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传记电影
2015-05-30华金香
华金香
传记电影作为一种电影类型,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和深厚的艺术特质。中外许多经典影片都可以归属到传记电影的类型之中,如《林则徐》《周恩来》《梅兰芳》《巴顿将军》《甘地》《林肯》等。传记电影以其独特的历史再现角度,饱满的人物个性重塑以及新颖的美学呈现形式,不但实现了与观众在历史中的对话,而且还丰富并发展了电影艺术的类别。
新世纪以来,中国与世界的交往进一步融合、加深。在全球化语境之下,中国在2002年开始进行对电影的产业化改革,传记电影在改革大潮之中从内容到语言出现了新变化和新发展。在这个重视市场与票房的时代,传记电影的艺术性在不断提高的同时,其商业元素也在被从业者不断挖掘出来。在《孔子》《梅兰芳》等影片的艺术性表达被肯定认可的同时,也开启了“传记大片”的新时代。不仅促进了中国传记片的发展,而且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电影产业化改革的深入,扩大了创作空间和题材范围并培养了一批稳定的观众,整体上提升了整个中国电影的文化气质与人文内涵。
一、中国传记电影的发展不足
长期以来,中国的传记电影一直处在被意识形态所影响的境遇中,传记电影成为主旋律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就明确论述了创作中的“莎士比亚化”和“席勒化”两种差别,而我们以前的传记电影中往往具有“席勒化”的创作弊病。这种情况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首先,受时代风气变革的影响。随着新中国的成立,电影不再被视为特殊的文化商品,而是党的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政治宣传的工具。在新的电影观念下,电影发生了从叙事到影像风格的全方位改变,传记电影自然也不例外,被赋予更多的教育宣讲意义和历史观的政治化表达。
其次,电影从业人员对传记电影认识的不深入。这个原因与上个原因有着因果关系,即在大的电影观念下,具体的创作和操作人员无法突破原有的观念框架,因而对传记电影本体的认识与开掘不能够深入其中,无法触及其最核心的本质部分。
最后,被动的创作欲望和观影心态。限于市场经济改革前计划经济下的电影制片模式,有些传记电影的创作不是主创人员的“有感而发”,而是被动地完成制片厂下达的工作任务。这种没有主观创作冲动和表达欲望的传记影片在观众之中势必会留下“鸡肋”般的体味,进而影响其观看此种影片的心态,无形中削弱了传记电影在观众心目中的整体艺术好感。
传记电影的基本问题在我国的理论界和创作界一直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从而限制了我国传记电影的长足进步。传记电影长期以来被多数人解读为主旋律影片的附属品而不受重视,因而可供借鉴的研究成果不多,专著也相对较少,其中也多为创作者的个人创作总结。多数学术论文则比较侧重对各个时期的传记电影的纵向时间脉络上的梳理和总结,而对独立的历史时期的传记电影的横向剖析和比较相对较少。多数关于传记电影的文章其焦点主要集中在对这一类影片的电影本体艺术性分析上,以及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它对特定时代的观照和对主流话语权的呼应。在理论方面,针对传记片的理论指导较少,有些理论基于传记片本身的特殊性:以真实人物为创作对象,因而更多地探讨则集中在了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上,也就出现了真实与虚构的探讨。近期以来的一些学术论文在对传记电影的研究范围上有所拓宽并有了较为深入和理性的批评,开拓了对这一领域研究的新视野。
从当前的研究来看:首先存在一个概念上的界定问题。《中国大百科书·电影》和《电影艺术词典》等权威电影辞书对于传记电影的界定有一种“因人论片”的思维,而不是电影类型思维。其观点显得过于狭隘,排斥了普通人、历史上的复杂人物甚至反面人物成为“传记片”的可能。随着现代社会民主化进程,有些论文在研究新世纪中国传记电影时所涉及到的电影文本,明显将某些当下极具商业特性的“类传记片”包含其中,从严格意义上说,已经超出了传统意义上对传记电影的界定范围。因而研究新世纪传记片,对其作出明确的定义上的答复和规范,是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二、新世纪中国传记电影的新发展
