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2015-05-26严海
和方姨家的交往始于上世纪70年代初。
那时我刚刚出生,母亲因忙于食品所的公务,把我交给方姨的奶奶代养。母亲告诉我,“太”抚养了我有大半年的光景,在生活上对我呵护备至,比对自己的亲孩子还好。
方姨住在浠水马垅一个偏僻的山村,家里四世同堂、人多地少。方姨有三个子女,丈夫年青时在部队服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物质贫乏、资源单一,而上有老、下有小的方姨家又缺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其贫困是可想而知的。
1976年村子遭遇大旱,颗粒无收。过年了,方姨家连锅盖都揭不开,一家人愁眉不展,欲哭无泪。母亲知道了,连忙给方姨送去了一大麻袋红薯片,帮助他们渡过了一个温暖的春节,方姨全家对此感恩不已。
渐渐地我长大了,“太”却一天天地衰老。在我四岁时,“太”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那时我还小,对“太”的记忆是模糊而又残缺,而对方姨的印象却在随后的岁月中日益加深。
在读小学的时候,每逢夏天,我都要去母亲那里过暑假,也会到方姨家小住。方姨的儿子——保子,总是带着我去捉树上的知了,摸湖里的虾鱼。保子读书不行,但却是此中的高手,我们玩得是不亦乐乎。每次离开的时候,方姨总会从缸里抓一把花生或是蚕豆硬塞在我的口袋里,而保子只能眼巴巴的在旁边瞅着。
1988年,母亲因故离开食品所,那时没有电话,交通也多有不便,和方姨的交往由此中断。随着时间的流逝,方姨的样子也渐渐的淡出了我们的脑海,而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2012年重阳节,食品所的领导盛情邀请母亲回马垅参加老干部茶话会,年过七旬的母亲推辞不过,欣然前往。方姨闻讯连忙到所里找寻,可母亲却是来去匆匆。方姨了解到我们的住址后,随即携全家来登门看望。那一次方姨在家里住了三天,每天都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和方姨的交往,再度重拾。
今年大年初七,我们去给方姨拜年。
方姨的新房子明亮、宽敞,家中的彩电、冰箱等电器一应俱全,保子还买了一辆小轿车。在一阵鞭炮声后,母亲和方姨拉起了家常,我和女儿涵涵则由保子陪着去看看村里的变化。
这个在童年中留下无限回忆的小山村,此刻却变得如此之陌生。当年那满山松柏只有手指头粗细如今却有碗口般大了,路边那一片竹林也变得愈加茂盛、愈加苍翠。村子里建起了篮球场,架起了一排排路灯。儿时的记忆只有淹没在那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中!
不经意间,村口那披着黄色琉璃瓦、镶着白色大理石的纪念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走到近前,我们仔细的端详着,碑文上刻录着乡亲们捐资筑路的故事。村子里原来的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汽车无法通行,就是人走,也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在国家惠农政策的扶持下,前年县里将公路修到了村口。村委会则乘势而上,发出了变“村村通”为“户户通”的号召,一时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捐款的榜单上记载着大家的善举,排名第一的是保子在县城里工作的大哥,他捐了整整一万元。方姨家致富了,但他们没有忘本,没有忘却那些曾经风雨与共的乡亲们。
临近中午,我们慢慢地往家中踱去。午宴非常丰盛,方姨亲自下厨,菜多得连桌子都放不下。这顿饭菜方姨从清晨就开始准备了,我们细细品味着那一道道佳肴,也感受着方姨那一片真情。
吃过午饭后,我们围坐在屋后的院子里休息。
院子的中央有一口老井,井边长着厚厚的绿苔,井口用青石镶嵌着宛如一轮圆圆的明月,井壁凸凹不平。涵涵好奇地站在井旁,她勾着头小心翼翼地向井底张望着,清澈的井水倒映着她的身影。井大约有三四米深,涵涵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老井,对于用惯了自来水的她,既感到惊讶,又有些紧张。保子提来一个水桶,系在井绳上慢慢地放入井底,在摇晃了几下井绳后一桶水便打了上来。
这口井有近百年,井水清纯透亮,没有一丝杂质。“这井水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喝起来还有一丝甜意”,保子向涵涵介绍着。涵涵捋起了袖口,将手伸向桶中,“哟,水真的不凉啵!”在三十多年前,我正如涵涵一般大小,也曾像今天的她一样站在井旁打量着水中的自己,也曾对这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一泉井水惊叹不已,甚至还幻想着井里会有没有青蛙,有没有鱼儿。而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初的懵懂少年早已芳华不在。
我走向井旁,在桶中捧起一掬清水,细细地吮吸、细细地品味,依然是那么的清纯、依然是那么的甘甜,依然是年少时的那一份感觉。这一刻甜在嘴里,暖在心头。
不知不觉中,山头青翠的松柏变的模糊起来,落日的余晖也渐渐黯淡。我们起身告辞,方姨一路送我们到村口,恋恋不舍,临别时眼里还噙着一丝泪花。方姨没有读过书,也不知晓什么大道理,但她勤劳、善良,朴实的心灵就像那一泉井水一样纯净。
山村的变化太大了,变得见面却不敢相识,那些曾经低矮的土屋成了气派的洋楼,坑洼的山中小径也化作了平坦的水泥大道,唯一不变的是村中的那口老井。那一泉清纯、甘甜的井水,悠悠地荡漾在我的心田……
严海,华中师范大学职业与继续教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