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形象的颠覆

摘要 钱彩的《说岳全传》将岳飞形象定格为仪表堂堂、智勇双全、抗金功高、精忠报国，为历代人民所赞扬的民族英雄。钱彩对岳飞形象内涵的定义，将岳飞崇高地烙印在人们精神世界中。但历史记载的岳飞并不与钱彩笔下形象一致。

关键词：《说岳全传》 岳飞 愚忠

说岳故事版本甚多，集大成者非清人钱彩小说《说岳全传》（以下简称《说岳》）莫属，钱氏所塑造的岳飞形象具有三大鲜明特点：一是精忠报国，后来甚至“愚忠”而冤死；二是具有高超的军事才能，战无不胜；三是振兴南宋的抗金主将，即民族英雄。其中“忠君”是贯穿岳飞思想的一条主线，也是其身死的深刻的思想原因，此外《说岳全传》对岳飞给予了高度的赞美，在作者心目中岳飞完美无瑕：智勇双全、仪表不凡、精忠报国的民族英雄，正是这一高大全的岳飞形象给予了一代代中华儿女精忠报国的正能量。但细究史书资料记载的岳飞与《说岳》中塑造的岳飞还是有较大的出入，笔者将从以下三点论述之。

一 威武——壮而不伟

《说岳全传》中的岳飞形象外貌特征为“魁梧”、“雄壮”、“威武”，第一回写岳飞出生当日，在襁褓之中，陈抟老祖便称其“相貌魁梧”，断定其“长大来必然前程万里，远举高飞。”第四回通过周侗之目描写岳飞七岁时，“果然相貌魁梧”；第六回在岳飞十三岁时，借牛皋视野，再次写岳飞“眉长脸秀，相貌魁伟。”小说直到第二十二回方才借宋高宗之目正面描写岳飞相貌，且较为笼统，“且说高宗见岳飞相貌魁梧，身材雄壮，十分欢喜，……”小说中第三次描写岳飞相貌是在第二十七回，以金兀术的视角来描写之，见岳飞“头戴烂银盔，身披银叶甲，内穿白罗袍，坐下白龙马，手执沥泉枪，隆长白脸，三绺微须，膀阔腰圆，十分威武”；作者又借牛皋之口再现岳飞形貌之雄伟，“兄弟，你不曾见过我岳大哥，生得貌似天神，身材雄伟，如今生了些胡须。”岳飞通过各级官员引荐，才得以施展才华，建功立业，流芳后世。而岳飞雄壮魁伟、貌似天神的外表给引荐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虽不全是以貌取人，但相貌却是打开进身之门的第一步，继而才有机会得到赏识、才华方得以施展。徐仁、刘公是岳飞最重要的引荐人，他们一见岳飞妆容便喜不自禁，不惜为其铺展上进之路，宋高宗亦是喜岳飞之仪表，当殿封之为统制一职。

钱彩在《说岳全传》中反复强调岳飞雄壮魁梧形貌特征，甚至写其刚出生时便很魁梧，但史料上的岳飞却与之有很大的出入。清人阮元《石渠随笔》（卷三）《刘松年宋中兴四将图》说：“岳飞面大耳方，广额疏眉，两颊甚丰，目圆鼻尖，自口以下，重颐甚长，无髭须。”傅伯星由《中兴四将图》认为岳飞应是“广额圆脸，小眼小嘴，大鼻子，中等身材，很壮实，肚皮微突，不留胡须”。刘松年系南宋画家，是与岳飞同时代的人，对于岳飞长相的描述应该是极为可信的。因而《说岳全传》中说岳飞“魁伟雄壮”“相貌魁梧，身材雄壮”是不近史实的，岳飞壮则壮矣，但其为“中等身材”谈不上魁梧雄壮，言其有“三绺微须”与“无髭须”相矛盾。“据明代郎瑛的《七修类稿》记载，岳飞有个‘大小眼将军的绰号。据说，宋高宗生母韦贤妃从金国归来，不知岳飞已死，仍问：‘大小眼将军如何了？可见岳飞两只眼睛有大小。”据《宋史·岳飞传》记载，岳飞有目疾：“飞以目疾乞辞军事”。岳飞患眼疾，视力并不是很好，应该与其“大小眼”有关，因而岳飞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有“大小眼将军”之称是可信的。眼睛是仪表美的重要表征，岳飞眼睛小，且大小又不同，对钱彩所谓其“威武雄壮”仪表无疑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故《说岳全传》通篇无一处提及岳飞之眼疾。明清小说如《三国演义》、《说唐》、《封神演义》、《水浒传》对英雄和武将的塑造如出一辙，关羽、张飞、许褚、武天赐、熊阔海、李逵是一路，武将必是虎背熊腰，身形魁梧，相貌不一定英俊。赵云、马超、罗成、宇文成都、燕青、武松是一路，英俊潇洒，武艺超群，仪表一定过人。钱彩塑造英雄岳飞兼取二者之长，既身材魁梧，高大雄壮，又相貌堂堂，英武过人，而避讳了真实岳飞身体条件的短板，倒是符合高大全典型塑造的人物写法。

