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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窗

2015-05-30肖肖

牡丹 2015年8期
关键词:母亲

肖肖

红雁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

晕沉的光线,腥臭而潮湿的空气,扯着蜘蛛网的窗纱,从墙角一蹿而过的老鼠,还有阳台上咯咯直叫的母鸡。红雁的脚下堆满了母亲昨天捡拣回来的硬壳子纸、锈铁和啤酒瓶等,只要摆一下腿,就会碰得瓶子乱滚。砰——砰!滚也滚不了多远,三十五平米的老房子,太窄了。红雁望着窗玻璃上的糊纸发呆,那是她母亲出嫁时糊上的一张美人像。红雁五岁时把美人左边的杏仁眼挖了个洞,又把嘴巴涂成了黑色,还撕掉了一只手。美人变作了老妖怪,家里没有换新的,因为舍不得花十块钱买胶水。老妖怪日复一日地对着红雁笑,阴森森的。红雁没了脾气。红雁也老了。

红雁坐了多久?可能有十年了。十年前红雁红着眼眶跑回来,一进门就砸坏了家里唯一一个电烧水壶,她的母亲不敢管,母亲眼泪汪汪地躲在了门后。红雁干脆栓上了门,蹲在阳台上哭。后来她打开了窗,试着爬到了窗台上,她犹豫地探出了右腿,她狠下心准备从三楼跳下去。可她还是不甘心。她把关在鸡笼里的母鸡当发气筒,她拿晾衣竿狠狠地戳疼了它们,它们使劲地扇着翅膀,闯得铁丝劈啪直响。

夜里,又听见红雁在被窝里面哭,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同一个电话号码,可是对方总不在服务区。红雁抽泣着,全身发抖,像一只偷偷摸摸的老鼠。母亲提心吊胆地听了她一晚上的动静,母亲也在流泪。

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那些天,所有人的谈资,都是红雁。他们围作一堆,坐在烟雾缭绕的麻将馆里,站在用红漆刷作招牌的小卖部门口,亦或是围在老郭理发店的黑色洗发躺椅旁边,织着毛衣,嗑着瓜子,玩着手机,七嘴八舌,笑声响亮。远处还有孩子在怪叫,还有小贩在喊卖着手抓饼,还有摩托车热气腾腾的轰鸣。可红雁偏偏听得到,笑声刺痛了常年积着水渍的白墙,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喂,红雁的事,听说过没?”

“咋了?”

“她被人搞大肚子了,是个有妇之夫!还是她单位的所长,人家老婆去闹,就把她辞退了。”

“咿呀!我看她一副穷酸相,凭嘛能进那么好的单位?赶情是潜规则呀!”

“就是,就是!人家搞上所长了嘛!”

“哼,瞧破烂姐前一阵子得意的!逢人就说自己姑娘出息了,也不看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只会打洞,你一捡破烂儿的,就算姑娘混了个大学毕业,也照样是只耗子命……”

“耗子!耗子!哈哈……”

红雁就站在水池边洗脸。她的手上满是肥皂沫子。自来水放得哗啦哗啦的。四溅开来的水淋湿了红雁的眼睛。红雁从挂钩上扯下搓得虚了边的灰白色毛巾。她使劲地擦着手,一次比一次重,“咯”的一声,红雁的力道终于大得折断了右小指的指甲壳。

“不是的,不是的。”红雁捏着渗血的手,摇着头,哭倒在水池边。她大声地喊,她冲楼下骑着三轮车的卖菜大娘喊,冲站在墙角吃羊肉串的戴红领巾的小学生喊,冲坐在轮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大叔喊,还冲高压线上勾着的积满灰尘的风筝喊,可是没人会听,风筝被风吹得呜呜的响,他们全都聋了,瞎了。她已经看得很明白。

