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被阳光晒暖的墙 （组诗）

改变

在一阵谴责的雨声中，又一次

拒接了酒的邀请，我知道

如此下去，我将沦落为一叶小舟

飘荡在孤独的海域，不敢对视的

不单是身体里亏欠的眼神，还有

大醉一场，吐出苦胆的勇气，还有

用一只鸡，煮一锅沸腾的笑声

然后，当场结拜的豪情，还有

为了一个女孩，让兄弟们扮成强盗

自己去演绎英雄救美的胆气、激情

在年龄的瀑布中，一落再落

偶尔，被往事的鱼竿勾出的思念

在想一想又放弃的顾虑中，问候越来越少了

唯一想做的，是顺着儿女迁徙的路线

奔向他们的巢穴

一堵被阳光晒暖的墙

我还是喜欢从另一个角度，相信你

是一条吸血的虫子，吸尽了阳光身上温暖的血液

是偶然还是巧合，我又一次投入到你的怀抱

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摸，这让我一下子

又回到了中学时代，一到中午

同学们都会顺着墙根，站成另一道墙

一边听着岳飞在刘兰芳的口中慢慢长大，一边

讨论着哥哥姐姐上山下乡的路，是不是

我们最终要走的方向，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

我把自己坐成一块石头，表面平静

内部却翻滚着汹涌的心事，直到

阳光收回，灑在我身上散碎银两

思绪的风车，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现在我无法判断的是，这种和少年生活相撞的现象

