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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方”召唤“他方”

2015-05-30李志辉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4期
关键词:月宫梦幻东坡

李志辉

摘 要:东坡“梦幻词”的他界书写隐含其对温馨柔情、自在潇洒、遗世忘情境界的向往,流露词人情意缅怀、家园追寻、心灵安顿的愿想,交织着超旷洒脱而又始终漂泊的矛盾心绪。

关键词:苏轼 梦幻词 深广意识西方现象学者梅洛·庞蒂提出“身体-主体”的概念,认为“我即我的身体”,存有的全体结构尽含摄于“身体”中,人透过身体“参与”世界,再进一步开展出全盘的存有结构,这种“参与”并非观念的、抽象的图式,乃是用身体去“体现世界”。人的身体安立于外在空间,同时世界亦涉入了我,两者并非隔绝对立而是相参相与,这种身体“相涉于环境之中”的存在状态,形构出一个整体的存有情境,称之为“情境存有”。另一现象学代表人物巴什拉则认为梦想并非单纯的心像,也不是渲染情绪的染缸,而是召唤物成世界的黏剂,一个召唤所有事物的聚所。“梦想”状态乃超脱于现世实境的局限束缚,是一种即于现世的远逝,透过“梦想”的“召唤”,“诗意空间”于焉展开。

苏轼在其“梦幻词”中汇入多重时空的写意流动,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编织迷离恍惚的梦境幻思,其中蕴含着深广的情感意识。“梦幻词”实又可分立为“梦词”与“幻词”两个脉络。“梦词”选释的篇章纯为夜梦之作,“幻词”则虽非记梦,却亦是幻、实交织的悬想,二者皆有着如巴什拉“梦想状态”般“召唤物成世界”与“处于他方空间”的特质,并且亦可开展出“私密性”与“浩瀚感”双重向度。此外,无论“梦词”或“幻词”的产生皆不离于现世,实景、幻境的交织引人入胜,正因为虚实莫辨,知觉作用亦随之时而凌虚时而落实,展现出“情境存有”令人惊而喜之的面向。

一、夜来幽梦──梦词

两阕梦词皆有小序点明记梦,虽同为记梦之作,却又各有因由。前阕思人,后阙怀古;于梦、觉之际缀合多重时空,古往今来、死生契阔,皆由一“梦”等闲地叠影映现。

《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以意识到生死茫茫是一种无由弥缝的断裂起笔,由自身落寞的怅叹转而怜恤远方孤坟的凄凉,“相逢不识”的哀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沉痛至极。“夜来幽梦”等闲地解构了迢途、生死横亘于现世的鸿沟,一遂朝暮怀思的愿想;“小轩窗、正梳妆”既是梦境幻景亦是往日时光的复现。不料,短暂的温爱喜悦旋即为沉痛的两散,“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无声垂泪的既是伊人也是自身,既是梦里也是梦外,好梦易碎,重被抛进现实世界,从一己身心的孤寒料想远坟亦是同等的寂寥、忧伤。故乡眉山是其日夜渴望回归之地,相对于受挫的东坡而言,梦中妻子则充满女性柔情,解慰了词人现实的失意。

在《永遇乐》(明月如霜)中“寂寞”是一种幽深的空廓,默默承载起历史的记忆,仿佛盈满却又廓然无物。只有楼中燕簌簌落羽,种种鲜明、细致的感知一时恍惚如幻,东坡承担起这些“如幻”的感受──盼盼、自己,在各自的寂寞中终于也要汇入千古寂寞。“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这“但有旧欢新怨”的生死轮滚,某种程度还是“寂寞”;“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兰亭、燕子楼,乃至于黄楼;羲之、盼盼、东坡,乃至于素昧平生的“后世君子”,在时间的瞬变迁流、空间的风化中,竟因无心的“寂寞”而共命。于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现实的绵绵情事之中,传达人生空幻之感,隐含超脱出世之念。

二、何似在人间──幻词

月宫是饶富道教色彩的仙境,非凡人所能涉足的乐园,看似欢乐自在,但亦充满禁制色彩,不仅不易进入,置身其中且须付出远隔尘世、断绝情思的代价。东坡词中月宫隐喻遗世忘情的境域,人间有无常的离合悲欢,而月宫虽冷清孤单,却能解脱情感牵绊,获得精神自由。下面两词皆因望月而兴情浩叹,进而展开醉饮、起舞、神游种种历程,然而前者流露出对人间现世的深情恋慕,后者却显得意气风发、往而不返。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呈现两个相对世界,月宫的孤绝高寒,对照人间的温暖有情,而人间的无常聚散悲欢,又暗示月宫的永恒平静、隔绝情累。向往仙境,却难以忘我纵身,“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正是个中原委,由是,使得“何似在人间”的恍惚与“水晶宫里”的耽溺产生根源性的差异。词人处在这种似幻而真的情境中,上下求索,亟欲寻思安身立命之所;此刻月影迁流的温润宛转打动了他──“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随着月光所到之处,词人仿若亲见了那些面目依稀、未知名姓的人们,念及这些生命是这样与自己同受天覆地载,自此,绝尘的玄想因着人伦的关怀而烟消雾散,词人毅然地选择留在“此方”,情愿承担起分内使命。

历经乌台诗案谪居黄州的东坡,中秋月下一样孤单沉醉,然此时对月宫所投射的情思已有所不同。《念奴娇》(中秋)以登高、远望揭开一片辽阔气象,长空无垠的自由视野渲染出周身环境的光明与清凉,由着这种身观体受,意识竟攀追越界,玉宇琼楼凭空而起,眼前的如画江山一时如梦寐。词人一边醉意而歌、乘兴起舞,一边恍惚诘问,不只是因为眩然醉意,更是对玄想幻境的忘我流连。词人最终没有从“天上”落到“人间”,而且是腾空飞上月官。至此,词人不再以“月有阴晴圆缺”的自然事理来排遣“人有悲欢离合”的情感,而是达到了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毅然决然地归去了。

一向以坚强理性、乐天旷达面目示人的东坡,或许正是透过梦幻,释放依恋的灵魂,其梦幻词中的孤独迷惘,透露了在随遇而安的旷达表象下,其内心何处安身的感伤及托身得所的渴望,几度渴望“归去”的月宫,才是其真正的心灵原乡所在。然而在词中,东坡对此类遗世忘情的他界又时而流露向往与疑惧、追寻与逃避交织的矛盾意绪。东坡一方面渴望逃离现实而向往他界,而另一方面,在潜意识里他又眷恋世俗亲情。既需要亲密,也需要疏离;既需要伴侣,也需要孤独;多情重情、不甘寂寞、世缘深重是东坡的天性与宿命,绝缘超越的孤独尽管具有无比的诱惑力,但东坡更眷恋的却依旧是手足知音、人间之情,透露其根深蒂固的情感执著。

参考文献

[1] (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2] (法)梅洛·庞蒂.眼与心[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3] (宋)苏轼.东坡词注[M].吕观仁,注.湖南:岳麓书社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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