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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缘身在此山中

2015-05-30张秀英

作家·下半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白鹿原大地

摘要 美国近现代女作家赛珍珠的《大地》和中国当代著名小说家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都在讲述一个农民家庭故事的同时,见证了中国由封建制度到民国时期的历史变迁。两部作品有相同的时间背景,故事的主体也都是当时的农民,作为中國传统宗法社会最重要的一部分的孝道伦理在两部作品中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体现在《白鹿原》和在《大地》中的中国的传统孝道虽有相似,却更有不同之处。这些不同映射出两位作者观察同一问题时所站立的不同角度,同时也投射出两位作家创作人物、构建故事时自己的感情倾向。

关键词:《白鹿原》 《大地》 孝道伦理 相似 不同

陈忠实的《白鹿原》被一些评论家誉为一部“农民史诗”,而赛珍珠的《大地》也被许多中国和西方评论家们标上“中国农民和农村生活的史诗”的标签。两部小说都以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为背景,《大地》三部曲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清朝末年到军阀混战至民国,《白鹿原》的历史背景同样上起清末民初,但是却下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及至“文化大革命”收尾。中国的众多民俗文化和中国传统伦理道德都深深渗透在这两部长篇小说中。然而,陈忠实的《白鹿原》和赛珍珠的《大地》中,两个小说家在刻画人物形象,介绍民俗文化和孝道传统时显然是同途异道,两部小说主要都讲述的是中国农民家庭几代人的生活变迁,而且在这两部小说中,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中的许多方面都很相似。然而两部小说从人物塑造,孝道伦理的展示却大相径庭。各中缘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还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呢?本文拟将两部作品在展示中国传统孝道文化上的相似和区别之处进行比较后,分析探讨缘由。

一 同途

1 宗族子嗣

孝已经被公认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道文化已经通过多种路径渗透于中国人的道德观念和立身之本的处事态度之中。孝道的内涵及范畴很广泛,在这里,笔者论及的孝道伦理主要涉及孝在生活中从子女角度处理与长辈尤其是父母辈关系的道德原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以嗣继亲,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谓以嗣继亲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家庭中的儿子,就有责任和义务娶妻生子继承父姓,传承家族血脉;第二,以养事亲,《中庸》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孟子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也就是作为子女,成年后首先应该侍养父母,所谓孝顺,孝敬也;第三,以功显亲,也就是作为子嗣还应该发奋努力取得功名成就,将家族名声发扬传播。在《大地》和《白鹿原》中,赛珍珠和陈忠实都将当时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宗族观念和子嗣最重的思想淋漓尽致展现其中。赛珍珠很直接直观地描述了当时中国农民生活中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重要性,她的《大地》开篇就以王龙结婚开始,“这天是王龙结婚的日子”,在王龙去地主黄家迎娶阿兰的时候,地主太太把阿兰交给王龙之前对王龙说的是,“听他的话,给她生儿子,多给他生几个。把头生的儿子抱来给我看看。”随后当阿兰,王龙的妻子生了第一个儿子时,王龙和父亲欣喜之情也被作者赛珍珠极尽渲染,在家境贫寒的情况下,王龙得子后不惜花钱买了好些红鸡蛋发给邻里乡亲作为庆贺,在生了第一个女儿之后,阿兰自己没有丝毫的欣喜,相反觉得非常的失望,而王龙却觉得是不祥的征兆,小说这样描述到他妻子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他从没有听到她发出过比这更微弱的声音。她说:“已经生了。想不到这次是个丫头——不值得再说了。”王龙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通过王龙和妻子阿兰在生了儿子和女儿之后不同的态度,呈现了当时因为子嗣观念而重男轻女的习俗。相似的是,在《白鹿原》中,故事的开篇也是围绕白嘉轩娶妻生子展开的,白嘉轩一连娶了五个老婆没有留下子嗣,白嘉轩的父亲秉德老汉此时在鬼门关转了一回又病危后,他坚决地要求儿子要不顾一切压力赶紧再娶,其原因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说里这样写道:

