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视野下现代人的生存悖论与意义追寻
2015-05-30余梦月
摘要 生与死是人生的一大命题。生,意义何在?死,是为解脱?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把人生归结为是“荒诞”的。社会是一种命运的力量,它支配着人并与人的生存产生悖论。在荒诞中寻求意义,在悖论中寻求永生,在生与死中抉择权衡,精神的反抗便成为西西弗一生的主题。本文在归纳总结加缪思想的基础上,把生存悖论背后的“自杀”分为三种境界:肉体、哲学与精神上的自杀。通过分析论证得出,精神上的自杀(即反抗),是活着的最好姿态。
关键词:荒诞 生存悖论 自杀 反抗
“荒诞”与“反抗”是阿尔贝·加缪创作的两大主题,其中哲理随笔《西西弗神话》是加缪对于荒诞哲理最深入和集中的剖析,以及最透彻和明晰的阐释。人类的生存是一个悖论,两者间的断裂是人类生存荒诞性最直接的作用力,揭开外观幻象美的面纱,荒诞的本质一触即破。面对荒诞的人生,悖论的存在,活着的最好姿态便是身负酒神般的精神,像西西弗一样直面荒诞、拒绝沉沦,做出精神性反抗,化盲目挣扎的消极力量为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与生命力。
一 生存悖论:人与生存的断裂
人类生存存在着永恒性的悖论。人物都在逃避命运,但都没能逃避,而且是越要逃避就越是落入命运的漩涡,这是神话时代的命运观——宇宙主宰论。神将自己早已设定的命运注入每一个个体灵魂之中,换言之,人是不能把握个体命运的。西西弗的命运便是设定在山底与山顶之间重复着无望的行为,在推石的过程中穷尽自己荒诞的一生,而这种命运与他的存在意义产生悖论。
西西弗实际上就是现代人的隐喻。有规律的推石下山,好比我们每日的生活作息;无目的的一次又一次,类似于我们一日又一日不知所然地生活着;上山下山的山顶山底,象征着我们工作生活的三点一线。不变的节奏,机械的生活,天天如此,如何让我们不厌倦?生活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存在主义者来看,现代人的生存状态是由两面性所构成,即生存的物质性与生存的精神性。两种特性此消彼长、不可兼容。这种断裂性使人的生存产生悖论。“上帝已死”,现有价值与道德体系分崩瓦解被现实砸得粉碎,信仰严重缺失,孤独与迷惘之感强迫着人类重新审视自身的价值存在。社会结构与生活方式的改变成就了物质的“黄金时代”,可人类是否就此满足?如果是,为何恐惧迷茫?如果不是,人们的期待又在何处?在超出现实物质生活的精神层面产生了空虚,正是这种空虚感使得人们的现在世界或现实生活脱节而变成虚幻。一旦有了空虚,无法满足自己,自己又不知道这一空虚是什么,这就是断裂,亦如现今社会的脱节,即社会与人的生存所存在的悖论。
加缪认为荒诞都产生于一种比较,存在于他的意图和等待他的现实之间的不成比例,存在于可抓住的存在于他的实际力量和他所要达到的目的之间的矛盾。荒诞本质上是一种分裂,不存在于对立的两种因素的任何一方,而是产生于它们之间的对立。
这种比较中产生的矛盾与对立即人与生存的悖论。当理解了生活看清了现实,发现人生就是无法填满的无底空虚,那么一旦意识开始,觉醒便随之产生,行动作为结果便有了如下两种解决模式:自杀,或者恢复常态。
二 意义追寻:“死”的解脱与“生”的意义
人的存在始于悖论,在悖论的生存状态下对生存意义的思考便成为必要之举。古今中外,生命价值与意义是多被提及的不朽话题。但它普遍以概念示人,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芸芸众生,有多少人知晓意义所在?人生真有意义可言?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的“荒诞与自杀”一章中断定人生的意义是最紧迫的问题,真理只是无关紧要居于其次的。在现实生活中,自杀往往只是被当做一种社会现象来处理,殊不知,我们往往看到的只是一种表象,引起自杀结果的最明显的原因也许只是一支催化剂且并未起到根本性的作用。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活着,存在着,好像其他人都不知道似的。突然有一天你想到了些什么,也许你的行动就决定了你的人生。
