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精神之肖像
2015-05-30杨棵
杨棵
贾科梅蒂
隐秘伤痛的揭示者
TIPS 雕塑放在哪里?
雕塑与绘画作品不同,它们是三维的,十分强调空间性,雕塑的摆放要能与整个居住环境形成空间上的呼应。对于家庭来说,室内环境一般高度有限,内部充满了房主的家具和装饰物,因此在室内摆放雕塑,通常都要让空间变得“空”一点,雕塑的尺寸也不能过大,这样才能让雕塑与空间之间的关系比较和谐,并让雕塑强大的“场”明显地散发出来。另一方面,室内的一些特殊空间,比如楼梯,由于结构特殊,能与具有强烈造型感的雕塑作品形成很好的呼应。
著名摄影家布列松曾经拍摄过一张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的照片,记录下他的“决定性瞬间”,成为摄影史上的名作。照片中,高而瘦削的贾科梅蒂,在雨中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大大的外套里,从对面的街道走来。这副模样,令人不由想起他一生的代表作《行走中的人》。
贾科梅蒂1901年生于瑞士斯坦帕,1922年移居巴黎,1930年成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一员。起初,他的雕塑从形式到内容多数与超现实理论中的自我、本我、超我等理论相关,渐渐,他想创作一些能与观者产生互动的人像,这与超现实主义的主张产生冲突。
贾科梅蒂回到画室从头开始面对眼前实物写生,他惊叹于“每一天,从同一张面孔或一个杯子、一个苹果上看到某种不曾认识的东西出现,这比所有的环球旅行都要伟大”。超现实主义的精神领袖普鲁东讥笑:“一个头像、一个苹果,谁不知道是什么?”1934年,超现实艺术家们将贾科梅蒂创作理念的改变视为一种背弃,并召开了一个会议,指责他对超现实主张的不忠,贾科梅蒂随后走出会议室,从此离开了布鲁东所属的超现实主义团体。
对于贾科梅蒂来说,个人的真实只能在其存在的空间中才能显现。贾科梅蒂举例说:“我对那个对面街上行走的女人的微小形体感到惊讶,看着她越变越小,而我的视觉范围则大幅度扩大,我看到的是一个四面八方浩瀚的空间……相反,如果她靠得太近,譬如两米,那我自然再也看不见她,连实物原型尺寸都不是,她已经侵占了全部视野,只是一团模糊。”这种思考奠定了贾科梅蒂雕塑的全部基础。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贾科梅蒂留在日内瓦,开始根据记忆创作,发展出一种独具特征的风格。他的雕塑人物有着火柴杆式细如豆芽的身形,其形象更接近于从远处观察人类时所见,贾科梅蒂称之为“修剪去空间的脂肪”。战后,他在巴黎继续用这种风格创作,这些形同鬼魅的、拉伸延长的形体仿佛是饱受折磨的、被战火烧焦了的人们,成为“人道主义”的象征。
他的作品受到存在主义作家萨特的热烈赞誉:“为其形象披上空间的尘沙;以寓言的方式表达了深切的孤独感、现代人的焦虑和被剥夺了的传统的慰藉。”评论家让·热内则说:“贾科梅蒂的艺术是想揭示所有存在者甚至所有物体的隐秘的伤痛,最终让这伤痛照亮他们。……面对其作品,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战后人性的困境,而且是大众社会内都市中的个体的困境。”
除了雕塑,贾科梅蒂也是一位卓越的画家。他的绘画及素描多以亲友为描绘对象,他将画中的人物置于一间巨大的空荡荡的、有着高高的天花板的洞穴般的房间里,显得恐惧、孤独、脆弱和无依。其绘画手法与雕塑始终相互印证。
很多时候,纵然干言万语也不能与一件艺术作品相抗衡,贾科梅蒂的艺术尤为如此。一个艺术家的成功在于他能在很大程度上将自己的感受转化为一种可见的语言,然后传达给他人,在这个意义上,贾科梅蒂对于20世纪人类心理状况的表达,不但令人难以忘怀,而且有着超越文学甚至哲学的力量。
布朗库西
永恒形式的追求者
TIPS 雕塑与装置