他已预知到时间十分有限了,一下就把沉静的眼睛盯住儿子嘉轩,不容置疑地说:“我死了,你把木匠卫家的人赶紧娶回来。”嘉轩说:“爸,……先不说那事。先给你治病,病好了再说。”秉德老汉说:“我说的就是我死了的话,你当面答应我。”嘉轩为难起来:“真要……那样,也得三年服孝满了以后。这是礼仪。”秉德老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们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你爷是个单崩儿守我一个单崩儿,到你还是个单崩儿。

《白鹿原》中,白嘉轩没有兄弟,却有个一个亲姐姐朱白氏,但是在秉德老汉的眼里,朱白氏不算是白家子嗣了,因此他认为白嘉轩也是个单崩儿。这种以生子来传承家族的封建孝道伦理在陈忠实和赛珍珠的笔下得到了完全相同的体现。这只能说明,当时的中国,儿子是家族唯一的传承;即使家里有女儿,要是没有儿子也算是无后,也就是不孝,这个道理对当时的任何中国人而言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2 侍亲养亲

《大地》中,王龙在母亲死后,自己结婚之前六年如一日地照顾父亲,每天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烧水给父亲缓解晨咳。在饥荒时期,几乎所有的人都饿的皮包骨头,没有力气活动,甚至村子里出现了人吃人的传言,王龙一家的状况也一样,大人没有吃的,曾经胖胖的孩子也饿得直突出的骨头,而此时的王龙心里骄傲地对自己说,谁也不会说他在生死关头忘了他的父亲。即使他自己掉下肉来养他,老人也应该有吃的。相似的是,在《白鹿原》中,白嘉轩在父亲生病时侍奉在身侧,而在父亲去世后,不管多忙,自己都会到母亲的房间坐一坐,还常常坐在父亲在世时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重复着父亲的动作,喝点茶,陪母亲说说话。

二 异道

1 人物素描般的现实角色:理想的人物

有些读者认为《大地》中赛珍珠的笔法是传统的现实主义,而陈忠实在《白鹿原》中被指为开放的现实主义,但是在笔者看来,人物塑造的时候,《大地》与《白鹿原》的区别不仅仅只是传统现实主义和开放现实主义的区别,《大地》中王龙在故事开始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北方自耕农,后来得到一点意外之财而变身成为地主。首先,王龙的身上有着中国农民质朴的本性,王龙在灾荒之年,全家人逃难到南方的时候,全家因为缺乏最基本的生活来源被迫乞讨,发现一个儿子偷肉的时候,把肉扔在地上,并对儿子进行了严厉的体罚教育,正如赛珍珠在《我的中国世界》中描述自己的父亲发现自己说谎将自己鞭笞一顿一样。他对邻居老秦的关照,阿兰病重时的内疚与忏悔,都体现了王龙身上中国农民质朴的本性,其次,读者也不难看到王龙身上也具有中国封建落后体制下农民的无意识存在导致的一些劣根性,例如,在他发财成为地主后,不顾父亲的反对,不理会对妻子阿兰的伤害,也不管传统礼俗娶妓女荷花为妾,在暮色之年,知道三儿子喜欢丫头梨花的情况下,不顾儿子们的反对,坚持收了比自己最小的儿子还小的女仆梨花为妾。

和王龙相比,《白鹿原》中的白嘉轩则是一个虽然不完美却十分仁义礼智接近完美的善良的富裕农民形象,陈忠实不仅将其刻画为一个中国传统礼教,孝悌仁义的信奉与遵从者,更是将他写成儒家人物的化身,因为他严格依照伦理道德修身齐家,他恪守“耕读传家”的治家传统。白嘉轩受过正统的儒家思想的教化,是一个有文化知礼仪的儒家思想直接的继承者和躬行者,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孝文、孝武、孝义就寄予了自己对儿子们传承孝道的期望。白嘉轩对父亲的遵从,对母亲的孝顺,已经超过了纯粹物质上的供养,他还尽量给与母亲老人所需要的尊重和心理上的关怀。

