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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乡泥塑家的斑驳片段

2015-05-30阚世钧

参花(下) 2015年6期
关键词:李峰泥塑长白山

阚世钧

岱祥家的大门半开着,门柱子有些歪斜了,还没有修理;院落中的窑炉早就熄火了,静静地沉寂着;窗户底下的黄泥堆用塑料布盖着,外人一般看不出什么。不大的小院子里有一个很惹人的大碾盘,那是岱祥加工黄泥用的。岱祥的泥塑原材料,就靠这些本乡本土的黄泥,黄泥是多年前在北山上雇大车拉回来的。一大车黄泥,经过碾子压,罗筛,木桶沤,最后就精炼成窗台下的那堆。

已经是上午很柔和的太阳了,岱祥家平房前边是七彩包装纸箱厂大院后墙,把已然升起的阳光都给遮住了。

岱祥正在午睡。

世君敲敲里门,进入。岱祥起身盘坐在炕上,打了一个招呼:“世君来啦。”说话间,卷起一根旱烟,边抽边清醒,遂下炕到外屋烧水沏茶。

世君听岱祥絮叨着,他刚从北京回来,和大理石厂的李峰一起去的。那边李峰的哥和小勇都已经开拓出了生活路子,李峰的哥哥和小勇都是从县里走出去拼搏的画家。李峰哥哥的上司刘老板是专卖陶艺与雕塑制品的,最近刚辞了一户,因为对方不按他的路子创作。李峰的哥随即推荐了岱祥。岱祥也定下决心,准备“五一”就走,到北京去!

“他们还想让我多住几天呢。我说活不等人,回去安顿安顿再来。”

世君觉着,岱祥的话语很瓷实,很有表现力,拿出来就是一部电视剧佳作中的流畅对白。

“在抚松县这个小地方沤着,挣不来钱,家不成家样,病了,连个倒水的都没有,全靠弟兄们养活着,我心里难受呀!心里还是惦记着咱们家乡老白山的草木,这方面的情怀割舍不下呀!想想,还是走吧!北京毕竟是大文化地面,在那里混出模样之后,再从事咱们长白山文化的艺术品创作吧。”

世君开口:“也是好事,但是,人参娃娃的创作只好暂时放弃了。北京是中国的文化中心,也可以成为东北老民俗文化再整合的一个地方。”

岱祥:“老东北风的作品,慢慢熬吧。在那里毕竟是蹭别人的饭碗呢!”

岱祥给世君倒上茶水:“大点口。”

世君小口抿抿茶水,望着室内岱祥桌案上刚塑造出的高句丽风格英雄人物:那是给万良人参市场一家商企搞的。

世君慢慢道出了自己的意图:让岱祥为拟再版的《长白山人参故事》创作插图。

岱祥望着高句丽英雄:“没有时间了,准备过了“五一”就走。人参娃娃都放到冷库中了,因为天一暖和就化了。”

炕头上的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很激动人心。世君想到,那正是外边世界的激荡创业精神与青春激情的音乐。世君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文化节目了。

岱祥的神情在他的烟圈中显得有些迷茫:“我到处溜达看了看,那边的市场非常有前景。用黄土烧制的生活人物:一对老两口,惬意的生活常态,两万元;一个小孩子在拉锯,是弓子锯,一万元。”

“不是成批的产品,而是原创的唯一此件的作品。”世君说道,“北京是文化中心,又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集中所在,价值观与我们山区一隅自是有所不同。”

说到了北京的“王府井”,说到了北京的文化感觉。世君劝说着岱祥,感觉自己的话匣子渐打开:“现在已经到网络时代了,大哥不要太惆怅,北京也不是很遥远,同样可以搞长白山文化泥塑的,可能会更有机会。有东北特色,有长白山特色,才是咱们自己的。”话语中反复提到“长白山文化激情及其风格”。

岱祥抽烟品茗答应着:“对,东北风的动静——刘老板说,过来吧,北京这边不埋没人才呀!是骡子是马出去溜溜吧。”

