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里的腐败案

他们是椰岛教育界颇有影响的人物，在教育岗位上名声显赫，最终却在“糖弹”面前败下阵来，卷入收受贿赂的旋涡。事到临头，他们才明白，权力一旦成为为他人谋取利益的商品，无论谁从事了这种权钱交易，其结果注定都是失败。

2014年下半年，海南教育系统发生的腐败案一时成了省内外热门话题和新闻焦点，成为华夏大地反腐败浪潮中一处引人关注的景观。

随着2014年12月1日，海南华侨中学原校长王继源因涉嫌受贿210余万元，被海口市检察院提起公诉。至此，海南教育系统腐败案已有10余名被告人相继被法院定罪判刑。这些案件的定罪判刑，标志着这起震惊椰岛的教育系统腐败窝案尘埃落定，但办案检察官的心情却不能平静，因为此案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尤其是案件中折射出的一些问题，都远远超过了案件本身。

是什么原因导致教书育人的“清水衙门”出现如此腐败窝案？如何防止教育系统中的职务犯罪？2015年3月10日，笔者采访了负责查办此案的检察官。

校长调离，群众举报落马

曾任海南华侨中学校长的曾纪宁是海南文昌人，他坐镇的海南华侨中学，2007年至2011年，学校高考一、二本入围率，中考优秀、合格率均居全省前茅。与此同时，侨中积极参加课题研究，主持或承担了四个国家级课题并获优异成绩。曾纪宁也于2011年被评为海南省十佳校长。

然而，就是这样一名在海南教育界小有名气的侨中校长，在调离学校一年后，他任职期间的受贿行为，被群众举报，进而进入了海口市纪委的视线。纪委初核后认为曾纪宁涉嫌受贿犯罪，遂将线索移送海口市检察院查办。海口市检察院反贪干警迅速展开侦查取证、固证行动，很快查清了曾纪宁涉嫌受贿犯罪的全部事实。2014年10月13日向法院提起公诉。

法院审理查明：曾纪宁任海南华侨中学副校长、校长，2012年11月任海口市教育调研员（正处级）。2005年至2014年间，他利用职务便利，84次收受陈世忠、叶纯尤、曾广力等17人财物共计346.2万元、美元3000元，为他人在工程承建、采购承包、人事调动、招生合作等事项中谋取利益。案发后，曾纪宁通过陈世忠及亲属主动上缴赃款153.1万元。

2014年12月23日，海口市中级法院判决曾纪宁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40万元。

此案虽已判决，但案中情节颇具戏剧色彩。办案检察官介绍了曾纪宁收受陈世忠130万元贿赂款的事实。2009年至2012年间，陈世忠为感谢曾纪宁在承建海南华侨中学教学楼、综合楼、体育馆、围墙等建设维修项目及办理学生入学等事项中给予的帮助，分13次在华侨中学校园、曾纪宁办公室提出送给曾纪宁“好处费”共计130万元。

谁料，曾纪宁并非等闲之辈。他爱钱，但当他看到反腐惩贪风声吃紧，不免生出戒心，他反复思忖，如何才能做到既拿钱，又不败露？最终他想出一条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良策，那便是同意收下陈世忠送的130万元，但委托陈世忠代为保管，等待自己退休后再提取。

岂料，曾纪宁的所谓良策，在他案发后同样成了他受贿犯罪的铁证。

也许人们会问，曾纪宁为何那么信任陈世忠，假如到时不认账怎么办？原来，曾纪宁遵循的是一句古语：“衣服穿久了贴身，人处久了贴心。”陈世忠坦言，他在侨中读书时，曾纪宁是他的班主任，两人关系较好，一直有往来。

2009年开始，他开始承揽侨中工程，并向曾纪宁表明，他承揽的工程都会按工程总造价的6%付好处费，曾纪宁听后满心欢喜。在曾纪宁的帮助下陈世忠承揽到侨中九项大工程。2010年8月至2012年7月，陈世忠在侨中校道、曾纪宁办公室提出，他要按照工程造价的6%将92万元好处费交给曾纪宁，曾纪宁说钱先由他保管。此外，陈世忠还承揽了侨中一些零星工程，要送给曾纪宁好处费8万元。

另外，在每年的秋季入学前，陈世忠委托曾纪宁办了三批共12名学生入学，多次提出在侨中校道说要送给曾纪宁30万元好处费，曾纪宁一再说钱由他保管，这样算来，代为曾纪宁保管了130万元好处费。曾校长曾对陈世忠说，这笔钱等我退休后再提取。并说到了那时，一是无职无权需要用钱了；二是远离官场是非，也会绝对安全了。

然而，使曾纪宁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他的所思所想只是一厢情愿，到头来，却落了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可悲结局。

新任校长紧步贪腐后尘

坐在海南侨中校长办公室的王继源得知曾纪宁事发后，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电话铃响了，他不敢接，街上的警笛尖叫声，也会刺痛他的心，他绝望了，是坚持下去，还是自首？他犹豫、徘徊着。最终，他错过了机会，直到案发后，他才退出了135万元赃款。

