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俺老孙“福建制造”?

2015-05-30林梅琴

福建人 2015年6期
关键词:唐三藏福建人猿猴

林梅琴

悟空家喻户晓,不过把他当神一样供起来崇拜的,除了福建人之外并不太多。福建人认为孙悟空是“福建制造”,在八闽大地上建起了一座座齐天大圣庙供奉他,一些闽人还把这种信仰带到了台湾、香港以及东南亚。

如果这些还不算什么,那么听到在闽北顺昌,一座外八字形全石构的建筑被认为是孙悟空墓地的消息,你一定会惊掉下巴,大喊一句:“天了喽,《西游记》里不是说孙悟空把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吗?成了斗战胜佛的他怎么还会死呢?”

更劲爆的还在后头:按照福建民间的说法,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还有兄弟嘞!

你以为你很了解孙悟空这只猴子吗?先补补课吧!

孙悟空不全是吴承恩制造

话说从头,根据吴承恩的《西游记》记述,孙悟空是傲来国花果山的一块石头变的,后来随了唐三藏前往西天取经。这样的说法等于说他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有讲等于没讲。咱们要弄明白他的身世由头,还得按照文学研究的方法。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开了个头,认为孙悟空应当来自中国民间传说,是唐朝李公佐小说里的怪兽。

而胡适则认为孙悟空是从淮涡水神无支祁演变而来。他说:“我总疑心这个神通广大的猴子不是国货,乃是一件从印度进口的。也许连无支祁的神话也是受了印度影响而仿造的。”据他研究,最古老的印度史诗《罗摩衍那》里有一只神猴哈奴曼,是孙悟空的原型。

虽然这两位大神级学者各执一词,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孙悟空并非吴承恩的凭空想象,而是有艺术原型的。事实上,《西游记》的创作正是取材于《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和各种民间传说。

引用了不少福建方言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有这样一幕:某年某月某日大中午,唐三藏法师和徒弟一行六人来到了一个国家,这时候有个白衣秀才出现了,他向三藏法师作揖:“万福,万福,你这是要去哪里呦,难不成是去西天取经呦?”

三藏法师一听,忙合掌回道:“还真是。”

秀才又说了:“和尚你不知道了吧,你前生已经去了两回,都在半路上遇了难,这回要是去了,可是千死万死的事。”

嘿,吓唬谁呢,三藏法师问:“你咋知道?”

秀才说:“我不是别人,我是那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的猕猴王,我这回来,就是帮你取经来了。这一去百万程途,要经过三十六个国家,有的罪受喽。”

三藏法师听完,忙回答说:“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三世有缘的事了。东土众生,获大利益。”当下就改称秀才为猴行者。

看到这里,估计有人要急了,说来说去,孙悟空到底和福建有半毛钱关系啊?别急,好戏这就要来了。

在福建顺昌县岚下乡黄墩村的“通天亭”神龛内,还真有个猴行者“白衣秀才”的木雕神像。

据顺昌县博物馆馆长王益民介绍,这座“通天亭”建于明清时期,虽然木雕神像的年代还不能确定,不过它和当今国内发现最早的相关文献记载一致,非常难得。

而最早出现猴行者的文献,则是宋代福州张僧的《游宦纪闻》。再晚一些,南宋时莆田人刘克庄也写过《释志六言》记述猴行者和唐三藏的关系。

再说说开头提到的墓地那茬儿。

宝山是武夷山的一个支脉,位于顺昌境内,山上有个双圣庙。它之所以叫“双圣”,是因为庙内供奉了齐天大圣、通天大圣两位“大圣”的供像。就在这座庙里,考古人员发现了他们的合葬神墓。

大家都知道齐天大圣是孙悟空的封号,而通天大圣估计就没多少人听过了。

其实在《西游记》小说刊印之前的宋代、元代,就有了与之相似故事架构的杂剧、平话等文学创作了。据福建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徐晓望推断,南宋福建永福县人张圣君正是《西游记》平话的主要作者。

而在元末明初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里,有这样一段自白:“小圣弟兄姊妹五人,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祗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说这话的,就是通天大圣了。

这位通天大圣后来偷盗王母仙桃、仙衣,被托塔天王李靖拿下,经观音菩萨度化后压在了花果山下,唐三藏取经经过此地,收了这位徒弟,给他取了个法名孙悟空。

由此看来,在吴承恩的《西游记》成书前,神通广大的孙猴子竟然还不止一个,而双圣庙里的两位大圣,可都比吴承恩小说中的孙悟空要来得早。

1980年,日本北海道大学的中野美代子教授根据宋代闽文献里的记录和一些实地证据,提出了孙悟空护送唐三藏西行取经的传说源于福建的观点。这说法一提出,便在学界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看到这里,估计有人心里要犯嘀咕了:究竟是先有书里的大圣,再有大圣文化,还是先有大圣文化,再有书里的大圣呢?说不定是因为大圣爷的形象深入人心,才有这些遗迹的呢?

