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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善与恶

2015-05-29周春艳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靠窗人性病人

周春艳

如果说,在翻译的作品中也有少数阅读起来并无隔膜和障碍的,澳大利亚作家泰格特的《窗》当属此列。这篇小说以其精练的笔触、精彩的结尾和丰富的意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说通过描写同病房的两位重病人之间的故事,表现了美与丑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灵,体现了极其深刻的扬善贬恶的道德力量。《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指出:“语文课程丰富的人文内涵对学生精神世界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学生对语文材料的感受和理解又往往是多元的。”正是由于这样的“多元”的客观存在,才有学生提出这样的问题:“怎么就惩恶扬善了呀,不是好人死了,坏人得意了么?”对于这样一个“多元”的问题,倒是可以作出如下解答:“惩恶扬善”指的是道德的褒贬力量,并非给恶人判刑、给好人发奖章的具体行为。况且一个人死了并不意味着失败,一个人活着并不意味着成功。那不靠窗的病人,他活着,他如愿以偿,得到了靠窗的位置,就真的如愿以偿了么?第一,他没有看到窗外美景。可以说窗外根本没有美景,他只是白费心机;也可以说由于他心胸狭隘,所以他永远看不到美丽的风景,永远达不到至善至美的境界。第二,他同靠窗的病人一样已经病重,随时都可能死亡,在他剩下的时间里等待他的是什么?即使没有良心不安和自我悔恨,也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因为善良的靠窗病人已经因为他的见死不救而死亡。这难道不是“惩恶扬善”?

但是,善恶在《窗》中其实并非泾渭分明。首先,从“躺着的那位病人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一切。这个时刻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享受”来看,如果说“靠窗口的病人”所编造的生动优美的窗外之景是他自身美好心灵的写照,那“不靠窗口的病人”的心灵也有对美的向往。区别在于,前者能用眼睛观赏(或发挥想象)和语言描述,后者依靠倾听去想象和欣赏。其实,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其次,“不靠窗口的病人”刚产生“为什么偏偏是挨着窗户的那个人,能有幸观赏到窗外的一切?为什么自己不应得到这种机会呢”这个想法时,“他为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竭力不再这么想”。由此可见,“不靠窗口的病人”起初也是善的,只是因产生嫉妒而最终导致丧失本性,发展成不可救药的冷酷无情的见死不救,亦即恶。

《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嫉妒“的解释是:“对才能、名誉、地位或境遇等比自己好的人心怀怨恨。”莎士比亚说:“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

嫉妒心确实是可怕的,但在生活中它却普遍存在,尤其在同一领域里各方面条件相差不多的人群里出现较多。我想大部分的读者可能在《窗》里这位“不靠窗口的病人”这面镜子中会看见自己的影子。读者读到:“但是,另一位病人却纹丝不动地看着。”心里不禁骇然,原来嫉妒有如此“邪恶”的力量。但找到自己影子的读者都是“恶”的化身吗?显然不能这么下结论。也许“不靠窗口的病人”除了本身身体的疾病,还患上了另一种叫做“嫉妒”的心理疾病,并且免疫力太低,一旦患病就已不治。他也是个可怜且可悲的人。小说的结尾是他必然的结局:“他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一堵墙。”每次都有教师鼓励学生发挥想象力,给小说的结尾续写一段情节。其实这是毫无必要的。因为,小说结尾已有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它以极为凝练的一句话使文章戛然而止,言有尽而意无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留给读者无限回味深思的空间。那么,明知狗尾续貂而为之,还是不为为妙。如果真要写的话,倒是可以写写当“不靠窗口的病人”刚刚产生嫉妒心理的时候,假设我们是他的朋友,知道了他的想法,我们会怎样帮助他克服“嫉妒”,重回正常的心理轨道,而不至于因一时执念而堕入罪恶的深渊。这样的续写或许更能深入人性和人心,也比前者更容易出彩。

如果说《窗》这篇小说是在探讨人性的善恶,那么,关键就在于“不靠窗口的病人”其实起初并非大奸大恶,而是一种普通人都可能有的恶。正因如此,明辨善恶其实也许并不困难,而如果能明白“‘恶是怎样炼成的”对读者来说可能更有意义,更有观照内心的警醒力量。

