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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路早在脚下

2015-05-28顾亦

检察风云 2015年10期

顾亦

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国家高层领导干部(省部级)因腐化堕落而被判处死刑的,胡长清是第一人。有评论指出,胡长清索贿受贿的方式囊括了所有的腐败手段;其涉及违法违纪的行为涉及了当时所有权钱交易盛行、极易产生腐败的关口,如贷款、建筑工程项目、营业执照、赴港定居、汽车过户等。胡长清案,可以说是腐败的“集大成者”。中纪委曾明确指出,“胡长清违纪违法行为,性质之严重,情节之恶劣,社会影响之坏,在我们党内是极其少见的”。笔者曾采访承办胡长清案件的检察官,今天回眸此案,仍觉警示意义重大。

2000年3月8日8时30分,胡长清被押进囚车,在行刑车队护押下,驶往南昌市北郊的瀛上刑场。胡长清盯着看押他的法警说:“我过去没有分管政法,不知道会这样判,唉,本来我可以不判死刑的。”

“没办法,你受贿太多,罪行太重了。”

“褚时健、周北方,数额比我还大,也没判死刑。”

胡长清头脑清醒,居然又说道:“我可以载入史册了,我是建国以来,被判死刑的最高级干部。”

“以前不是还有刘青山、张子善吗?”

胡长清更加清醒:“他们是天津地委书记嘛,比我要低,我是副省级。”

其时,胡长清没法知道还有一件事也可以让他载入史册:他是最后一位用金属子弹执行死刑的高官,此后改用注射执行死刑。

案发:自己给自己挖陷阱

1999年5月,昆明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8月5日,胡长清率江西代表团飞抵昆明,6日上午主持江西馆日开幕式,然后在午宴的欢乐里,他的得意比美酒还美,忍不住向众人告白:“我作为省领导,这是我参加江西最后一次活动了,我马上要回北京。以后你们有什么事,上北京来找我吧!”他当时自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已经当上京城的高官了,从此再也不受江西的约束了——他这不是无知,也是幼稚,可惜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

有些人历练积累了很多升官发财的经验,却没有用心体悟做人的基本常识,常常过高估计自己的能量,难免在紧要的时候,犯下不可弥补的常识性错误。胡长清此时真的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哪里知道他身边早已张开恢恢天网,哪里会想到事后处处给人下跪磕头。

7日上午,胡长清主持完江西的经济技术合作项目签字仪式,人就突然不见了,到处找不到他。云南省有关领导作为东道主,要回访江西代表团,江西省政府秘书长、胡的秘书,还有随行工作人员,怎么也见不到他的面了。直到中午,胡长清才回电秘书长:“我要回去办点私事。我现在在机场,因为回南昌没票,临时决定绕道深圳回南昌,马上要登机。”随即挂断电话。

秘书长马上报告江西省政府主要领导。省政府领导指示江西驻深圳办事处,派人到深圳机场接应胡长清,可是,所有昆明飞深圳的航班都没有胡大人下来。派人查找昆明机场当日出航名单,根本没有胡的名字。

当年的报道说:“一名副省长神秘失踪,且种种迹象颇令人猜疑:云南地处边防,他被劫持、遇害还是要出逃?这一异常情况立即引起江西高层紧急关注。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慎重商量后决定报告中央。在中央领导同志的过问下,江西省和中央、国家有关部门刻不容缓,立即组织查找。江西省委书记舒惠国、省长舒圣佑、常务副省长黄智权向江西省公安厅厅长丁鑫发、省国家安全厅厅长康宏扬、省邮电管理局局长王孝槐下达了任务,并和他们从下午3时直到次日凌晨4时,一直守在办公室部署查找。”

舒圣佑几次拨通胡长清的手机,问他在哪里,他说是在深圳,安全部门却查明他的手机信号在广州,这越发令人想入非非。

应江西省政府要求,广东警方8日凌晨4时,在广州市中国大酒店找到了胡长清。检查他的随身物品,发现他持有化名陈凤齐的假身份证、两部没有使用的新手机、两沓1万元人民币、进出广州的往返机票、一瓶开封的伟哥。

此事引起中央最高层的重视。有报道说中央有关领导同志明察秋毫,见微知著,从胡长清的一些不正常行为中,洞察出走向,第二次批示“这个人有严重问题”。根据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中纪委8月8日下午紧急召开会议,和中央组织部有关领导同志研究决定,组成联合调查组对胡长清进行审查。8日晚上7时,胡长清被带到北京,果然应了他昨天说的话:以后你们有什么事,上北京来找我吧!

