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在哪儿?
2015-05-27
老A就躺在我的床上,现在他只有一寸大小。
我和老A第一次见面是在欧洲一座名城的武器博览会上。尽管那里的安检很严格,尽管安保部门要求每个电子人都关闭自己的电子附脑,可当我与老A对视的那一秒,彼此就心照不宣了。那是电子人之间的默契,特别是像他和我这样的超级智能电子人。从目光中我们彼此心领神会,眼神中甚至带着加了密的光线脏话。我想,我躲不过他的眼睛,他也同样无法掩饰自己的身份。说得对,我们都是身负重任的特工。
在所有的武器装备里,有一座蓝色液体池被严格把守着,那就是“生命之源”特殊繁衍池。说得清楚一点,那是一种营养液,当生命处于核打击后的灭绝期时,这种蓝色的液体会给予人类唯一的庇护。这是M国发明的一种新的可再生循环的营养液,有时我真的怀疑,他们是否有胆量,将这炙手可热、令全世界特工(我的同行)垂涎并为之拼命的东西公开展出。
后来得到的情报证明,这的确是真的,因为M国总统要说服欧洲购买这种可以用来发动核战的保护液,所以本次交易会成了世界的焦点。所有接近蓝池的企图都是徒劳的,那里站着十六名机械战士,他们身上的机械手臂可以将任何强取蓝液的人当场缉拿捕获。
我们排起队,我排在A的后面,他乌黑打卷的头发让我感到有些熟悉,那肯定是一头假发。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门处M国的总统满面红光地走进来,他身边是G国的总理、Y国的国务卿和X国的女首相。他们相互谦让着来到会场,鱼贯地走向那个蓝池,望着蓝色液体里的鱼和戴着呼吸器的幼儿。老A与我一样,没动。
我们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家伙拼命挤过去,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西服上已经戴上了一个M国总统随行人员的标识。老A和我都清楚,他,是我们的一位同行。
红头发挤到蓝池边,小心地推开机器卫士的手,一副认真的模样,倾听M国总统略带自喜的介绍。他非常随意地弯下腰,领带很自然地垂落到蓝池里,将领带夹浸在液体里。
我与A都没吭声,默默为这位同行祈祷。
人群散去的时候,那位红头发在门口被一位侍者礼貌地拦下了。
“对不起,先生,”侍者一脸微笑,“因为我们的失职不小心弄脏了您的领带。”
说着机械侍卫将一条全新的领带换给了红头发。
红头发走出大厅时,被几位大汉“接”进了一辆高级飞车。
那辆车直接从原地起飞,几秒钟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换了几位人类特工来“招待”这位同行,算是对特工这个行业保留的一点骑士般的尊重和绅士风度吧。
我想那个红头发一定会饱受老拳,还好,只要不是机械手,他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许在明天的电子环球新闻上就能发现重伤的他,他会失去记忆,丢失身份,丢失一切。对了,A在哪儿?在我沉思的一瞬间,这个人也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意外地见到大名鼎鼎的A。
我们用滑翔式飞行接近博物馆,因为身穿隐身的防红外衣,我满身大汗。我的团队降落在大厦顶层,屏蔽并诱骗摄像及红外监视系统,花了大约半小时,一切就绪后,我沿着助手用凿壁炸弹开辟的通道,扑扇着翅膀,慢慢降落到那座安放蓝液的大展厅。
我的安全空间只有门后的一平方米,按照早已排练好的程序,我启动了那辆小小的隐身无人车,向装有蓝液的水池靠近。我的隐身车穿过一道道红外和电视扫描线,接近了那个水池,此时它忽然失控地暴露在监控区域里。我不停地按动按钮,那个家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我的身边。我本能地拔出刀,那个影子却小心地举起双手,将一个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说了声:“嘘——”
他摘下帽子,那是老A。看得出,他没有恶意。他让我看他的口型,他说,既然都是为了蓝液,不如联手一搏。
我同意了。身为特工,我们有自己的规矩,一个电子特工的承诺远远胜过最信誓旦旦的担保。
不知怎样做的,他很快解决了信号屏蔽,我的车子又开始移动了。为了方便协作,我们彼此在对方的电子脑区域内开辟了一个共享区,这样我们双方获得的信息,对方都可以使用了。
我的小车渐渐爬上那个透明的游泳池,越过围栏,潜入了水池。
它的侵入让鱼有点受惊,那个睡着的戴着呼吸面具的孩子也被惊醒,他哭着抓住了车。
这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老A很沉着,他用激光手电打出一个变幻的图案,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我的车终于逃出了那个水池。
我们逃出的时候天已经微明。老A和我握了下手,“合作很愉快,以后有机会再来,我叫A。”
“我知道。”我说。
从此我们两人在对方大脑的外部区域中建立了一个共享区。
而我的上司T对此格外满意,能遇到A实属不易,更何况成为他的脑共享伙伴,就更是意外的收获了。
因为老A可能是我们未来十年中最可怕的敌人。
说说脑共享吧。这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我们都是超级智能电子人,换个通俗的说法,我们的大脑拥有一个数字接口,可以与世界上的任何网络联网,反过来说,网络上的许多超级资源,也能被我们随时享用,因为调用网络使我们变得很强大。
超级电子人特工可不止这些,为了避免网络的不良功用,我们在每个人的大脑中划出一个区域,可以用来共享,也就是说,信赖的人可以彼此阅读对方的思想,也可以进行意识交流,完成大脑深层的思想与情感共融。同样因为有了共享区,共享的人们可以做到完全的心领神会,并参与到彼此的思维过程中,甚至影响彼此的想法。所以不是绝对信任的人,是不会开启共享功能的。因为这意味着一种信任,与你共享的人可以扫描到你的脑纹,从而了解到你大脑一切的生物及生理细节,记录你的基因详情,从而完成对你思维的修正甚至改写。
每个特工最真诚的行为,就是向对方开放共享区。我想老A与我一样,尽管彼此各有心思,但都觉得同为特工,彼此是可以合作做一些事情的。我们这次行动很成功,我与老A分享的成果,不知道会被卖给谁。