二 愚忠——不得不忠

《说岳全传》基本确定了岳飞“精忠报国”的文化意象，由此岳飞成了“忠君”的化身。正是“忠”成为岳飞“精忠报国”而为奸臣所害的思想根源，因而被指责为“愚忠”。

《说岳全传》中的岳飞之“忠君”体现在其一切行为都是围绕君主展开的，岳飞忠于的君主有二：一忠于北狩于金的二圣：宋徽宗、宋钦宗。岳飞对二圣的忠诚体现在，始终以迎回二圣为己任，如书中写到：“一日，元帅正坐营中与诸弟兄商议：差人各处找寻船匠，打成战船渡河，杀到黄龙府去，迎请二圣还朝。”“却说岳元帅与各元帅在营中商议调兵养马，打点直捣黄龙府，迎还二圣，早晚成功。”岳飞始终以靖康之耻为动力，奋勇抗金，以迎回为己任，对二圣的忠心可见一斑。甚至岳飞意识到朝廷将要与金议和，北伐救二圣之计最终要以失败而告终之时，尚不忘叮嘱部下：“众兄弟们务要戮力同心，为国家报仇雪耻，迎得二圣还朝，则岳飞死亦无恨也！”二是忠于南宋皇帝高宗赵构。《说岳全传》重点描述了岳飞被秦桧夫妇所陷害，遭受不白之冤，但仍不准手下部将营救，不许造宋高宗的反，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王横死在秦桧爪牙的乱刀之下，也不允其反抗。后世读者就此而论岳飞之“忠”带有“愚忠”的成分。愚忠是指“在君臣个人关系中臣子对君主的绝对服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其最高标准。”但历史上的岳飞，绝非是一味地、盲目地服从君主宋高宗，据《宋史·岳飞传》记载，宋高宗曾密旨令岳飞屠虔城，岳飞并未遵旨，坚决请求诛罪魁而赦胁从，起初高宗不准，经其连續三四次上书，方允其自行裁决。“初，以隆祐震惊之故，密旨令飞屠虔城。飞请诛首恶而赦胁从，不许；请至三四，帝乃曲赦。”岳飞欲以为母丁忧为由辞职，高宗不准，依然离开军营私自上庐山。宋高宗多次下诏令其回朝，岳飞方才动身。“居母忧，降制起复，飞扶榇还庐山，连表乞终丧，不许，累诏趣起，乃就军。”岳飞是在继令其回京圣旨而后连续接到十二道金牌之后方才回京，连续下达十二道金牌说明宋高宗、秦桧君臣，不相信岳飞会轻易听从旨意回京面圣，只得紧锣密鼓地接二连三地催促。这与诸葛亮第四次伐魏，迫于后主刘禅班师回京旨意，只得放弃伐魏大好形势毅然回师之举相比，岳飞距愚忠尚远。

三 功高——战绩不著

《说岳全传》讲述了岳飞短暂的戎马生涯，战绩辉煌，对内收抚吉青、杨虎、余化龙，平定杨幺、杨霄，为南宋王朝清除了内乱。最重要的是作者不惜笔墨，泼墨式地描写岳飞抗金中的八盘山、青龙山、爱华山等抗金战役，在战争描写中，成功地塑造了运筹帷幄、身先士卒、百战百胜的抗金英雄岳飞形象。总而观之，钱彩正面、长篇累牍地描写岳飞抗金过程，对其余抗金将领的功劳忽略不见，甚至将有的战绩加在岳飞身上是为了突出岳飞抗金功绩卓著，对南宋政权巩固作用甚大。

