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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湘江

2015-05-30凌鹰

牡丹 2015年8期
关键词:秦简白瓷伯乐

凌鹰

长沙国

一张被尘世隔绝了2100多年的地形图和驻军图的惊世再现,突然又将一个远去的方国的地域真相和战略布局推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长沙国南部地形图》和《长沙国南部驻军图》,我似乎就站在一个古国的边缘。

色彩艳丽略呈橘黄色的《长沙国南部地形图》,测绘的是如今的湖南、广东、广西三省交界处的地形风貌。主区为汉初长沙国南部8县,即现在的湖南南部道县及潇水流域、南岭、九嶷山和附近地区。邻区是汉初南越国的辖地,约相当于今天的广东大部分和广西小部分地区,南界到达广东珠江口外的南海。图中标出了8个县城和50个乡里。这张地形图虽未标明比例尺,但经测算,其主区比例约为1∶180000,相当于汉代的一寸折十里。图上所绘河流骨架、流向及主要弯曲等,均和现在地图大体相似。所绘山脉座向、山体轮廓、范围及走向,也大体正确。山脉采用闭合的山形线表示,与现代的等高线相似。图中九嶷山脉用水平山形线和陡崖符号相配合。九嶷山图形的西侧注有“帝舜”两字,这与舜帝死后葬在九嶷山的传说也很吻合。图上绘有30多条河流,其所在位置水系结构特征与今天地形图上的水系也大同小异。居民点均有名称标注,县级用方框,乡里用圆圈;县城与居民点之间连通的道路20多条,多数以实线表示,山间小路用虚线表示。

这是目前所知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编制最准确的地图。试想一下,2100多年,我们的古人又是怎样跋山涉水用当时我们不可知的工具测绘出一个方国南部地區如是精确的面容和表情的呢?

至于《长沙国南部驻军图》,其实就是《长沙国南部地形图》的东南局部放大,这样的放大其实更是一个自信的方国对自身存在的强化。地图所绘的主体区域,就在今天江华的潇水流域和南岭一带,方圆约250公里。这幅图描绘的,是长沙国南部驻军的情景,地图上南下北,与现在的方位标注相反。驻军营地和防区前线用深颜色线条,而河流、山脉等地理基础则用浅色表示。散落图中各处的圆圈,代表的是里,相当于现在的村落。而四方框表示的是县城。兵营则画成多种不规则形状。军队的指挥部以三角形来表示。图上防区的山脊线上标绘有七个烽火台。这是世界上迄今发现最早标有军事情况的地图。在这样的一张军事图里,到底掩藏了多少场战火烽烟呢?我无法知晓。对照这张军事图寻找它与现在的对接,有些地方我是去过的,甚至去过多次,比如潇水一带,比如南岭地区。可我从没想到过,我所行走的这些地方,居然就是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国度的军事通道和战争要地。现在再看这幅驻军图,仔细搜寻如此周密的军事布局,让我似乎依稀能听到,那遥远岁月里征战的猎猎秋风中金戈铁马的战争余音。

于是,一幅画面出现在我眼前。西汉初年,割据岭南的南越王赵佗向长沙国南部发起进攻,朝廷及长沙国随即派兵征剿,那场战争一直持续至文帝初年。也许,这两幅地图就是墓主当年参与指挥这次征战使用过的军事地图吧。

收回想象,再客观审视这幅驻军图,我们不妨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由于军事上的需要,我国汉代军事地图在精度和绘制层次安排、标绘符号设计、地物要素符号颜色配置、注记使用以及作战理念与地图表示的统一性等方面,不仅在当时是地图绘制的最高水平,即便在今天看来,其绘制水平和符号设计也令人惊叹。

