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标记的噩梦》到《1Q84》
2015-05-30李越
李越
内容摘要:站在客观的角度,还原事件本质,发掘事件背后更多的被掩盖的事实,对事件进行彻底细化的分析,是村上春树作品的魅力所在。小说《1Q84》,正如村上本人所言,是一部“来自新的方向的语言,以及那些语言叙说的焕然一新的物语。”
关键词:分析 反省 体制
一.引言
日本文学界一直有大众文学与纯文学之界定不明的争论。而村上春树自197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且听风吟》走上文坛以来,其作品始终保持了娱乐性与纯文学性相结合的特质。不同于一般娱乐性的大众文学,村上春树的作品一直以深刻的内涵和艺术感染力而著称。而紧扣时代的脉搏,揭示日本现实社会中的种种弊端,进而探讨人性善恶转化的深层问题,是村上作品能够引起读者共鸣的根本原因。
二.村上春树小说发展的三个阶段。
以1995年为界,村上春树前期的作品,一直着眼于挖掘人的内心世界,探讨人类精神领域“本我”、“自我”、“超自我”的关系。作为日本战后第一次婴儿潮时期出生的“团块世代”的一员,其作品始终背负着“全共斗时代”的烙印,表现在狂热的政治年代和经济高速增长都市化进程中,“团块世代”一代青年的孤独、不安和迷茫。“detachment”一词,成为村上早期作品中登场人物的共同特点。作品当中始终弥漫着双重的丧失感,感伤自己失去的东西,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对此,村上利用“井”、“电梯”、“地下管道”、“地下室”等等一系列的隐喻,试图告诫读者“我除了成为我自身别无选择。”在喧嚣的都市社会当中,人们应当深入到自己的潜意识深处,唤起自我的灵魂,继而寻找归附之路。也就是说,人只有先找到自我,才能真正了解世界。
1995年,日本发生的了震惊世界的沙林毒气事件。事件给村上深深地触动,以沙林事件为契机,村上结束了长达七、八年的国外生活回到日本国内,希望能够“深入地了解日本这个国家”。可以说,村上前期的作品致力于发掘个人个体的精神世界,而1995年以后的村上则开始探讨日本整个民族的精神层面,从深入了解个人,到深入了解“日本这个国家”。其作品中所反映出的对社会的基本态势也发生了改变。作品从挖掘被压迫或遗忘的个体无意识到延伸从更广阔,更深入的角度,探寻日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从表现“全共斗”运动后的孤独、挫折与丧失感到探讨以大众媒体为媒介的集体化记忆;从对政治的疏离到用历史的角度来审视日本,探究“战时”、“全共斗”、“奥姆真理教世界”的历史连续性;从青春物语到“综合小说”;从政治季节的结束到经济的季节开始。用村上自己的话说,他要从“detachment”向“commitment”进行转变。
从2009年起,村上陆续发表了长篇小说《1Q84》的一、二、三卷。村上春树在接受记者访谈时谈到,希望用小说《1Q84》,来续写上世纪60年代以后日本社会的“精神史”,希望写出一部类似于托斯陀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的“综合小说”。在小说当中,村上将战后70年来,日本社会中的种种问题,都归结于体制问题,深刻剖析了体制与人性、体制与人欲之间纷繁复杂的矛盾与冲突,并进一步追根溯源,将其发展的失控,归结于“善”与“恶”的平衡的失控。
三.从《没有标记的噩梦》到《1Q84》
沙林事件发生以后,村上先后独自采访了东京地铁毒气事件62名受害者和作为施害者方的8名奥姆真理教信徒,列席旁听事件审判过程,并且发表了采访手记《地下》及续篇《在约定的场所》。村上表示,围绕沙林地铁事件的一系列采访,是他为“‘深入了解日本采取的一个手段。”在《地下》的后记《没有标记的噩梦》中,村上将地铁沙林事件称为日本战后划历史的具有极其重要意义的悲剧之一,在日本的精神史方面具有大型里程碑式的作用。村上深刻剖析了“奥姆真理教”和“沙林毒气事件”,向日本社会提出:“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日的早上,东京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将要走向哪里?”