红雁哭累了,她望着洗脸盆发呆。脸盆也是母亲捡回来的。红色的梅花图案锈得只剩下盆底的一圈,盆子边缘还破了一个洞,被母亲烧了铁补上,黑乎乎的,像一块结了痂的伤疤。

红雁闭上了眼睛。她将头埋进了水中。盆里鼓起了泡泡。她哭肿的眼睛被水泡得生疼,鼻子憋得难受。

就这样结束吧。红雁对自己说,所有的挣扎都没有意义。

老鼠的孩子只会打洞。

打洞。

红雁在水里笑了起来,水倒灌进了嘴里,她呛着了,可她坚持着不动,任凭眼角笑出了泪水,泪水淹进水里,看不见。

迷蒙中,红雁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穿着被老鼠咬出洞的的确良衬衣和褪了色的踩脚裤,身上总是散发着垃圾的霉味,没有同学愿意跟她一起。她一个人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低着头,含着泪,拿削笔刀在桌上刻着字;后来,她穿上了整齐的校服,她成绩全班第一,她就要升入重点高中,可她交不起学费。她的父亲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工地摔落,她发了疯似的钻进贴满广告的阴暗巷角捡垃圾;父亲走了,家里更穷了,她上了免费的普通高中,每夜都熬到油尽灯枯。她又考上了名牌大学,可她没有学费也没有生活费,母亲从裤兜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带着体温的二千一百块钱,雁,就这么多了。她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她认命了。她对母亲说,就上本市的吧,学费低,还可以省下生活费。

毕业了,红雁开始找工作。她顶着烈日到处跑,累得白色衬衣的后背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盐渍。她找到一份销售的工作,才第一次请客,就被客户在桌下偷偷摸了大腿。她忍辱负重,每天跑得嘴唇炸裂、小腿酸胀,还有无止境的加班、熬夜。可没有用,根本没有用,主管说,末位淘汰制,你再累,累得像狗一样,没有成绩,也是白搭。

红雁被淘汰了,她还在试用期,所以没有工资。这一定是个骗局,红雁愤恨难忍。

红雁又找了份客服的工作,每天就是接电话。从早到晚,吵闹的,斥责的,挖苦的,鸡蛋里挑骨头,她就是个受气包,还要不停地笑。有一回她的脚指丫上长了个大疮,心里烦躁,当电话里的男孩第六次重复“她妈的”的时候,她终于破口而出:你才她妈的!

麻烦来了,对方投诉。公司实行一票否决制,红雁的工资被扣了,一千元的工资只剩下五百块。红雁望着磨得发白的公交IC卡和饭卡,心想扣去车费和午餐,五百块只剩下不到二十块,受了一个月的气,才值这么点钱,索性辞职了。

红雁后来做过化妆品导购,做过会计和文员,甚至还到电子廠生产线上做过工,累到眼球充血,嘴唇发乌。她也慢慢攒了点钱,给母亲买了副深蓝色的皮手套和一双作工考究的牛皮靴子。母亲穿上了新鞋,走路格外有劲,逢人就说起手套和皮靴,又蔫又干的眼皮笑得扯了起来。可五个月后,红雁的家里来了一个小偷,不光偷走了手机和钱,还拿走了所有的银行卡,卡里的钱在自动取款机上被取得干干净净,小偷戴着帽子,摄像头没有拍到脸。

红雁猜测小偷是刚刚分手的男朋友,因为密码就是她的生日。前男友被钱逼疯了,他的父亲在跑黑摩的,被城管抓了,逼他家里交罚款。红雁说得有理有据,可上门做笔录的几个警察晚上打牌熬了夜,没说几句话就哈欠连天,他们把红雁的话都记上了,等第二天精神好转,还开会研究了案情,但自此再无进展。

红雁到前男友的家门口骂过,可他家里打死不承认。前男友还拿了擀面杖照着红雁的小腿打了一棍,疼得红雁当场嚎啕大哭。前男友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关门的时候眼角还有些潮湿。

钱是要不回来了,继续奔吧。又是找工作,辞职,再找,再辞,挑三拣四的。一年年转下来,红雁的年纪也大了,相合的男朋友因为没钱,分了,工作也一事无成。红雁和母亲盘算了积蓄,还是二千一,都大学毕业六年了,兜兜转转,还只能攒下二千一。

红雁不甘心,很不甘心!她不能认同自己的价值只能等同母亲捡破烂的价值,她要放手一搏!

