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绘画的一座新高峰
2015-05-30方鹤影
方鹤影
在中国绘画史上,这块古称新安、徽州,眼下名为黄山市的土地,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重镇。而在这片峰峦起伏的神奇的土地上,鲍黎健(号山越道人)以其难得一见的才情和艺术表现,成为新安绘画历史一座新的高峰。
一
新安绘画历史悠久,名家辈出,异彩纷呈。鲍黎健是出在当下的一位成就卓著的书画艺术家,应该在认真品读和鉴赏的基础上,对其在新安绘画史上应有的地位大胆给予确定。鲍黎健的艺术造诣已经升至一个般人不能企及的位置,称赞他书法、绘画、诗文无所不能,山水、花卉、人物无所不精,不但不算过誉,而且还十分精当。如果以此标准关照整个新安画坛,不仅在眼下很难找到出其右者,即便在文风昌盛的古代,可与相俦者也不多见。他的行草书行云流水,且古拙朴茂;婀娜多姿,却自然天成,深得文人书法尚意精髓。题画诗文,则情到笔到,雅俗皆宜,图文相偕,意趣盎然,给人美的享受。
当然,鲍黎健在新安绘画史上占一席之地是凭其气韵生动的写意绘画,尤其是他卓尔不凡的写意花鸟画。也许鲍氏在内心把山水看得更重,其所拟润格便略高于花鸟,而作为旁观者的笔者却认为,鲍氏山水在笔墨上诚然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和水平,但即便他沿着黄宾虹开辟的“点染积墨”之路攀上了一个令人艳羡的高度,却依然深深笼罩在大师巨大的阴影之下。鲍黎健生长于练江岸边,对面山上即是“新安画派”宗师弘仁的长眠之地,与宾虹故里也只隔几里之遥,得天独厚的优越环境使他受益匪浅。但是,艺术史只青昧那些真正具有开拓意义的首创者,不惜以浓墨重彩赞颂其丰功伟绩,对追随之流的记述却总是惜墨如金、点到为止。李可染的一句诤言值得借鉴“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鲍黎健在黄宾虹的世界已经进入颇深,我希望早日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并渐次形成自己的面目。鲍画人物以草书笔意入画,不求形似却意态毕肖,笔墨简净而神完气足,不论仕女隐士或佛道人物,皆能传神写照,足见作者笔墨造型能力非同般。《广陵散》一作脸部刻画细致传神,余则粗笔勾勒,疏密有致,是其人物画中的佳作。可惜此类作品数量不多,个别作品甚至仿佛只是从山水画上裁下的一角,缺乏完整的构思,所以显得单薄了。自唐以至近现代,新安画坛涌现出一大批卓然而立的画家,山水一块的成绩尤其骄人,“海阳四家”开创了“新安画派”影响巨大,黄宾虹更是集中国山水画笔墨技艺之大成,是举世公认的不可逾越的山水画大师。人物方面也有过辉煌的表现,明代丁云鹏被认为是继仇英之后最著名的人物画家,在明末与陈洪绶、崔子忠势成鼎足,代表了当时人物画的最高水平。面对历史上的山水和人物画大师,鲍黎健自感很难再有令人满意的建树,但仍不放弃对他们的追随,他仔细研究他们的精品力作,心慕手追,同时放眼整个中国花鸟画发展史,将不同流派的所有代表性画家的传世之作,悉心揣摩,多少年不曾间断,目的是为冲刺自己心中的目标,备下足够厚实的养料。
在这里我要说鲍黎健是幸运的。新安画坛的三座高峰,“山水”已被渐江和黄宾虹稳稳占据,牢不可破:“人物”也已经有先贤捷足先登、先入为主,若想取而代之,非另辟蹊径不可。如今尚留下“花鸟”一峰,如黄山的莲花峰静静矗立于云海之中,围绕山脚或腰际攀援徘徊的身影若隐若现,却一直无人最后登顶,以此受到来自四方的礼赞。我感觉,这似乎就为等待鲍黎健的到来。其实,历史上的画家如孙逸等,都有花卉作品传世,黄宾虹也有若干十分清新雅致的花卉佳作,但他们似乎都无意在此过多用心耗力,因此作品的尺幅和数量都极为有限,因而没有形成足够的规模,影响自然不大。余者更不足与论。鲍黎健于这一方天地劳心最勤、用力最多,而且天随人愿,终致成就大器,这是鲍氏个人的幸事,也是新安画坛的幸事。
花鸟约占鲍黎健全部创作的七成左右,所画内容十分丰富,传统经典题材他一直坚守,且偶出新意,先人笔下难得谋面而家乡山间地头和邻居小院却时或遇见的奇花异草、野禽山鱼,他投以更大的热情。齐白石说画花卉必须有虫鸟陪衬才更生动,在鲍黎健这里,虫鸟并不只是充当陪角。数十种可爱的花卉蔬果、畜鸟虫鱼汇聚笔端,以花为主时,呈现出一种优雅含蓄的美;鸟当主角时,画面则更显灵动而有机趣。他似乎对牡丹和紫藤花格外钟情,画牡丹富贵而透着雅气,写紫藤清丽却活色生香。鲍黎健花鸟作品形式不拘一格,小幅以玲珑雅致取胜,大件以雍容华美示人,其非常擅长的四条或六条屏,构思大气,墨彩秀雅,宛若多个声部组成的锦绣华章,尤其动人心魄。由于功底深厚,手法全面,所以能做到重彩与水墨交替使用,重彩构图厚实,设色大胆而果断,明艳照人,却沉着不浮;水墨大多为简笔大写,虚实浓淡相生,内含万千气象。而不论重彩还是水墨,也不论小幅还是大件,都会通过一种十分放松的笔致从容写来,水、墨、色自然融洽,气、韵、味全面呈现,富有抒情色彩。多年追随黄宾虹的艺术道路,使其对笔墨有深刻而独到的领悟,行草书的使转运笔更是娴熟老到,有此二者做基础,同时尽可能吸收消化恽南田的潇洒秀逸、徐文长的狂放淋漓和任伯年的明快温馨等多种风格,将其化为自己的风骨血肉,最后以“任天机外行,似兴酣落笔,物我两忘,工拙不暇计”(吴昌硕语)付诸行动,终于形成一种笔墨放纵洒脱,设色明净淡雅,既沉着蕴藉,又逸气湍飞,兼工带写、以写为主的富于自己特色的花鸟画面貌。
