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编剧的玩史不恭
2015-05-30潘采夫
潘采夫
宋徽宗在书中是个什么形象?他坐在画凳上,头也不抬地对金国元帅说:“打仗,我不行。画画,你不行。”如蒋委员长在长江防线和手下打麻将。《清明上河图》这本讲述宋朝的小说,来自作者的杜撰,但杜撰得真好。
和历史学者朋友一块听会,他借读宋方金的小说《清明上河图》打发时间,这位平日严肃的老兄边看边咧着嘴乐,接下来的下午茶和晚饭手不释卷,一口气看完大笑:“历史还能这样写啊,这宋徽宗写得太好玩了。”
宋徽宗在书中是个什么形象?他坐在画凳上,头也不抬地对金国元帅说:“打仗,我不行。画画,你不行。”如蒋委员长在长江防线和手下打麻将。《清明上河图》这本讲述宋朝的小说,来自作者的杜撰,但杜撰得真好。
书中讲,论踢蹴鞠徽宗大宋朝第二,高俅第一,但高俅永远赢不了他,于是高俅官做得很大。高衙内搞了个夜总会,融歌舞、赌博、情色于一体,请的还是宋徽宗题词。李清照是宋朝第一歌词作家,高衙内就请她给夜总会写歌词。宋江带着兄弟们梁山造反,却无时无刻不想招安,派燕青和戴宗去汴梁打通关节。
徽宗样样是个天才,唯独不能为君,宋朝宰相章淳说他生性“轻佻”。小说抓住徽宗的性格特点,把燕青、宋江、李師师、高俅、高衙内、李清照等诗词圣手、浪子班头安排在他身边,特定时空下,这些人在高衙内的夜总会里相遇(历史上他们真的生活在同一年代)。李清照喜欢赌博,把微服寻欢的宋徽宗赢个干净,逼他上台唱歌,历史上的李清照恰恰是麻坛鼻祖,显示了作者的匠心妙手。
还有真实的《清明上河图》和虚构的男女主人公。宋徽宗梦想一个伟大的汴梁都城,搞了个画家选秀,张择端中标,开始画《清明上河图》,随着画卷徐徐展开,汴梁进行着强拆,老百姓反强拆和官兵打了起来。
这不是寻常的历史小说,是电影小说,它更遵循电影规律,密集地制造戏剧冲突,画卷完成日,东京离乱时,国家前途、百姓命运在画卷上出演,展现的是电影的魅力。
在历史小说中,我喜欢日本作家井上靖的《孔子》《敦煌》,也对历史进行了虚构,但场景细节真实,人物尤其气韵古朴,具有史的味道。宋方金的《清明上河图》更具戏剧感,更玩史不恭,而又透着对历史的着迷。从手法而论,让高衙内和李清照玩纸牌,这种安排如金庸让郭靖守襄阳、让陈家洛和乾隆成兄弟,是小说家的奇思;井上靖再现子路的春秋式跳舞,僧人兵火中拯救莫高窟,是知识分子的梦幻。这两种写法都有趣。
有趣非常要紧,而如果拍成电影,我对这本小说还有更高的期待。汉朝是爱国愤青的圣地,唐朝是所有中国人的盛世,宋朝与开封则是知识分子的耶路撒冷。宋朝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顶峰,庙堂朝廷之外,开封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也非常丰富好玩,这一切在张择端的巨作中毫末毕现。如果能表现出汴河两岸的生活细节,我会爱上这部小说和影片,就像被观众低估的电影《剑雨》成为我的最爱之一,就是因为它细致描绘了武林高手的日常生活。
另外,在精巧结构的基础上,我期待这部小说能再厚重几分,把家国之痛与文化之殇融进去。在这方面,宋方金已有着力,比如李清照的词的出场顺序,处理得非常好。高衙内的圆社开业时,社会上正流行的歌是“绿肥红瘦”,那是李清照少女时期的作品;几十年之后,冒牌李师师唱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已是她后期的沉痛之作,暗示出东京物是人非。
但这样的细节不够,年老的主人公左耳隐居汴河边,那时靖康之耻早已发生,都城沦陷于北国游牧民族,一定市井风貌大变,左耳看到的汴京,当与徽宗时期大为不同。如能用更多的场景,更多的细处,来刻画遗民泪尽胡尘里的感伤,写出多少繁华成一梦的虚空,则历史味儿会更浓厚。
还有一点,小说的主人公稍弱了点。号称史诗电影的《勇敢的心》不惜得罪苏格兰人民,把“勇敢的心”从布鲁斯国王移植给华莱士,让爱德华一世的儿媳跨越时空委身华莱士,且将当时的欧洲第一战斧高手布鲁斯国王矮化为一个懦夫,如此严重歪曲历史,为的就是集中火力讴歌英雄华莱士,让他撑起影片的脊梁骨,去负责感动观众。在方金的《清明上河图》中,主人公左耳和王师师有些单薄,难以让读者在他们身上寄托感情,张择端着墨更少,反倒徽宗赵佶性格鲜明,惹人喜爱,抢去了主人公的风头。
这与我看历史影片《天国王朝》感受有点类似,鲍德温国王和萨拉丁被刻画得丰神俊逸,气势压得主人翁巴里安像个小跟班,损伤了影片对观众的感染力。如果把左耳的地位让给张择端,让他画“清明”,让他得美人,让他感离骚,主题会不会更集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