她已经发了疯,一心只想走捷径。她认识了一个局长,这人是个老烟杆,一开口就是一股腥臭的烟味。红雁头一次到他办公室推销健身器材,他的口气冲得红雁想作呕,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唯一对红雁有兴趣的男人。

他还是个秃顶,稀梳的头发像抹了变质的茶油,茶油混着臭汗,薰得红雁喉咙管发紧。红雁只好咬紧被子,可总有酸水翻出来。吞进去,又翻出来,一浪高过一浪,红雁快被逼疯了。

他就在她的耳边喘息,圆滚滚的啤酒肚烙得她浑身直响,他大叫一声“狗日的”!用肥厚的嘴唇亲她。她想逃,可又能逃向哪儿?他已经一猛子扎进水里,高举刺刀,疼得红雁直抽搐。

红雁用力地搓洗,却怎么也洗不掉身上的汗味。她丢魂落魄地回了家,见到谁都想哭。她还跑到公共旱厕里大哭了一场,趁着黑幕,哭声凄厉。有一只野猫窝在墙根舒服地睡着觉,红雁怒不可遏,拣了大石头砸得它直叫唤,它逃跑了。

红雁拼命地朝身上喷香水。她抢了他的烟嘴学着吸。她试着闭着眼睛在他肚皮上跳舞。还像猫一样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他的钱包里都是钱,她将它们叠成了纸飞机,“嗖”,“嗖”,一架架纸飞机载着她的梦想起飞,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心没那么疼。

红雁的好日子来了。她住进了他筑在湖边的爱巢。阳光,游泳池,草坪和私家花园,和她梦想中的一模一样。可她是要脸的,自打她挽着局长在家门口散步被熟人看到之后,红雁决定离开那儿。她对局长说,你看,房子只是你的,我的青春容易贬值,我没有安全感。

局长只好给红雁安排了工作,并给她找了间普通的公寓。她害怕被人发现了与他的关系。干得比谁都拼。饿得胃疼,她咬牙坚持;得了重感冒,依然天天都到;安装的时候,那座塔太滑,别人都怕,就她胆大;她一路从科员拼到了部门主任,荷包里已是鼓鼓囊囊,她希望熬到两年后局长退休,按照当初的合约,她就自由了。

可是那个女人来了,她来了!她坐在光线阴暗的酒吧里,深凹的眼窝,高突的颧骨,失去光泽的布满黄褐斑的脸,还有一双瘦得青筋暴突的手。她穿着黑白相间的竖条纹羊绒大衣,蹬着亮可照影的黑色高帮皮靴,腕上的金镯子晃得直逼红雁的眼。她要红雁离开他,语气强硬,态度蛮横。虽然红雁早就打定主意离开他,可这样地被逼迫,红雁觉得羞耻。红雁抓了酒杯想喝上一口,可红雁紧张得没有力气,酒杯在手中直抖。恍神间有瓶红酒兜头打来,“咚”的一声,头晕眼花,用手一摸,指尖有血。是那个女人!她骂红雁是臭婊子,不得好死!

红雁的脾气也上来了。她大声地喊,你要我来我就来,你要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

没有人听,只有酒瓶坠地的声音。有人抓了红雁的胳膊,把红雁往外面扯,再然后有加急的警笛声,红雁的眼前一片迷蒙,她睡着了。

有人拍了照,还发了朋友圈。警察来了,纪委的人也来了。

局长被抓,红雁身为局长的情妇,财产也被没收,还被单位开除了。

红雁又一次一无所有。

路都走尽了。没有路了。

红雁笑着问自己:这样地活着,还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

打洞老鼠般的存在,没有意义。

心如灰烬。

红雁并没有死成,她被母亲救起。她的家被母亲哭得天昏地暗,红雁被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哭醒。红雁决定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母亲,活着。

可是就连活着,都很难。红雁沿着低矮的老房子行走,头顶上全是交错的年久失修的电线,他们就站在楼房顶上指指戳戳,还有小孩子调皮地掰着石灰皮砸她;红雁来到小卖部买东西,卖东西的芸婶正在土黄色的大脚盆里洗着衣服,芸婶头也不抬,对她爱理不理,可芸婶过去一见到她,总会笑着递把瓜子给红雁;红雁才上了三天的班,她骑着自行车一上午送了上百份报纸,累得浑身热汗,嗓子冒烟。可回到发行站,她没有等到夸赞,却听到驼背的马大姐尖着嗓子说的闲话:红雁呀,是个小骚货,就连送报纸都勾着几个男的,要不然,怎么一上午就送出这么多!