南昌赣江宾馆女服务员胡某,在胡长清看来相貌出众,两人一个贪色,一个贪钱,成了秘密情人。胡长清为了讨好胡某,就送房、送钱、送金银珠宝、送手机、送钢琴给她。事后查明,原来胡长清作为一名副省长,不请假不报告,擅离职守,死不回应有关部门对他的寻找,不过是为了掩盖去广州给胡某安排工作。

见管事儿的就下跪就磕头

主审胡长清的检察官王德合,是當时河南省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采访中他说,我们一进到关押胡长清的屋子里,他就噗通一声跪到那了,磕着头,作着揖,连声说着你们救救我!谢谢你们辛苦了!当时我就想,这人怎么这么个样子?这还当副省长呢,连个村支部书记都不如。

晚上9时,对胡长清宣布拘留。他又跪下了,哆哆嗦嗦戴上手铐以后,说我能不能去趟厕所?公安人员站在卫生间门口,他就进去了。出来以后,押送他去秦城监狱。

秦城监狱分东区、西区和中区,胡是部级干部,分到中区。中区是老房子,上世纪50年代盖的,蓝砖墙很厚,按过去的说法,迫击炮弹是打不透的,过去是关战犯的地方,“四人帮”都在这里关过。

国庆节长假之后,10月8号一上班,高检院反贪总局接到监狱方面打来电话,说胡长清要交代问题。

“监管人员把胡长清带过来的时候,他又跪到了我们面前。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因为我们已经亮明身份是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他又跪下来磕头作揖说,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们上前搀他起来,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你才有出路。然后他就战战兢兢地退过去,坐到他预审坐的凳子上。”

胡长清对王德合他们说,你们还记得不记得,那天拘留我的时候,我要上厕所?

怎么不记得?你要上厕所怎么了?

我到厕所以后,我把我的手表摘下来,使个手绢包着,塞到坐便器底下,你们赶紧派人去,把这个手表取回来。

手表值多少钱啊?你是啥手表啊?

那个手表值钱,16万元买的。

那个手表值16万元,你当个副省长,钱从哪来的?是不是别人送的?

我去澳门,有一次跟他们一块去玩,赌博赢的钱。

原来他当时上厕所是藏手表去了,没估计到要送他进监狱。胡长清一直有幻想,觉得不会对他怎么样。

胡长清受贿主要是在江西,受贿金额最大的是个体户周雪华。周雪华出生在普通农民家庭,初中毕业再也升不了学,进入歪门邪道,混迹另类人群,专门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最后成为五毒俱全的社会渣滓,很被正常人看不起。

1997年3月,周雪华听人说要找省长助理胡长清摆事,就求那人介绍自己巴结胡长清,没想到他请胡长清喝酒一请就来。听说胡是大书法家,他就三天两头送他毛笔、砚台、宣纸,时间一长,周雪华就知道他这个父亲辈的大哥喜好什么,就开始送钱、送女人。周雪华为谋私利先后向胡长清行贿25次,花掉人民币144万元、美元2.5万元、港币85万元,还有价值人民币65万余元的贵重物品。

周雪华为了充分调动副省长胡长清给自己谋利,还特意空运来珠海的妓女,安排她们住在南昌市五湖大酒店,管吃管喝,发放每人活动费5000元,然后说是“新分配来的女大学生做女秘书”,介绍给胡长清。胡长清立马挑选一位中意的留在身边,鬼混许多时日。1997年8月,周雪华出钱请胡长清到澳门游玩,胡长清提出还要带那个“女大学生”,周雪华就又把那个珠海妓女招来,让她陪着胡长清。他们一伙人去了澳门,周雪华送给胡长清一块价值16.8万元的劳力士手表、一枚3.57万元的白金钻石戒指、一条2.6万余元的黄金钻石手链。难怪胡长清要往厕所里藏手表,因为那是货真价实的16.8万元的劳力士。

有一次胡长清的老婆来南昌了,学开车,周雪华弄了一台车教她学车,学会以后,周雪华就掏40多万元,买了一辆新车送给她。

有人说,胡长清为什么傍没有水平的款爷?胡长清说虽然他档次低,但他给我钱了,我就得给他办事,是不是?周雪华为了要一个交通路线,开个停车场,就向胡长清行贿,胡就帮他搞了停车场,又搞了公交路线。

胡长清交代问题,没有规避法律的技巧,一再强调说我收了人家的钱,就应该给人家办事,不然,我这人就太没人品。然后他就会讲我给人家办成了什么什么事情,每一笔进项他都能完美证实自己犯下受贿罪。他在法律上的这种无知,震惊了办案人员,王德合忍不住问他,你还是法学家呢,你收受人家的钱,给人家办事,这是收受贿赂,法律规定得非常清楚,你既然是法学家,你懂得法律为什么还这样做?