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海南华侨中学校长王继源万万没有料到在原校长曾纪宁调走自己接任校长的一年半时间里，收受他人的贿赂款200余万元，竟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曾纪宁的落网，新任侨中校长王继源涉嫌收受贿赂的违法犯罪事实才逐步浮出水面。

王继源是江苏苏州人，中学高级教师，曾在江苏吴县中学任教务处副主任，2003年8月，来到海南重点中学——海口实验中学，被任命为海口市实验中学总务处主任，由于此人工作出类拔萃，很快受到上层领导的器重，时隔六年的2009年8月被海口市政府聘任为海南华侨中学副校长，2012年11月任命为校长。

就是这样一个踌躇满志，才气过人的校长的骨子里却隐藏着“得志便猖狂”的品性。确切地说，勤劳朴实渴求教育发展的海南人民对王继源是寄予厚望的，给他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大舞台。然而，党和人民给他提供这般偌大的政治舞台，他本可大显身手，在教育事业上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可惜，他得志便猖狂，大肆受贿，以致发展到灵魂扭曲，堕落成囚犯的下场，自导自演了一出出卑劣丑剧。

海口市检察院根据纪检部门提供的王继源涉嫌受贿犯罪的线索，很快对其立案侦查。2014年8月27日，海南省检察院决定对王继源采取逮捕强制措施。

办案人员侦查证实，从2004年6月至2014年5月间，王继源利用担任海口实验中学总务处主任、海南华侨中学副校长、校长的职务便利，在学校食堂承包经营、工程项目承建、教学用品采购、学生入学、教师招聘等事项中，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包工头方某、陈某、梁某等22人的财物，价值213万元。

王继源第一次是收下了两万元贿款。那是2004年5月，工程队方老板挂靠海南一家建筑工程公司承包了海口实验中学教学综合楼工程。施工中，得到王继源多方关照，对此，方老板心存感激，于是，送给王继源两万元。“今后学校有工程还望王主任多加关照。”

这是王继源到海南工作后第一次收人钱财，是福是祸，他心中没底。不过，当时钱对他来说，确实太重要了。初尝甜头，王继源“聪明”地悟出了权力与金钱的特殊关系。接下来，他受贿的频率加快，数额增多，胃口越来越大。

据办案人员介绍，王继源先后收受22人送的贿款，部分用于炒股及个人开销。也许是为审判时，减轻罪责，也许是良心受到谴责，案发后，他上缴了135万元赃款。

正副校长受贿存有共性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就在曾纪宁因受贿案发不久，办案人员在侦查中发现了海南侨中副校长史昌涛涉嫌受贿犯罪的线索。经上级检察机关指定管辖，线索很快交由海口市美兰区检察院立案侦查。办案人员经过缜密侦查，最终获取了史昌涛涉嫌受贿70.7万元的犯罪证据。向法院提起公诉后，2015年1月30日，海口市美兰区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史昌涛有期徒刑七年。

进入海南侨中工作之后，史昌涛如鱼得水，敛财的渠道更开阔了，什么学校食堂经营、工程报建、工程验收、工程款拨付等等，都成了史昌涛生财的主渠道。难怪史昌涛案发后，侨中一些人窃窃私语，学校工程给史副校长带来不少“横财”。

史昌涛归案后，积极主动坦白交代司法机关尚未掌握的多起罪行，同时还向检察机关举报他人的犯罪线索，已核实并立案侦查。

海南教育系统学校校长、副校长及区教育局长接连落马后，办案检察员分析发现，涉案人员的犯罪手段、渠道、收贿款的细节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事实上，学校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因而，社会上蔓延开来的消极腐败现象，也渐渐渗透进学校。特别是近年来，学校教育在步入面向社会自主办学的改革之路后，学校消极腐败现象在数量上和程度上、范围上呈现上升、扩大的趋势。连续发生在海南教育领域的职务犯罪案件如同笼罩在这片“圣坛”上的阴影，令人心头沉重。学校腐败案件数量之多，金额之巨，影响之恶劣，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对发生在海南教育系统的腐败案件进行分析，可以发现教育系统的腐败问题主要集中在四个领域：基建腐败，采购腐败、招生腐败、学生食堂外包腐败，可谓形形色色。

近年来，随着海南教育事业的迅猛发展，特别是海南中小学校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巨大，这也给一些腐败分子以可乘之机。其中，基建工程通常是学校经费支出的最大项目。可以说，基建是学校最大的一块“肥肉”，当然，“毒性”往往也很大。在基建工程发标、招标和验收过程中，个别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进行暗箱操作，从中收受、索要贿赂，为自己谋取私利。因此，在一些学校。基建、后勤部门已成为干部违纪犯罪的多发点、学校腐败的“重灾区”。

据办案人员介绍，2011年，海口市美兰区教育局原局长谢式文在海口市大华中学科学馆主楼加固工程、海口市灵山镇大林小学教学楼重建工程、海口市桂林洋中心小学新建教学楼等工程中，先后收受“好处费”35万元。

此后，在海口市沿江中学教学楼加固工程和第二十八小学教学楼重建工程中，谢式文在工程招投标、工程施工、工程款拨付等方面，多次帮助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取现金18万元。