红雁又换了工作,可是无论走到哪里,流言都如苍蝇般追捕着她。她渐渐地不敢出门了。每天就坐在紧闭的窗前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什么事都不想。后来她更出不得门了,因为只要一看到外面的人,她就会心惊肉跳、头晕目眩。心理医生说,她得了对人恐惧症,这种病很麻烦。母亲吓坏了,要红雁留在家中休养,等大家都淡忘了再说。

可这一养,就是十年。

十年里,红雁的每一粒饭,喝的每一口汤,都是母亲捡垃圾赚来的。她厌食,失眠,狂躁,吃饭睡觉从无规律。母亲总是细心地用电饭煲温着饭菜,还不忘蒸上一碗黄澄澄的鸡蛋,以备红雁随时都能吃到。红雁不愿成为母亲的负累,便越吃越少,可又捱不过母亲的眼泪,又越吃越多。渐而少,渐而多,红雁为了母亲活着,把自己活成了一具雕像。

可她并不是雕像。虽然她从未打开过那扇唯一的窗,但她贴近窗户的耳廓总在微微地颤动,眼睛也慢慢地眯成了月牙。是的,她在聆听,聆听着外面的声响:两个妇女边走边聊,嗓门很粗,先笑着询问着刚买的菜,又各自数落起了自家的儿媳妇;不远处有人在劈东西,劈一阵子,休息一会儿,再劈的时候就像响雷,惊得人心口一跳;小贩推着车远远地走了过来,喇叭里一首小苹果唱得欢实,这人是卖菜刀的,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卖菜刀喽”,就慢慢走远了;又有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去了,他奶奶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着:“不要乱跑,小心被大灰狼抓走!”还有三个男人聊着股票,买进一块四,卖了四块一,兩个星期的工夫,就赚了十几万……红雁听着,有点蠢蠢欲动,左手不自主地探向了窗角,她有一种想开窗的欲望。窗外是什么样子?电线杆上挂着的旧风筝飘走了没有?甘姐摆在家门口的酸菜大缸里,是不是还飘着一层瓜子壳?牛大婶是不是还爱坐在水果摊前吃烤红薯?还有许愿巷角自己十年前栽下的小槐树,现在有没有枯死?红雁越想越激动,几乎就要站起来。可才触到窗户,她的手又一缩,紧接着她捂着胸口退了一大步。她到底怕狠了。

红雁继续坐著,她偷听着左撇子一脚重一脚轻地走路;偷听着汽车玻璃被人用砖头一点点地砸破的声音;偷听着邻家电视机里嘶吼的男声;偷听着一男一女激烈的骂街声;还有冷风吹打塑料袋的“扑扑”声,野狗的吠声,男人夜归的喊门声。她听着听着,所有的声响都汇成了耳边一个急切的女声:快,快打开这扇窗户,去看看他们是谁?在干什么!

奇迹出现了。锈迹斑斑的插鞘不知何时被红雁抽开,“砰”的一声,红雁竟然打开了窗。尘封的灰末随着红雁的动作四扬而起,一瞬间,小巷子里肉松饼的味道飘满了红雁的房间。楼下修鞋的老张听到头顶上的动静,他意外地朝红雁望了一眼。窗户十年未开,红雁慢慢地探出了头,阳光照在她油腻的乱发和苍白的脸上,红雁还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闭着眼睛,好半天才睁开了眼。老张认不出红雁了,她的眼角已经生出皱纹,嘴唇发皱泛紫,衣服老旧破烂。他好奇地打量着红雁,有一个顾客走了过来,顾客跟老张打起了招呼,老张回了神,顾客脱下了鞋,老张低下头修鞋。

