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组诗)
2015-05-30琪轩
思念的情态
如果我能像母亲一样细心
像她手里打毛衣的竹针一样有耐性
就可以——
对摆放在院子里的每一件家什
含情脉脉
对父亲每一件上衣的扣子
如数家珍
不能为你砍柴、担水
不能枕着你的唠叨入睡
不能陪你在门前的电线杆下
纳凉……
那些挂在天上的,藏在水里的
可以发光的、发声的,铜的、铝的
传递彼此体温的物件
都被我看做是你头上的发簪
置身一缕炊烟当中。这与距离无关
一千公里,或者一万光年
所有的晚霞,都是你的少女时代
也是思念的另一种情态
雪粒击打屋顶
谁偷换了冬天的笑容?老黄历撕毁旧账
藏在枕头里的,十二张欠条
一打皱巴巴的日子
烟味、汗味……就是没有铜的气味
马蹄一再奔踏。起早贪晚的风
扶起腰酸背痛的影子
扶起颤抖的拐杖,望眼欲穿的娃娃
噼啪作响的盼望,被一场雪越拖越长
你只要三两棉花、二两蜜饯
一不留神——
白色念珠堵住腊月的咽喉
青蛇睡在瓦片下
一截木头,僵在村口
雪粒,密匝匝
砸在一步之遥的屋顶
砸在热辣辣的脸上
望乡
截取一抹月色,滚烫的、金黄的
——母亲的汤羹
在灶台上,在石磨的嘴唇上
荡来漾去
钟声、蛙鸣。古老的马车
正悄然驶离五月。一声湿漉漉的吆喝
越过草垛,越过干瘪的眼神
雷鸣闪电!无数条钢鞭
把废弃的老井,和梦中的脚步
一同赶下绿色的河
傍晚的风,一遍遍揉捏
谁的乳名,和一株向日葵绑在一起
拧亮红彤彤的灯笼
在小村,炊烟也是爬藤植物
一日发芽,两日开花
和玉米结拜,与蒿草联姻
被黎明和黄昏
反复咀嚼
山居
最高处,有我的羊群,屋宇
有被你默认的不毛之地
有缠在母亲身上
从上古世袭来的衣裳
走过的,驻留的
风,没有为任何人留下粗线条
没有让一把柴刀开口
那么白。把谷物磨成粉末
把心里的顆粒,传承给一条水系
把固态和液态的记忆
融为一体
细水长流?最美的那一部分
是和你的船
一起漂走的春天
有关秋天
秋天,注定是静穆的
风,一甩鞭子
把一棵树,和它旁逸斜出的思想
赶出高高的栅栏
或者赞美。泪水和掌声
都是有毒的事物
对于,一张纸所包含的意义
都是虚张声势,都是吸引眼球的把戏
我转过身,依然看见——
你的白裙子,和妩媚的小上衣
如果,用一只鸟的鸣叫
表示春天到了
那么,一群鸟在跳舞
我就该和你道别了
一棵树是这样死亡的
抱紧脱水的根须
抱紧山体,二分之一的啜泣
抱紧一棵草,你的春天
颤栗、瘦弱
还有没有一片海,在你心里
汹涌着。无边的绿——
机械的嗡鸣,没有悔意
没有留给一棵树,回头的机会
数十年,光阴失足
你却把自己,一寸一寸
逼上绝路。让眼泪成为滋养记忆
最后的水系
自画像
烟火掏空时间。崖壁
发出低钝的回音
一只年届不惑的鹰,在宣纸上
寻找利器
岩石交出棱角,你交出誓言
证词和骨头,还有和灰烬一样
泛白的自己
在余晖焚烧整座森林之前
你褪去坚硬的壳、血淋淋的喙和脚趾
只带着三颗智齿冲下悬崖
春天也是身外之物
如果把20个春天叠加起来
草,会不会长成一棵树
随便扯下几根枝叶
就可以作为拐杖,帮助出逃的人
脱掉虚拟的外衣
会不会比盲人更紧张
我还是没有勇气,在雾霾下
揭发一段秘密
宁愿桃花依旧,却鲜为人知
如果可以,我将重新选择
把河流穿在身上,闪电系在腰间
让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年味
童年的愿望露出马脚,索性
一股脑儿钻出麻袋
一场大雪,在黎明前,交出秋千
交出心底的火烧云
无数次擦拭,祖传的玛瑙
世袭的红灯笼。而后与喜鹊结缘
纠正一棵老槐树的假想
移开眼睛里的冰山——
天涯海角,红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门槛、台阶,睫毛上的栅栏
在巴掌上点燃柴草
年字,是一块巨大的磁石
是交织在原野上,拥有金属光泽的脐带
是流淌在血脉中古老的回声
谁也不会低估一种颜色的力量
除夕,是祖先烧红的烙铁
熨烫记忆里那些凸凹不平的情景
喜庆的窗花,火红的春联
仿佛看见香案上一长串熟悉的名字
正围着一盆炭火推杯换盏
(琪轩,原名田秀芬,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关东诗人》副主编。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绿风》《诗潮》《鸭绿江》《山东文学》《安徽文学》等刊物。有诗歌入选《2014年度散文诗》(漓江出版社)《吉林文学作品年选》等选本,全国诗歌比赛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