当然,这种可能我们并不排除,要以此证明孙悟空就是福建制造,未免还太牵强了些。不过都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西游记》也不例外,这唐三藏可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至于孙悟空与福建的渊源,恐怕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凡事要追本溯源,不如先来了解一下福建的猿猴文化吧!

猴子、神仙,傻傻分不清楚

在闽东,宁德、福安等地的百姓,至今称猴子为“师父”,一点儿都不敢冒犯;霞浦人则尊称白猿为“白将军”……这些风俗已流传了千百年。

为什么福建人会对猿猴如此敬畏呢?

福建是个多山的地方,除了东南方是茫茫大海外,西北方武夷山脉连绵起伏,西南方是博平岭山脉,东北则是太姥山脉,这给猿猴的生长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些猿猴活得自由自在,在山里闲得没事干就知道吃吃吃。吃完了野果,它们又盯上了人类种植的食材,才不管你汗滴禾下土有多辛苦,肚子饿了便大快朵颐。

嘿,不问自取是为偷。人类忍无可忍便开始打杀这些猿猴,结果这些猴子,也对人类采取了打击报复的态度。《三山志》里记载,晋朝前的闽中地区,“有猴数百,集古田杉林中,里人欲伐木杀之,中一老猴,忽跃去紧邻一家,纵火焚屋,里人惧亟救火,于是群猴脱走……”用泼猴来形容它们,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古时,福建与文明开化的中原之间被重重大山阻隔,当地人思想上便有些愚昧落后,于是做出了一些如今看来很可笑的事。就拿这猿猴来说,虽然“人皆患之”,福建先民却不是想着怎么去征服它们,反而把它们当做神明来崇拜。这一点,从秦汉以前的闽越族人“好巫尚鬼”就可以看得出来,闽这个字里的虫,就是出于对蛇的图腾崇拜。

不过福建先民对猿猴的崇拜,与图腾崇拜又有所不同。有学者把民间信仰神灵分为善神、恶神、乖戾神,按照这种分类,福建人对猿猴的崇拜,有个从恶神向乖戾神转变的过程。

先来说说恶神。

顾名思义,恶神就是不好的神,瘟神就是其中一个典型。这里不得不再黑古人一把,由于没文化不懂科学,他们把瘟疫当成是瘟神、疫鬼的杰作,也可怜他们没有良好的医疗条件,走投无路之下便有了“信奉瘟神,瘟神便会减轻病情,甚至免除疾病”的想法。

对猿猴的崇拜,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估计当时人们就是这么想的:猴子猴子你厉害,我怕了你还不成吗?

要说这些泼猴,还不只是上面说到的破坏庄稼这点可恶。《闽都别记》里记载了一只名叫“丹霞大圣”的猿,这家伙除了危害乡里,还会强抢民女,好在后来被陈靖姑收服了,成为她座下的副神。

再有宋代洪迈的《夷坚志》里记载,猴王散布瘟疫,带来疾病。《乌石山志》中提到的五帝信仰,也都是瘟神,其中的刘帝,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猴精。

想想古人也真是可怜,没法子对付猿猴,只能走些旁门左道。据《福州猴王神记》所述,由于永福寺的猴王会带来疾病,乡民们只好以祭祀猴王的办法来解除灾祸。祭血不行就招巫觋作法,再不行就鸣锣吹角,总之是把能用的招都用上了。

和许多民间传说的产生类似,随着时间推移,被披上神秘色彩的猿猴也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出于对猿猴的未知,人们将平日里的一些遭遇加以联想,在口耳相传间添油加醋,从而衍生出了一系列脑洞大开的故事。最后这些故事由口头传说转化成了文学文本,流传了下来。

福建的大圣文化,无疑就是个生活作用于文学,文学又影响生活的过程。不信,你往下看。

管他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神魔小说的巅峰之作——《西游记》诞生于明中晚期。凭借曲折离奇的故事和通俗的语言,这本书一问世就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而明清时期,福建建阳的坊刻,放眼全国可是数一数二,特别是在没版权又来钱快的通俗小说的刊印上,数量堪称翘楚。这样的出版环境,自然为《西游记》的传播提供了温床。

印刷出版业的兴盛带火了一系列周边产业,福建一些说唱艺人借鉴通俗小说的表现手法,由“说话”向“说书”转型。明中期后出现在闽北、闽中地区的大腔傀儡戏就是一个代表。

《西游记》在当时的火热程度,就不难想象了。

有句话叫爱屋及乌。福建人自从知道《西游记》的故事后,就对书中好棒好厉害的孙悟空爱得不行。这不,他们把原来对猿猴的信仰也来了个移花接木,大大意淫了一番,不仅改变了心目中对猿猴的恶神印象,还将一些猴王庙改成了齐天大圣庙,相信孙悟空这只猴子会给他们带来好运。

