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萧红笔下女性形象的生命悲剧
2015-05-30段振红
段振红
摘 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萧红以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致造就了一种特有的“萧红式”小说文体。她的小说,生动地刻画了许多生活在男权社会压抑下苦命挣扎着的女性形象。萧红不仅细致描写了她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及悲剧的命运,而且将笔触伸向中国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在对女性生命悲剧的关注中融入了鲁迅改造国民性的思路,从深层次揭露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与毒害。
关键词:萧红;女性形象;生命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26-0099-02
被誉为“30年代文学洛神”的萧红,在1933年至1941年短短的几年文学生涯中,创作了近百万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萧红因其童年经历和生活体验,对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对农村妇女。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农村妇女特别关注,为萧红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她在小说中刻画了许多生动的女性形象。但纵观萧红的作品,其中的女性形象与美好的词汇没有一点关联,女性只是封建思想男权社会压迫毒害的对象。事实上,从古至今,文学作品之外的大多数女性也都是生活的傀儡,是没有话语权的沉默者。萧红用其女性的敏感细腻及对自己所见所闻的冷静思考,以力透纸背的文字为女性发声,批判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观念对女性的毒害。在女性意识日渐觉醒的今天,男权社会的传统观念仍然存在,尤其在农村地区,男权意识仍然处于主导地位。因此,对萧红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分析有一定的社会现实意义。本文从两个方面略析萧红笔下的女性形象:生命悲剧及悲剧的根源。
一、挣扎于黑暗苦难之中的女性形象
一生孤独寂寞的萧红,童年是在一个血缘亲情消失殆尽毫无家庭温情的封建地主家庭中度过,从小受等级制度和父权的压制。而后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追求个性解放与自由,离开家庭,然而仍未能摆脱男权的压制,几次婚恋的失败使她饱尝追求美好爱情与温暖家园失败之后的辛酸与无奈,终其一生,也未能追寻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与解放。她曾这样总结她的一生:“我一生最大的悲哀与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拙的。”[1]与庐隐关注女性自由、丁玲关注女性命运、张爱玲关注两性关系不同,萧红更关注的是女性整个生命本身的苦难与悲剧。萧红用冷峻的笔触所刻画的女性形象,按照生命阶段可分为三类。
(一)孤独压抑的女童形象
孩提时代是人生当中最天真烂漫的一个时期,但在萧红笔下,女童的世界却是孤独压抑的,如《呼兰河传》中童真童趣无处安放孤独寂寞的“我”、还未成年就早早成为人妻,最后被折磨而死的童养媳小团圆媳妇以及《生死场》中甚至还未能感知世界就被自己的父亲活活扼杀在襁褓中的小金枝。
小团圆媳妇,十二岁,还是一个天真活泼未成年的小女孩,但也因为自己的天真却被认为“太大方”“太不知羞”而不像“团圆媳妇”,还没进门几天就被婆婆好心调教,被打了一个多月,受到吊大梁、抽鞭子、浇冷水、烙脚心、烫热水等各种严酷的毒打,在各种残忍的折磨后却又被认为是妖怪,终于“还没有到二月,那黑乎乎的,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就死了。”[2]135作品中讲述了这样一个婆婆虐待童养媳使其致死的令人痛心的故事,童养媳是中国旧社会包办婚姻的产物,也最能反映女性在封建家庭中的奴隶地位与非人的待遇。萧红用平淡凄凉的语气陈述了小团圆媳妇在这个家庭里猪狗不如的事实,表达了对小团圆媳妇的深切同情,强烈的批判了旧社会童养媳制度对女性的非人折磨与毒害。
萧红《呼兰河传》中刻画的“我”,小团圆媳妇以及《生死场》中被父亲一怒之下摔死的婴儿小金枝,真实地反映了生活在农村封建家庭里的女童的处境,从来到世间的那一刻起,封建等级制度与父权至上的传统观念就压制着她们自由健康的成长。
(二)寂寞凄凉的女青年形象
