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芬——慧眼识砚
2015-05-26余玮
余玮
“武士爱剑,文人爱砚。”在中国传统的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中,砚固然排在最末,但其文化含量和收藏价值却居领衔地位。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在性情浪漫的古代文人眼中,山水是诗画,自然即文章,而这都离不开案头一方静默的石砚,它是古人借以挥洒才情寄托忧乐的工具。如今,砚虽然从案头挪移到博古架上,但收藏者依旧不改对它的一片痴情。
对面的长者,是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张淑芬。在永安宾馆的咖啡厅里,记者与这位著名文博专家、杂项鉴定专家边品茶边赏砚。张淑芬娓娓而谈自己独特的文博经历和与鉴赏的不解之缘……
自大宅门到故宫博物院
张淑芬出生在广东番禺,3岁那年随祖辈迁到北京,最初长时间住在北京的番禺会馆,直到成年后才和家人过着独门独院的生活。
出身于大户之家的张淑芬对古董、古玩的接触是从童年就开始了。她的祖父张维屏少时就有诗才,闻名乡里。嘉庆九年,张维屏中举人,道光二年成进士。此后,张维屏在湖北、江西任州县地方官,一度署理南康知府。为官清廉,终因厌倦官场的腐败,于道光十六年辞官归里。张维屏和黄培芳、谭敬昭等并称“粤东三子”,且与林伯桐、黄乔松、谭敬昭、梁佩兰、黄培芳、孔继勋被誉为“诗坛七子”。小时候,张淑芬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对古玩、女红很有兴趣,还特别喜欢去博物馆。接受采访时,她说:“家中先人是与林则徐同科的举人,是当年有名的诗人。鸦片战争时期,先辈和林则徐并肩战斗过。家庭传统深受‘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影响。从我的祖母到很多姑母,她们都是不裹小脚、不扎耳眼、上洋学堂的新一代女性。”
文房雅玩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孜孜以求的,张府到处是精致典雅的笔墨纸砚。每每用毕书写工具,长辈就会让小淑芬擦拭砚台。张淑芬常常为砚台外观的晶莹透亮、纹理的细腻清秀所吸引。
20世纪60年代,张淑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时的冷门专业,进入文化部文化学院文物博物馆系学习,次年转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大学共用6年的时间学习绘画、书法及文化史论课。毕业实习的时候,她还参加了广东一处东汉墓葬的发掘工作,成为中国为数不多的最早从事考古工作的女性之一。
“1966年8月家被抄了以后,大家族不复存在。我拿着一床薄被和一口破锅,开始独立生活。不久,我们毕业被分到张家口的部队去锻炼,一去就是5年3个月。那时对于自己的未来,完全不敢想,只能用‘心情非常压抑来形容。”但是这并没有改变张淑芬的志向,1973年回到北京的她最终还是进入了故宫博物院。
然而很快,职业生涯再次遭遇不幸。“文革”期间,故宫大门一闭就有5年之久,在许多地方名胜古迹惨遭破坏的时候,故宫得以幸免。“文革”使得故宫博物院的正常展出和研究工作几乎全部中断。张淑芬每天只能做一些文物档案的记录、抄写工作。
来到故宫之后,张淑芬最先进入到文物保管部。后来,她进入了陈列部,这是国宝级文物展出的地方。每换一次文物,她都记下资料,私下里自己揣摩学习。由于她对工作认真负责,不久又去从事“文房四宝”(文房清供)及竹、木、牙、角工艺类藏品的陈列和研究工作,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当年,市场并不看好‘文房四宝,加上我是学美术出身的,一时心里还难过好一阵子。但是,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要争气,要作出成绩来。”
功能被“搁置”之外的文化
“古玩行按照收藏对象的不同,大致分为书画、陶瓷、玉器、铜器、家具、杂项几大类。当然,这只是一种分法。但不论怎么分,杂项都被放在最后,将其他类别不要的一股脑儿全收了进来。”张淑芬说,不过,这并不是杂项收藏的地位低,反过来,它说明了杂项的广博、丰富。
砚是文房大项,“四宝”之重。张淑芬说,砚台在古代差不多是最早被当作雅玩的文房用具,也是传统文人最珍视的文玩。
