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画一棵树

傅佩荣

法国著名画家塞尚曾花了一年的时间画一棵树。有人问他为什么一棵树要画一年，他回答，树在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有不一样的姿态、不一样的神采。如果不先观察一年，怎么会知道它真实的生命是什么样子？

塞尚画的树的确和一般的树不一样，这棵树有神经、有血管，以及各种生命的结构，甚至连根都可以看到。虽然看起来树干不像树干、树叶不像树叶，但是它却能让人感觉到这棵树的活泼生命——在春天欣赏这幅画，会觉得它就像春天的树木，充满朝气;在夏天观看，则会觉得这棵树在盛夏中，恣意伸展;秋天和冬天亦各有风采。换言之，这幅画把树的整个生命完全展现了出来。

在艺术家的眼中，宇宙万物都有生命，树木本身不只是由人所定义的概念，而是指树木的生命。

我曾经在德国南部一个小镇住过四个月。这个小镇只有三万人，但是基本的文化设施一应俱全，不但有图书馆、美术馆，还有演奏厅和一座大教堂。

一次，美术馆推出一个展览，主题是《树木》。我好奇地进去参观。按照指示，一进门我就戴上耳机，然后按照箭头，环绕展场中央的树走了一圈。结果我发现，随着我走在不同地方，跟树木形成不同角度，耳中就会传来各种不同的声音。绕完一圈回到原点，我感觉到树木好像会说话、会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从此以后，无论在何处，我看到任何树木都会感觉它有情感，会与人沟通。换言之，通过一次次欣赏艺术的过程，我打开了眼界，对树木的了解深入了许多。

这就是艺术家伟大的地方，在他们眼里，万物都充满生命。他们能触碰到真实的物体，然后将物我融合，达到彼此相忘的境界，并且通过艺术创作将此境界展现出来。

（摘自《爱你》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