世君环视着岱祥的这间“独角戏泥塑工作室”,观察着岱祥。

说话间,李峰走进了里屋。李峰长得很排场,宽额圆脸,笑呵呵的,很随和,与岱祥的一脸深沉严肃形成对比。岱祥将台灯打开,李峰打开另一盏;世君方意识到这工作室内光线的暗淡,遂想起了去年领通化朋友来看岱祥时的室内光影。

李峰对岱祥说:“石头太沉了,板车上放了三块就蹬不动了。”他准备着卖掉经营了多年的大理石厂,闯北京去。到北京,先去置办上房子和设备。

李峰也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室内的光线更显朦胧:“小勇现在已经被聘价是4500元了,他的活计根本没有大哥的好。”世君感觉李峰的评价若剖析“武术功夫”。想到这里,便起身告辞。岱祥出门送世君,李峰也出来。世君说:人参娃娃的文章可能这期《参乡》刊登,李峰随即转身进屋。

世君感觉岱祥的泥塑及形象雕塑,到北京后会创造出一个传奇动静来的;同时回味着岱祥家平房的泥塑工作室,那些泥塑作品和岱祥自己制作雕刻的木质家具,都若舞台上的道具。

岱祥兄弟姊妹很多,在家排行老三,很多圈里的朋友们都叫他三哥。

岱祥曾经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当年,岱祥在家做花盆,通过家中的炉窑烧制,他媳妇做服装。岱祥媳妇很巧,衣服做得有名气,大凡来做衣服的姑娘媳妇把衣服样子拿出,岱祥媳妇看一眼就能够依样做出。说这话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时的人参价位正在高涨,抚松有参农琢磨着模仿外地用大缸栽种人参,于是找到岱祥订货,要他给做大瓷缸。岱祥接手了这个活计,在乡下租了一个地面,砌筑好窑炉,借钱购置了设备,大缸胚胎都已经做得——人参开始掉价。买缸人没有了踪影,岱祥当时落了五万元的饥荒。这笔饥荒让岱祥的家庭生活进入低谷,从那时起,两口子开始为生计吵架。

岱祥是火爆脾气,正是这桀骜不驯的性格让岱祥难以在最初的文化站坚持上班,以至丢失了工作。岱祥媳妇脾气也不让人,两口子吵架过程中,岱祥就动手打了媳妇,他媳妇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集安打工谋生,一走就是八年。儿子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慢慢长大,有一段时间离开家,也不与岱祥联络,岱祥外表无所谓,其实很想儿子,也想老婆。

李峰为人很江湖,他很在意岱祥的泥塑功夫。那天,岱祥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李峰请朋友相聚为孩子接风。世君看到岱祥的眼圈红了。一进入泥塑劳作状态就若修表匠般凝神的岱祥,大都是硬汉子形象。世君每次和岱祥聊天,就感觉到这是一位“猎鹰部落里的鹰把式”,岱祥的话语经常透出历经生活打熬磨砺的那股“熬鹰”一般的气质。作为山城小镇中小有名气的诗人,世君非常看重岱祥身上这股子诗性一般的山人性格。

世君和岱祥的结识缘于“人参娃娃”。

从世君的父母家的那条街巷,拐出巷口,就到了岱祥家门。世君路过岱祥家门时,曾经听过岱祥在院子里清唱《咱们的牛百岁》主题歌;那时岱祥和媳妇正在好好过日子:岱祥的嗓音清亮,那是岱祥最惬意的青春时光,家里小有积蓄,美术圈的朋友都很看重他。

那天,已经孤身在家的岱祥坐在门口发呆。世君回父母家平房院落打完太极拳,走在巷子里,恰好与岱祥见面,遂打招呼闲聊。岱祥邀请世君屋里坐。世君方第一次看到了岱祥的泥塑工作室,第一次看到了那两个“人参娃娃”。那参娃太精灵了,一下子就把世君的心给拽住。世君那时还没有相机,赶紧借来数码相机,次日再来岱祥家拍摄,当晚凝神修辞写出文字:

