的早晨是惺忪的早晨”(第四章第三篇)、“薇,整整一个周二的上午,一个人被包裹在‘工作的内核”(第四章第四篇),“薇,周三的雨一直在下,体内的阴暗被一道闪电劈开”(第四章第五篇),“薇,周四的一天,只有一个单向的角度,直指无限的可能”(第四章第六篇),“薇,黑是周五的底色,偌大的会议室如光感后的底片”(第四章第七篇),“薇,周六仿若一只小猫,躲在角落里”(第四章第八篇),诗中“我”向“薇”诉说一日所见,而“薇”始终沉默,甚至是冰冷的。正由于“薇”的“失语”才会让后半部诗句中“我”的哀愁,落寞越发浓烈,同时让“我”作为孤独行者的形象立体化。而这种戏剧性处境推进了诗情的变化,“我”与“薇”微妙的单向度话语,化为诗歌思想内核的筋脉,张弛有序。
第三层张力:关于“存在”的哲学探索
诗中表达的思想是《新十四行:前世今生》艺术张力的第三个维度。诗人用象征性的意象探讨了存在、死亡、时间、虚无、语言、内核等哲学问题,其中“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的矛盾让其张力延伸至诗歌的精神层面。如诗句中的“终极的存在,是存在背后的虚无”(第二章第一篇),探讨了“存在”与“虚无”的关系:存在的本质是虚无,最大化的存在就是到达“虚无”的状态。诗中提到的“虚无”可理解为灵魂的升华,与“肉身的存在”是不同的概念。
萨特认为“决定人的存在就是他自己的虚无化”[4]548。因此,人的存在并非指“自在的存在”,而是作为意识层面的“自为的存在”,所以“人是自由的,就是因为它在行动中表现出来的不是他自身,而是一个对自我的在场,他总是超越。”[4]548真实的存在并非是作为客观物质的“客观存在”而应该实现意识(精神)层面的“自为存在”,从而实现荷尔德林式的“诗意的栖居”。
第二章第三篇较为直接地表现了诗人对“存在”以及“虚无”的观点,“没有什么比岸上的景色和一匹马的飞奔更为虚幻”、“没有什么比我们的触感和一朵花的开谢,更为虚幻。”该章节诗人集中探讨了时间性的问题,按常理而言,“马”应该是具备实体性的,然而诗人感悟到飞奔的马具有“虚幻性”,但是这种“虚幻性”究竟是指向“马”还是处于某个运动状态的“马”呢?通过“一朵的花的开谢”可排除第一种可能性。“飞奔的马”与“开放的花”具有“虚幻性”,这是由于处于运动状态的生物体现了一种“时间性”,并且“花”与“马”可以被人的意识所认识与表现,因此整个运动过程也侧面反映了人的意识流动,而此流动在诗歌中又是“虚幻”的,这就为诗歌意蕴内核空间营造了一种理解层面的张力:具有运动性的物体与人的意识披上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
接着诗过渡到对“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的探讨,即人的意识与肉体(客观存在)的关系,以及其表现出的“我”与“他人”的关系探索。在诗歌中,“我”的肉体作为“自在存在”的表现,充满了苦楚,所以若干诗句提到物体穿越身体,如“虚设的鹊桥穿过身体”(第一章第七篇),“箭镞,从我们体内穿梭”(第二章第五篇),“‘岁被敲入身体”(第二章第八篇),这时“我”已把“自在存在”看的微乎其微,反而着重对“自为存在”的思考,并且这种思想是辩证的。诗歌先是表现了“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相互依存的关系,人的一生并不能脱离二者的其一。“因而倾听获得双重的意义,在生命之外倾听一滴水,在滴水中倾听曾有的生存”(第二章第三篇)和“如光洒下,寻找肉身”(第三章第二篇)清晰体现了“自为存在”与“自在存在”前者依存于后者然而又超越后者的关系,并通过“我”与“水”(他者)的关系中表现。“在生命之外倾听一滴水”着重点在“水”,指向“自在存在”,“在滴水中倾听曾有的生存”,则指向“自在存在”让“我”“触摸”到的“自为存在”,萨特认为“自为存在”虽然具有超越性,但是这种超越性不能离开作为主体性他人的“自在存在”,也就是我们的认识深化不能离开他人的存在而单独存在,“我们身体——其特性即本质上是被他人认识的‘我认识的东西就是他人的身体,而我关于我的身体所知道的主要东西来自他人认识它的方式。”[4]289“我的存在”把“我”推向了他人的存在和“我”的“为他的存在”。针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散落全诗,为其整体提供了内在的动力。
这种“我”与“他者”的关系不仅表现为“我”为“物”身上,诗中更多表现为“相爱”的两方。“邂逅相爱的人,难免是一种痛苦”(第三章第二篇),“走进你,就走进了痛苦,离开你,就远离了幸福”(第三章第五篇),“萨特认为爱情是一种意识活动,因为爱情远远不止是纯粹肉体的占有的情欲,所以很难成功和满足,我和他人都是自由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其实爱情就是冲突。”[4]469然而,如果没有“我”与“他人”的这种关系,“我”不可更好认识自己,只能借助“他人”的“存在”才可以超越“自在存在”达到“自为存在”。在诗中,这种对人生的思考是逐层深化的,诗人先由“时间性”引出“存在”问题,而存在的现实悖论无时无刻让诗歌中充满了对精神生活的思索与寻觅,在此基础上,诗歌开始将这种抽象的生存问题以“爱情”为具体例子,而在这个具体例子中又通过“我”与“他人”细微的交流与接触体现出来。因此诗歌的艺术张力是逐层递进的,也是矛盾逐渐明晰的过程,这就为《新十四行:前世今生》建构了重要的思想内核。
陈陟云创作的《新十四行:前世今生》虽没有传统十四行体的格律结构,但其通过三种逐层递进方式而构建起来的艺术张力不仅弥补了诗歌中缺失的音韵美,而且营造了富有生命活力的意象世界以及高度思辨的艺术空间,为新十四行体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新批评”文集[M].赵毅衡,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1988:117.
[2][法]兰波.致保尔·德梅尔(1871年5月15日).蘭波诗全集[M].葛雷,梁栋,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
[3][英]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刘象愚,陈保国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