虽然,还在先秦与秦代,就已经有了地图绘制,当时的测绘工具主要包括方向器“司南”、测距仪器和规、矩、准、绳、表,利用勾股弦定理等解决远处目标物的高、远测量问题。到汉代,由于数学已达到更高水平,并在实际测量中得到应用,所以地图绘制技术也紧随其后登上了一个高峰。可是,这幅出土于马王堆汉墓的军事图,却是世界制图学界一致认定的全球最早的彩绘军事地图实物。

古漆器

坟冢和墓穴这两个阴冷的字眼,带给人的只有惊吓和恐惧。然而,马王堆汉墓一具黑底彩绘漆棺,却完全改变了我们这种心理反应,它会让你进入一种如临仙境的梦幻情境。

这件在地底下埋藏了两千多年的彩绘漆棺,简直就是一部秦汉漆画的艺术大总汇。先不说它在两千多年后依然还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靓丽,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漆棺上穿梭于流云中的神奇怪兽。

这是一件四层内棺,内涂朱漆,外以黑漆为底,用朱、白、黑、黄、绿等颜色,堆绘出流动奔放的云气,云雾间有一百多个形态各异的动物和神怪穿插其间,组成五十多幅充满立体感的画面,犹如西方的印象派油画。

这是汉代云虚纹漆画的典型作品。

现在,就让我们沿着飘渺起伏的流云,去探访那个两千年前的神仙境地。

怪神操蛇,仙人降豹,一个充满仙幻的镜像,这是棺盖板的画面;神仙对舞,诸仙弹奏,展示出神仙世界的纯美与欢乐的妙境,这是棺头档的纹饰;怪兽格夺,怪神戈射,幻想中的神仙生活就在我们的眼前灵动定格,这是棺足档的画面;怪神乐舞,诸神奏乐,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妙曼仙境,这是棺左侧的场景;仙人游乐,骑鹤持枣,让人窥见到一个“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的世外桃源,这是棺右侧的绝美情景。

整体审视,这是一幅幅既诡秘神奇又古典浪漫的画境!

云气纹是战国时期兴盛的一种漆艺装饰题材,彩绘漆棺云气缭绕的纹饰,让我们不难窥见到汉代漆艺装饰风格的眉艳俗丽。至汉代,云气纹得到了更大的张扬。汉人好神仙,云气纹中加画的各种兽类、神禽和神仙,构成了一种称为“云虚纹”的新纹饰,彰显的是一种辟除邪厉的吉祥寓意,为汉初漆器主体纹饰。其实,这种云虚纹漆画说呈现的幻想中的仙境,也是我们现代人潜意识中的一种幻境。那一朵朵云彩犹如行云流水,一百多个栩栩如生的神仙,一组组形态逼真的怪兽,让我们不难感知到当时的贵族们崇尚神灵与仙境的精神取向和终极信仰。

我说他们是贵族,并不是说当时的普通民众就不向往这种极乐仙境,但他们无法承受这种表达方式。因为,当时制作这样的大型漆器,是要花费许多人力和物力的。据文献记载,一个漆杯需用“百人之力”,一件屏风需要“万人之功”。也就是说,一件绘有花纹的漆杯,与十件铜杯等值,需百个劳力来制作,可想当时漆器是何等的昂贵。而这种巨大的耗资,一般普通百姓又哪有条件和能力去消受呢?实事上也是这样,中国漆工艺在西汉时期已经步入巅峰时代,成为当时社会崇尚物质的文化标识,并出现了“陈、夏千亩漆”(《史记·货殖列传》)。尽管那时候已经有了那样大规模的生漆生产基地,而且从中央到地方都设有一个专门管理漆器制作的官员,但昂贵的价格,却只能让普通庶民望而兴叹,这就让我们看到了秦汉时代漆器使用者尊贵的社会地位。