参娃、参魂、参韵——生态童话与长白山人参娃娃的美学阐释与原型解读。

参乡泥塑家张岱祥塑造的人参娃娃情景系列,构成了长白山生态童话的影像基因。参娃是静极生动的文明生命热流,凝系着参魂,抒发出一脉玲珑剔透的神韵,我们称之为“参韵”。

长白山人参文化的经络缠丝,扎根于长白山生态老林,枝蔓于长白山生态园林,舒展于网络时代。参娃,是岱祥在民俗眷恋与痴迷中,渐渐凝聚起来的一脉激情“参魂与参韵”了。

岱祥看了世君的文章后,当夜也是饮酒自酌,喃喃自语:“知我者,世君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端午节了。这段春夏之交的时光里,世君除了上班外,大都沉浸在“人参文化”的笔记思索中;与岱祥也一直没有通话。但在世君的思索笔记里,他总想着岱祥。那晚上,世君梦见这百年老城老南门那个老理发店了,店中的老椅子和镜子,还有在店中看到的大街上民俗往来。梦境中世君评析着朋友的泥塑根雕等造型作品,阐述与感悟出“《金刚经》之无法超越《庄子:逍遥游》”等美学印象。

梦醒来后,世君仍想着岱祥进京闯事业的动静,就想给远在北京的岱祥他们提个建议:注册成立一个“黑土地文化影像公司”。同时又想,他们也自然会有这番打算的,尤其是李峰在那天话语中对于正在进行的细节之算计,早已经表现出了破釜沉舟之决心。

端午清晨,世君和媳妇孩子早起去江边放纸船,买艾蒿、猪芽草,回父母家吃粽子。饭后,世君骑车去北新区给大姐家送粽子。路上随手拍摄着一些山城大街小巷的照片。骑车拐回父母家巷口时,邂逅看到了岱祥。

只见岱祥拿着一卷画稿,正兴冲冲地走着,具有艺术家特点的大胡子留得很长,穿着一件黄色的衬衫。世君停下自行车,和岱祥简单地寒暄聊了几句。岱祥拿出几幅民俗场景新作给世君看,世君想照下来,但是相机没电了。岱祥将世君让到他家细聊。

岱祥回抚松有一个礼拜了,是“药仙园”庄主邀请他回来搞山庄策划的。

岱祥说:李峰回来后又回北京了,这趟北京之行李峰花了五六万,在山东淄博买的窑炉,雇人拉到北京,都是岱祥帮着给安装的。北京现在太热了。这时间里,“药仙园”山庄老板联系上了岱祥。关于山庄和民俗村、药王谷的设计,“药仙园”那边还是感觉岱祥的路子很正。岱祥就画了些草样。

“如果策划能够行,我会在抚松住到秋天——哈哈,北京宋庄聚集了全国画家,成为中国最大的书画交易市场,现代派的东西非常之多。”

李峰在宋庄将岱祥的那个“老把头泥塑”坐像给卖了。

世君骑车上班琢磨着:可以联系电视台的朋友给岱祥拍摄专题片了。同时,还应再写篇文章:《参乡泥塑奇才张岱祥和他的人参娃娃系列》,需要配饰插图的。

下午,世君刚睡醒,参乡文学的前辈王德富来电话说,想借阅《民间文学集成:抚松故事卷》。世君找到后随即到德富老师家中。

最近,县里收购了两个木雕:黄杨木和黄梨木的“参王木雕”和“老把头木雕”,王德富去帮助鉴定。相关过程情节,德富老师娓娓道来:

早年间,抚松北岗镇的人参大户在南方卖参时,用人参换得了两尊“参王”木雕。类似的木雕,省厅某位文化领导给德富打电话说,他在南方看到了一个黄杨木的“参王”木雕,身子是人参状——拥有木雕的主人是徽商,常年往来与陕西、山西之间:当年的山西有人参。而抚松北岗的木雕主人是位老汉,包产到户时,他以土地为补偿,向生产队要了这两尊木雕。去年他的儿子以1.2万元卖给了“药仙园”,老头又比卖价多出千元价格买回。这次经过德富等人鉴定,文化部门以10万元收购来。初步鉴定,这两尊参王木雕是明末清初的。