萧红短暂的一生有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追寻爱情,但她在文学作品中对爱情的描写却是寥寥几笔,在她笔下,爱情对于女孩子来说似乎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爱情意味着幻灭。
就是在《小城三月》中,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翠姨对堂哥的眷恋及对爱情的渴望,最后因无力抗拒包办婚姻而伤心死去。翠姨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窈窕沉静,温柔漂亮,虽然与思想先进的学生的接触之后也开始萌发对自由的向往,但因从小生长在一个封建家庭,顺从的观念致使她没有勇气说不。翠姨是一个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包办婚姻在女子应遵循“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理论指导下,在中国延续至今。
而《生死场》中的金枝似乎追寻到了爱情,也最终和自己想嫁的人结合。在金枝,这似乎是爱情使然,但对于成业来说,也不过是毫无感情而言的本能反应罢了,他丝毫不关心金枝的肚子是否多了个“怪物”,他完全不关心,“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动作一切。”[3]76于是甜蜜就是那么短暂,婚后那个男人就成了独裁者,压制着她,压制着一切,甚至在愤怒中摔死了无辜的小金枝。
翠姨和金枝的经历都是凄凉的,这也是中国农村女青年的真实写照,对于她们来说,爱情是奢侈品,要么跨越不了父母包办婚姻的阻碍,要么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遍体鳞伤。
(三)凄苦悲凉的妇女形象
在《生死场》中,萧红刻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农村妇女形象,如王婆、麻面婆、月英、五姑姑的姐姐等,她描写了生活在最底层的她们的日常苦难,是生活在贫穷农村的劳动妇女在夹缝中挣扎,在苦难中湮灭的真实反映。
麻面婆在小说的开篇就入场了,她满脸“印就的麻痕”“眼睛大得那样可怕,比起牛的眼睛来更大,而且脸上也有不定的花纹”[3]57,揉的脏污的像丑角的眼,抱着柴草又像一只母熊,说起话来却总是发猪声。与女性的美好扯不上一点关系的麻面婆,就这样像动物般麻木愚鈍地忙着生忙着死。在萧红看来,像麻面婆这种缺少灵魂的女性,就如同花鸟虫类般卑微,已经失去了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王婆是一个有魄力的女性,也是萧红笔下少有的仍具有抗争意识的一个农村妇女。王婆的经历同样也是曲折的,嫁了三任丈夫,没有屈服于第一任丈夫的虐待,也不安于丈夫早逝的寡妇命运,一直在勇敢的反抗,一反中国传统的女性形象。但苦难并没有因为抗争而少多少,小女儿因自己疏忽而掉在铁犁上丧命,无奈走上土匪道路的儿子也被处死,王婆也因此绝望,伤心地选择了服毒自杀,虽然在埋葬时又醒了过来,但她完全变了样,像只受伤的野兽已不复原来的不屈,只是颓败地活着。
生育在《生死场》中也被描写的触目惊心,生育本应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萧红却把妇女生育那天称作母亲受“刑罚的日子”,与母猪母狗的生产同等看待。五姑姑的姐姐快要生了,婆婆却迷信孩子生在草上“压财”让赤身裸体的姐姐就那么趴在地上,女人意外难产,处在死亡的边缘,“赤身的女人,她一点不能爬动,她不能为生死再挣扎一刻。”[3]97挣扎了一夜,一直怕着的那个男人还对她拳打脚踢。这是一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大着肚子待产的妇女赤身独自在地上垂死挣扎,这和母猪母狗的生产又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女人作为男人附属品所遭受的苦难吗?萧红有意地把动物的生产与女人的生产放在一起描写,有意虚化动物与女人的界限,反映了这种生存状态下的女性与动物般毫无生命意义的忙着生忙着死的真实现状。
在萧红笔下,这些女性形象只有“麻面婆”“王婆”“王阿嫂”“五姑姑的姐姐”这些区分你我他的代号,而没有正规名字,和阿猫阿狗一样,没有身份地位,在萧红看来,生存在夹缝之中的女性和动物一样,缺少作为人而应有的尊严,在男权社会的压制下,女人的生命价值遭到严重践踏。
从萧红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农村女性如何从童真童趣到麻木愚钝,女性生命如何在苦难中逐渐凋零,女性生命如何生的坚强、死的挣扎。
二、造成女性生命悲剧的根源