以“自杀”的方式追寻“死”的解脱荒诞的原因在于人自我意識的觉醒,加缪从荒诞哲学的高度把人面对生存悖论的态度以“自杀”为支点划分为三种境界:第一种是肉体上的自杀;第二种是哲学上的自杀;第三种是精神上的自杀。加缪认为前两种自杀都是一种不同形式的逃避,实质是在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对命运低了头。而第三种精神式的自杀与反抗才是活着的最好姿态。
肉体自杀是为摆脱困境而做出的生理逃避,实质是对自身以及对生活本身的否定,是行动上的矮子。它是对生命的一种轻视,一种亵渎,认为生活不值得过,承认自己低于生活。认识到荒诞与放弃生命是构不成因果关系的两个命题。相反,荒诞的逻辑反对自杀。人生越是没有意义就越值得过。体验一种经验、一种命运,就是完全地接受。“活着,就是使荒谬活着,使荒谬活着,首先就是正视它。”肉体式的生理自杀是加缪不赞成的解决荒诞的方式,在此,我将之定义为卑微的通行证。
哲学上的自杀,加缪称之为存在的态度。对于存在者来说,他们认识到了人生的荒谬性,但把向上帝飞跃作为解决的方法和出路,追求永恒,与神合一,放弃现世生活,寄希望于虚无的未来。虽不同于生理自杀,但无异于放弃自己的现世人生,是不可取的。
精神上的自杀,即是反抗。加缪定义为一种对立和一种无休止的斗争。且这一斗争意味着完全没有希望、不断的拒绝和意识到的不满足。对一个眼界开阔的人来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智力和一种超越他的现实之间的搏斗。
没有希望并非绝望,它只是取消了对来日的寄托,把精力投入到现世的存在。时间支配着我们,且我们愿意被时间支配。因为对现实黯淡无光的生活,我们只有借着憧憬的未来过活。这种预设就是希望,但“明天”和“以后”也并非按着我们预设的直线行走,就算最后达到那个点也是曲线延展,到最后归结为一个点——死亡。是不是终有一死,所以人不值得生活?相反,既然被赋予这么一个身份,那么存在即合理,生存就是必要的。在有限的生活中体会更多的经验,穷尽极限的可能,重要的不是生活的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演员见证了世间最荒诞的事业,这个角色既单一又多样。单一的是只有一具肉体,多样的是被赋予多样的不同角色。这个多样性在这一单一性肉体载体中被诠释被演绎。一个演员需要在短短的固定时间内交替各种角色,穷尽不同的职业或人生。横跨不同地域,纵跨不同时代。演员的悲剧就在于需要与时间一同穷尽不同的命运,扮演着自身不可完成的身份,这种徒劳是荒诞无意义的。但加缪认为,知道自己命运的演员,他的目的就是穷尽这种命运,在艺术的世界里体验不同的经历,实现独有的自己。
不断的拒绝,并不等于放弃,它代表着出世的反面。荒诞的人如唐璜,要求的是满足,追求的是数量,是经历同女人一起穷尽生活的机会。世人普遍以“爱得深就得爱得少”的价值体系来权衡人们对爱情的态度。爱得深是爱的质量,爱得少是爱的数量,唐璜明显违背了此种意志并为世人所诟病。但唐璜以自己的行动拒绝永恒的真理,拒绝所谓的道德体系,拒绝社会公认的普遍秩序,甚至拒绝不存在的神所笼罩的权威。
意识到的不满足,即认识到人生的荒诞性,意识到人与生活是分离的,体会到希望着的精神与使之失望的世界之间的那种分裂,对现处实际力量与渴望达到的目的之间的比较。这种清醒的认识不是意味着生活不值得过,也并非要放弃生活,而是要对现实做出反抗,实现自己的自由与价值。征服者是加缪思想中人道主义的化身,他们用有用的行动来改变现存的世界,不把希望寄托于明天或未来而生活。地上的火焰抵得了天上的芬芳。正如加缪所说:“人是他自己的目的,而且是他唯一的目的。如果他想成为什么,也是在这个生活中成为什么。”
在人与生活产生断裂的生存悖论下,人自身陷入了困境。这个困境不仅是生命意义的丢失,也是精神层面的错位,更是存在的虚无之感。承认悖论的存在,反对“跳跃”,拒绝向命运低头而选择精神性的反抗才是加缪的主张,即反抗、自由、激情。