拥有木雕的老人还讲说了一段故事:参王找到了老把头,说你们放山人不能再挖人参了。老把头说,参民需要以此为生。参王要老把头答应他三个条件:一是百年以上的人参不挖;二是小的人参莫挖;三是你要矮我三分。老把头答应了。

德富昨天在文化馆看到了馆长办公桌上的“老把头塑像”,连说此像传神,咱们的北山把头祠塑像就应以此为准。世君说,那尊站立扬手翘望的老把头正是岱祥创作的。

雨仍然下个不停。世君沉凝思索在太极拳盘架悟性与人参文化。

太极拳动作都很轻柔舒缓,但是却都呈现出“解锁和为之锁”的智慧结构,且是在一股流线型速度场动静过程中表现出来。所有的动静情势,能够将平素生存生活状态的动静,都融入太极拳结构,且又赋予了神韵化能量——咱们的长白山人参也是如此呀!隐遁的道德神草,循《道德经》微微瞑目,进行道德修身与情势凝聚:这犹若岱祥创作的参娃。

岱祥的参娃,来自长春的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曹保明老师为之感动。

德富老师的生态童话系列中的主人公正是那独具特异功能的长白山参娃,参娃修行这般生命能量的过程,摇曳着一股智慧热情,犹若岱祥的泥塑艺术历程吧——那与隐遁的神草相呼应的,就是“神草”出世的欲望表现,是在失却中感应到感知到的生命肌理么?

岱祥家正在家中临摹书法,看到世君走进来,放下笔,沏上茶,聊天。

刚从“药仙园”回来,那边蚊子小咬太多,岱祥实在受不了,心静不下来。回来写字,静心。

世君说道,自己在去年冬季也是通过临摹书法让心静下来,方能继续写作的。看到岱祥书案上的几本连环画,问是否为了“人参造型”之启发?是的,小时保存的连环画,就剩下这么仅有的几本了。

岱祥说,就是喜欢宣纸,喜欢闻墨香。墨块是在北京严家花园买的。现在很少有研磨写字的了,可岱祥喜欢,说到了北京的老民俗品牌之经营,特有北京文化缘的性格表现。

谈到了“药仙园”的策划:那边对于他的方案,感到造价太高,草稿拿去了;还在考虑之中。“药仙园”那边要到林子里砍圆枣藤子搭简易建筑结构,不想用古朴稳健的门廊石柱飞檐斗拱的造型。岱祥说到了《园冶》中的一些术语。世君将这些术语遂联想在了《红楼梦》中的园林艺术。

又谈及北京的文化感应:太热,找不到创作激情了。李峰来电话说:到现在还没有开张,招了几个人都不行。活计订单已经接了,主要都是些泛泛的“家居吉祥饰物”,泥塑之类的活计瞪眼干不出来。

听得出,岱祥眷恋于浓浓的关东老北风情怀同时,依然惦记着李峰闯北京的艺术梦历程。

“喝茶,喝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我在这方面还是很讲究的——哎呀,一坐上火车,出了山海关,见到了咱们吉林大地的老林子,这里的负离子氧吧是那么的亲切!”世君感觉岱祥的言语风范,犹若《说唐传》中的人物谈及风土人情冷暖,又有些若民国之张恨水笔墨下《啼笑因缘》中的豪情对话所在。

“泥塑,心需要静下来,才能够进入创作激情。”从文化馆长办公桌上拿走的那个“老把头”坐姿泥塑,李峰给卖了3400元。“我需要钱花呀!”到现在,文化馆长光说让他雕塑“老把头”,但是还没有找到他。“我需要有相应的订单,才能静心进入创作呀!”