为什么王龙和白嘉轩的侍亲会有如此的差异呢?因为白嘉轩代表的是受过教育,物质生活已经满足,精神需求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成为和物质需要一样的需求的上层社会的代表,而王龙就代表了众多的没有真正受过儒家文化教化,但在封建礼教浸润的社会生活的普通农民的典型。也就是在人物塑造上,赛珍珠选择了一个中下层的,更代表普通中国老百姓的人物来刻画中国当时的农民形象,而陈忠实则选择了一个中上层的农民形象作为他刻画的对象。这种选择不能不说明作者各自在心里的一种感情倾向。

2 浪漫的气息:纯粹传统的现实主义

《白鹿原》,从其小说命名而言,就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白鹿的传说是中国陕西一个原——就是一个村镇——得名的原因。而小说中多处关于白鹿的传说描述真真切切,白嘉轩在雪地里发现白鹿形状的物品,后来从姐夫朱先生处得知此物为白鹿化身后,如何百般心思地把白鹿化身物栖息的田地买为自己田地,奉为神灵,后来带来自己家族人财两兴旺,白灵死时,白嘉轩如何得梦,最后象征着传统宗法至高点的白嘉轩姐夫朱先生如何化白鹿而去。这一切的一切给这部小说蒙上了一层浪漫主义的色彩,就如华盛顿·欧文的《睡谷传奇》一样,小说背景源于传说,结局也留下神奇的想象空间。和《白鹿原》的浪漫主义氛围大相径庭的是,《大地》取名于实物,脚底的土地,而且故事中也没有像《白鹿原》中一般的浪漫气息,许多读者读出来的土地崇拜,其实就是中国作为农业国家特有的社会现实,至今笔者的父辈仍然有类似的土地依赖情结,许多地被征被占的时候,父亲和伯父们在得到经济补偿的时候,仍然忧心忡忡。这种崇拜亦不能称为浪漫色调,只能说是更深刻的现实:中国农民的根在土壤里。

三 讨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同样被评为中国农民生活的史诗,到底谁的农民生活描述更接近当时的中国普通农民生活现实,在笔者看来,毫无疑问是赛珍珠。曾经跟好几个非文学学习者的普通读者探讨该话题,得到了同样的见解,所以笔者才在这里与大家分享自己的看法:赛珍珠能够做到这点源于她的特殊的中美双重身份。出生在美国,30多岁后又回到美国生活决定了她是个美国公民,但是出生后在中国长大的经历使其对中国人民的生活十分了解。正如她自己曾经在《赛珍珠自传:我的中国世界》中这样说道:

“就这样,我在一个双重世界长大,一个是父母的美国长老会世界,一个小而干净的白人世界;另一个是忠实可爱的中国人世界——两者间隔了一堵墙。在中国人的世界里,我说话,做事,吃饭都和中国人一个样,思想感情也与其息息相通;身处美国人的世界时,我就关上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这样的身份使得赛珍珠能够作为一个站在事实跟前的旁观者,虽然对事实十分了解,却又能置身事外。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的道理吧。

而陈忠实在写《白鹿原》时站在事实的中间,尽管在描述历史变更的时候更符合我们现在主流的意识形态里所认识到的历史事实,但是他却又很主观地选用了浪漫的手段描述了美好又美妙的一段故事,真所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注:本文系湖北省湖北工程学院社科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1010。

参考文献:

[1] Cevasco,G.A The Image of the Chinese Family in Pearl S.Bucks Novels[J].Chinese Culture:A Quarterly Review,1966(2).

[2] Cevasco,George A.Pearl Buck and Chinese Novel[J].Asian Studies,1967(5).

[3] 陳忠实:《陈忠实小说自选集〈白鹿原〉》,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

[4] 马振铎、徐远和、郑家栋:《儒家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

[5] [美]赛珍珠,王逢振、马传禧译:《大地》,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

(张秀英,湖北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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