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细分原则下的“板块编剧法”
2015-05-30余飞
余飞
每当淘宝来货,我太太总是率先冲上去,喘着粗气挤包装上的塑料泡泡或一脸暗爽地揭各种保护膜;我女儿小奈,一岁零一个月,根本不用说话,胖手一挥,姥爷就会抱着她奔袭目标而去;而我工作室新来的编剧助理王同学,更是有绝招把小鲜肉的生活安排得有声有色:在工作室后花园刨完地之后等不及种子发芽,就挥汗倒出半碗橄榄菜和半碗榨菜与隔夜饭一拌,优雅地吃饱后一个侧翻滚到浴缸,自己动手就能享尽齐人之福。
人们总有自己独特的习惯来对待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或妨碍他人,就不必求全责备。对于编剧来讲也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法门适合所有人,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招儿;小公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每一个编剧创作偏好也是无法统一求全的。你是挤泡泡找感觉呢?还是挥手让姥爷写大纲?还是拌橄榄菜和榨菜赶初稿呢?没人管你,你尽可以用你的办法去干,只要最后拿出一个公认的好东西来就行。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虽然没人干涉你创作的方式,但是在很多种方式里面,有没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呢?或者说,有没有一个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呢?
我认为是有的,不但有很多共同的规律,而且也有很多随之而生的相对科学的方法。今天我想讲一个很重要的编剧法:有限细分编剧法。
无限细分的“不可能”
我曾经合作过一位编剧,他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写出来的东西也时有亮点,我很看重他的能力,但后来他无法认同我的工作方式,愤而离去了。深究其离去的原因,虽然可以说出许多,但最重要或最深层次的一点,可能是他创作中的“无限细分编剧法”所致。
所谓“无限细分”,说白了就是事无巨细,人无主次,穷究创作中一切遇到的人和事,不光要把此人此事翻个底朝天,甚至还要追溯到人家的八辈子之前,否则就无法写出这人的生活习惯和性格来。
比如说,我们设计要让男女一号必须在第五集的时候互相动刀子,他就会在这个目标刚提出的时候说“这不可能”。讨论剧本的时候,最讨厌别人老说“这不可能”,因为创作就是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这是一个编剧的基本功。所以在他说“这不可能”的时候,我往往是抡出一脸丧帮相冲他说“亲,是可能的”,然后开始逼着他讨论如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在我的淫威之下,他不得不接受这个设计,同时私下里花大量的功夫去准备,但准备之后,你会发现他做得极其充分的准备工作总是缺点啥东西:貌似包罗万象,实为回避主要矛盾。
每当我对他准备工作中的“好东西”提出疑问的时候——主要是认为他做的准备全都不在主线上——这位认真的编剧就会长吁短叹,击掌摇头,喝水如厕,如坐刺猬。他又是急性子和真性情,认为大事不好之时,他有责任提出来或坚持或反对,这样,他会在大家都讨论解决“这不可能”问题的时候,提出其中包含的各种细节和背景问题并追究其可能性。
比如说:男人怎么可能对女人动刀子?女人是军统特务浑身都带着枪怎么可能动刀子而不动枪?如果当时男一号在汪精卫手下的话怎么可能是好人……这些问题在他的准备工作里都有现成的答案,可惜他的答案没有围绕着主要矛盾展开,而我们讨论的,好像是另一个维度宇宙的问题。所以,他提得急切,我回答得往往轻慢。比如说最后一个关于汪精卫的问题,我就随口说“那很简单,我们把时代背景往前提,在汪精卫发艳电之前就行了”。但这种回答无疑是捅了马蜂窝,因为这位认真的编剧已经在此前至少一周时间私下把所有故事都固定在汪精卫老师发艳电之后了,他无法接受我们这种随意的更改。
当然会有人说我不珍惜人家的劳动,耍牛逼之类的。但问题是,我在这项工作开始之前早就说过,大局未定之时,不许任何人做旁支工作,否则责任自负。所谓旁支工作,就是所有确定主事件和解决主事件方法之外的工作。
比方说,我们的主事件是“要将一对相爱的恋人变成拔刀相向的仇人,并在外界压力之下让他们在仇人的身份之下继续完成某项不可能的任务”,那么大家要拼命琢磨的就是三点:1、如何改变他们的关系;2、如何完成不可能的任务;3、如何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改变他们已经改变过的关系。如果这三点都琢磨清楚了,并且非常巧妙非常动人,那好,下一步工作才是弄清这两个人物和相关事件的背景。如果这三点根本没搞明白,花了许多时间仅仅查了一些时代背景、当年的人物生活习惯之类的东西,那我们就会随时离开你查到的这些东西,直奔适应故事发展的时空而去。
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在以上“男女一号互相动刀子”的案例中,虽然我们已经细分出三个重点步骤,但这三个重点步骤之中,还有主次之分。如果按我的习惯,我可能会先考虑第二个问题:“如何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为什么要这样?原因很简单,第一点和第三点都是人物关系的变化,这个是相对容易的,其思考方向无非就是由好变坏或者由坏变好,挠头的只是有意思的具体表现形式而已;但如何完成不可能的任務,这是一个全新的话题,或者说是需要你当作全新的话题去讨论和表现的,这才是本单元故事的核心之所在。
以我自己创作的电视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举例,在第一单元的故事《双簧计》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中央要派人甄别上海地下党中的奸细。在这个任务中,男一号李侠与女一号何兰芬的关系无论怎么变化,无非就是爱上或恨上这两种极致关系或其变体,不可能超越观众期待变成像现在的“互换灵魂”之类匪夷所思的创意。那么,重要的就是甄别奸细的方法,这个方法必须与众不同,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
在这个阶段,如果我花大力气去设计李侠与何兰芬的背景、性格,调查当时延安和旧上海的社会环境、风土人情等等,很可能就会耽误思考甄别奸细的方法。并不是说那些设计和调查都没用,而是在这个阶段,一切尚未成为定局,投资方随时会把你炒掉之时,你必须先想出一个绝招如何甄别奸细,有了这个绝招并被认可之后,你才能腾出手来顾及其他。否则,你的工作就算不是无效工作,至少也不会是高效工作。
当时这部戏开前期策划会时我夸下了海口,如果不想出个好办法来,说不定就要从此退出影视圈回家种地了,所以压力之下彻夜难眠,通天彻地地寻找绝招。这种时候,不可能有任何心思去追究李侠是什么人,何兰芬是什么性格,当时旧上海有几路电车,汪精卫是好人坏人,延安到上海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一切精力都在想:怎么从几个人中间找到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