以汉初湖南地区为例,西汉时期,湖南大部分地区属长沙国,这时期出土的大量的王、侯及其家族的高级贵族的墓葬漆器,几乎都集中在长沙地区,而这里又曾是长沙国都所在地。比如马王堆汉墓,其出土的700多件漆器,不仅亮丽如新,其数量之多、种类之繁、工艺之精、保存之好都是考古发现中所罕见的。它们就像一道道被岁月遮蔽的光辉,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那一缕缕幽古的光芒便流水一样奔涌到了我们面前。这些漆器,多以实用器具为主,并涉及礼器、乐器、兵器、葬具及日常生活用具等方方面面。其中,有油光锃亮的漆鼎,精巧华丽的九子奁,硕大无比的漆锺,浪漫瑰丽的屏风,谲诡神奇的朱底彩绘棺,几乎囊括了汉初所有漆器的种类。而且,从这些漆器上显现出来的堆漆、锥画、镶嵌、夹纻胎扣器等精湛工艺,也明显地彰显出一种诡异玄妙而又浪漫瑰丽的楚文化气韵。

除闻名遐迩的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长沙国首任丞相、轪侯利苍家族墓葬之外,身份等级更高的长沙国王后“渔阳”墓出土的精致漆器更令人咋舌,多达两千余件,其中设计精巧的具杯盒,栩栩如生的彩绘鱼等,都不难让我们想到这个沉睡在湘楚大地心脏里那个当时的“长沙第一贵妇”生前的霸气和奢靡。

金印的折光

作为湖南历史上第一个诸侯王国,长沙国的出现,让湘楚之地的中心第一次成为王国都城。而那个被封为国君的幸运者吴芮,就成了长沙国最早的国王。

這个吴芮可不是一般人物。

据《吴氏宗谱》记载,公元前473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终于灭了吴国,杀掉了吴王夫差,并下令斩草除根,追杀夫差后裔,吓得夫差的子孙后代四处逃奔,吴芮就是夫差逃到江西一带的后裔中的第五代幸存者。

在吴芮青年时代,由于当时兵荒马乱,到处有人抢劫,于是,吴芮就组织了一支队伍,保卫四方乡邻。据文献记载,吴芮18岁时就统领军队达1.7万人。吴芮这支迅速扩大且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的地方武装,终于引起秦王朝的重视。为稳定南方局势,阻止百越地区背叛,秦就封吴芮为番阳令,但朝廷不给任何财政支持,也不要他纳税,只要他们在管好自己的同时帮朝廷维持百越地区的秩序。由于番阳令吴芮满身正气,因而深得民心,被尊为“番君”。

项羽败亡后,吴芮毅然归汉,他凭自己占据的地盘和吴国君王后裔的身份,与韩信等人上表称臣,拥戴刘邦为帝,成为西汉开国的元勋。公元前202年,汉高祖刘邦正式称帝建立西汉王朝后,就在行政区划管理上将秦朝的郡县制变更成郡县制与封国制并行的“郡国制”。刘邦当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一登上帝位,就将吴芮封为长沙王。

汉初长沙国的疆域,封疆范围基本上就是秦朝长沙郡的范围。据《汉书·地理志》等史籍记载和1971年发掘的马王堆西汉墓第3号墓出土的一幅《长沙国南部地形图》得知,共辖22县,包括今属湖南的临湘、罗、益阳、连道、承阳、郝、昭陵、容陵、茶陵、湘南、恢、郴、营浦、南平、春陵、冷道等16县,以及今分别属于江西、广东、广西的安成、桂阳、观阳、洮阳4县和处于湘粤边界的龄道县以及湘鄂边界的下隽县。

但是,汉代的长沙国又分为吴氏、刘氏两个统治时期。吴氏长沙国是西汉王朝最忠诚的诸侯王国,政治上始终臣服于朝廷。刘邦所封八个异姓诸侯王中,臧荼、韩信、英布等七个诸侯王先后全部被消灭,唯独吴氏长沙国因自始至终效忠朝廷汉室和具有抵御南越国的作用而被保留下来。直到前157年,其五世孙吴著死后无子继位,才被撤除,共传5代,历时46年。