在沙林毒气事件爆发之前,奥姆真理教在日本国内的影响度已经很大,而事之后,以NHK为首的各大媒体在第一时间都对此迅速进行了大幅报道,以致于在村上看来“媒体方面在这一阶段并不认为奥姆真理教团搞这种大规模恐怖活动有什么不正常。”似乎社会舆论早就对事件的发生有所准备,但是却都没有能够阻止事态的发生,任由事件向扭曲德方向发展。事件发生以后,新闻媒体的各种报道,各种修饰性的词藻,反映出的都是非常单一化的倾向,媒体和社会舆论意见一致的将其定位为邪恶组织,将自己一方定义为“受害者=纯洁正义”的一方,将对方定义为“加害者=肮脏邪恶”的一方。正义与罪恶,正气与疯狂,健全与畸形壁垒分明。此后,尽管沙林事件给日本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成为日本社会挥之不去的噩梦。但它在村上眼中却是一场“没有标记”的“噩梦”。“噩梦”虽然过去,对于大多数市民来说,更多的表现出的是对“化学武器”泛滥的恐慌,但就事件产生的深层问题,却没有能够在日本民众心中留下应有的印记,将事件定义为“不过是由异端邪教发起的,个别的,毫无意义的犯罪行为。”村上期望,日本社会与民众能够从“那起震撼性的事件”当中汲取教训,“重新从另一角度和以其他方法对那里发生的事情好好重新审视。”
在《没有标记的噩梦》中,村上将沙林毒气事件与1939年的“诺门坎战役”进行比较。他认为,在诺门坎战役失败之后,陆军领导层没有进行有效分析,真正的教训根本没在后来发挥作用,这才导致了二次世界大战的悲剧重演一遍。村上认为沙林事件中,日本社会体现的责任回避型封闭性社会“体制”,其实同当时的帝国陆军“体制”没有本质区别。沙林事件中获得的信息不应封闭在各个部门内部,而应当向社会广泛公开,否则,如同诺门坎战役失败之后的二战悲剧一样,沙林事件后的日本很容易发生更大的悲剧。
而关于《地下》的创作动机,村上表示:“之所以想写《地下》,目的有两个。一是想要搜集没有被程序化的第一手信息,另一个是彻底以受害者的视线看问题。这是因为,从那样的立场写的书还一本也没有。”因此,在《地下》当中,村上没有简单的对沙林事件本身进行定义。而是把触角伸向了事件的背后,对滋生事件的土壤进行挖掘。他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采访者、聆听者、编篡者的位置上,站在被采访者的视角,引发读者从多角度进行思考。对村上来说,小说家的职能就是“聆听”普通人的“声音”。不揭露事实本身,而是将话语权交给所谓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双方,从“此侧”到“彼侧”,设身处地地从事件经历者的视线看待和思考问题,向读者呈现极为普通的市民大众,在历史和社会的重大进程当中,担当的社会角色。对于村上而言,小说家的任务就是要“有效的分析”事实真相。
而将《地下》的中所提出的问题,及其创作理念完全用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则是2009年发表的所谓综合小说《1Q84》。如果说《地下》以写实的方式来还原事实本身,其后记《没有标记的噩梦》提出了抽象的概念,小说《1Q84》则用故事的形式将事件置于更为宏大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对比当中,更加深入地探讨了普通人在体制形成过程中的作用与反作用,从精神层面挖掘“奥姆”式暴力产生的根源。从一定意义上来讲,《1Q84》中《空气蛹》的创作行为,就如同《地下》一般,让以“青豆”为代表的此侧和彼侧的人们,看过小说以后,能够重新审视自身。青豆在公寓当中阅读《空气蛹》可以看作是自我审视及重新看待世界的行为。可以说,反省与分析,是理解《1Q84》的最关键所在。
四.《1Q84》--体制作用下的“善”与“恶”的对决
小说《1Q84》,以“天吾”和“青豆”为两条主线,在第三部当中又加入了“牛河”为辅线。将大正时代以来,特别是二战后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串联其中,追根溯源,揭示出二战时期日本军国主义的国家暴力行为、日本赤军及奥姆式的极端组织的暴力行为、家庭暴力和复仇的个人暴力行为的同源性。
在耶路撒冷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村上运用“墙”与“蛋”的比喻,申明了自己写作立场。如果把书中的宗教极端组织“先驱”看作是村上春树所谓的“墙”,那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青豆”似乎就是村上所说的“蛋”的一方。但是,如果进一步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不能简单的说她站在“蛋”的一边,也不能说她站在“墙”的一边,可以说,“青豆”是一个矛盾复杂内心世界的形象,她的“蛋”中还有一堵“墙”。根据佛洛伊德“本我、自我、超自我”的精神分析理论,真正健康的灵魂,即自我,需要在超我的“善”和本我的“恶”之间达成一种平衡。而自我的这种平衡点,要求人类既不能完全消灭“恶”,也不能完全消灭”善”。因为“恶”是人类最基础最原始的欲望,任何一种试图泯灭原始欲望的方式,最终都会带来巨大灾难。小说中的“深田保”,也曾经是一个为了理想不懈奋斗的乌托邦式的救世主。可是,当他建立了一种体制,无限的去追求“善”的时候,反过来却被自己建立的无限膨胀体制所吞噬,最终自己既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拥有支配一切的智商,却逃脱不了自己的心灵带来的阴影与伤害。
在日本近代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无论是军国主义时代、冷战时代、学运时代、还是一味追求高速增长的经济腾飞时代,都是源于对“恶”与“善”的简单化定义,人们不自觉地陷入了狂热的精神状态。战争中泯灭人性的暴力和学生运动中狂热的暴力实际上来自这同一根源。狂热过后,留下的只有被“狂热”所吞噬过后的丧失感和精神的“荒芜”。在这里,村上深刻认识到,一个没有进行过深刻反思的民族,无法取得真正的自由、健康、良性的发展,日本,需要通过反思,避免从一个绝对走向另一个绝对的怪圈。
参考文献
[1]村上春树《地下》后记―没有标记的噩梦.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村上春树1Q85纵横谈.侯为,魏大海译.山东文艺出版社.2012
(作者单位: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