在当代艺术中,雕塑(sculpture)与装置(installation)的区别越来越难以厘清。从纯粹空间的物理性上考虑,两者都是以三维的形式在空间占据一定的位置,所以对于艺术品融入空间来说,雕塑与装置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当代艺术给予艺术家充分的自由,可以运用任何一种形式和手法来表现自己的感受,从内容题材到材料应用也非常广泛,因此,家居生活里的艺术品陈列,完全可以大胆创新,不拘一格。
1930年,康斯坦丁·布朗库西(Gonstantin Brancusi)的铜雕《公主×》在“独立沙龙展”上被毕加索和马蒂斯打趣说成“简直像阴茎一般”,主办方感到难堪,要求布朗库西撤展,布朗库西十分生气地回应道,他只是想表现一件具有柏拉图理想的雕塑,一种将短暂造型赋予永恒形式的感觉。
布朗库西被认为是20世纪最具原创性的重要雕塑家。各种现代主义团体和前卫艺术家们均异口同声地推崇布朗库西是一位大师级人物,甚至像远离理性主义的达达主义分子与风格派的成员都同样推崇他的作品,但他始终没有卷入任何流派,而保持着个人的独特风格。
布朗库西生于罗马尼亚奥尔特尼察地区的一个农民家庭,小时候是个牧童,学过传统木雕。由于不喜欢父亲、兄长们强迫他做不爱做的工作,他经常离家出走,刚满13岁时,终于前往克莱欧瓦打工,他的天赋引起一家杂货店老板的注意,好心的老板与一位顾客一起筹钱将他送入学校念书,他的雕塑技艺进步神速,很快即能以雕塑家的身份承接工作。
28岁那年,边打工边游学的布朗库西,盘缠用尽,于是徒步从慕尼黑走到法国的朗格里斯,自此之后的53年一直定居在法国,把巴黎当做自己的家。他曾描述这段在欧洲大陆徒步旅行的经历:“我沿着乡下的马路走,在漫步经过森林时,一边走一边用唱歌的方式来抒发我的快乐,沿途村落的农民伸出双臂欢迎我,并提供我酒食和用品,他们祝我旅途愉快,把我视为他们的一分子,让我在整个徒步旅行中深觉幸福,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人活着有多好,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观赏大自然的神奇。”
也许因为年轻时的不平凡经历,布朗库西终身保持着一种“农夫”身份。美国女收藏家佩吉·古根海姆曾回忆说:“布朗库西虽然身材不高,却是一位具有神奇般外表而令人难忘的人,他蓄着胡须,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是一位机敏的农夫,也是一位近乎真神的半仙,他会与你分享和他相处在一起的每一刻快乐时光。”
布朗库西关注自然,总是只选择少许主题,比如乌、鱼、乌龟和人体,他偏好采用大理石、木材和铜,作品中不仅融合了罗马尼亚民俗风格,同时受到非洲艺术、东方艺术包括中国以及西藏地区、印度、土耳其、日本与柬埔寨等地的影响。布朗库西探索事物的单纯性和纯粹性,他的作品可以说是对现代主义美学的核心课题一一造形与材质,作出崭新回应的典型代表。
在1906年的巴黎秋季沙龙上,布朗库西得到了罗丹的赞赏。罗丹请他当助手,但协助罗丹工作不到一年,他就离开了,因为“在大树底下生长不出任何植物来”。那段时间是他个人最艰辛的时期,他必须找到自己创作的道路。他不断追求艺术的极致简练境界,往往一个主题进行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探索和修正,他说:“东西外表的形象并不真实,真实的是东西内在的本质。”
在追求表现形式的内在精神与形式和材料结合的完美统一上,布朗库西创作理念对现代雕塑艺术有着极为重要的启发价值。他曾影响过不少现代主义的雕塑家与画家,其中包括莫迪里安尼、维廉·伦布鲁克、芭芭拉·希普沃斯、亨利·摩尔、费南德·雷捷以及大卫·史密斯等人。在他1957年过世之后,包括卡尔·安德烈、唐纳·贾德、罗伯·莫理斯等在内的新一代极限主义艺术家,同样与布朗库西有着深层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