2012、2013年的奥斯卡优秀作品中就有多部传记电影:《铁娘子》《我和梦露的一周》《林肯》《国王的演讲》等。由此可见,在当下的全球电影环境中,传记电影仍有一定的艺术竞争力,关键是如何挖掘它。可喜的是,新世纪的中国传记电影已获得了相当的发展,这集中体现在:
1.由“薄”变“厚”——多层面的刻画与表达
纵观中国电影百年历史,无论“十七年”还是八九十年代,各个时期的传记电影大都忙于表面肤浅的史事陈述和表达,使得整个中国传记电影风貌展现出一种过于“薄”的景象。靠史事罗列累计起来的影像少了人物和情节的支撑,未免单薄了许多,与同时期好莱坞经典传记片比较来看,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新世纪以来,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结合得更加完美,传记电影不仅可以表现深刻的人物内心世界,还可以进行独特的精神层面的传达,而非片面刻板的心理和精神刻画。独特而全面的心理层面表现,使得影片由原来的“薄”逐渐变为现在的“厚”。
进入新世纪后,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田壮壮相继拍摄了具有不同风格的人物传记电影——《梅兰芳》《吴清源》,两位当代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用摄影机为中国传记电影的发展作出了新的尝试。有学者把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分为四个心理和精神上的层面:“从业前的精神秘密;个人奋斗的创造力量与野心;爱情之于孤独内心的强调;民族大义作为“超我”的至高地位。”①多层面、多角度、多方位地重构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艺术大师梅兰芳:熟悉的是梅大师的生平事迹,陌生的是生平事迹背后的精神心理成长史。影片开始时就设定“纸枷锁”这一重要道具,导演在影片中给少年梅兰芳戴上了“纸枷锁”,在影片外给观众也带上了精神的“纸枷锁”。观众跟着主人公在120分钟的时间里随着事件的展开而一同经历一段陌生的精神心理旅程,于结束时就水到渠成的体会到了大师的之所以伟大和不朽。历史原本很“薄”,在史书上也仅有几页纸的篇幅,但通过影像的延伸,“在传记电影中展现传主的精神成长历程,揭示和暗示人物的深层意识,完成多层面的真正立体化人物的塑造,凸显传记电影的丰厚与积淀”②对于传记电影而言,这是他们走进观众内心的第一步。
2.去“神”立“人”——个体性的开掘与凸显
六七十年代,电影的“意识形态批评”逐渐兴起,著名杂志《电影手册》1969年发表的《约翰·福特的<青年林肯>》成为意识形态批评的经典论文。《约翰·福特的<青年林肯>》一文提出了一个通过影片与美国意识形态的关系去看经典好莱坞电影的新方法,成为意识形态电影批评的范本:“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原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控制美国社会经济命脉的商业资本与好莱坞制片厂体系都以体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为己任,所以在总统大选年的1940年,制作《青年林肯》就含有以历史人物来为共和党(代表资本家利益)助威的明确意图。而该片的情节设计、人物设置和主题内涵都围绕着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和为共和党代表人物造神来展开。林肯不但成为政治(法律)的神明,而且成为道德(性的自律)的化身。”③
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形式,其自身就具有着意识形态作用和宣传工具的属性。因而革命导师列宁曾说过:在一切艺术中,电影对我们最重要。意识形态批评理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从而开辟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电影解析之路,巧合的是,这些理论家正是以一部传记电影——《少年林肯》来作为这个理论的第一块试验田的。由此不难看出,中外传记电影都会受意识形态的影响,但是正确处理与恰当运用将是区分这类影片是经典还是平庸的试金石。我国以前的传记电影创作是和意识形态话语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个人的意志被淹没在历史的总体性的意志中,对于行为动机的把握缺乏个体性思考,而是具有阶级性的“胁迫感”。