世君非常理解岱祥说的这般“静心创作”:心态的培养与沉凝,远比进入创作瞬间要花的工夫多得多,这般过程,犹若太极拳修行。

世君将“张岱祥和他的人参娃娃泥塑”文稿投于《吉林日报》,配上“参娃”泥塑的照片,岱祥的照片,还有曹保明老师和岱祥的合影;同时又给曹老师发了一份,求曹老师给推荐到《吉林日报》东北风。世君在信中与曹老师说明发表这篇文稿的意义:岱祥为了儿子的出走,且信息不明,急得都快疯狂了。是否可以通过这篇稿子,得到岱祥儿子的信息。

世君这天临摹着《汉张骞碑》,突然岱祥来电话邀请他,醉意朦胧地罗嗦着:到福旺烧烤店来,邹大师也在!世君将笔记整理出来,骑车出去时,雨又下了起来。似乎是南方的梅雨季节般——长白山夏季的天气就是如此。

在“福旺”店里吃串喝酒的人挺多,挺热闹些。雨下得很密实,若蒙春。世君仍是小口呷着散白,观察着风水大师。岱祥已经醉态十足了,让世君想到了《水浒》中的酒文化及其性情表现。风水大师底气很足,时而严肃,时而泼辣,很圆滑。世君说道:风水是门文化学问。邹大师首肯显得有些感动。

岱祥劝世君吃烧烤,世君要了一盘土豆丝炝拌。邹大师开始忽地忽悠起来了,呼岱祥和世君为“爷”,随即又撤。他骑摩托慢行,要去唱歌。世君陪岱祥走着,不想去唱歌,可又捺不住面子,还想照顾岱祥。

风水大师是个社会人,到了歌场,上楼,找单间。在“福旺”醉酒的岱祥嫌世君太素。在歌场,岱祥就着大音乐歌声,跟着吼起来:“我要让你荤一把!”音乐一停,他就不喊了。进来了四位小姐,大师挑了三位。接着开始唱歌,岱祥一劲地鼓动世君和唱与跳舞。世君坐在沙发上,听着歌曲;看到风水大师不动声色地斜靠在沙发上,喝着啤酒,时而也疯狂般地跟着唱一首。后来世君听这些老歌越发处于感染人的境地,于是抱膀,岱祥一劲地让世君跟着唱,又向小姐说世君的名气。世君起身拿着伞走出歌场,外边小雨刚停,大街上很清爽,与刚才的歌场形成了对比。

室内很繁荣且吵嚷着,而室外是寂静大道——世君有一种沿着河边跑直线的感觉。

从歌场不辞而别走后,世君有一个礼拜没有找岱祥。那天中午,世君骑车上班路过岱祥家巷口,听得院中岱祥的“猛吼与谩骂”。世君停车驻足想细听,但是声音却又没有了。世君骑车走过。

周五下班回父母家,在巷口邂逅了岱祥,闲聊说起:他刚给北京的李峰打电话,那边的电话号换了。这边“药仙园”也给他晾晒起来,不提策划费用,不提下一步的计划;而他从北京带来的钱已经花完。世君说一直不理解李峰为什么接了活计还主动“撵”岱祥回东北。听得出,岱祥对于李峰已经有意见了。这时,风水邹大师骑摩托过来了,因为上个周日的事情,他有些故意夸张地寒暄着。看样子,他又要将岱祥带出去喝酒。

世君想到:岱祥一醉酒就没有了理智,沉溺于酒海,努力想让自己静下来进入创作状态,但是不能够;说到底也是让钱给闹腾的。因为草根朋友的热情酒场相邀,而在更加闹腾的状态中难以进入“泥塑状态”。慷慨激愤中,他也不擅推销与包装自己,更没有中庸之道,只是一味地逍遥放纵,结果所有的艺术圈朋友都在避让中为之叹息。“儒家式的忍耐力”在岱祥身上是看不到的,确然,从事艺术创作的“道家性情中人”往往缺少的就是儒家忍耐元素吧。