此后,齐天大圣庙便在八闽大地上纷纷立起,尤其是闽东、闽西、闽北一带。后来这种信仰还被带到了紧邻福建的台湾省,又渐渐传到海外。

把孙悟空当做信仰,即使在过去,也是一件奇事。清代李家瑞的《停云阁诗话》里就说了:“闽人信神,甚于吴楚,其最骇人听闻者,莫如齐天大圣殿之祀孙悟空,自省会至各郡皆盛建饲庙。”也有人把这当做是福州三大可笑事之一。

清代褚人获的《坚瓠余集》,详细记载了福州人在家堂中供奉孙悟空,建齐天大圣庙的事,还描绘了每年四五月份迎神时锣鼓喧天、市民们奔走若狂的热闹景象。在当时,齐天大圣庙的香火相当旺盛,更随之出现了许多齐天大圣乩童。

自《西游记》诞生以后,福建原有的猿猴信仰开始由恶神向乖戾神转型。就拿福州华林坊的齐天大圣庙来说,在明清两代,这儿的不远处就是个贡院,是过去读书人乡试的地方。人们认为齐天大圣能保佑考生高中,是贡院考试的“监临”。

《西游记》里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在老百姓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在变成民间信仰后,人们还赋予了他许多新的技能。除了上面提到了保佑科举考试、守护平安,他还具备了财神爷的本事,能够带来财运。

不过,人们觉得这只猴子很有个性,需要小心伺候,要是有所轻慢,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聊斋志异》里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个名叫许盛的商人和哥哥来福建做生意,可惜货物一直没买全。有人告诉他们,大圣最灵验,不如去拜拜好了。许盛不知这大圣是何方神圣,就跟着哥哥去了。结果到了庙里,看到一个猴头人身的雕像,才知道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心想,这福建人还真是鄙陋无知,竟然信奉起这虚构的人物来了,于是就偷偷溜走了。原本这也就算了,谁知回到旅店后,许盛还对孙悟空直呼其名,大为不敬。结果这天夜里,他就发起病来,人家劝他去大圣庙祷告,他也不去。不久后,他哥哥也病了,吃了药都不管用,竟一命呜呼。

许盛这才知道厉害,忙去大圣庙祷告,表示诚心悔过。几番周折后,他救回了哥哥,还得了大圣的赏钱。

都说《聊斋志异》是蒲松龄收集民间传说后的二次创作,从这个角度看,福建人信仰孙悟空在当时确实是有一定普遍性的。

这边百姓信仰得热火朝天,那边“英明神武”的官府为了整顿民风,下了指令:这风俗实在太怪诞了,应该把齐天大圣庙当做“淫祠”给取缔掉。

明末清初,才子尤侗就在《艮斋杂说》里写道:“无论《西游记》子虚乌有,岂水帘洞在闽粤间?风俗怪诞如此,而不以淫祠毁,则杜伍髭须相公固无怪也。”

这也真是多管闲事,人家爱信什么信什么,干卿何事!

别人爱信不信,反正福建人是信了

自从孙悟空被当做神明信仰后,福建人便将他彻底人格化了。明明是个虚构的形象,也有了诞辰日,这诞辰日不同的地方还不一样。

每年到了日子,善男信女们便为大圣爷庆生,有请戏班唱戏酬神的,有请道士念经的,也有摆宴席的。另外在农历正月十五前后,一些信仰孙悟空的地方,还会举办游神活动,时间短的一天,长的甚至达半个月以上。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齐天大圣已经不单纯是《西游记》里那只保护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的猴子了。

举个例子。符箓一向是巫觋或道士用来驱鬼治病的秘密文书,可孙悟空这只佛教系统里的猴子,也被赋予了制作符箓的技能。当然,这制作的过程自是有人代劳的了。

不仅如此,在《西游记》流传开来以后,人们还给孙悟空附会了许多新的传说。“闽安齐天大圣争风头”的故事就是其中一个。

过去福州闽安镇有54个境(这“境”相当于咱们现在的某某街道、某某小区,是个基层组织),人们认为每个境都有一个神明,到了元宵节这天,都要迎到镇中心的三叉街。

问题来了。路就这么大,各境的神明来去时免不了会有碰头的可能,按理说小的让大的,不过大家都认为自家的神大,谁让谁就成了问题。

有一年不巧,城隍顶的城隍爷和桥头的齐天大圣碰上了。双方信众争执不下,最后被协台大人一句话定了乾坤,要让城隍爷先行。

刚好这天齐天大圣云游到此,知道了这事,气得眼睛里喷出火来:俺老孙还不如你一个小城隍?!他大喝一声,城隍爷吓跑了,协台大人不用说也是手到擒来。这以后,哪里还有人敢抢大圣爷的道?

这样的性格,倒是延续了《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做派,可见当时他的这一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

猜你喜欢

唐三藏福建人猿猴
福建老板爱在非洲开超市
为啥非洲超市长满了福建老板
动机比能力重要
动机比能力重要
猿猴和两个人
动物的“叫”各不同
PRIDE IN PREJUDICE
白猿、仙桃与度脱——队戏《猿猴脱甲》的传说情境与功能阐释
大唐三藏聖敎序并心經
高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