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庵塘(外两章)
2015-05-30吴万群
吴万群
要是有人问我故乡有没有特别难忘的,我的回答肯定是斩钉截铁的:有,庵塘!
庵塘位于我们老家的村中间,东宽西窄,水面百余亩,看上去好似一把吉他,弯曲有形,静静地淌在岁月里,任风雨弹拨。
尽管在地图上无法找到我故乡的这个庵塘,但我们全村一代又一代的儿女无论是否在它的身边,都会在心里爱着它,记着它,感恩它。
据老人们讲,庵塘至今近百年历史。为什么叫庵塘呢?因为它是当年建庵堂时开挖出来的啊。庵堂,在那个苦难的岁月,被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化为灰烬,能保存下来的只有今天这口永不枯竭的塘了。
家乡的灵性几乎全集中在这口庵塘上。春天的清晨,绚丽的晨曦给刚刚苏醒的塘姑娘抹上了一层玫瑰色,而袅袅上升的雾气像一条洁白的面纱,掩饰着她那羞涩粉红的脸庞。金秋的傍晚,暮色西沉,夕阳的余晖照在水面上,塘水“半江瑟瑟半江红”,叫人望上一眼,心都要化了。不知谁常在塘边吹笛子,又给这口塘儿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意境。
庵塘不光景色醉人,她更像一位温情的母亲,用甘甜的乳汁哺育着全村的人。记得小时候常常挑上满满两木桶塘里的清水,“嘿呦嘿哟”喊着号子回家去,倒在“锅屋”的水缸中,供一家人吃用。多少年来,旱时,乡亲们从这里用盆抖拿桶担,浇灌那饥渴中的禾苗,重新点燃那即将泯灭了的丰收希望;涝时,庵塘敞开博大胸怀,无怨无悔地容纳着从村前屋后、路边草丛、农田垄沟里缓缓排来的各色水源。
小时候有好多的梦和庵塘息息相关,至今仍历历在目。记得每年快到端午节的时候,水塘边茂密的芦苇长起来了,我和小伙伴们得到大人的命令,挎着篮子,将庵塘边一根根笔直挺立的芦苇拉过来,专挑上端肥大、长长的苇叶采。有时随手摘下一个小一些的苇叶,把它卷成小喇叭,吹出“呜呜”的声音,别提多高兴了。
春天是捕鱼捞虾的好季节,每到打雷下雨就捕、捞、钓、拦四大方法一齐上阵,捕获的主要是小草鱼和参没条鱼(当地土语),拿回家中,母亲精心煮上几条,那个香啊。夏天的庵塘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吃过午饭,趁大人们午休时光,小伙伴们相互丢了一个眼色,轻步小声地猫到塘边,眨眼之间扒光衣服,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二十多米,一阵标准的“狗爬式”,直惊得小鱼小虾跳出水面,而我们把自己折腾累了以后平躺在水面上,眯着眼睛,信手在身边摘来一颗菱角,剥开丢进嘴里,顿时一种清甜感觉透遍全身。隆冬的庵塘,总被封冻得结结实实,这时我们就从家中偷出母亲的洗衣板,放在屁股下面当“雪橇”,滑得真是开心,那等滋味无法形容。
庵塘边还留下包括我在内的好多年轻人的爱情足迹。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从部队上回去探亲,晚上时间大多和她在庵塘东南角上的小树林里度过的,大胆地完成了对心上人的她第一吻,当时幸福得几近眩晕。后来有一阶段,她时常带着年幼的孩子坐在塘边给我写信,勉励我志存高远,不要总挂念家中,让我好感动,不止一次地读信读糊了眼睛。
庵塘还有很多神奇之处,最令人称奇的是,近百年来,任时光变迁,风雨洗礼,塘水依然那样清澈见底,安详如初。数不清的孩子在塘中嬉戏,总是有惊无险,从未发生过淹死人的事。于是后人们都认为:是过去庵堂里的菩萨,不!是先辈们的英灵在塘里保佑着村里子孙后代的平安。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口塘,我们村里生息着的一代又一代,才无大起大落,一直兴旺发达。
庵塘更是我们家乡日新月异的见证者,那古老的人工抖水已被电灌站所代替,昔日的低矮茅草房已被鳞次栉比的小楼而“盖帽”,生活用水再不是靠天恩赐的雨水了。水塘边,村里曾送走一批批参军、上大学、到外创业的好儿女,也曾迎来一批批返乡投资的海外赤子。村子里建起卫生室,办起幼儿园,开了好几家商店和工厂,还成立了老年人歌舞队。庵塘的豁达胸怀,熏陶了纯朴的民风。乡亲们在庵塘边柳树下,商讨着新农村建设的大事小事,他们正用五彩的画笔描绘着农家人更加美好的明天。
是啊,几十年来,走南闯北,多少次梦回庵塘,念念不忘。如今每次回家,我总要到风采依旧的庵塘边坐一坐,走一走,看群鸭在水上嬉戏,听村姑在岸边捣衣,闻一闻带着土香味的风,亲一亲散着鱼腥味的水,然后带着一裤腿的泥土和草屑,返回城里。
啊,最难忘,故乡的庵塘。
情系“钟山表”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手表,却听说省城南京产钟山牌手表,还听说敬爱的周总理就戴这个品牌的手表。但是,家穷心不穷,我们兄弟几个常估摸着在手腕上画一只钟山表,还和小伙伴们唱着儿歌:“穿皮鞋,戴手表,一脚踢倒美国佬!”