为了保证教学工作的正常进行，各学校每年都会有大量的物资采购活动，包括采购大型仪器设备、图书资料、校医所需的药品药材等。个别当事人在大宗物资采购过程中，利用职权收受“回扣”拿好处费，终因无法“消化”而落马的大有人在。

2011年间，海口海科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徐某为感谢曾纪宁在海南华侨中学图书采购项目中给予的帮助，三次送给曾纪宁“好处费”18万元。2006年至2011年间，宁波大风车教育器材有限公司老总章某出售给海口市实验中学、华侨中学一批课桌椅、学生宿舍家具等，得到王继源的关照。事后，分三次送给王继源7万元。

重点学校招生决定着很多人一生的命运，是群众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也是近年来腐败现象集中的焦点。现在一些学校招生的自主权很大，机动范围宽，权力跟着金钱走，并且，在招生过程中推出了不少的“黑规矩”。事实上在这些“黑规矩”的背后，就是招生权力的滥用，从中谋利。2011年间，陈某为感谢王继源帮忙办理小孩入读海南华侨中学，分两次送给其“好处费”3万元。包工头陈世忠为10余名朋友小孩子入学海南侨中，找曾纪宁办理相关手续，从中收下并为曾纪宁保管30余万元好处费。

如今，学校伙食差，价格高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在这背后隐藏着不小的腐败黑洞。学生食堂对外承包，承包人一要图利，二要给学校领导好处费，由此看来，伙食差，价格高也便不难理解了。2005年至2012年的7年间，曾纪宁将海南华侨中学高中部第一食堂承包给曾广力，曾广力便11次送给曾纪宁“好处费”29万元。2013年，王继源将海南侨中高中部第二食堂、初中部食堂承包给吴某，吴某分四次送给王继源8万元。为感谢史昌涛对海南华侨中学高中部食堂延长承包合同期限事项上提供的支持和帮助，曾某某分两次共送给史昌涛好处费10.5万元。

清水衙门缘何腐败频发

在海南教育系统发生的腐败案件中，一个1992年被国家评为“中国名校”的海南华侨中学，正、副校长一个个都像中了魔咒一样“前腐后继”，倒在同一条道上，创下罕见的腐败窝案。

依常理说，前面有人落马，无论如何都会对后来者有所警醒，使之不至于重蹈覆辙。然而，事实是他们竟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公众已经看过许多想做一个好官而最终沉沦的例证。当权力大至制度轻易干预不得时，权力成为寻租的玩物几乎是一种必然。从这个角度说，贪腐并非只是人性的产物，也是环境的产物。

一个相对成熟的社会，不仅要让公众相信法律，还要让公众相信行政的公共性是可靠的。教育系统“前腐后继”令公众质疑：为保惩戒所展示的刑威不能令后来者止步于法律框架之内？一任校长失足落马，还会有下一任走马上任。王继源的仕途已然悲戚“收官”，只是人们担心，在诱人的权力和侥幸的心理驱使下，腐败“接力”的游戏，能否就此终结它新一轮的传递。

连续爆发的多起海南教育系统腐败事件引发海南各界群众不满，一些群众感叹：教书育人的神圣殿堂，怎么竟成了腐败案频发的场所。

海口市一位纪委办案人员说，这些案件透视出，当前教育系统管理中存在一个普遍问题：权力太自由，缺乏外在的约束和监督，面对诱惑就很难把握。

办案人员分析，从身份看，教育腐败案件当事人大多是在某个领域有绝对决定权的“一把手”，局长、校长，或分管学校后勤的副校长，在教学以外的事务性管理中常常可以“一个人说了算”，且大多在掌权之后打起了以权谋私的主意。

“制度上有漏洞、对一把手权力监管不力，都 是这些腐败案件发生的根源。”海南省教育厅有关负责人说，教育系统的财务、基建、采购、招生等领域和岗位制度不健全、不规范、不完善，有些制度形同虚设，执行不到位，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对校长、教育局长手中的权力，缺乏有效制约，对干部的管理存在失之于软、失之于宽的问题，影响了教育领域的党风廉政建设。

一些教师形象地指出，学校中校长权力过于集中、校务会“一言堂”现象突出，缺乏对校长治校的有效监督。“学校大小事务都由校长掌控，校长的意见、建议就是学校管理层的意见和建议，校长的决定就是学校决定，甚至全校教师的职称评比、科研项目申请、职业培训名额等由校长说了算，权力这么大，还有谁敢监督校长？”

为治理教育领域腐败问题，海南省教育厅痛定思痛将落实反腐倡廉措施与业务工作一起研究、一起部署、一起落实，抓制度、抓监督、抓查处，提出了26项制度建设清单，通过建立健全人事、财务管理、教育项目资金管理等一整套管理制度，规范权力运行，一切按章办事，在教育系统形成有力震慑。

然而，建议再好，对策再多，关键是要落实到实处，付诸行动。

海南教育系统腐败案的事实够残酷，如仍采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就难保 不会再发生腐败案件，因此，仅仅让公众看到校官受到法律制裁是不够的，还应让公众看到：行政体系有能力划出红线，令官员不敢逾越。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