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中的荒诞爱情
2015-05-30刘婧
刘婧
“我想讲述一种人们可以将之珍藏心头并保持终生的爱情”——马尔克斯
正如哥伦比亚著名文学评论家安东尼奥·卡瓦耶罗所说,马尔克斯在他认为自己最好的作品——《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向我们“展示了所有爱情的可能性,所有爱情的方式”,它“充满了啼哭、叹息、渴望、挫折、不幸、欢乐和极度兴奋”。小说涉言不多,却将爱情的诸般特点全方位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也许所谓大师,就在于此。而他笔下的男主人公阿里萨,这位因窗前的惊鸿一瞥而等待半个世纪的可怜人,也代表着诸多对爱情的诠释。他是爱情的守护者,也是背叛者,而这种矛盾,是本我、自我、超我互相融合与抵触的结果。他从始至终都爱得太过虚幻、缥缈,以至于身体与精神的分离是缠绕他一生的霍乱。
小说情节是典型的三角恋爱情。出身卑微、气质阴郁的二十二岁青年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第一次偶然经过富家女费尔明娜·达萨的窗前时,就痴狂地爱上了她。二人便因此鸿雁传书,私定终生。但费尔明娜在经历了一次父亲为拆散二人而刻意安排的长途旅行之后,她蓦然发现自己和阿里萨之间的爱情不过是场幻觉,于是便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而嫁给了同样对自己一见钟情、身世显赫,并因阻止霍乱肆虐而深受市民爱戴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此后,费尔明娜在外人看来近乎完美的生活中体会着爱情与婚姻之间的微妙差异,而阿里萨却在一次次空虚的“猎艳行动”中孤独地等待着费尔明娜的回心转意,表现着极大的虚无和荒诞。
起初,阿里萨因在福音花园中的偶遇而陷入爱河,认定“这位长着一双杏核眼的美丽少女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姑娘”。他为给费尔明娜写下一封封炽热的情书而变成诗人,为更完美地表达爱意而学会了音乐创作,不仅能用小提琴演奏出催人泪下的华尔兹小夜曲,甚至可以通过辨别风向来确定声音可以准确无误从山上飘进他梦中情人的屋子。在费尔明娜瞒着父亲悄悄地接受了他的求婚之后,这个天真的浪漫主义者竟然试图跟一个十二岁的小滑头去大海深处打捞传说中的沉船宝藏,只为了“能让费尔明娜在金子池里打滚”。其实这时,阿里萨已经在等待中将费尔明娜理想化,“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都归属于她”,并且认定她就是自己的花冠女神。他对她的爱就如同疯狂生长的蔷薇花一样令人眩晕,以至于遮蔽了她的真实存在。与其说他爱的是费尔明娜,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臆想出的女神。
而后,在被费尔明娜拒绝之后的半个世纪里,他的感情生活又是一场荒诞:从拿撒勒寡妇开始,到办公室的秘书、诗歌花会上认识的女教师等等,他先后与622名形形色色的女人上床,经历了太多与她们之间的情感纠葛,甚至也有人最后因他而死。而在这之中,不乏有让他产生过一丝爱情冲动的女人,比如说最让他动心的十四岁的少女阿美利加·维库尼亚,当时阿里萨已经七十四岁了。他是阿美利加的校外监护人,但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强烈地预感到,他们将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时光”。虽然阿里萨从未把她与费尔明娜相比过,但在他潜意识中,其实就是把她成了年轻时的费尔明娜,“不止是年龄、校服、发辫和欢快奔放的走路方式,就连那高傲任性的性格都十分相像。”但这段不伦之恋,随着费尔明娜的丈夫,乌尔比诺医生的意外逝世而骤然结束,他将压抑了半个多世纪的爱再次倾注到七十多岁的费尔明娜身上。尽管他知道那时费尔明娜也已年迈,不似从前那样美艳动人,也没有了紧俏的身资,可他仍活在青春的幻觉里。因为他的绝情,阿美利加结束了她还未绽放的生命。也许对阿里萨来说,她与其他621个女人一样,只是在他长久等待费尔明娜的旅途上的一个过客,即使这段感情真实而炽烈,却始终无法与他心中的隐形幻想相抗衡。
其实,阿里萨超我的精神幻觉还表现在与乌尔比诺医生的对比上。他与时间进行了殊死的竞赛,为的是等他最大的阻碍——乌尔比诺医生的消失,但乌尔比诺与费尔明娜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存在。在一开始,费尔明娜的心中,乌尔比诺医生就比阿里萨更加真切。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不同于阿里萨的境遇,他不仅有机会看清楚她的外貌,而且还在出诊时接触了她的裸体,在她父亲的支持之下,医生更是有机会出入她的庭院。这些接触使他以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人存在于费尔明娜的脑海之中,而以前的阿里萨却像影子一样尾随着她,她每次回眸看到的都是苍白的脸、紧闭的双唇,“那忧郁的气质曾使费尔明娜感到害怕”。而同是情书,但乌尔比诺“书信的简单和认真”却最终打动了她,在温婉措辞的背后,开始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这是在阿里萨那些含蓄委婉的信中从未显露过的”。之后,在他们五十多年的漫长婚姻生活中,有过甜蜜的新婚、婆媳之争、丈夫出轨以及很多日常的家庭琐事,所有现实中真实的体验都在他们身上得以体现,而这种平缓流长的世俗婚姻也有着也坚实的基础。虽然二人起初都不确定彼此之间是否有爱,但“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止他们建立一份完美的爱情。” 他们在旅行中留下过彼此最珍贵的回忆,在各种社会活动出双入对。虽然“日常的琐碎烦恼难以躲避”,但“谁离开谁都无法生存片刻,甚至每一刻都不能不想着对方”。与阿里萨三十年的荒诞感情相比,他们基于对彼此的深深了解和认可,感情生活显得是如此真实和幸福。因此,他们之间的爱是习惯,是现实,是陪伴。乌尔比诺医生对于死亡,始终担心的是费尔明娜失去他之后的孤独生活。而费尔明娜在丈夫去世之后,也曾希望“上帝能让她在睡梦中死去。”这种相濡以沫的深情其实就是婚姻中历久弥新的爱情,它比炽烈二人虚幻的青春之爱来的更加细腻和真切。
爱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时间无法阻止人们对爱情的幻想,就像无法阿里萨对费尔明娜的幻想一样。《纽约时报》评论认为《霍乱时期的爱情》“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对于这个“最”字,我不敢妄加揣摩,但“伟大”一词的确称得上是实至名归。它用震撼的故事给我们以启发,也用睿智的语言给了我们深刻的思考——爱与生活,生命之爱给人以美感,生活之爱给人以质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生命去爱,也不是每份感情都要付出生命。更多人,在爱里,选择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