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鸡枞

任晓薇

“出鸡枞了，回来捡鸡枞——”随着阿妈那个拖着彝腔特有韵味的电话，一个个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小精灵在雨中撑开小伞，把我唤回在老家那些捡鸡枞的快乐时光。

对我们彝家人来说，遇到鸡枞代表的是福气。

第一次与鸡枞相遇是在那年端午节之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夜里，阿爸说：“五月端午，鸡枞拱土，明天进山，鸡枞都会把人绊跌倒哟！”第二天，雨过天晴，我怀着好奇的心情，踏上彩虹桥，漫步在水木阁乐吉，不知不觉，突然真的与鸡枞相遇。在绿草红土的簇拥里，在阳光雨露的沐浴中，鸡枞忽忽地从山间地头冒出，转眼间，一簇簇、一丛丛，向我吐露芳香，拾了满满一背箩。

鸡枞生长快，到了它该出的时候，一个晚上就从地下冒出。有时候，前面的脚印还很新鲜，脚印旁边的鸡枞却又迎接了下一位来客。一次在麽诗佬啵放羊，大家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看书的看书，我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距离我们不到两米的一棵松树下，一片白闪闪的鸡枞长在土坎上，我傻眼了，刚才我们大家不是才往那儿过吗？怎么翻几页书的工夫，鸡枞就蹿出来了呢？“鸡——枞——”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大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迅速放下手中的扑克牌簇拥过去，羡慕地到附近找鸡枞去了。在拔鸡枞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这片鸡枞中有一朵鸡枞的边沿长得比其他部位长，而且翘起来一角，大家称这种鸡枞为指手鸡枞。就是说在一塘鸡枞中，如果有指手鸡枞，只管往它所指的方向寻找，定能发现另外两塘鸡枞。我顺着手指鸡枞的指手方向一看，隐约有一片白，我立即奔跑过去，又是一塘“反毛”鸡枞！高高的菌脚，托着倒卷的菌盖，挨挨挤挤的，占地差不多一平方米。一朵，两朵，三四朵……我虔诚地边拔边数。拔完了，六十多朵，好大的一堆！

又一年在撇土吉与鸡枞相遇，那归功于自己的一份坚持。那年暑假的一天，我和同伴们在麽诗佬啵打叶子（把嫩嫩的麻栗树叶割下，背回家给家畜垫圈）。大雨过后，一道彩虹横贯山间。我在欣赏彩虹的时候，发现正对面山梁子上有小盆那么大的一个白色圆巴巴，特别耀眼。我说，那是一朵大鸡枞，大家都不相信。我们打赌，如果是鸡枞，她们帮忙我打我的那一篮叶子，如果不是，我给其他四位伙伴打叶子。我带着一份坚持，顺着小路翻过几座小山包采回了那朵大鸡枞，鸡枞的菌盖有斗笠那么大，非常地厚实，鸡枞的脚有小碗粗，带回家洗净撕碎后满满地装了两盆。寨子里年长的老毕摩（族长）听说我采回了大鸡枞，也来我家赴鸡枞宴。大家把寨子里有史以来捡到的鸡枞进行排序，我采的那朵鸡枞被定为彝寨里所见过的最大的鸡枞。老毕摩说：“彝山的鸡枞，看你和它的缘分。有缘，你遇见；无缘它躲你，踩烂也不知。”

在彝山最后一次与鸡枞相遇，是在阿公的一片果木林里。那天，我带着女儿随护理果木的阿公到果林里避暑，铺开塑料布，女儿坐在板栗树下写作业，我躺着听音乐，突然感到身体下面有东西顶了上来，渐渐地往上拱。心里感到不对，莫非有蛇钻到塑料布下面？我抱起女儿跑出几米开外，回过头一看，一场虚惊，原来是鸡枞正破土而出，而我们的塑料布正铺在鸡枞塘上。一阵兴奋过后，便和女儿静静地守护在鸡枞塘边，欣赏鸡枞渐渐长高，渐渐舒展开菌伞的过程。妈妈，剑——；妈妈，枪——……女儿捡拾鸡枞激动的叫声引来了阿公。阿公告诉女儿，那像剑枪一样的鸡枞叫火把鸡枞。

阿公还告诉我们彝家人世世代代延续下来捡鸡枞的规矩：在捡鸡枞时必须留根，保持不把鸡枞根下的白蚂蚁挖出地面，让它们在强光下曝光而死，保护这些鸡枞下的生灵，达到生态平衡，才能年年在此与鸡枞相遇。阿公还说，彝家人捡鸡枞还有一个讲究：如果谁捡鸡枞连根挖出，并伤了根下白蚂蚁的生命，他不但来年在此捡不到鸡枞，而且也将永远在此捡不到鸡枞，还要遭到众人之唾骂，大家并从此行看出该人的为人处世、道德品质，从此很少与他来往，并认为这样的人不值得交往，他就会自然处于孤立的境地。最后阿公还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与人，还是与物，相遇相识，相交相知，有缘还要知道惜缘，缘分才会转化为福分！”

今天，土鸡枞越来越少，人们已经培育出了人工鸡枞，在农家乐里就可以赴鸡枞宴，体验鸡枞巧遇的那份惊喜。在不同季节，不同场所，我都能与鸡枞有约而遇，只是，在坦然的钱物交换里，那份收获的惊喜渐行渐远。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