高祖末年,西汉所置各王国,除诸王世代承袭外,丞相都由中央直接委派,掌握封国的实权,以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实际上就是各王国的最高行政长官。而在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多封侯,且爵位较高。这就从一个侧面看到了长沙国地位的重要和西汉王朝对湖南政局的关注。长沙马王堆二号汉墓墓主利苍就是长沙国第三代王吴回和第四代王吴右的丞相,从这座墓里出土的“利苍”玉印,“长沙丞相”、“轪侯之印”鎏金铜印,就是这段历史的实物见证。

在吴氏长沙国烟消云散之后的公元前155年,汉景帝之子刘发出任了长沙王,长沙国自此由刘氏长沙王管辖,直到西汉末年王莽篡位,长沙国才被废除。

历史的潮涨潮落,让人无法预测,也无法更改。时光进入公元26年,东汉光武帝刘秀又恢复了长沙国。可是,刚刚浴火重生的长沙国,还没来得及充分展示她昔日的美丽与优雅,就在公元37年最终又被废止了。

幸好,经历过种种风云变幻和沧桑流变的长沙国,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深埋在历史故土里的久远的记忆。

1949年,长沙市桂花园枫树坪出土“长沙元年”铜鼎,口沿下有一圈铭文“剌庙铜鼎一容斗五升有盖并重十五斤六两长沙元年造第三”。此鼎为长沙王府宗庙中的礼器,而且是成套铜鼎中的第三件,铭文为“长沙元年”;2006年,望城风篷岭一号汉墓也出土1件有“长沙元年”铭文的铜灯,这就说明长沙国在汉代已经有了自己的纪年,但它们是属于哪一个长沙王的“元年”,却又成了一个让史学家既兴奋又困惑的哑谜。

里耶秦简

这是一部解读秦朝帝国的百科全书。

看过兵马俑的人,几乎都会为那个虽然只活了15年的短命帝国的强大与霸气叹为观止。然而,湘西龙山里耶秦简的横空再现,却又更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朝的每一个精密细微的步态和表情。

我们都知道,秦朝是中国最早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国家。然而,一场声势浩大的“焚书坑儒”,却将秦朝时期大部分历史文献和典籍化作了尘埃,导致有关这个朝代的行政制度的史料记载几乎成为一片荒漠,社会生活的相关记载也不足千字。幸好,36000余枚里耶秦简石破天惊地再现,却让这个沉睡了2200多年的古国梦魔般苏醒过来,那些浓缩在每一片竹简上的秦朝风月,似乎能让我们看到这个帝国活生生真切切的每一个场景和细节。

这就要追溯一段早就被时光遮蔽的历史真相了,而这种追溯和回望,还得依赖那些从里耶古井里挖掘出来的秦简。

从出土的36000多枚秦简文字记载,我们才知道,其实,楚国和后来的秦王朝,都曾在这里设立过县衙。当时的里耶被称为迁陵。然而,战国末年,秦国一直就想剿灭当时唯一可以与其抗衡的楚国,终于,秦国对楚国发起了一场带有毁灭性的大战。其时,数十万秦军翻越秦岭,悄然潜入四川地段的长江边上,也就是现在的涪陵,再由涪陵进入巫江口,然后溯巫江而上,翻过里耶西北的八面山,来到迁陵,即现在的里耶镇属地。

要知道,当时的古迁陵县城,可是当年楚国的西大门,真可谓战略要冲。强悍的秦军只要攻破了楚军的防线,就可以顺酉水而下,进入沅水,直逼楚国的腹地。我们现在看到的八面山上的崎岖山道,曾经就是秦军攻入楚国的栈道。我们可以想象,当数十万秦军铁骑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站在那座山顶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迁陵古城,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楚国的末日,他们又是怎样一种胸有成竹呢?