初中毕业的我,虽然没钱也没必要买表,但心里老是企盼着有一只钟山表。我为什么对钟山表情有独钟呢?因为它是江苏的名牌,经济实用,表上的“钟山”两字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题写的呢。这个时候,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好意思再带着弟弟们用钢笔在手腕上画表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常从街上买回来的像钟山表模样的糖块手表(糖是方形并带刻度和皮筋,可戴在手腕上),让他们人手一只的戴上。这些糖表,可看又好吃,可把我的弟弟们乐坏了。
又过了几年,商店里偶尔有一两块杂牌手表摆出来出售,这在当时是件稀罕事,可有机会让乡下人饱饱手表的眼福了。也正是这时,一首新的儿歌诞生了:“我俩好我俩好,一块上街买手表。你戴戴我戴戴,气死地主老太太。”这时高中生的我,只在心里偷着唱,但弟弟们还小,不晓得害羞,人前人后都敢唱。
后来我光荣入伍,还被提升为军官。那一年,我托关系,花了三十元钱,终于买到了一块正宗全钢17钻钟山表。当时的兴奋劲就甭提了,真把它当成了“命疙瘩”。亮晶晶的表盘配上黑色的胶皮表带,戴在手腕上,心里美滋滋的,连走路似乎都神气了许多。在人多的地方,时不时有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显摆显摆,好像戴了块钟山表就高人一等似的。
那年春节回家探亲,我刚进家门,这消息犹如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村庄的角角落落。一会儿,狭窄的院落里挤满了大姑娘小伙子,你争我抢,轮流试戴我的手表。我的小四弟怕别人把我的手表弄脏弄坏了,紧紧盯着,一刻不离,人家戴上还不到一分钟,就被他要回来了。是啊,那个年代男婚女嫁里的“三转一响”就有手表,属大件物品,还是考察一个家庭富裕与否的重要标准呢。
春节前后,是农村青年男女相亲的高峰。我那块钟山表便不落家门,不是父亲让我借给大伯家的小三哥去相媳妇,就是母亲让我借给二婶家的小桂花去相婆家。记得邻居家的刘二憨借我手表到邻村相亲时,大冬天把左胳膊上的袄袖子挽到肘子上,冻得通红的胳膊上独露一块手表。刚进女方家门就引发他人哄笑,原来他把手表戴得头朝下了。女方邻居家有位大嫂故意问道:“大兄弟,太阳老高了,这会几点啦?”二憨仔忙瞧瞧手表,认真地回答:“十一点九十八,还差两分就是十二点了。”这个笑话,当然是村里的调皮鬼跟踪偷看二憨仔相亲过程带回来的。虽然时间过去多年了,而这个故事还时常在村子里流传着。
在后来的那次探亲中,我也相中了女朋友。送她什么见面礼呢,想想身边唯有“钟山表”这个命疙瘩了,应该把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宝贝送给她。那个时候已经时兴戴上海表了,父母担心拿这块不值钱的旧表当见面礼被女方那头笑话,但我据理力争:“钟山表敦厚结实,物像主人形,她会喜欢的。”我这个人也挺聪明,不知当时哪来的灵感,除了把钟山表擦得雪亮外,还特地跑到刻字店请师傅在表的后盖刻上她的名字,这下可真的成了定亲之宝了。当时,我还在包裹手表的手帕上写了这么一首接龙小诗:“表儿表儿快快跑,跑近主人要问好,好声提醒慎打开,开了就是缘分到。”
不出所料,她见表如见人,爱不释手。那个时候,她在一个小厂当电焊工。为了护表,每次干活都用手帕小心地包住它,这样既防震又防水。有一次焊东西,一不小心把手帕弄掉了,结果手表表面被电焊花烧了好几个小麻麻点子,这还了得,她急忙用牙膏一遍又一遍地擦,好像火星子溅到了心尖上,心疼死了。
如今,经济发展如同时光一样飞速。前些年,我们家也过上了小康生活,我那几个弟弟都成了小老板,手表年年换,后来干脆不戴了,如今进入电子数码时代,手表其原有的计时功能已被手机、电脑、电视、电话、公共场所显示器等高科技产品兼有。手表已渐渐失宠,不再是奢侈品,甚至只是一种装饰品,连小孩子都能随意享受这一“专利”了。我那曾经作为定亲信物的命疙瘩——钟山手表,也被夫人收进了“百宝盒”,珍藏起来了。
前几天,看到“我家40年”征文,我和夫人又从箱底取出那个宝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眼前的钟山表虽表盘泛黄,表带陈旧,但我依然觉得特别亲切。逆转时针,过去的岁月又浮现在眼前,摆脱昔日的贫穷落后,走向今天的富足小康,钟山表见证了改革开放的辉煌成果。近四十年风雨历程,更能让我们感受到好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也更能让我们牢牢记住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党,一千遍一万遍的珍惜和感恩。
哦,我爱“钟山表”!