这种蓝液被运进国家实验室,通过智能计算机的分析很快分解出配方。科学院很快研制出另一种试剂,能够分解蓝液,让它成为一种失效的液体。M国的核威胁失效了。
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接近老A,按上司的说法是通过交换一些非绝密性情报换取他的信任。为了消除这个老牌特工的心理防备,我们还选定了一些国外目标,制定了几次特工活动。这些计划都没有事先安排,目的就是保证它发生的真实性。我与老A的组织一起,打劫过非洲最大的军火商,解救过索马里海上被绑架的富商,还抢了两次银行金库。所有行动都像是为了钱,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标准的职业特工,为钱在这个道德日益崩溃的世界上打拼了。直到有一天,老A忽然在我们的大脑共享区里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我大吃一惊。
“嘿,哥们儿,我们可以捞一票大的,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老A说。
“有人想要一张C国核导弹发射井的分布图。价钱你定。”老A说。
我停顿了不到一秒钟,尽量不让我的大脑共享区中显示异样。对于脑共享伙伴来说,你大脑中的情绪波动对方会立刻感受到。
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我的脑电波开始剧烈地蹿动起来。
“绝不,”我大喊着,“老A,你要知道C国是我的祖国,我怎么可能做一个叛国者?!”我滔滔不绝地大谈祖国悠久的历史和我对它的感情,我知道老A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反常不会逃过他那双职业的眼睛和电子特工的大脑,我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这样的情绪可以理解,因为我从小就接受爱国教育,即使现在是个职业特工,对损坏国家的事有抵触是很自然的事。老A等我说完,很耐心地开导我。他说这是一笔高价的生意,有一方出的价钱足可以买下海洋里的某个小国。出资方不仅要搞到这张图,还同样委托老A获取M国核武器的部分密码,如果交易成功,大家都可以收山了。
我并没有立刻答应老A,而是关闭了共享区,向老T请求。
这个奇怪的计划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报告打到上面迟迟没有回音。我猜想老T也很难说服整个决策层。对于这个老A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刻收网,让他在世界各地逍遥,对世界各个大国来说都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上层很快批准了一个方案。老T满面春风地找到我,让我看行动组草拟的计划,确实是无懈可击。看来上层真的要牺牲一些军事设施,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我与老A联系上,看来他在很有信心地等待我的答复。
“我有一个要求,”我说,“我要你收入的三分之一,外加你获得的M国的核弹密码。”老A笑了,意味深长。
他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并给我在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里注入了上千万的订金。我同他一起,开始了这次危险的旅行。
根据行动部的资料,我们锁定了一位上将,看他的简历和个人爱好,我想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老A也这么看。
上将有位上大学的女儿,很喜欢花钱,于是在我们的安排下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很轻松的兼职工作。在一次很随意的赌酒中,女孩一晚上输掉了自己的豪车,于是答应将我们引见给他的父亲。
老A与我共享事情进展的每个信息,有些时候出牌都是我们共同商量的,我们设计了一个个连环套,让那位好财好色的将军一点点走入圈套。老T告诉我,所有的环节都没有预先设定,这样会增加事情的真实感。因此我和老A花了不少的时间,让将军先出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然后再要挟他出卖更多的机密。为了增加戏剧性,老T还通知了国安局,处决了两位泄密者。这给将军的震慑很大,老A甚至两次飞过来,亲自与将军见面。将军的女儿已经按照我们的计划,被“保送”出国学习。此时将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们得到了一份又一份的绝密地图,上面清楚地标注着导弹的精确位置,还有虚假替代物的位置。拿到这份情报,我迟迟不想传输给老A,我想让他着急一番,让这场连我现在也难分真假的游戏更像是真的。
老A并没有食言,他提供了我想要的东西,也就是M国部分核武器的操检密码,这些都是老掉牙的核武器,本来是要被废掉的。可如果恐怖分子能利用它的话,地球完全可以毁灭几十次了。
我将这份地图传给老A,然后按照要求,将那位将军送出了国。
接下来的一个月,国内众多核弹发射井遭到了来自太空的攻击。当雷达测到来袭目标时已经晚了。在西北戈壁,西南的深山中,总是火光冲天。我听到这样的消息,非常沉重。老T似乎并不这样想,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然后小心地告诉我,都是假的。我们复制了80%的模型,还有10%的井是废弃的,现在我们有理由反击了。
C国的军队很快在海上开战了,海军击沉了M国的同盟J国80%的军舰,还夺取了他们在太平洋中几个重要的小岛。让人惊讶的是,M国并没有出动海军与盟国联合作战,他们只是提供了情报,导航太空预警飞机提供支援,即使J国最大的几艘准航母被击沉,他们也没有直接参战。这让国际军事专家大跌眼镜。
通过网络,国家黑客兵团开始接管了M国核阵地的部分核武器,然后将加密程序改写了。这些古老的核导弹现在成了C国的核武力量,通过网络它们可以随时打击M国的任何地方。因为核导弹身处M国腹地,这样的核威胁时刻都会发生,M国不得不向C国抛出橄榄枝。他们眼前无暇自顾,又怎么敢去军事支援自己的盟国呢?