是证明我老了，还是生活的一次回放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

在忙碌把时间丢在路上的年龄里，给了我一次

和少年拥抱的机会

耳朵

妈妈老了，她的听力

被年龄关上了一道门，可我

却不能成为她的耳朵，因为

我还得听，自己世界里的声音

有时真想像她一样

也给耳朵关上一道门

不再听尘世里汹涌的噪音

可我做不到，只好

让耳朵，像垃圾箱一样，

装满各种不会分类的语言

不知什么时候

她学会了用眼睛听我们说话

表情的语言

不再重复消耗高音的语调

不再浪费气力

附加的助听器，在一旁

多余成一种摆设

偶尔，出现的打岔

让儿女的笑声在满屋奔跑

妈妈老了，妈妈的耳朵

是眼睛

我等待的桃花水最终没有到来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反复拍打着

泥土的臂膀，拥抱起来的

一条抵御危险的防线

我不以为这是多余的，冬天的雪

在这块土地上，埋下了太多太多的伏兵

它们会不会，在暴露身份之后

突然发起攻击，这种冰雪融化的想象

在我，没有脱离阴影的生活里

充满了恐惧，这又不怪我

当年的水灾，站在历史的遗物里

张牙舞爪地撕扯着陈旧的伤口，就这样

在磨光铁锹的时间里，你最终没又出现

我的失落，来自于长久的等待

落空之后，这让我的心情反倒复杂起来

放飞

长大的女儿，像一只出窝的鸟

父母的翅膀，遮挡不住飞翔的欲望

我的语言，滑落成一面降下的旗帜

哀乐里，绝望地弹向虚无

不得不选择后退，怕一时的粗心

碰翻出寻找的理由，我开始小心起来

忍受放弃之苦，生活的妥协

倒在叛逆的年龄里，我不是个好老师

无法把自己的思想装进你的口袋

你开始不愿接近我的唠叨，一句无意的伤害

最终成了南下的唯一漏洞，脚步坚硬如刀

在你我之间，谁砍断了谁的梦想

失控的闸，表现在下坡的路上

远处的手不停地挥舞召唤的姿态

无法分散的担忧，多了起来

在距离拉长的爱里，喊着疼痛

在这里

在这里，记忆的堤坝

仅仅因为，一只从儿时爬来的蚂蚁

决堤了，随意翻滚的少年趣事

在一阵，久违的宣泄之后

暴露在成年的河床上

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简单

“忙”不过是自己给借口找的一个理由

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把想法

一次次推出门外的双手，多少有些颤抖

被忙碌以借口装饰起来的脸

更加的一次一红，在这里

碰杯的方式少了很多酒局上的规矩

无拘无束的言语，像一只惊飞的鸟

拍响树的笑声，躲在窗外偷听的孩子

无法明白，在笑出眼泪的故事里

一定是谁，误撞了少年的美梦

你为什么要在这么早吵醒我

我的窗外不是你的舞台，我也不是你的观众

走开快走开，不要用你的声音打扰我的清晨

更不要，在我梦的广场里走来走去

我就这样大喊大叫着，直到喊破胃的喉咙

这样的愤怒，还是没有走出自己的嘴巴

现在，我不得不爬起来隔着窗户

看它们相互梳理羽毛的爱情，看它们

把春天的舌头一下一下放进儿女的嘴里

偶尔，也会看到一只节外生枝的的鸟

被它们打跑后滑落在翅膀外的笑声

这是我回到老家，回到乡下的第一天

就这样，我用了整整一个早上的时间

幸福地阅读着鸟声起伏的文字，遗憾的是

离家太久了，我已经分不清

它们哪只来自家乡，哪只来自外乡

彩票站

里面挤满了，充满幻想的人

在这片渺茫的海域，侥幸的网

一遍遍地打捞着，一组数字的鱼

蝌蚪一样逃脱，留下鸟的笑声，还有

惊颤中拍响巴掌的树叶，我站在雨中

打湿衣服的是拥挤的汗水，那朵云

还在头顶飘着，斗大的雨点

若隐若现，仿佛即将抛出的绣球

吸引着，无数的尖叫和喊声

巨大的诱惑，让我的心跟着痒了一下

但被锁头锁住的双脚，无力迈过

命运的门槛

这样的天气和我有关

横躺在玉米地里的秸秆

给他按上翅膀飞上天

就是霾

我在呼吸我自己制造的空气

燃烧的糊味

傲慢地穿过天空的鼻孔

火化的尸身眷恋着，重返人间

我也痛恨我的行为

思想的目光

看不到手臂伸出的长度

无力为秸秆的后事

找到一条更好的出路

无奈的燃烧在叹息声里继续，

这段日子，我隐隐地听到

太阳在幕后的咳嗽声

还原

我能不能在知天命以后

把自己还原给自己

像一棵树，被秋风的手

扒去伪装的衣服，赤裸裸地

还原它最初的样子

我真的很累，老在一些

我不喜歡的人面前

装出他们喜欢的样子

揣摩于过度变化的表情

自己不再是自己

每句话都要顺着他们的语音

进入他们喜欢的语言轨道

唯一的棱角

早已被中国式的锉磨平了

偶尔，也会有不平的骨头断裂

发出愤愤的声音

很快会被隐隐的衣服遮盖

畏惧地退去

怕大半生的讨好和奉承的供养

会被支出的骨头戳破私欲的财产

我现在的想法

是在天命的指针都已失效

所有的希望像蜡烛

被一根根吹灭之后……

空白

迷路的记忆，把我丢失在

失去信号的盲区，每次醒来的时候

我会掐着酒局开始的线头

一点一点地捋顺，但走着走着

便进入空白的章节，零星的片段

接不上缺氧的记忆，年龄里

断片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我在短暂的死亡里，说过什么

做过什么，在清醒人的眼里

恰好是酒品的开始，劣迹持续的表现

失态的影子，倒在我

清醒后的冷颤里

不想说话的原因越来越多了

我不想说话的原因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一夜暴雨之后，语言的门

被洪水冲来的泥沙堵住了，偶尔

从夹缝中飞出的几只语言的鸟儿

在还没有落稳的时候，被飞来横祸的石头

击中头部，眼前的金星

在熟悉的面孔前摔成一地旋转的斑驳

恍惚和迟钝的性格，分不清哪句话该说

哪句话不该说，讨好的语言

在襁褓中还没长大，缺少看着别人的脸色

制造快乐句子的手艺，如此下来

我必须关掉自己的广播，像胆小的蚕

把自己封锁在茧里，小心又克制地

听语言不再坠地的声响，搅动沉默的荒凉

果实

一个沉甸甸的秋

顺着母亲向日葵般的笑脸

装进山一样隆起的口袋

滚落一地的果实

沿途颠簸着温暖的心事

赶走落叶的叹息

让好日子在笑声里不断传出

努力生长的过程，穿透季节的身体

牵引着低垂的精神

寂静而芬芳的想象之中

滑过背膀的落日

踩痛往事的脚印

一场辉煌的坠落

幸福得，

像钻进瓜子里的虫子

一团积雨云在空中走过

我由东向西，你由西向东

越来越近，越来越低的云层里

让我闻到水的味道，让我在八月

干裂成龟背的土地上

把想象在渴望里展开，幻想

用你的力量，压一压

因干旱在心中飞扬起来的尘土

让干枣一样的皮肤，喝个饱

让玉米杆干燥得不要像被火烤过的样子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带着这种美好

我守候着，直到夜晚

雷声越来越稀，越来越弱

像父亲的咳嗽声，哽在喉里

街上贫穷得没了行人，

那朵给我带来惊喜的云团背后

意外地出现几颗星星

它们用眼睛告诉我，高温的火焰

在明天，还要继续燃烧

寻根

把自己想象成一颗树时，才发现

脱离脚下的根已经很久了，难怪

自己从来没有站稳过，超重的身体风筝般轻飘

心虚的脚步，像在海绵上行走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父亲，和他的心愿

“百年之后一定要把他送回老家”，当时我并不理解

还用语言磨尖的刀子，一下下刺痛他思乡的心

直到有一天，我的脚步在陌生的道路上蹑手蹑脚

我才明白，父亲的根不在他居住的城市

如今，我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

我才发现，搬不来的不单是家乡的气味

还有日夜勾引我的根

时常要给自己的心做一次修剪

我不得不痛下杀手

茂盛的欲望，已从

我不洁的思想里长出，覆盖整个

温饱之后的时光，充足的阳光

过剩的营养还有适合的土壤

一下子全部成了它疯长的帮凶

心遇到诱惑，失控的脚步

柱着欲望的拐杖，在一座迷乱的舞台上

表演一场辉煌的堕落，现在

我不得不痛下杀手

在罪恶的叶子尚未飘落之前，用冷静的剪刀

给四处伸展的心做一次规范的修剪

力量用疼痛的形式，接受反省的邀请

恭迎一场彻彻底底的清算，说不清的

是在我半生的时光里，即使

用最精密的仪器，也计算不出

我给心修剪的次数

（华生，本名张德军，生于60年代，吉林省永吉县人。在《诗潮》《吉林日报》《参花》《松花湖》《星星》等报刊发表诗歌近百首。有作品入选《吉林文学作品年选》《吉林农民文学作品选》等 。现为养蚕专业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