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换种方式来爱你

林可依

接到父亲突发脑溢血的消息时，我正在郊区参加一个十分重要的行业会议。来不及请假，我拿起包便直奔汽车站。一路上想着父亲可能遭遇的不测，我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满脸。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一下车我便飞奔着向医院跑去。

我的担心还是变成了事实，尽管医生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抢救，但依然回天乏术，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苦苦挣扎，父亲还是撒手而去，离开了我们。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父亲的离去让我心痛不已，但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妈妈。虽然妈妈已经50多岁了，但是她却一直被父亲宠得像个20多岁的小女生。不会做饭，不会买菜，不会收拾屋子。退休前她是幼儿园园长，这辈子最擅长的事就是唱歌跳舞弹钢琴。爱她的父亲一辈子也就由着她发展这些爱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挑起了家里所有的事情，既主外又主内。就在父亲突然发病的时候，母亲还在社区的活动室里带着一群老太太跳扇子舞。等我赶到医院的抢救室外，还看到母亲身上穿着一套舞蹈装，那娇艳的嫩黄鲜亮地扎人眼。

父亲被推走的一刹那，妈妈哭倒在我的肩膀上。我一阵阵的心酸：失去父亲的日子，母亲该如何撑下去？

果然，父亲去世不过短短一个月，母亲便苍老了许多，我的手机更是被她打爆。“闺女，家里的下水道堵了，你过来帮我看看。”“电灯跳闸了，我该怎么弄？”最让我担心的，是深更半夜她打来的那些电话：“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我想你爸爸了。”

和老公商量后，我们决定把妈妈接来一起住。

妈妈接来了，可我觉得妈妈不是原来的妈妈了。原来爱唱爱笑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了，晚上我常常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视机发呆。

我急了。父亲走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尤其是妈妈，她才50多岁，后面还有很长的路，难道她的余生就要在孤独痛苦中度过吗？

正好看到小区的公告栏里贴着组织老年游的广告，我赶紧给妈妈报了名。以前妈妈也很喜欢旅游，但因为父亲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她。为了这，妈妈还曾经颇有微词，现在让她出去走走，正好散散心。

妈妈去旅游了，去了三天两夜，虽然时间不长，我的一颗心却始终牵挂着她。直到妈妈回家，看到她轻松的表情我的心才放下了一些。看来，多和外界接触，是能够治疗内心的痛楚的。

妈妈拿出一本相册给我看她旅途中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虽然是抓拍的，但每个角度都抓得很好，看上去很自然也很漂亮。我惊讶地问：“谁给您拍的照片，有点专业水准。”妈妈淡然一笑：“哦，是黄教授，我们一起去的团友。”接着，妈妈指着一张集体照指点给我看：“就是他。”

照片上站在妈妈身后的男子斯文儒雅，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风度翩翩。我的心里忽然一动，看样子，这位黄教授也是单身，他有学问，人看上去也老实本分，如果妈妈能和他牵手，就不会那么孤单。

为了妈妈的幸福，我想父亲地下有知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父亲生前是那么爱妈妈，他不会忍心让她孤单痛苦的。

那天下班回家，我终于见到了黄教授。和照片上一样，斯文儒雅，彬彬有礼，他是来给妈妈送摄影书籍的。原来，妈妈见他摄影技术好，便提出拜他为师，他马上就热心地给妈妈送书来了。

看得出妈妈和他很谈得来，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黄教授走后，我便立刻打听起他的情况来。通过妈妈的介绍，我了解到黄教授也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多年，唯一的女儿在国外工作。“那正好啊。”我高兴地说。“一个教授，一个幼儿园园长，还挺般配的呢。”妈妈的脸色突然阴郁起来。“女儿，你是不是嫌弃妈妈了？想赶妈妈走？”

“怎么会呢？”我惊愕地看着妈妈。“我怕你一个人觉得孤单，想给你找个伴儿。”妈妈摇了摇头：“这辈子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爸爸。我和黄教授只是朋友。”妈妈的眼眶湿了，我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生活，我想那才是你爸希望看到的。”看着妈妈泪光盈盈的双眼，我忽然醒悟过来：妈妈说得没错，现在我要做的是让她坚强、快乐起来。我要用我的方式，引导她走出生活的阴霾，让她过得更好。

第二天上班前，我将一尾鳜鱼、一把青菜、两个番茄、几个鸡蛋放在了妈妈面前。“今天的晚饭就麻烦你了。”妈妈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可我从来没做过饭。”“这还不简单？清蒸鳜鱼、炒青菜、番茄蛋汤，都是最基本的菜，实在搞不清楚，你上网查查。”不容妈妈再辩解，我拉起老公的手就往外走。

一路上，老公都在说：“你也真是的，妈从来没做过饭，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没有接口，想象着妈妈独对着活奔乱跳的鳜鱼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点的心酸。

下班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我兴致勃勃地坐下，母亲在一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们，菜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难吃，鱼肉太老了，显然蒸得有点过火，还带着一股子腥气，是忘了放葱、姜的关系；青菜还没炒熟，菜帮子硬硬的，嚼不烂；汤里的番茄都没煸透，而且咸得像打死了卖盐的。“味道不错。”我故意满面笑容，母亲惊讶地看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是啊，第一次能做得这么好，真不容易，说明咱妈还挺有烧菜的天赋。”一旁的老公领会了我的意图，也添油加醋地在一边鼓劲。刚才还对我的话有所怀疑的母亲，得到了老公的肯定变得欣喜起来。“我真的行吗？那明天的晚饭还是我来做。”我们悄悄对视一眼，相互会心一笑。

伴随着我们的赞扬声，妈妈的厨艺进步很快。随之而来的，是妈妈也开始可以独立应付生活中的很多琐事。比如她学会了在小区门口的小贩那里买米，那样就不用自己去扛米，小贩会帮她送到家里；比如楼上人家的浴缸渗水下来，她会不慌不忙地打电话给物业；再比如那次做饭，她的手不小心在油锅上烫了一下，鼓起了很大的一个泡，她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镇定地先在冷水下冲洗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己给自己抹上了烫伤用的油膏。

那天晚上，看着她烫伤的手，我心疼地哭了。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她曾是那样柔弱的一个小女子，而现在我却把她“逼”成了一个女汉子。想不到妈妈笑吟吟地看着我：“傻孩子，哭什么呢？这点小伤算什么，哪个女人一生中没经历过这个。只不过我过去享的福太多了，到老了，才知道有些伤痛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那一刻，妈妈的表情是如此从容、坚强，我的心里蓦然一动。妈妈真的成熟了，坚强了，她不再是那个遇到一点点事情便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小女人，现在的妈妈，比以前更可爱、更睿智了。

当清明节来临的时候，我和妈妈、老公去看了父亲。妈妈把她亲手做的几个菜放在了父亲的相片前。“老头子，没想到吧，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做的。还有，我们从家里过来坐的火车票，也是我在网上订的，你没想到我现在这么能干吧？所以，你在那邊尽可以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从墓地出来，我有些内疚地对母亲说：“妈，你是不是现在觉得挺累，我没能像爸爸那样地照顾你。“母亲摇摇头，笑了：“哪里的话，我知道你和爸爸一样爱妈妈，虽然你和爸爸爱的方式不一样，但你们都是我的大树。你爸爸让我靠了一辈子，你却让妈妈懂得了坚强，学会了坚强，你是妈妈精神上的大树。”责编/马冲冲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