顾客百无聊赖地坐在积满陈年油垢的帆布椅上,他不愿穿上老张备上的脏兮兮的土红色拖鞋,就穿着黑袜子、翘着二郎腿东张西望。很快他就发现了红雁这一扇窗户,并且盯着红雁一动不动。挑扁担的菜农恰巧从他身边经过,菜农以为楼上有什么稀奇,就停下也朝红雁看去。红雁这才知道自己被这么多人关注了,她心里扑扑直跳,把头缩了回去,只敢猫在窗户后面,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菜农这一愣神,耽误了两分钟才朝前走。因为多看了红雁两分钟,他出巷口的时候,遇到了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汽车。菜篮子太宽,巷子太窄,汽车开不进去,车主要求菜农往后退,菜农皱着眉毛退到了十米之外的空地。汽车耽搁了五分钟,已无车位可停,原本它会拐进回家的小巷,并停进绿化带前最后一个空余的车位里,可车位被另一辆车抢了,那车辗扎起的灰尘扑打着司机的眼,司机气得直砸方向盘。

事情还在悄悄发生着改变。本田雅阁没了车位,只好把车停在了大路边。傍晚有个男人骑着自行车从车边经过,一不留神撞了车头,摔破了膝盖,所以晚回家二十分钟。他的女儿为了等他吃饭,晚自习都快迟到了,临出门时气得眼泪直流。

女儿站在巷子口生着闷气,因为心神不宁,她错过了六点四十五分的公共汽车,七点整又一辆公汽驶来,女儿冲了上去,却挤掉了另外一个本该能上车的穿着黑夹克的中年人。

中年人正在发烧。他浑身酸软,走路哆嗦,脸上憋得青紫。他准备去附近一家社区医院看病,却无法挤上公共汽车。临近八点的时候,他才来到了医院。可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刚刚下班,只留下了才上过两个月班的年轻医生。病人力气用尽,刚走进诊室就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年轻医生慌了神,按惯例给病人打了消炎针和退烧针,可是效果不大。等到老医生匆匆赶回的时候,病人已经因感冒诱发了急性心肌炎,差点一命呜呼。假如中年人能早点登上公汽,此刻的他,应该打完吊针准备回家了。

更多的事情,也正在改变它原有的轨迹。老医生要急救病人,错过了一场早就安排好的聚会;少了爱管事的老医生,聚会中多喝醉了几个人;有人喝醉了还开车,路上被交警拦住,入狱了;他出差的妻子风尘仆仆地赶回,为他四处奔走;妻子公司因为妻子的请假,谈判多耗时一个月,公司为此亏损了一百万,有四十九个农民工无法领回工资;有个农民工无钱带回家,上高中的儿子辍学了;儿子出门打工,被骗进传销了;传销组织被工商局捣毁,工商局局长出尽了风头;工商局长因立功去国外友好城市访问,遇到一个美国人,美国人对中国产生兴趣,决定来中国学习中文;学会流利中国话的美国人回了国,不久后出任了美国的州长;州长对中文的痴迷影响了他的兄长,他兄长正在竞选美国总统,因为弟弟的中文,而多获得了美籍华人的选票;竞选成功的总统来到中国访问,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成功,可能只是始于红雁打开了窗。

红雁也浑然不知。她依旧偷偷地瞄向窗外,双手紧紧扒拉在窗沿边的石灰墙上。石灰皮太久了,它早已皴裂。红雁抠落了一块,它坠落在纵横交错的旧电线上,打落了缠绕已久的蓝色塑料袋。积满灰尘的塑料袋天女散花般地向过路的菜农、小贩、理发师、修鞋匠的头上洒下灰尘,最后飘落在一个刚刚夹完卷发、头上喷满发胶的妇女的脸上。妇女猝不及防被击中,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被灰尘迷住的眼情不自禁地上扬,竟意外地看到了红雁。而此时的红雁听到了妇女的叫声,也好奇地从半扇窗里探出了头。红雁胆怯地望着同样紧盯着自己的妇女。这妇女有点眼熟,红雁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红雁依旧还存在,她就有能力影响着妇女、影响着小贩、影响着贴着墙根鬼鬼祟祟的小偷、影响着更多的骑着自行车打着铃铛的行人……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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