这是秦国要灭掉的最后一个敢于跟大秦帝国叫板的诸侯国,楚国固然无法抵御其强悍的军事力量,灭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可是,在如愿以偿统一了六国之后,秦国自身马上也面临了一大堆困惑。

大秦帝国虽然强大,可在统一六国的频繁战役中,其人力、物力和财力也早就消耗得有点难以为继了。尤其是秦国灭掉六国后,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六国残余势力的公敌。亡国之恨,使六国的贵族们由过去的相互排斥变成了一种一心想复国自救的联合体。这种因丧国带来的遗恨,于是就成了秦朝潜在的最大威胁,我们从后来陈胜发动起义,天下群起响应,六国贵族纷纷称王的历史片段,就可以感知到,秦王朝的昙花一现,注定就是一种必然。

然而,在里耶秦简未被发现之前,史书中有关秦朝行政制度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里耶秦简的出土,才让我们透过那些古老的文字,见证了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的全部真相。

36000余枚里耶秦简,简直就是秦王朝洞庭郡迁陵县的一个政府档案库。那些记录的文字,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到户口登记、土地开垦、田租赋税、劳役徭役、仓储钱粮、兵甲物资、道路津渡、邮驿管理、奴隶买卖、司法文书、刑徒管理、祭祀先农和相关政令文书,年代为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至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从中我们看到了已然远去的秦朝帝国推行的集权制度与各项统一政策,以及迁陵县的行政治理与高效运转的每一个真实环节。且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大到跨省区的人员物资调配,小到祭祀活动结束后祭品的分配和人们一天的粮食用量。还详细记有处理事務的官吏和经办人员的名字以及事情发生的具体时刻,其中很多记载是历史文献中不曾见过的。

据《史记》、《汉书》记载,楚亡国于嬴政二十四年(前223年),次年秦将王翦收拾其残余势力,平定江南,当时湘西属楚黔中郡,由那一刻起,它便归入了秦人版图。里耶秦简所记载的全部内容即开始于这一年,它们委实就是秦楚更替的见证。

通过这些秦简,很多有关秦王朝鲜为人知的故事便一下子呈现在我们眼前。

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八月,南郡竟陵县荡阴乡一个名叫狼的人来到洞庭郡迁陵县,以寻找楚国时人们留下的瓦为由,向县政府的主管人员借了一艘船。可狼不守信用,未将船归还,给迁陵县的经办人员惹了一堆麻烦。狼借船的原因,简文中只简单地提到“求故荆积瓦”。

据文献记载,秦朝祭祀时,参与祭祀的人都可以无偿分享祭品。但里耶秦简告诉我们,祭品也是要买的。其中,就有这样的记录:一个叫“赫”的刑徒和一个叫“最”的刑徒就在祭祀之后出钱买了祭品。

关于祭祀,秦简上还出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一枚较厚的简的两面,同时记有年月日、管理者、经手人、记录者、接受钱粮物品人名及数量,而在简的一侧,还刻着表示钱粮数量的刻齿,其刻齿与数量严格对应。其意就是,当事人可以根据抄录的数量对照刻齿,也可根据刻齿读出数量。如果数量与刻齿不相符合,则表明当事人从中舞弊,进而可以据此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对于这样的记录,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今天记账用的三联单的最早形态呢?

邮政专递似乎是现代人才应用的。然而在秦代,人们就已经开始尝试着用“邮政专递”的方式来传递官方文书以及朝廷政令。在出土的秦简中,其中就有一枚写着“迁陵已邮行洞庭”,“酉阳丞印”文字的竹简,这枚竹简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邮签与邮戳。

另一枚竹简上的简文告诉我们,迁陵有个叫“色”的守丞告诉另外一名官员,遵照您的命令,您要的钱和布匹已经开始启运了。这就是说,当时的邮差不仅要肩负传递信件的任务,还要承担送邮包的工作。这样的职业,与我们现在的投递员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古老的湘西,酉水河曾经就是当年信件、物资往来的主要通道。从酉水顺流而下,到达沅水,要走一天的时间。酉水沿岸的山路,至今依然还是那么崎岖险峻。可2200年前,这条小路却是从迁陵通往四川的必由之路。走在这样一条古驿道上,我们似乎还依稀能看见当年的邮差跋涉的背影和满脸的尘埃。