小说中“不靠窗口的病人”正是缺乏自省的力量和自我治愈的能力才最终丧失人性,因此,他虽然活着,却可怜可悲而且痛苦。但是,那位“靠窗口的病人”虽然拥有美好的心灵和积极乐观的心态,“以一种纯正的心绪观照到了人间流溢着生命力的真美”,尔后告别了人世,却终究死于一个自己费尽心力为其解除痛苦的病友的见死不救,多少还是让人唏嘘遗憾。他能避免这一死吗?

最近已经有人提出“过分的善良其实也是招致不幸的源头”这样“特立”的观点。其实“人性”二字原本复杂,很难说透。这样的观点未必没有合理之处。联系前段时间社会新闻中一则不起眼的消息:一个刚刚走入社会的大学生杀害了另一位非常熟识的同学,仅仅因为那个同学总是吃完饭抢着付账。那个同学总是邀他吃饭,在倾听完他的平凡和不如意之后总叙述自己得意的工作经历,吃完饭总是以自己经济宽裕为由抢着付账。这样一种“善良”难道没有给别人带来不快吗?当然,杀人是非常极端的方式,但善良的他如果料到这样的结局,是否应该换种方式“善良”或者点到即止地“善良”?小说《窗》中“靠窗口的病人”的病情已经到了“不允许他们做任何事情借以消遣”的地步,“既不能读书阅报,也不能听收音机、看电视……”其实,与这些娱乐消遣比起来,“说话”不见得就轻松许多,话说得多了,也是件耗神的事。在此种情况下,仅仅聊些各自的妻小和工作生活或许可以打发时间,增进友谊。但费劲地去想象窗外美景(“渐渐地,每天的这两个小时,几乎就成了他和同伴生活的全部内容了。”可见并非一次两次偶尔为之,而是“每天两小时”如此频繁耗时!)并用心描述,这样的举动,如果说是善意的话,我想的确可称之为“过分的善良”。如果他能注意到有一天那位“不靠窗口病人”在聆听他描述的时候有了异样,不再兴致勃勃而是显得阴郁焦躁,如果他能想到在这样一个共同的狭小空间里,两个病情差不多严重的病人之间极容易因共同的痛苦而惺惺相惜,增进感情,也极容易因一扇只有一个人可以看风景的窗而滋生“嫉妒”,他可能会选择一种更好的方式去“善良”。我欲将之称为“审慎的善良”。这样说,可能有些庸俗的实用主义,但面对人生观尚未完全形成的中学生,教学者和教育者应该让学生明白,真正的人性绝不是善恶分明。自古不就有孟子的“人之初,性本善”和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恶。其善者,伪也”之争吗?

如果说泰格特小说《窗》与黄飞的《甜甜的泥土》有可比性的话,后者的善恶可能是分明的,“过去的妈妈”对儿子的至爱亲情,学校老师、传达室老头对小亮的爱心都是“善”的代表。而善于打扮邀宠的“现在的妈妈”(“现在的妈妈扬起细眉在爸爸的耳边嘀咕什么”)与不明事理的爸爸(“抓起一根柴棍,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则是“恶”的代表。小说用这样泾渭分明的善恶对比,表达了离异家庭孩子渴望得到母爱的强烈愿望,从而呼唤宽广厚实如大地般的至爱。但《窗》显然并不是。那扇“窗”已经不是一扇简单的窗,它已经成为我们窥视灵魂、认识人(包括自己)的复杂内心世界的暸望台。除了学生的感受和理解,作品本身的多元性,也决定了我们应有多元的视角。

回到先前那个学生提问:“怎么就惩恶扬善了呀,不是好人死了,坏人得意了么?”他的老师转述时说,我的学生很给面子,没在课堂上提出这样的疑问,而是在课后和老师交流。其实,那个学生如果在课堂上问了,对老师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那样,“多元”就将以真实的面目呈现于语文课堂,而不是流于形式的一句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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