萧红在文学作品中刻画了许多处在悲剧之中的女性形象。从萧红平淡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萧红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鲁迅先生冷峻的傲骨。她不仅仅塑造了这些女性形象,还冷静地思考了男权社会的思想传统给广大女性所造成的悲剧,也从鲁迅先生所提出的国民劣根性的角度分析女性生命的悲剧与苦难。
(一)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母系社会结束之后,男性一直在社会中处于主导地位,男性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支配着社会中的一切。
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对女性的个性自由发展,有着难以抵抗的压制作用。《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对小团圆媳妇的毒打也许并无恶意,也只是婆婆对媳妇的一种深切期望,希望小团圆媳妇能够贤良淑德,能够符合男权社会对媳妇的审美要求。男权社会要求女性遵循“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推崇女性应符合贤良淑德,含蓄温顺的审美标准等,这些传统的思想观念深深地压制着女性,阻碍她们个性的解放与自由。
男权社会下,女性被当作男性的附属品,而不是独立自由的生命个体,苦难也自此而来。在萧红笔下,触目惊心的生育就是女人作为男人附属品而遭受的苦难。《生死场》中的月英,瘫痪的她更被丈夫当作累赘,只能像动物一样凄苦的死去。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是女性生命悲剧的最根本原因。
(二)女性自身的国民劣根性
萧红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鲁迅先生冷峻的傲骨,她也试图通过改造国民劣根性来改变女性的生命悲剧。从萧红刻画的女性形象来看,女性身上的国民劣根性也是女性生命悲剧的原因。
1.女性身上并存的专制性与奴性。鲁迅先生深刻指出了中国人民根性中并存的专制性与奴性,对于羊显凶兽相,对于凶兽显羊相,这是中国长期专制主义制度渗透的结果,已经渗透到了国民的骨腔和灵魂。在女性身上也尤为凸显,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因长期生活在丈夫及她自己婆婆的压制之下,身上存在着奴性;而面对自己的儿媳妇时,作为婆婆又把自己所受到的压制施加在小团圆媳妇身上。中国长久存在的婆媳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女性身上这种深入灵魂的专制性和奴性的影响。
2.女性身上的卑怯与懦弱。由于中国长期的专制主义制度以及中国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对国民的长久压制与熏陶,懦弱与卑怯已经成为中国人民骨子中的一大弱点。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女性,这一弱点更为突出,对女性的影响也更大。《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女性意识已经觉醒,有追求自由的渴望,然而祖母虽说过如果翠姨不愿意嫁也是可以不嫁的,但她的勇敢与反抗早已在长年累月的封建教育里消磨殆尽了,最终只有在绝望中死去。女性身上的懦弱与卑怯,是女性备受压制的结果,同时也是女性摆脱压制追求自由解放最大的障碍。
3.麻木愚昧的看客。鲁迅的小说从广阔社会层面揭示庸众与看客的普遍存在,萧红在小说中也揭示了女性中愚众与看客的存在,她们封建迷信愚昧冷漠,这是专制制度以及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对女性的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生死场》中用恶俗语言议论金枝的妇女,以及《呼兰河传》中以为小团圆媳妇是妖怪的街坊邻居,都是典型的代表。这也是女性在追求个性自由解放道路上的一大阻碍。
作为一名新时代女性,在追求女性自由平等的道路上,我们不仅要关注社会所存在的问题,更要注重自身思想观念的转变与发展。历史发展到今天,女性意识在现代社会逐渐觉醒。但在现实生活中,男权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存在,女性的生存与发展仍然还要面对许多问题。萧红在文学作品中对女性整个生命本身悲剧的关注与思考,对女性自身的发展有着深刻的教育意义,对社会女性意识的觉醒有很大的推动作用,有利于社会的文明进步。
参考文献:
[1]聂绀弩.在西安[M].北京:新华日报出版社,1946.
[2]萧红.呼兰河传[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3]萧红.萧红全集[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