有酒的日子真好
老父亲今年八十有余,他一生酷爱的就是酒。“有酒的日子真好!”这是他老人家近年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老母亲笑他除了这句就没别的,他还不乐意呢,说,不是民富国强了,哪有这么多有酒的好日子?
是啊,回忆过去老父亲那个无酒的日子,真是一言难尽。五六十年代,我们家人口多,穷得叮当响,肚皮都填不饱,哪有钱容得父亲买酒喝。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逢年过节父亲才打几两散酒回来,陪着家人过过瘾,抿一口,咂三咂。记得有一次他从县医院的一个亲戚家拿回半瓶酒精,好家伙,把左邻右舍的几个爷们乐得合不拢嘴,围着一张小桌子,把酒精倒在小碗里,兑点凉水,轮流着你抿一口我抿一口的,那个叫解馋啊。
七十年代初,随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慢慢长大,家里的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但父亲有酒的日子还是很少很少,偶尔顶多喝上“山芋干铳子”(就是以山芋为原料酿成的白酒)。尽管如此,他已经高兴的不得了,没有下酒的菜,就拿萝卜干或烧几个花生凑合,若炒一盘盐豆子、烧个豆腐白菜什么的下酒,算是奢侈的了。父亲酒量大,有时明知酒瓶里没酒了,也要把瓶底朝上,瓶嘴磕着酒杯不停地喊着,淌、淌、淌,但半天也出不来一滴,惹得我们在一旁笑。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有钱了,一定去买好多好多的酒,让他天天喝个够。
是的,这个梦想终于成真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由于改革开放政策好,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通过努力拼搏,现在有的成了种田大户,有的当上了大老板,还有的从政成了国家公务员。这几年,小字辈们也发达了,有的在苏南做生意红红火火,有的成为白领安家海外功成名就,有的大学就读前途无量。整个大家庭富裕了,看望他老人家的晚辈就多了,这下啊,他仓库里的“手榴弹”是一箱摞一箱,白的、红的、啤的一应俱全,还有几瓶洋酒呢,把个老父亲乐得直哼小曲:乖乖隆地冬,白菜烩大葱,这个日子中!
当下,老父亲喝酒也讲究起来了,多以品尝为主,他说,五六十年代喝的是味道,八九十年代喝的是品质,现在,我们喝的是健康和幸福。老人家说的没错,祖国的发展日新月异,国人的生活观念随之发生新变化,其中饮酒观念的转变,恰如我们身边种种观念变迁中的一滴水珠,折射出整个中华民族的进步和繁荣。
真的没想到啊,现在老母亲竟然被我老父亲“俘虏”了,也跟着他学上品尝酒了。用她老人家话说,现在好酒要比豆油贵上好多倍,喝上几盅还能舒筋活血,这么好的口福不能让“老头子”一人独享。老父亲说的才好呢,那我们就好好的活,看谁拥有这个有酒的好日子多?老母亲毫不示弱,好的,那我们就骑着毛驴看黄历——走着瞧。呵呵,两个老人家还真较上劲了。
前几天正值双休日,我们一大家子四世同堂又团聚了一次,我是“地主”,主动在县城高档酒店摆了三桌,对了,所有的酒都是我们自己带的,百元以上一瓶呢。那天,老父亲非常高兴,酒到三巡,又搬出他那句口头禅:“哎呀,有酒的日子真好啊!”老母亲说他这句话都重复了成千上万遍了,说不定都传到县委书记的耳朵里去了。老父亲马上接过话说,你看看这桌上的子孙后代,有的开上轿车,有的住进别墅,有的出差就坐飞机,还有的到这国家那国家去旅游……别说县委书记,我这话能被市委、省委书记听去才好呢,就是想让他们知道现如今我们这个大家庭天天过的是有酒的好日子。
这时,上中学的一个小侄女插嘴道,爷爷,那叫感谢领导。刚参加工作的大侄子忙纠正道,不,应该说那叫感谢组织!这时,我那个正上小学的孙女忙大声嚷嚷道,老师说了,要为祖国干杯!哈哈,还是小家伙提醒得好,祖国在我心中,我们应该一起来为祖国的繁荣富强和蒸蒸日上而干杯!在我的提议下,顿时,全大厅的老老少少立马站起来,把个酒杯碰得叮叮当当响。
老父亲看着眼前的情景,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更灿烂了,当发现大家都在等着他干杯时,又笑呵呵地说:“我最后再说一句,有酒的日子真好!”说完,只听“滋溜”一声,一饮而尽。这时,我那个大侄子又说话了:“爷爷,您说的不是一句,是两句,犯规了,刚才喝的那杯不算,重罚一杯!”顿时,大厅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愿这幸福欢乐的笑声传遍大江南北,传到祖国的每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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