《说岳全传》把岳飞塑造为挽救摇摇欲坠南宋王朝的第一功臣，给读者的印象是没有岳飞和岳家军，就没有南宋朝廷的偏安。其实，在南宋初“中兴四将”有几个排名版本，涉及的主要将领有岳飞、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刘锜、吴玠。据《金史》载，南宋初期金兵军事失利的战役有三次：一是明州城下之战，《金史》（卷七七）记载：“（金兵）去明州二十五里，大破宋兵，追至其城下，城中出兵，战失利。”按《宋史·高宗纪》（卷二六）：“〔建炎四年正月〕乙巳，金人犯明州，张俊及守臣刘洪道击却之。”镇江之战见于《金史·太宗纪》（卷三），“〔天会八年〕三月，宗弼（即兀术）及宋韩世忠战于镇江，不利。”《金史·太宗纪》（卷三）载：“〔天会九年〕十月，宗弼与宋吴玠战于和尚原，败绩。”《金史·宗弼传》载：“攻吴玠于和尚原，抵险不可进，乃退军，伏兵起，且战且走，行三十里，将至平地，宋军阵于山口，宗弼大败，将士多战没。”朱熹说：“刘锜顺昌之捷，……以至寡敌至众，虏人大败，方有怯中国之意，遂从和议，前些皆未肯真个要和。”叶适有言：“兀术再出，大败于顺昌、拓皋，始稍惧哉，而盟约遂定。”刘锜顺昌大捷成为宋金议和休战的关键性战役，其他如张俊明州城下、吴玠和尚原和仙人关、韩世忠大仪镇、刘锜顺昌府等抗金大捷，这些将领其功绩之高与意义之重大远远甚于岳飞郾城大捷。岳飞驻军鄂州、襄阳一带，主要对手是杨幺的农民起义军与刘豫的伪齐，韩世忠为主将的淮东防线、张俊与刘绮等人为主将的淮西战场才是宋金主战场。岳飞及其岳家军并非是抗金的主要将领与重要力量，岳飞的功绩也没有《说岳全传》所描述的那么大，这从当时四大将的排名“张、韩、刘、岳”可见一斑。

四 结语

《说岳全传》中的岳飞，身材雄伟，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浑身透露出一股英气，令人一见即被仰慕。小说文本围绕岳飞短短的军事、政治生涯彰显其忠的思想核心，岳飞坚持忠君报国的政治理想信念，死而无憾。钱彩以生动的笔调描写了岳飞的智勇而奇异的军事策略与精彩的军事战例，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岳飞为抗金所做出的重大贡献。

但历史表明，岳飞既没有如《说岳全传》描绘的那么魁梧雄壮，也没有如诸葛亮那样的愚忠，更没有比同时代的张俊、刘锜、韩世忠等抗金将领那么大的战功。钱彩之所以反历史岳飞真实形象而反复渲染英雄仪表流千载、忠君报国彪后世、抗金英雄美名扬，不仅是由于其创作受到了民間故事与说书艺人的影响，也不仅是因为相比其他抗金将领而言岳飞身上的故事更多，主要在于岳飞命运中体现的爱国报国情怀融合了文人思想深处的儒家伦理道德，即忠孝仁义，又迎合了市民阶层的审美需求。《说岳全传》中的岳飞起于草根，幼失父怙，事母至孝，得名师，遇贵人。相貌堂堂，武艺高强，统率大军，建功立业，位极人臣。一心报国而为奸人所害，其身世曲折，命运多舛。岳飞为奸人秦桧所害的悲剧英雄的命运，西湖畔岳王庙的物化形态，寄托了老百姓对历史英雄的尊崇缅怀和人间正义。因而，《说岳全传》中的岳飞就成为了抵抗外敌、拯救战乱中百姓生命的民族英雄，挽救南宋朝廷的中流砥柱，面临着忠君与报国的双重矛盾。特别是在中华民族遭受外族入侵的多难年代，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岳飞忠君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浸入了历代中国人的骨髓，成为中华民族抵御外辱，不甘屈服的精神支柱与榜样，岳飞的民间形象已经远远大于史料记载的影响，我们更愿意接受《说岳全传》创造的岳飞形象，这也是《说岳》、《说唐》、《三国演义》这类型小说的历史性贡献。

参考文献：

[1] 钱彩著，金丰编：《说岳全传》，中华书局，2009年版。

[2] 阮元：《石渠随笔》，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

[3] 哈米：《真实的岳飞及形象》，《博览群书》，2012年第10期。

[4] 王海妍：《郎瑛〈七类修稿〉研究》，河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

[5] 脱脱：《宋史》，中华书局，2012年版。

[6] 林世芳、新见解：《岳飞愚忠与秦桧祸国问题》，《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学报》，2004年第1期。

[7] 脱脱：《金史》，现代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

[8] 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2004年版。

[9] 叶适：《水心别集》，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版。

（冉隆平，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