这种艺术感觉恐怕与当时的时代背景——“集体利益高于一切”有很大关系,因而所有的艺术作品都要高举“集体大于个体”的旗帜。新世纪的传记电影做出了新的艺术探索,努力将宏观的集体叙事和微观的个体表达结合,注重了共性和个性的统一,在典型环境中塑造真实的典型人物并突出典型的人物性格。霍建起导演的《秋之白华》是一部唯美的人物传记片,它的唯美之处就在于以往歌颂革命家爱情的传记电影大多是把爱情的动机基于时代和使命,如《相伴永远》。而《秋》这部影片在时代大背景之余又酝酿出了个人小情感。突破传统革命家一身正气的固有模式,弱化传统影像意识形态的生硬灌输,而是把“神”一般的革命家通过个人情感之路走下神坛,与观众一道,成为最平常而不平凡的普通人。虽然有时个体的性格表现仍旧“胁迫”于主流的表达范畴,但是个人理想和意志得到凸显,使影片中少了一些片面的“神”,多了许多丰满的“人”,从而为人承载历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立足市场——商业化的拓展与探索
自2002年开始的电影产业化改革,为中国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电影成为时尚文化消费品,市场和票房成为衡量影片的重要因素之一。正如某些学者指出:“政治主旋律娱乐化及类型拓展,成为90年代以来电影演变的最重要现象之一”。④面对商业大潮,传记电影只有突破自身固有模式和传统艺术观念,才能在汹涌的商业大潮中立于不败之地,才能使中国的传记电影乃至整个中国电影产业获得可持续的健康发展。受商业市场的影响,新世纪传记电影中也出现了一些商业元素,如《第一大总统》中的主演是偶像派明星韩庚、田亮,《秋之白华》中瞿秋白的扮演者则是因《山楂树之恋》而被人熟知的窦骁。这种类似于《建国大业》式的“历史+明星”的制片方式当然有利有弊,但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拓展传记电影的市场份额。从这种角度看,也不失为传记电影在商业化市场氛围中的一种发展策略。
明星制是好莱坞制片制度的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明星也就意味着市场和观众,许多制片厂把明星视为票房和成功的保证。面对逐渐转轨于市场经济的中国电影产业,明星的重要性与日俱增,受此影响中国传记电影的传记商业大片时代由《孔子》拉开了序幕。大陆影片聘用港台明星饰演主角并不少见,这种现象在2003年“港片北上”之后更是屡见不鲜。但是在一向比较谨严的传记片创作中,港台明星担当传主一角,《孔子》却是第一次。“《孔子》一方面借助于‘国学热吸引眼球,另一方面使用巧妙的宣传策略,充分利用网络媒体的优势,公映前推出官方网站吊足大众口味。不但制作商业化,放映更加紧贴市场,《孔子》选择贺岁片档期,证明了曾经背上骂名的主旋律传记片同样可以叫好又叫座”。⑤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也是主旋律电影与市场商业化结合的有力验证:通过对影片在消费层面的宣传发行,进而对其进行娱乐和艺术的分解重构,从而实现对主旋律影片娱乐市场化的转变。从商业角度分析这部电影,无论是实力雄厚的中影集团、著名导演陈凯歌和作家严歌苓以及梅葆玖的加盟,还是章子怡及黎明、孙红雷等知名演员的倾情演出无不构成了宣传电影最好的噱头。对于有“家国天下”情怀的陈凯歌导演来说,以艺术家传记电影的类型去面对市场,无疑是名利双收的不二选择。
三、结语
宏观来看,新世纪以来的中国传记电影不但在“量”上有了广泛的拓展,而且在“质”上有了更加深入的开掘。纵向比较看,较“十七年”和八九十年代的同类影片有了明显的电影化的改变;横向比较看,虽与同时期好莱坞和其他国家的传记电影仍有不小差距,但可喜的是这一差距正慢慢缩小,而且,中国电影人正走在探索和学习的路上。在当前全球化的语境中,中国电影从业者不但要推动传记电影继续向着新的方向迈进,还应把传记电影放置在更大的文艺生态环境中。在突出东方文化特色的同时,积极寻找多元的发展新方向,使传记电影真正具备大众文化和商业文化的形态特征,适应新的电影文化发展要求和市场竞争力,以期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完善。传记电影是讲诉关于“人”的电影,新世纪以来的中国传记电影正努力用一部部的作品去拼贴这个一撇一捺的汉字。相信它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用自身的艺术实力来证明中国传记电影的绚丽精彩,用全民族的艺术热情来书写属于中国电影的辉煌未来!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