胡长清说,我手里拿的大学教授、法学家的证书,都是假的,人家帮我办的北京大学法律教授的证书。我不懂法。其实,胡长清根本就没有听懂检察官的潜台词。

另外,胡长清对于超过合法收入的价值人民币161万多元财产,居然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你不是书法家吗?给人写字不是要收润笔费吗?”可是他却只字不提,据说是他羞于承认收受润笔费,这不是犯傻吗?该羞耻的事他不知羞耻,不羞耻的事他却认为丢脸,显然他心里的廉耻是非已经扭曲到极点。

每一个走上贪腐绝路的官员,路都是自己走的。这么多年大搞普法教育,胡长清之流居然连皮毛都没湿着,居然找人帮办假法律证书招摇过市。他们这样干的当时只有得意,觉得比别人高明,哪里想到日后会给自己掘下坟墓?胡长清至死也不明白,脚下的坟墓都是自己一锹一锹给挖出来的。

胡长清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指挥办案的高检院反贪总局检察官关福金告诉我,说心里话,胡长清这个人,我们感觉是一个政治上不成熟、做官也很幼稚、很情绪化的这么一个人。实际上查他的案件,你说难也有难的地方,但是总体上看,这个人他不懂法律,他给你说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把前后这些事情一说到一起,你就发现了,他讲述的过程就是一个犯罪的完整过程。

关福金带许多人去北京魏公村,搜查胡长清家里,发现有1万多元钱,散放在一个抽屉里。江西公安的人当时就想扣下。

关福金是总指挥,他说这个钱,解决不了你们追赃的问题,你要是真想让他把赃款赃物返还的话,你就给他宣讲法律,你就讲如果赃款你都能如实退还的话,肯定量刑比较轻,他会想办法把钱拿出来的。这1万多块钱,我们现在拿走没什么太大价值,但是你放在这里,他女儿的学费就解决了。咱们都拿走了,她连学费都交不上了。

有事要询问胡长清的儿子,办案人员都是在他家里客厅一个小圆桌旁边谈话。为什么要在他家里谈?关福金认为,我们对嫌疑人的子女,你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他还没立业,这样的人,你说他对社会有多大危害?他参与到胡长清的事情里也是迫不得已。

对胡长清老婆的最后处理,实际上也体现了宽严相济的政策。如果真的要严格按照法律规定处理,她是共犯,大概有200万元她是共同经手,那肯定就不是缓刑,应该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一旦判刑,单位肯定开除她,开除她以后房子就没了,他们娘仨就没地方住了,那时候房子还没有商品房。所以后来对她走了一个不诉的程序,是免刑的。这个当然也都是按照法律规定来操作的。

搜查的时候,还有一些品牌酒,因为当时都不太好核算价值,就没有动。办案人员想的是让他们卖了做生活费,因为他们那时候,生活还是挺困难的。对他们的财产冻结的冻结,查封的查封,扣押的扣押,他们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了。

至于办案人员为胡长清家属着想的这些事情,胡长清又哪里会知道?

结局:至死没看清绝路早在脚下

1997年4月,胡长清去美国参加了一个世界稀土大会,回来以后就不是他了,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酒喝多了就豪言壮语,说共产党完了完了,腐败彻底了。可是那时,地痞小混混周雪华勾搭上他才两个月,胡长清就心安理得收下他1万元美金。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越是这些个五毒俱全的人,越是喜欢借着酒劲当着酒友們骂腐败骂国家?

胡长清的高论很快被汇报上去,1999年3月份,最高当局第一次批示,此人得严加防范。从1999年3月至7月案发,胡长清的通话和行动,安全部门都已经实时监控。

胡长清失踪后,有关方面向上汇报说他要潜逃,那真是高估了他,其实他根本没有胆量潜逃,只不过是偷偷去广州给情妇安排工作。

案发后,最高当局列有办案时间表,要求必须在2000年全国人代会召开之前彻底结束掉。

胡长清一天到晚拉拉扯扯,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不再想为人民服务,根本没有想到大网已经在他身边张开,他早已经无路可逃。

胡长清从1995年5月到1999年8月,先后90次收受、索取他人钱物,折合人民币544万多元,利用职务多次为有关行贿人谋取利益,造成国家巨额财产损失。胡长清为了职务提升、调动工作,先后五次向有关人员行贿人民币8万元。胡长清对于自己超过合法收入的价值人民币161万多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胡长清死刑,胡长清不服,上诉至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胡长清说:“我讲明,从中央审查期间,9月29日之前,我基本上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事后在中央采取强制措施之后,我又进一步主动地交代,我想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这应该有体现,刑法有关条款的解释,虽然没有法定的但有酌定从轻的情节,可是,没有得到体现。我想即便是最高法裁定我死刑,但这个话我要说出来。”

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胡长清的上诉,维持原判。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