世君在单位将岱祥在北京的照片排版打印出,每页标注出“参乡泥塑家张岱祥在北京”,然后骑车去德富老师家:先呈上“药仙园合影”,遂将“岱祥照片”递上给德富老师看,顺便问起北山公园的老把头泥塑。德富老师说已经基本成形了,很没有特色,且祭拜仪式在山上似乎不行了。世君只关心着泥塑作者的人选,绕着话题询问,得知“人参博物馆大楼中的放山系列”泥塑也由外地人来做。德富说这个过程也没有找他,他就没有吱声,看着“岱祥照片”感慨着说:“怀才不遇呀!”让世君再与岱祥聊天时,顺便问问他,若塑“参王”,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钱。

“应该联系电视台给他做个专题片吧。”德富老师说道。

世君骑车去岱祥家。岱祥大哥正在这里,他大哥骑的大二八,比世君骑的还古老,看得出,他大哥是很善良、稳重的性格,也有执拗之处,但绝没有岱祥般那文人式的执拗神情。

岱祥说,刚起来,中午又喝多了。“你看风水大师写的字。”宣纸上笔走龙蛇,世君笑着说:“浪费宣纸呢!”岱祥说,邹大师也是个驴脾气。昨天中午,岱祥的儿子回家了,要钱,说话有些不好听,好像是他妈吩咐的,岱祥火了,扇了儿子一个嘴巴。“都21岁啦,什么不懂。我以为回通化了。去他爷爷那里,老爷子又把我好顿骂!”岱祥说着,又乐了一下,随即又浸于醉酒状态中,看着世君给打印出的照片,哈哈地赏析着,摇晃着。

世君说改日再聊,顺便问起塑像事宜,岱祥蓦地进入严谨判断状态说:“世君,这事要是你张罗的,我一分钱都不要。若说市场价,北山上的塑像是2万,美术院校毕业的小崽子,开口就3万元。可3000元也有干,但是活计就不行了。这分干到什么成色什么火候。按我的熟练程度,最快也得20多天。我若说价格,若一比一的比例,不多要,一万元吧。”世君略问了一下工艺,岱祥说起“仙人洞大庙”的佛像:木桩定型,用的是“棉花泥巴”:“三个老娘们天天地把棉花往那泥巴里踹呀!”

世君边听边想:岱祥详述制作“把头山神”泥塑工艺过程的表达太有个性了,如果我要做人参题材编剧,这番对话一定要融入进来的。

回父母家,世君随即给德富老师打电话,说明了岱祥所说的价格与时间。加了句:“那就麻烦您了。”

德富很沉静:“没什么,我明天去找局长说及此事。”

放下电话,世君就进入太极拳状态盘架与锤炼起来。

下班时分,世君回父母家,路过岱祥家,见岱祥蹲在门口对过,似在等人,遂聊了一会儿。岱祥说,他昨天中午去长白山人参文化博物馆看了——这些天犯了“斜病”,晚上睡不着,什么也不想干。“风水大师”想过来拉板子,也没来。中午看了“人参文化展”,心情开阔些了,因为其中有他的泥塑“人参老把头”。世君听到这里颇觉欣慰,岱祥的作品总算亮相表现了出来。

谈及博物馆中的那两尊参王:“那两个黄花梨木的木雕,一看刀法,就不是咱长白山人的,肯定是关内的商人,买了祭拜的。”

世君问起北京动静。

“不去了。”岱祥站起身摇摇头,说风水大师正好有辆去北京的朋友的车,准备将李峰那边的书籍给捎回来。

“我适应不了那边的节奏。前几天,池北区来了两个人,说是什么局长什么的,要和我谈长白山旅游产品开发事宜。第二天他们又到池南区去了,后来再也没有来找我。”县里的文化人和“企业家”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去年冬季忙活的“人参娃娃”还放在朋友的冷库里。“谁愿意开发,就让谁开发去吧。”岱祥无奈地说着,“这两天就感觉闹得慌,静不下来。”

这一段时间,每次见面,岱祥都这样说着。

金秋,五花山郁郁葱葱了,中国抚松长白山人参节缓缓拉开帷幕,这是参乡抚松第二十一届人参节庆典了。山城广场举办了大型的“精彩中国,魅力抚松”的大型演唱会。潘美辰、杨坤,凤凰传奇等知名歌手都从北京飞到长白山,到山城广场唱歌。