老A就躺在我床上,只有一寸大小。
像几乎所有的特工一样,他是被击毙的。被我们的人击毙的!
而他脑内的所有扫描内容,都在我床上这块一寸大小的芯片里面。
从那次震惊世界的“核武哗变事件”后,老A开始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T老板找过我几次,从另外的渠道得知,老A皈依了某个恐怖组织,或许他一开始就是这个组织的灵魂人物。
他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策划恐怖袭击,所有的发达城市都留下过他的痕迹,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也开始对我的国家发起攻击。在几次高铁与航空爆炸案中,都有老A的影子。尽管这些案件在国家强大的监控手段下一一被瓦解了,可老A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新的薄弱环节。
捕杀他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些同老A有过联系的人,除了老T没有一个参与。
机器人战士无人机作为第一袭击阵列。老A隐居在某国的一个小乡镇中,他装备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人保镖,都是从M国最先进的机器人武器商那里定制的,看来他并不相信人类。
飞行小队在夜色里袭击了他的院子,那种无声炸药首先轰开了他的大门,三支小队从三个方向冲进院子。在袭击开始前两分钟,直升机上的电子战设备已经屏蔽了他院内的电子信号,可他的机械卫兵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击。老A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物,他选用的武器都是最具杀伤力的,而他的住所也使用了最先进的纳米材料,即使面临轰炸,也不会一炸即毁。老A修建了一条非常隐秘的通道,一直通向附近的山下。这里的花岗岩,即使最有威力的炸药也难以一击即毁。他躲在地道里,被地道机器人撞到了。因为预输了程序,地道机器人没有询问就开火了。老A永久地躺在那个地洞里了,他的大脑完好地保存着,在生理死亡后的三分钟内完成了大脑扫描,而那个装有他所有记忆的芯片,就放在我的床头。我想,是时候查看一下他了。
世上只有我的大脑能读出老A的想法,因为我与他有一个共享区。我们合作的时候经常将自己的一段记忆打包,发到共享区,然后释放它。这样做虽然占用彼此一定的脑容量,但可以将对方的思想、记忆直接复制过来。我想,老A的大脑一定存留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信息,这些信息虽然不存在共享区,可共享区是可以调用和查看的。
于是,我将自己的大脑接口连到超级电脑上,将老A的大脑复制芯片插入了读卡器,很快3D立体屏幕上显示出我与他的共享区联通了。那种熟悉感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里,我感觉老A似乎还活着,尽管面对的只是他记忆的复制版。我打开了他的共享区,试着阅读他的思想,内容真是太多了,我需要花一些时间来看。在共享区的深层,我发现了几个打好的信息包,像往常一样,我打开了其中的一个。计算机提示我是否扩散,我考虑了一下确认下来。信息包开始解码,我感到一股舒适感,那个数据包开始在我大脑的共享区里扩展。
老A会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什么呢?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人了,也许打开这些数据就可以知道他的想法,可我总觉得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从不说破。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设下了某个圈套,难道说——计算机的红灯亮起来,它发出了警告。那个输入我大脑共享区的数据包,扩展的数据已超过了共享区的容量,它正在重新格式化我的大脑!
天啊!我试图努力阻止它,但已来不及了,我的双眼开始发黑,脑袋像火箭回落到地面上一样,发生连续的剧烈撞击。无数的声响在大脑中回荡,接着便是一片漆黑……
今天是我复命的日子,我驾着飞车来到老T的办公室。经过眼纹、指纹和DNA检测后,我走进了这座全国最神秘的办公大楼。
老板T的眼睛充满血丝,见我进来他并未抬头。他问我是否要一杯茶,然后忙着给我倒水。
他抬起头的时候,让我感到很诧异。他面露惊诧地望着我手臂上搭着的雨衣,然后忽然想打开自己的抽屉,我知道他在摸手枪,但马上又放弃了。他看着我笑了笑,望了望我抬着的手,然后知足地跌坐在沙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烟,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我,说:
“老A,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