可是,透过历史的迷雾,我们看到的,却是当时的秦朝帝国更多的风云过往。

在一张当时迁陵县武器库的库存单据上,详细记载了迁陵县武器库里弩的存量和发往益阳、沅陵的箭弩的数量以及库存的余量记载。在当时的战争中,箭弩已经是最先进的武器了,射程可以达到300米左右。在那样一个面对面血腥博弈的战场上,如此具有杀伤力的武器,足可让敌方闻风丧胆了吧?

秦王朝在中国的历史中虽然只存在了短短的15年,可在里耶秦简出土之前,能够触摸那段历史,对于史学家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现在,36000多枚秦简,20多万字的文献资料,却让那段尘封了2000多年的历史触手可及。

秦风凛冽的霸主王国,一部秦简,委实就是一个古国的复活,它所牵动的,就是秦朝帝国的政治、军事、风俗、民情、文化、教育的每一根神经。其中,有一枚“九九乘法口诀表”,它是儿童启蒙必背的数字运算基本工具。这枚在中国发现最早、最完整的乘法口诀表实物,让我们不难想到,早在秦朝,中国人就已经熟练掌握乘法交换律,并把它用于社会生活所需的各种计算中。现在,当那些坐在里耶镇小学教室里的孩子们在高声朗读乘法口诀表的时候,他们又是否想到过这些口诀表的来历呢?

一部相马典籍

关于相马,有个几乎人尽皆知的故事。

楚王得知一个因为特别擅长相马而被称为伯乐的人有一双相马的神眼,就要他去找一匹能日行千里的骏马。伯乐是相马大师,当然知道要寻找这么一匹千里马的难度,就到各地去巡访。他跑了好几个国家,连素以盛产名马的燕赵一带,都仔细寻访了,还是没发现一匹良马。

一天,伯乐从齐国返回,在路上,看到一匹拉着盐车的瘦马,很吃力地在陡坡上爬行。伯乐对马向来非常爱惜,见瘦马那疲惫不堪的样子,便心疼地走到跟前。那马见伯乐走近,突然昂起头来瞪大眼睛,大声嘶鸣,好像要对伯乐倾诉什么。伯乐立即从声音中判断出,这是一匹难得的骏马,于是就对驾车的人说:“这匹马在疆场上驰骋,任何马都比不过它,但用来拉车,它却不如普通的马,你还是把它卖给我吧。”

驾车人认为伯乐是个傻子,居然看上自己这匹拉车都没气力,吃又吃得多的马,就毫不犹豫地将马卖给了伯乐。牵着千里马,伯乐直奔楚国,来到楚王宫,拍拍马的脖颈说:“我给你找到了好主人。”千里马像明白伯乐的意思,抬起前蹄把地面震得咯咯作响,引颈长嘶,声音洪亮,如大钟石磐,直冲云霄。楚王听到马嘶声,走出宫外。伯乐指着马说:“大王,我把千里马给您带来了,请仔细观看。”

楚王一见伯乐牵的马骨瘦如柴,觉得伯乐在愚弄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我相信你会看马,才让你去买马,可你买的是什么马呀,这马能上战场吗?”

伯乐说:“这确实是匹千里马,不过拉了一段车,加上喂养不精心,所以看起来很瘦。只要精心喂养,不出半个月,一定会恢复体力。”

楚王一听,有点将信将疑,便命马夫尽心尽力把马喂好。果然,这匹马不久就变得精壮神骏了。楚王跨马扬鞭,只觉两耳生风,喘息的功夫,已跑出百里之外。后来,这匹千里马为楚王驰骋沙场,立下不少功劳。

我们且不去追究这两个故事是否真实,但其本身却说明,相马确是中国古代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相马经》所载,就很详尽的证实了中国古代相马的风尚。