“白石风骨,笔不谢之也。”一幅《牵牛花》上的题签,显现了鲍黎健对自身功力的自信和自负,透露了挑战巅峰的沉雄底气。他还将一首气魄豪强的唐诗书于自己所作的牡丹图上:“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志存“无双”“第一”已表露无遗。鲍黎健以其出类拔萃的艺术创造备受业界同行瞩目,国内书画界赏家多人撰文介绍,权威媒体慕名前往采访,拿出可观的版面和时间郑重报道,于全国多个城市举办的个人作品展受到各方面推崇,登门索画者纷至沓来。已然成为当代花鸟名家的鲍黎健,顺利跻身新安画坛绘画大家的行列。因为鲍黎健,新安绘画在各个门类都有了全行业一流的绘画艺术家。
二
行文至此,对于一般书画家可以打住了,但是对鲍黎健不行。我认为鲍在当下的出现,已不只是一个书画家,而是已经成为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为此,有必要再作两点阐述。
其一,鲍黎健所以能成为新安绘画史一座新的高峰,既有赖于他本人难得的卓越才情,又得利于开放时代赋予他更加广阔的抱负情怀,而这正好构成一个答案的两个方面。鲍黎健天纵俊才,坐而论道时口吐莲花,挥笔书写又能笔走龙蛇,其经纶满腹,才薄云天可窥一斑。这是内在的原因,外在原因是人伦环境的巨大变迁。如果要用简单几句话区别山水和花鸟两者不同的个性气质,我品味和感受到的是,山水画庄重大雅,比较强调理性沉思,注重哲理的感悟:而花鸟画灵秀俊逸,比较突出张扬感性,重视情感的抒发。山水画家营造一片天地,然后把心安放于此:花鸟画家却找来一片羽毛,让心随之飘游云天之外。新安徽州自古有“东南邹鲁”“程朱阕里”的美誉,受浓郁的儒家文化熏陶浸染,这里的人世代尊崇中庸之道,信守传统礼仪,思想圆融保守,感情矜持内敛,表现在艺术上就是山水画长期发达,举世点赞,花鸟画却未见有大的建树。上世纪末国门大开,各种思潮如潮水般涌入,古老而封闭的新安徽州,迎来了不可抗拒的震动和激荡,思维方式及思想观念发生“千年未有之变局”,表现自我和张扬个性成了习俗新潮,逐渐与上海及江浙一带很早接受西方文化的城市看齐。时代为新安花乌画崛起提供了必要的气候,鲍黎健个性鲜明的花鸟画应时而出、惊艳问世,如同水到渠成,又像是奇迹诞生,这似乎是以一种十分别致的方式诉诸世人:压抑太久、过于含蓄的古老徽州,终于迎来绽放的天,一个盛开的徽州正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醉人芬芳。博大精深却显得有些沉重的徽州文化,将因为这一抹鲜丽亮色的照入,而焕发新的朝气,更加富有魅力。
其二,鲍黎健作品深深吸引人们的不仅是功笔墨功夫与设色技巧,还有渐已式微的文人书画投射出来的永恒魅力。欣赏其精品佳作,恍惚有一种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海上书画名流不期而遇的奇妙感觉。鲍氏传统学养深厚,为人作画皆有古风。他每幅画都有生趣盎然的题款,其中不乏创作格言,记录其30余年“托之纸墨”“磨镜自鉴”(引自鲍氏自叙)的心得体会和心路历程,这是对石涛、黄宾虹等众多前辈传统的继承。另部分更加多姿多彩。随机生发的即兴题识,叙事状物系于本真,论理言情皆由心出;言辞中东西方不同韵致相融互见,儒释道各家妙悟相映生辉:信笔立就,恣肆激越,实如鲍氏自叙所言:“纵笔舌以适心,寡世接而裕暇”。鲍黎健题款与画作一气呵成,语言隽永,为画作大添神采。如果说欣赏他的画作可以感受他的才情和功力,悉心品读其题款,则可以了解他的学识和修养,视野和胸怀,可以睹一个在当下观念世界沧海横流时,依然坚持独立人格的“孤介块守”(鲍氏自喻)的真文人全貌。近些年来,传统文化出现严重衰退,中国画的传统味儿日渐稀薄,圈内能画又能书者,十不过二三:能画能书且工诗文者,就更是凤毛麟角了。新安徽州这方灵秀水土,自明清至民国,文风鼎盛,擅丹青者大都诗书画皆能,如今拥有各类会员证的画家达数百之众,然看遍各种由头及规模的展览,书画皆精且有尚好题识的展品寥若星辰,几近稀罕之物,题款几乎色是标题加时间加人名,或是抄录前人的片言只语了事。在不该落穷款的时候依然只落个穷款,只能说明眼下画家的“画外功夫”真的是有些穷了。唯其如此,鲍黎健尤其珍贵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