砚石雕刻制作不同于其他的工艺,每块石料材质各异,依此设计和雕刻出的作品,即便是图案大体相同,实际颜色、细节等也几乎“独一无二”,这就给了砚台极大的创作空间。张淑芬认为,当今砚文化的出路应该在传承上不失砚功能的形制,在继承传统工艺技法上少用机工、多用手工艺雕刻技法创新思路,题材内容为历史、文学、神话、故事等人文内涵丰富的主题,反对异造,要因材施艺,突出砚石的材质美感,为制砚艺术的重要追求。“雕刻要善于利用砚台材料和天然特性,材质、形状、色泽、纹理、石眼等都是创作的元素,甚至可以变废为宝,显瑜掩瑕,充分利用砚材本身特点给人的美感。”正因为砚的作用正转向品赏和收藏,所以就必然地要更加注意它的石质、雕工、铭刻、品相装饰、艺术构思等,把砚当成艺术摆玩和人文风景。张淑芳高兴地看到许多砚的创意推陈出新,将现代雕塑书画艺术融入传统的设计雕刻,提升了砚台的品质。当然,随着砚台实用性的市场价值不断衰退,人们对其艺术性、观赏性和收藏性也有了更高需求。
针对目前国内民间收藏热的持续升温,有时单件藏品的涨幅令人咋舌。张淑芬则不忘给火爆的收藏市场“泼冷水”,认为不能盲目进入收藏市场。“砚台作伪,主要在石材上动手脚。我国砚材丰富,品种繁多。鉴别砚台的真伪,应该先看它是什么砚石、产在什么地方、石性如何、纹理有什么特点;进而再看石品、纹理、雕刻手法、镌砚装饰是否与时代特点相同。”张淑芬说,端砚石料名贵,伪造者多用别处类似、近似的石料雕琢,但细观察可以发现石质生硬,不温润也无光,完全没有幼嫩密实的特点。识砚有四招,即看色、手模、听声、掂重。看砚色是否自然、是否经过修补,手摸石质润滑的为佳,手感冰凉的好,不同材质的砚台敲打后音色也不同。”
收藏能够改变人生。收藏爱好者追求的应是收藏过程中的喜怒哀乐,或者从中悟出的人生哲理,而不是个人藏品的多寡贵贱。收藏者有打眼吃药的痛楚,也有过捡漏的惊喜,甚至有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惆怅和错过捡漏机会的遗憾,以及损坏一件心爱藏品的懊悔。张淑芬说,你不妨将这些悲喜看作一种常态,任自己体味。
如今,砚的功能虽然已被“搁置”,但其历史文化内涵和艺术审美价值却受到格外垂青而突现出来。“砚的本质特征并没有消失,古今的间隔和视角的改变,不可能泯灭砚与非砚之界限。一方古砚虽不再拿来磨墨实用,但人们仍然视之为砚。因为它曾经作为文人书案上的文具使用过,它的实用性已沉淀为历史性的永恒存在,已转化为今天人们观照、鉴赏的对象了,使人们产生一种深沉的历史向往和审美愉悦。”
“小”砚台里的大乾坤
在中国古代,砚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许多门类的艺术品。除了文人喜爱之外,与皇家的宠爱不无关系。砚台不是寻常家用摆件或生活实用器皿,毕竟它是直接参与书画创作的主要工具。近年来,出自清宫的文房用品纷纷现身拍场,并在各路藏家的追捧下成交价格逐年走高,成为市场的新热点。被誉为“大清国宝”的松花石砚尤其引人关注,据统计在已获成交的60多方松花石砚中有8方拍出了上百万元的高价。
细查松花石砚的成交状况,可见凡是拍出高价者无不出自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代。同时,据史料记载,松花石砚自被康熙帝看重,并在宫中造办处设置砚作以来,这三朝制作的数量最多、品质最佳。投资收藏者如想收藏好松花石砚,就要了解这三朝制作松花石砚的状况,把握三朝制品的特征,进而判断价值,准确出手。张淑芬透露,目前北京故宫馆藏的松花石砚仅80多方,台北故宫有100多方,而且两地故宫收藏的松花石砚多数是在康雍乾三朝制作的——北京故宫的藏品中有康雍乾三朝款铭的松花石砚39方,台北故宫则有86方出自这三朝。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自乾隆十九年下令封禁石场后,便不再采石,宫中制砚都取用存料。而且随着大清帝国的衰落,清宫中也无力大量制作松花石砚。可见本已十分名贵的松花石砚,更因为存世的稀少愈发地弥足珍贵。据估算,目前流落在民间的宫廷松花石砚不足百方,其中绝大多数是溥仪逃出故宫时候带走的。
张淑芬很迷恋于收藏,但是国家有规定,文物工作者在职期间禁止自己收藏或参加这方面的市场活动。因此,她早期的藏品全是祖传的。退休后,一有时间张淑芬都会到古玩市场看看,遇到有特点、有代表性的砚台等精品会买下来,作为收藏或以后讲课时的素材。“逛古玩市场是收藏爱好者的必修课,更是基础课。去市场要懂行话,识货是基础,砍价见真伪。市场的骗子很多,不要轻易下手。”张淑芬提醒收藏爱好者,地摊上容易交学费,熟人杀熟也做局。“高手也有打眼的时候,高手吃进赝品后碍于面子,只能先当精品藏着,然后再找机会以真品的价格转让给‘二五眼。”
岁月荏苒,韶华易逝。“世纪诗翁”臧克家曾诗曰:“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时光总从我们身边无情地悄然溜过,不留任何痕迹。然而,年过古稀的张淑芬乐作时间的主人,甘为文博付韶华。“我一直在抢时间,抢在自己还不糊涂、腿还能跑的时候多做一些事,为复兴砚文化、弘扬砚文化做些努力!”这正应了自己的祖父张维屏早年写的训子孙之道“惜分阴”。
张淑芬的生活是那么多姿多彩,因为与砚结缘的她从中找到了砚文化的真谛,体味到了其中真趣。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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