这本《相马经》抄写在幅宽约48厘米的整幅帛上,残片现存77行,约5200字,其内容主要是对马的头部、四肢的相法和有关相马的理论以及对相马眼力的方法介绍和对这种方法的诠释。全文用隶书书写,上下有墨線界栏,用直行朱丝栏分隔,出土时已经全部断为两截。其行文近似赋体,较有文采。

马在秦汉以前甚至以后很长时期的政治军事生活中地位极高,如何发现、训练优良马种,是统治者最关注的问题。许多出身贫寒的人也正是通过相马技艺获取功名的。如《列子·说符》中提到的伯乐及他的善相马的朋友九方皋,就曾是一起打柴卖柴的朋友。正是因为统治者赏识、重用的刺激,民间对相马术的钻研才成了一种神圣的职业。《吕氏春秋·观表篇》就列出了寒风等十个相马名家。《史记·日者列传》也介绍了好几位善相马而名扬天下的奇人,其中甚至还有“女伯乐”。而且,史书还记载了不同的相马师各自不同的专长,他们各怀绝技。如寒风,就善相马的口齿,麻朝善相马颊,子女厉善相马目,卫忌善相马髭,投伐善相马的胸胁,陈悲善相马的股脚等,如果把这些经验汇集起来,便成了相马术的经典大全。

从马王堆出土的帛书《相马经》,就真的是这样一部有关相马的大辞典。书中的文字叙述,就涉及了“伯乐所相君之马”,并反复出现“法曰”和“吾请言其解”这种文句或措辞。而且,帛书中还将马分为驽马和良马。良马有“野无禽”、“逮乌鸦”、“国马”、“国宝”、“天下马”、“绝尘”等,驽马则分成1~4等,并把马的筋骨视为相马的基础,这与先秦,汉初传世文献中的提法几乎无异。显而易见,这部《相马经》就是西汉初期的人承袭前代相马名家之说汇编的抄本。虽然,也许汇集的并不完整,但它的许多内容却是传世典籍中从未见过的。而且这部书出现的时代之早更无同类著作与它可以相提并论,它为中国畜牧史研究所提供的实例和佐证,足可堪称天下第一。

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相马经》我们还可以联想到甘肃武威汉墓出土的青铜马踏飞燕。这件世界闻名的青铜马踏飞燕,其造型就符合帛书《相马经》对马的头部、四肢的描述,具有兔头、鸟目、狐耳、狐面、鸟颈、兔肩、鸟胸、鱼鳍鬃、鱼脊背等特征。《相马经》中有“一等逮鹿,二等逮麋,三等可以袭乌,四等可以理天下”的记述,可知“马踏飞燕”踩的飞鸟应该是乌鸦,属第三等级能“袭乌”的良马。

我们从帛书《相马经》中诸如“汉水前注”、“江水流行”、“力可以负龟山”等用来作比喻的山水地名,就可以想到著述者很可能就是荆楚一带的人氏,因为这个著述者不仅非常熟悉楚国山水,而且其抄写字体也带有明显的楚国文字痕迹。

白瓷豆的根须

“豆”这种器皿,最早见于新石器时代,是一种由盘和高足构成的物件。这种叫做“豆”的器具,正是用来盛放食物的,所以其字形就与植物概念上的豆有了一种一脉相承的关系,因为它是个象形字,甲骨文的“豆”,像只高脚器皿,其字体中部的一横,就是表示器中的食物,上面一横预示一只器物的盖子。也就是说,仓颉造字的本意,就是界定“豆”为盛放食物的高足器,然后又演化成植物“豆”与器物“豆”为一个通用的汉字,可见古代的器物与豆,或者说豆与器物的渊源关系。

我们谁也不敢断言,这件白瓷豆曾经就没有装过豆类食物或者豆子?