像西西弗一样“活着”追寻“生”的意义,人们追求永恒,但不知永恒实际上也是最大的悲剧。西西弗的故事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中国的一则寓言故事——愚公移山。同样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在愚公移山中可以感受到无尽的力量与向上的朝气,但西西弗推石却像无底的深渊笼罩着一层层无法拨开的雾霾,阴郁的让人窒息。因为劳作的时间限度是相异的。愚公移的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是可以通过量变的挖掘来完成质变的移山。换句话说,愚公移山是可以看得到的未来,是有希望存在的,是时间链条中的某一段。但在西西弗神话中,推石上山是可以看得见的胜利,满心的喜悦,但随着巨石的滑落,我们便知,这项劳作是永无止境的,这是一项让人绝望的任务,它是伴随着时间而存在,时间不止,任务不息。上山中的西西弗是轻松的,但站在山顶并抬起脚步下山的那一刻,西西弗才是伟大的。意识到这一悲剧,也知道这一悲剧只会伴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也就是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悲剧的存在。如果西西弗妥协了,承认了自己不值得活的命运,那么肉体的自杀会是唯一的结果。拒绝卑微的肉体自伤,放弃形而上的上帝拯救,西西弗之所以伟大便是他超越了自我,对现实进行了反抗,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与存在价值。
人在悲剧面前有什么能力呢?只有把所有愤怒与反抗都发泄在一次次的推石苦役中,在恨与爱中诠释对人生的反抗。实际上,西西弗的劳动并不是无意义的。西西弗接受了命运,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重的不仅是石头,更多的是自身无能为力却又在无休止的反抗的人生。西西弗是偉大的,更是幸福的。
对有着同西西弗一样命运的现代人而言,处在高度发达的物质环境,人们在享受物质给予的便利之余,却给自己制造出了无数的麻烦与烦恼。人类好似机器中的零件被分门别类地安排在固定的一环,像物件一样遗失了自我,孤独感与陌生感尾袭而来。人生活在生活中,却不知在生活些什么;人活在生命里,却不知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人活在现实中,却不知未来的希望在哪里。人类与生活分离,荒诞产生了,人们成了局外人、陌生者、流放者和异乡客。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找不到在社会中的存在感。这样看来,人活着是痛苦的。但加缪在文中指出,对于两个寿命相同的人,世界总是提供同样数量的经验。我们要意识到这一点。感觉到他的生活、他的反抗、他的自由,而且要尽其可能,这就是生活,而且是尽其可能的生活。
活着既是体验又是思考。体验更多的生活经验,思考不同的经验感触。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看出了人生的荒诞性、生存与命运的悖论性、反抗的必要性以及人在悲剧面前可以表现的崇高性。承认生存悖论的前提下,如何肯定人生的问题,在困境中问生,在悖论中确立积极立场,在喜剧与悲剧、乐观与悲观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保持一种张力免于陷入极端。像西西弗一样活着,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参考文献:
[1] 郑国玉:《加缪的荒谬哲学思想研究》,西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硕士论文,2004年。
[2] 王洪琛:《荒诞的人:论加缪及其〈西西弗神话〉》,《国外文学》,2009年第3期。
[3] 蔡蓁:《寻求生活意义的两种哲学进路——以西西弗神话为例》,《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余梦月,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2013级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