世君上午拜访岱祥,晚上去政府广场看演出。次日晨起,感到很疲乏,想到:参乡小镇因为明星的到来而沸腾起来,尤其是少男少女们。这样的鼎炼于一炉的激情舞台抑扬,使得“摇曳中的长白山人参文化”得到了更加妩媚和灿烂的情景化修辞。

感觉,那场演出若划过星空的一道彩虹,瞬间过去了,就成为“文明生命映像”的惆怅追忆。

那文化潮涌,远远地观望感应感知,随即投入进其中,若在窗口前的观望和随即进入“憧憧往来潮”。文化人往往需要一个舞台表现的界面,同时也希望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这需要有一个“蓄势”过程。岱祥还没有完成蓄势,就因为经济窘困而谈及原创价格,却常常为“小县城”并不重视文化的氛围而伤害屡屡。岱祥缺乏忍耐的性格,却若人参般仍处于民间隐遁状态。世君陪岱祥喝酒喝茶聊天中,每每感觉到此端。

人参文化充溢着祈盼与憧憬的情势,犹若凤凰传奇演唱的那曲《吉祥如意》,那是在祷祝与祈愿中的沉静呐喊。世君思想着:我自己何尝又不是孤寂着笃行呢?我想出书,却没有资金;找赞助,却又没有结果。

某日,世君到岱祥家,看到他已经开始进入“泥塑创作”状态,院子里堆放着木槌和黄泥。

岱祥笑着说,已经渐渐进入创作状态了,先练练手。小方桌上摆放着一壶茶水。世君心想:岱祥摆弄黄泥的那番激情,恐怕理解他的人太少了。

岱祥放下手中的活计,邀请世君进入室内。看到他正泥塑着《红楼梦》人物,根据戴敦邦的人物造型。

因为生计之虑,现在岱祥经常通过邹大师和当地的民间风水先生搞点“风水器物”以维持日子。

泥塑工作室有了这些大观园的姐妹陪伴,感觉一下子增添了许多温情。

岱祥说最近有位信佛的美术界朋友给他介绍了一组活计:松江河有家要供佛堂,想让岱祥塑“三世因果”,价钱谈得不高,岱祥正给做第一组。听得出岱祥想让世君给找些资料,但是没有说出来。世君让岱祥将家里的老影碟机拿到华隆家电城换个新的,到时他将在通化购买的《中国雕刻》光盘送给岱祥。

转眼就进入严冬,“平安夜”来临了——“圣诞文化”随着改革开放和欧美文化之大同,已经渗透到中国百姓生活行为中。世君想到:以一颗平易的心境来感恩周围的朋友、同事和亲人,这就是“圣诞平安果文化”。世君下班回家时,见诸多饭店都爆满,歌厅都已经满员了。世君回父母家路过岱祥那里,看到也有去看岱祥的,敲了半晌门:“三哥,怎么半天才出来啊?”

世君想在“东北论坛:心情日记”上专门开起一个专栏:长白山文化人憧憧往来心情速记。

世君反思着自己:前进中每走一步要选择出重要的和不重要的。我这么痴迷于长白山文化和人参文化,只是“岱祥”的另一个缩影而已。我自己还不如岱祥,他的泥塑能够换来钱,而自己的文章都很难唤回几声回应。

在父母家听父亲讲述“参乡老戏园子琐事”,世君走到院子里望着冬日的蓝天:这天不冷,我能够在室外徘徊着盘架太极。

想到岱祥家去看看了。见大门开着,于是进去,就听见岱祥大喊大叫着,进得室内,见岱祥在炕上坐着,邹大师也在,电视里正放着《三国演义》,“因果报应”的泥塑已经完成,上了色。岱祥已经明显醉了,正在用言语发泄着愤愤不平的牢骚。世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外边饭店有人给送来了菜,是用塑料袋装着的:干豆腐炒小辣椒和狗肉。岱祥只是喝酒,不停地絮叨着,邹大师给倒上。世君也盘坐在炕上,小口啜饮着,没有动筷子。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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