这是一件东汉早期白瓷豆,敞口,直腹,高圈足,器形规整,制作精良,釉层薄,釉色较白,胎釉结合好。在那个时期,这种白瓷豆已经很普遍了。

纵观中国瓷器发展史,是先有青瓷后有白瓷。或者说,青瓷就是白瓷的母亲,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商周时期,我们的先民便烧造出了火候高达1200多摄氏度的原始青瓷。上乘的原始青瓷,胎质细腻坚实,釉层薄而匀净,胎釉结合良好。经过一千多年时光的抚摸,到东汉,已发生质的飞跃,达到瓷的标准,真正的青瓷从此诞生。

我说青瓷是白瓷的母亲,是因为白瓷就脱胎于青瓷,它是在烧造青瓷的基础上逐渐探索发展而来。現在普遍认为,白瓷创烧于北齐,因为最早的实物是河南安阳北齐武平六年(575年)范粹墓出土的白釉瓷碗、杯、四系罐、长颈瓶等。这些白瓷胎质较粗松,釉色白中带青,质量不高。尽管如此,勤劳智慧的北方窑工却仅用数十年功夫便烧造出隋代杰出白瓷——透影白瓷,瓷化程度高到出乎想象,完全符合现代白瓷标准,胎釉皆白,几乎融为一体,非常薄,可透光。至此,白瓷烧造不再中断,经过唐宋元明清各朝各代的持续创新,烧造出不少白瓷名品。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白瓷又成了后来各种彩瓷的母亲。因为是白瓷的诞生,才催生了各种漂亮的彩瓷,是白釉让各种彩瓷更加纯正明丽,青花、五彩、粉彩、珐琅彩等都离不开优质白瓷。

但是,这里必须要澄清一个历史真相,那就是白瓷最早的产地并非河南安阳一带,而是在湖南。原因是,在北齐白瓷诞生之前,湖南在东汉时期就已经烧出了早期白瓷。对于这种界定,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相继在湖南东汉遗址和墓葬相继出土的一定数量的白瓷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些白瓷的胎釉中含铁量远低于同时代的青瓷,然而又与稍后的白瓷不同,因此被称为“早期白瓷“,其釉面白中泛青,是白瓷烧造的初级发展阶段。

湖南出土的早期白瓷,有豆、鍑、碗、簋、钵、罈、罐等器形,都是日常生活用的酒器和食器,因绝大部分出自长沙地区,可能为湖南所产。湖南省博物馆馆藏白瓷鍑3件,均为征集而来,其中最大的、釉色最好的一件高17厘米,釉色也最好,敞口,长颈,肩圆弧,底平,肩部有两个横S形对称附加堆纹,釉色白中泛灰,底部滴釉厚处呈青绿色,胎质细腻而又坚硬,是东汉白瓷中的精品。

这个事实表明,湖南出土的早期白瓷已经将白瓷烧造历史往前推了整整四百年。然而,遗憾的是,早期白瓷却在东汉止步了,人们再次看到它的倩影时,却是在北齐时期的北方。就是这个时间的断裂,造成了白瓷历史留给我们的错觉。而湖南的白瓷后来突然又像白云一样重新飘飞在湘楚大地,已是唐长沙窑烧制的乳浊白釉瓷。客观地说,这种白瓷的烧制技艺,源自中国北方窑口,与本土原始白瓷似乎并无关联,但这种现象,却给早期白瓷的烟消云散留下了一个更深的谜底,它为何突然断烧,为何戛然而止,为何一去不再复返,至今令人费解。

湖南出土的东汉白瓷虽然数量甚少,且其进展的脚步也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缺乏持续性,但它最早响彻在湖南的足音,却是不可否定的,更是东汉瓷器生产工艺的强音。所以,这件白瓷豆,就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白瓷实物。它的弥足珍贵之处,不仅是因为稀有,更是因为它还承载着一个有关白瓷发源鲜为人知的史实。如果说,这件白瓷豆是一株历史植物,它的根须,就深深的扎在湖湘厚土里。

责任编辑   杨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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